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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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芳菲尽

    她羞赧垂眸,却不言语。

    倒也不需要言语。

    香气袭来,相拥的人未觉,那院子里的梅花,竟悄然盛开。

    龚珠儿姑娘的那催花法子,似乎总是对不上想要的时辰。

    不过这时候,也还不算错过。

    骆长清转身,轻抚面前人的眉眼,这个少年,已长成了男人,他的眸中清澈却也带着强势,他有情也有念。

    她低声道:“我从来不曾拒过你。”

    岳澜点头:“是,你总是很信我。”

    无论何事。

    香气沁人心脾,又是个花好月圆的时候。

    绵长的吻再从眉端滑下,沿着鼻尖,到唇上。

    但他没再更进一步。

    那隔壁传来顾掌柜的吆喝:“什么味道,骆姑娘,是你家的梅花吗,怎么这时候开了?”

    他话说着,已是大跑小跑从后门过来了。

    两人打开门,他闯进来,盯着那满树的花惊呼:“这花令错乱,是要有祸事啊。”

    岳澜解释原因,他听不进去,摇头叹气地往回走,还没出门,又道:“这么晚了,你们两个还没休息吗?”

    “嗯,是啊。”

    “不休息,都在干嘛呢?”

    “这个……”

    “不是我说,就算你们年轻,也要节制一些啊。”

    “啊?”两人通红了脸。

    您在说什么呢?

    顾掌柜一本正经:“安郡王那纸鸢要是做不成就算了,你们别仗着年轻就不顾身体在这熬夜,早点休息去。”

    “哎。”两人轻擦了头上的汗。

    还以为他看见了什么呢。

    顾掌柜走出门,还道:“我说你们怎么一贯那么晚睡啊,前些时候还看见你们在屋顶上,脸对脸的……”

    “什么?”两人刚放下的心又提起。

    “是不是谁眼里进沙子了?”顾掌柜语重心长,“上哪儿不好,非要爬屋顶,你说你们是不是自找的?”

    “对对对,自找的。”他们连忙点头。

    顾掌柜终于离去,余下两人相视而笑,早已面红耳赤。

    月去天明,又待些时日,新的纸鸢终于研制成功,三条线的竞技纸鸢,还兼顾了稳定与平衡性,并能够做花样特技。

    可那安郡王再度退回了他们的纸鸢,这次寻的理由更是奇怪,说纸鸢两个翅膀与他犯冲,不吉利,要求把翅膀去掉,但之前的优势必需保留。

    鸟儿失去翅膀尚不能飞,何况这本就全凭借风力的纸鸢,饶是外行人也知晓,竞技纸鸢没有翅膀是不可能飞起来的。

    县衙内,李牧延先得到消息,便知无论做出什么样子,都是在浪费精力。

    他想要与他们讲不必再浪费时间,然而眼中浮现那日看得的诸多殷切眼神,不免凄然,又定不下心来。

    或许,该有其他的办法,他思揣着,由他出面主动向安郡王回绝并请罪,宁愿自己辞官或降罪,只要不再为难这些人便是了。

    这主意打定,却还未来得及去做。

    他又不知,那些人是否愿意就此认输?

    也许,他们还愿意一试,大抵只要有机会,他们就肯一直试。

    他徘徊不定,有心想去长清斋商议,还没走近,见已有人捷足先登。

    是县令夫人,她早已心忧他这些时日的徘徊犹疑,此时正一脚踩在桌上,高声道:“安郡王在找理由刁难,无论你们做出什么,他都不会满意的,就算他挑不出理由,也不会对你们另眼相看,大家要有点骨气啊,不要再去巴结了,没有用的,我们应该立刻跟他讲,我们做不出来,若他敢凭借私下兴趣迁怒于你们,他这王爷我看也别想当了。”

    这话戳中众人心思,只是谁也不肯承认。

    有人问:“他毕竟是王爷,就算私下要来找我们麻烦,想必朝廷也会对他们网开一面的。”

    徐燕来语塞:“那……若朝廷不管,我管,他要是真来找你们麻烦,我乌衣寨一众兄弟替你们挡。”

    众人眉头蹙得更深,并不领情,这位县令夫人多数时候没那么靠谱,平日里打家劫舍欺负些乡野百姓们在行,甚至当街戏弄县令也在行,但对付朝廷……

    他们将目光投向岳澜:“岳会长,我们还能按照要求再改一改吗?”

    “改改改,你们要是愿意一直改,他能一直刁难你们。”徐燕来插话。

    此话倒是没错,多年来,这些人被压制的已经忘记怎样去抬头挺胸了。

    岳澜未开口,他在想,此事会不会因他之故?

    只是那安郡王敢杀他一母同胞的三弟,又何以会在意什么情分,他这般执着要他回宁亲王府,怎会没别的意图?

    什么江山易主,这才好不容易得来的风调雨顺,每一次改朝换代都是民之多艰。

    他不能妥协。

    他打定主意再试,忽听有人先他一步开口:“岳公子。”

    抬首见李牧延走进来,一进门,那脚踏桌子的徐燕来就立刻老老实实站好,小心翼翼道:“你怎么来了,我刚刚跟他们说的……”

    “我赞同你说的话。”他眼中鲜少流露出温柔,“岳公子,本官建议,那纸鸢大家不再做了,我这就去禀报,一切后果,由本官承担。”

    岳澜有些担忧,他隐约觉得,没准这就是安郡王想看到的结果。

    他往骆长清看,骆长清低声与他道:“其实我们还可以再试一试。”

    那个人早晚会没话说的,就算他一直不满意,只要这边没有忤逆,他就找不到寻麻烦的理由。

    这不是屈服与顺从,而是尽最大可能规避麻烦与祸端。

    他二人想到了一块儿,但众人听那李大人一言,部分人有了些犹疑,说到底,他们只想抓着些有权威的希望,如若远的不行,近的也可。

    这人不是还说,一切后果都由他负责吗?

    他们议论纷纷,有的执意要坚持,有的想要放弃,喧嚣争吵良久,到最后以徐燕来一脚踏碎了桌子而告终。

    桌子碎裂,厅堂内瞬间鸦雀无声,她厉声道:“都别吵了,听我的,直接回绝了安郡王。”

    众人思量须臾,先看李大人,又看岳澜。

    李大人轻咳了两声:“听她的。”

    话已至此,岳澜也只好道:“那就……听大人的。”

    一时有人忧有人喜,纷纷出了长清斋,心内却不能轻松。

    人应该抬头挺胸,但有时候,似乎也不能意气用事。

    徐燕来这般替他们敲定了主意,有意见的说不出,犹豫不决的也由不得细细思量。

    李牧延做好了领罪请命的打算,那上奏的文书从驿站还没传出,却先被人截了消息。

    陆陵留在驿站的人及时知会到了他,彼时陆陵刚好巡查到幽州地界,幽州与博州相邻,他留了几人,自己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有些话不足与外人道:他比这些纸鸢艺人们更加在意安郡王的喜怒。

    皇上胞弟,当今王爷,这条线既然能搭上,为何要浪费。

    他心内急切,也多思。

    他想为何安郡王已知会了他,还要另外知会李大人来督促此事,莫不是王爷根本不信任他?

    他还想,为什么师父那边既然决定不做了,却不先跟他讲?

    不对,师父不是不跟他讲,是压根就没打算跟他说,此事是他自己得知的。

    她是也不信他,还是忽略了他?

    他握了握拳,一口气闷在胸口,大步踏入县衙。

    既然先截了消息,就得先处理了此事。

    李牧延见到他亦是惊愕,待他言明来意,也就清楚了,安郡王命他代办此事也很正常,他又将文书上兹事再叙一遍,陆陵那口闷气呼之欲出,没听完便道:“你既要请罪,县衙大牢想必熟悉,自己去里面呆着吧。”

    李牧延怔了怔,似没听清楚,半晌后方回神,淡淡道:“下官遵命。”

    陆陵甩袖而出,又奔长清斋。

    他走得急,但不忘先去驿站换了身衣服,退下官袍,只着常服,再跨过长街登门。

    来的时候是晚上,厅堂的门已掩上了,这原本是他的家,他进门习惯,不用敲,也不用喊,急匆匆推门而入。

    那两人相牵的手因这响动而立即收回,来人看到了个虚影,脚步微顿了下,想了会儿,摇摇头,开门见山道:“王爷养尊处优,脾气难免比常人挑剔,师父,你们若是放弃,怕是要惹怒了他啊,为什么?”

    骆长清迎他落座,先问了些他为何匆匆回来的闲话,他敷衍回过,又将方才问题再提一遍,骆长清道:“我们本也不想放弃,但大家已商定了,而且李大人也支持。”

    “李大人的意见暂可排除,他说不上话了,也不能够再跟谁通报什么。”他着急道。

    “李大人怎么了?”两人惊愕。

    他知说漏了嘴,顿了顿,撇开此事,继续道:“东西既然是你们做的,自然是要你们自己来决定啊,大师哥你不是这纸鸢协会的会长吗,为何要听他们的?”

    岳澜道:“若真只关乎我们一家,那便好办了,可此事关乎整个潍远县纸鸢坊的兴衰存亡,不能独断。”

    陆陵冷笑道:“你现在听取他们的,将来惹了祸端,他们反而要怪你,不信的话,就看一看。”

    孟寻适巧从楼下走下来,话听了些,事情也都了解,他漫不经心道:“安郡王要是找麻烦,二师哥你可要帮我们劝阻啊。”

    陆陵抬眼看看他,眼中寒意尽显,笑道:“你们就不怕麻烦是我找来的?”

    三人微愣,他瞬间换了神色,打了个呵欠:“开玩笑的,但是,你们说放弃就放弃,只怕我和李大人都要有麻烦了,你们要与那些艺人们商议,就再好好商议一下,我这条路已走得很艰难,莫要让我前功尽弃,算我求你们了。”

    他往楼上走:“今晚我住这儿了哦,我的房间还留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