六渡街上瞬间鸦雀无声。

    继而“砰”的一声，有人从门内跌了出来。

    那人爬起来拍拍衣服，抬头对上县令要吃人的目光，他僵了一僵，连忙闭着眼伸出手，摸摸索索着往回走，回到门边，立即窜了进去，“啪”地关上了门。

    李牧延的眼神又朝四处扫去，街上当即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关门关窗声。

    徐燕来似笑非笑，站在他面前，幽幽道：“大人亲还是不亲啊？”

    李牧延凛冽地看她：“你不要以为本官拿你没办法，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伤人！”

    他微侧目，对衙役们再度抬手，凌厉道：“给本官拿下……”

    “你不亲我，那我只好亲你喽。”话未说完，忽被人打断，继而面上陡然一热，那温润的唇碰上他的脸，又立即离开。

    被亲的人像是被雷击中，顿然呆住了。

    徐燕来低头笑了一笑：“好了，我放人。”

    她转身，不觉面上已覆了红晕，扬手吩咐：“放人吧，我们走。”

    山匪们利落的将挟持的人推了过来，须臾光景退得干净。

    衙役们不知是否要去追捕，欲等大人发话，可他们李大人绷着脸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

    静待一会儿，李牧延似才魂魄归位，从怀中掏出一丝帕，用力在脸上擦拭了几番，又将其丢在地上，拿脚猛地一踩，回头吼：“给我追，把那女匪给本官抓回来！”

    衙役们连忙向前跑。

    而才跑两步，听李大人又叫住了他们。

    李牧延咬牙切齿道:“不追，本官不想看到那女匪再出现在本官面前。”

    他好不容易平静了些，负手欲走，一转眼，忽见旁边有一扇门没有关。

    四个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其中唯一的女子尤其显眼。

    他的脚步顿住，深吸了好几回气，也没将怒火压制下去，冲那四人吼道：“为何不掩门？”

    几人一惊，连忙道歉搬凳子关门上锁，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大门迅速紧闭，门外的人有一刻失神，但转瞬即逝，复大步往前走。

    身后众人惊魂未定，那八字胡吓得最狠，他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走到杨连祁面前，不断朝他作揖：“杨少爷方才数次舍命相救，且不管成没成，但我不是不明是非的人，杨少爷的为人如何，我看清楚了。”

    他慢慢平定了心，向其他同僚道：“我觉得咱们可以考虑与杨少爷合作。”

    数名店掌柜互相看着，小声议论一番，都点了头：“也行，可以试一试……”

    杨连喜在旁惊了：“你们在说什么？”

    众人向他道：“杨大掌柜，这杨少爷才是东家，我们本来就应该跟他合作的，而且，您不也是为他做事的，何必要争这个呢，杨少爷刚刚也有舍命救您啊。”

    杨连喜心中涌上了一团火：“我不是为他做事的！”

    “杨大掌柜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这些外人尚且感激杨少爷，你们还是兄弟，怎么毫无感恩之情？”这些人说着，又面向杨连祁，“杨少爷走吧，咱们寻个地方，把此事详谈。”

    “嗯。”一群人说着便走。

    被忽略的杨连喜更是恼怒，接连吼叫了几声，却无人回头。

    他怒火攻心，忽奔上前，将那行走在后面的沈芊芊一把抓住，再向他们喊：“都给我停下。”

    众人听到女子惊呼皆回头，全都瞠目结舌：“杨大掌柜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不这样你们不肯停啊。”杨连喜狠道，“你们就这样跟他走了是吗，你们也太……”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眼前闪过一个人影，那人影直接朝他扑过来，紧紧扯着他：“堂兄你有气冲我来，别伤害沈小姐。”

    杨连祁的身子羸弱，这一扑只是让他歪了一歪，但来人死抱着决计不放，也叫他没法用力，而此时其他人都围了过来，七手八脚将沈芊芊拉了出去，又向他摇头叹气：“拿女人出气，杨大掌柜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啊，那我们更不敢跟你合作了。”

    他们扶着杨连祁，重新往前走去，留身后的人愤恨不平。

    杨连祁的步伐走得不稳，沈芊芊知道他今日是累着了，向那一众店掌柜解释，希望先让他回去休息，过几天再谈，众人自无异议，当即各自散去。

    沈芊芊扶杨连祁上轿，替他盖了一毯子，而后，便一直撑着手看他。

    杨连祁本想合眼眯一会儿，但在这目光注视下也睡不着，只好向她笑:“你为何一直看我？”

    沈芊芊的脸微红：“你回答我个问题。”

    “你说。”

    “你会冒险去救你堂兄和那些掌柜们，但是，刚刚你却能用你自己来换我，是不是，在你眼中，我比他们都重要？”

    杨连祁浅笑：“这何须问，你是我的妻子，当然比他们重要。”

    “可我们又不是真正的夫妻。”

    杨连祁更是笑起来：“三媒六聘，天地共拜，如何不是真的？”

    “但……”沈芊芊凑到他面前，“那你是不是当真不会与我和离了？”

    “我一切听你的，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不和离了，这样也好，往后你在杨家是有立足之地的，我不用担心。”

    沈芊芊抿抿嘴，垂眸羞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到我房里来？”

    面前人微一顿，挪了挪眼。

    这沉默让沈芊芊的心咯噔一下，又向他近了些，盯着他的脸，慢声道：“你一向待人和善，原先我道你对我好只是因你的脾性与责任，今日见你反应，我却觉你对我并非是无心的，难道，还是我会错了意吗？”

    杨连祁回眼，静默了片刻，轻点了一下头：“你没会错意。”

    相扶相护携手并进，已够认定一个人，动心本也不需要多惊天动地的缘由。

    沈芊芊欣喜，一颗石头落地：“那你为何不肯……”她想了一想，忽瞪大眼睛，“哦，你身体不好，是不是不能……哎呀，我要你来跟我同住，只想多与相处，不能也没关系啊，你莫要多虑啊。”一番话说完，她的脸红到了耳根。

    面前的人也急了：“谁说我不能！”他说罢定定心，微一叹，语气忽有些沉重，“沈小姐……芊芊，我若早逝，岂不是耽搁你？”

    沈芊芊轻笑:“未到那一天，一切就都有可能改变，这些时侯你的身体不就比以前好了。”

    她自提出不与他和离，此事早已经想过千万遍，可每一次思索的结果，都仍然是想留在他身边，即便将来真挡不住，她也有这些回忆可伴余生。

    她靠在杨连祁肩头，拉长声音道：“你也说了，我们共拜了天地，是真正的夫妻，那……你不来，才是耽搁我好么？”

    杨连祁轻咳了一下，有些不自在，想寻些别的话来说，还没说出口，身边女子忽而抬头，在他唇上一吻。

    “我可没学那女匪哦，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女子羞涩看他。

    他眼中的诧异散去，低头浅浅一笑。

    许久后，长清斋慢慢开了门，其他商铺也悄悄开了，大家探出头来左右张望，确定街上已经无事，终于都松了口气，重新开张做生意。

    骆长清继续画她的图纸，图纸画完裁剪成形，而后绑扎骨架，骨架绑完扎四周的竹篾，顾掌柜今日似乎很闲，不去开自家的门，端着瓷杯在她旁边绕着圈的看，一面看一面问：“你要做个什么？”

    “贺寿纸鸢一般都是寿星样式。”她笑答。

    “这么说鸿渊坊也要做寿星了，那你们岂不是做出来都是一样的？”

    “这……”她道，“可是这个本就是一样的。”

    “一样的也可以做成不同类型啊。”顾掌柜索性将她那半成品拿起来，“你看这寿星所骑仙鹤，翅膀太坚硬，哪像仙鹤啊，分明像一木块，我觉得你倒不如不框竹篾，要不你把竹篾拆掉试试看？”

    “啊？”她默默接过来，“拆掉啊……”

    岳澜看出她为难，走过来替她回道：“这仙鹤翅膀不小，拆掉边框它如何撑得起来，贺寿纸鸢注重观赏性，双翅耷拉着，也不好看啊。”

    顾掌柜偏不信邪：“那你们可以换成软一些的框架啊，快拆快拆，按我的方法，做出来给我瞧瞧。”

    “顾掌柜……”岳澜还要说，被身边人拦住，骆长清向他摇摇头，耳语道，“算了，先拆吧，等他走了我再装上。”

    岳澜只好点头，拿了把剪刀，站她旁边帮她一起拆。

    他心疼师父的成果，心中隐有不快，带着气一剪刀下去，那弯曲连接的竹篾陡然回弹。

    而后，他惶然傻眼。

    回弹的竹篾不偏不斜，正好甩到骆长清的脖子上，但听“刷”的一声，那白皙脖颈上立时多了一片印痕。

    “哎呦，没事吧？”顾掌柜也被吓了一跳，指着岳澜就训斥，“岳小哥你怎么回事啊，下手这么重，我……我回去看看我那儿有没有药啊。”他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去。

    岳澜连忙道：“师父，你疼不疼，我去买些药。”那位遁走的老先生自是靠不住的。

    骆长清摸了摸脖颈，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带着微笑，向他道：“一点小伤，本是不要紧的，不过你要是去买药，也行吧，放在家里可备不时之需。”

    岳澜立刻出了门，骆长清伸头看人已经走远，这才捂着伤痕痛呼，在厅堂内跺着脚乱走。

    这反应叫孟寻看傻眼了，不禁感叹：“疼痛还带延迟的呢？”

    他眯眼看那被拆开的纸鸢，又忍不住抱怨：“顾掌柜简直是捣乱，师父你不能看他年龄大就总让着他，他可没有半分作为老人家的自觉，要我说啊，这拆坏的纸鸢，就该让他给我们弄好。”

    骆长清跳回桌边，一面继续痛呼，一面道：“其实他的想法挺好的，也许能试一试，让我想想。”说完继续跳。

    没多会儿，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立马停下动作放下手，站稳了身形，回头一本正经地笑：“澜儿，这么快就回来啦，你怎么买了这么多药，哎，我都说一点儿都不疼的……”

    身后孟寻凌乱了，一时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