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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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旁观者(二)

    徐燕来将阿素连带着李牧延拉到了一隐蔽人少处,胡阿素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向她道:“可喜可贺啊,终于叫冰块消融啦。”

    就是好像哪里不对。

    李牧延听见这话,接道:“他性子拗,骨子里又刻板,确实跟个冰块一样,可我了解他,他既然认定了你这个人,这辈子都不会负你。”

    胡阿素听得糊里糊涂,但也就顺着这话问下去了:“你说不会负心,可你明明不喜欢她,实际上,已经是负了她了,你耽误了她一生啊。”

    李牧延怔了怔,思量须臾,道:“你说我么,我没有不喜欢燕燕啊,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她吗,因为她像我,我年少时就想自己能够飞檐走壁,仗剑天涯,对了,还必须要有一袭红衣在风中翻舞,那才是侠女的样子,可是家中管束严苛,我到底还是与大多数女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父母眼中的温顺人,嫁一和善人家,相夫教子直到他长大成人,再为他寻一个同样温顺的女子,这样我的一生就过完了,那个女子将要替代我,继续这样的人生……

    可我骨子里就还是呕着那一口气,我是得为他寻个温顺女子,但我想要那女子有自己的事情做,是可以抛头露面的,这不是为了我儿子,只是不想那女子复刻我的生活,寻来寻去,后来,我碰见燕燕,见着她,我却发现,那些要求就全都靠边了,这时候便也知道,心里再多的规矩,都可以为此一人作废,要说牧延负你也不全对,这其中多半是我的错。”

    他转身拉起徐燕来的手:“我替牧延补偿,我会将你当做我亲生女儿一般,只要我还活着,会尽最大能力,不过……你听我一句话,牧延对你万般不好,但有一点我认为是对的,他不希望你为了他变成另外一个人,心中有爱,不应该是唯唯诺诺的样子,相反,应该更自信,更勇敢,你是要与你爱的人共同成长进步的,而不是为他牺牲自己的啊!”

    他牵着徐燕来往前走,又笑:“我这些话不好意思对牧延说,他清正不移,是我‘相夫教子’的成果啊,要是叫他知道这些‘不守陈规’的话,该对我有微词了,我有时候憋得慌,就在纸上把这些话写写画画,现在好了,已经跟你讲了,那些纸笺回去我得烧掉,免得叫牧延看到。”

    徐燕来想说什么,但她喉咙有些涩,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她想说,你那些纸笺,可能前几日已经被你儿子给烧掉了,他无意中翻出来的,也很有可能全都看见了。

    好像,就是那之后头疼得更厉害了吧。

    但她其实说不清楚到底该不该用“已经”二字,不知这位已故的母亲究竟回来到了什么时候。

    也不对,眼前的不是李老太太,只是李牧延,故去的人不会回来,方才的所言所语,都是李牧延无意识的模仿。

    可到底是说了徐燕来未曾听过的话,写下的字也叫李牧延都看到了,似乎是冥冥注定,当初没来得及留的遗言,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叫二人知晓。

    她握了握拳,也便明白:失去自我的爱,是不会得到眷顾的,与其打着爱而不得的招牌顾影自怜,不如让自己变得值得被爱。

    胡阿素也终于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小声对徐燕来道:“本来就该是这样,所以我说啊,你没把自己想要的和对方能给的想得明明白白,就不该成婚,当初劝你你不听,不过……算了,其实你碰上他,也不算十足不幸,他虽然无情,但是有义,我看还是赶紧把他带回县衙吧,再不走大家又要说三道四了,不说他脑子有病,也会说你这祸水名副其实。”

    徐燕来回过神来,同意她的话,连哄带拉终于叫李牧延掉转了头,三人刚到小巷入口处,转眼瞧见有个人行色匆匆地往这边走。

    也是熟人,胡阿素喊了声:“陈大掌柜,这是去哪儿啊?”

    陈升鸿没好气地道:“回‘春风顾’。”

    他走得急,顾不上寒暄,三人没再多说,转身穿入巷子里去了。

    走进去后才觉出些奇怪:“怎的就‘回’春风顾了?”

    春风顾厅堂内,陈升鸿揪着顾掌柜的衣领,横眉怒目:“一定是你二大爷那药,叫你我变成对方了。”

    顾掌柜叹着气掰开他的手:“二大爷说七天后药性自行消失,这期间他也没办法,看来咱们这个样子,是得坚持七天了。”

    “我用你这张脸过七天,哼,七个时辰都不行!”

    “那能怎么办?”顶着顾掌柜的脸的陈升鸿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暗道:你还嫌弃?我的脸不比的你的好看!

    他紧皱眉,继续道:“我没想明白啊,这不是思念与在意才会无意识模仿么,我和您为何会……我可没有思念您啊!”

    说罢盯着自己那张脸看。

    还是很别扭,但更多的是疑惑。

    顾掌柜掐着腰吼道:“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我最在意的人不成,你又不是姑娘。”他抚着心口,定定神,“你那不靠谱的二大爷不是还说,也有可能是近日最为忧心烦躁,扰乱情绪的人么,我这两天为你那鸿渊坊的事儿,睡不着吃不下……”

    他说到此,忽地一顿,思量须臾计上心来,脸色一改,对陈升鸿笑道:“已然如此,我们需要想想对策才是,这样吧,

    你呢,就用我这张脸,替我看几天春风顾,我去你那边住几天。”

    陈升鸿想了一想:“这没必要啊,只要这几天咱们都不出门便是了。”

    “你说得好听,你现在是无事可做,我店里生意不能停的,反正你给我看好了……嗯,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你去隔壁找孟小哥去,他跟着我学一阵儿了。”顾掌柜说着已往外走去,“你放心好啦,我就去你家享享福么,那里下人多,有人伺候啊,保证不会碰你任何东西。”

    “喂……”身后人还在喊着,他已跑远了。

    陈升鸿没好气地坐下来,翻看这一屋子字画,没有前人真迹,只有一部分临摹,大多数都是顾掌柜自己画的,他的目光在这水墨丹青之中流连,不得不承认,顾掌柜的确是妙笔生花,下笔有神。

    唐派看重蒙面绘制,他知道但凡唐派艺人,画工都很好,但达到这般惟妙惟肖的并不多,他往日着实是看轻了这人,既有如此本事,重新做回唐派,是有点可惜了吧。

    不过再一想,那杨家原本竹材生意都已经做得远销各地了,还不是说不做就不做了。

    大家大户也好,市井凡俗也好,都有放下过去荣辱,重新开始的勇气。

    他站在一幅山水前,陷入沉思,到最后,还是无奈摇头,只对这画竖起大拇指,心不在焉赞了一赞:“画得真好。”

    正巧有客人进来,听此话,脚步一顿:顾掌柜夸起自己来,一点都不脸红啊。

    陈升鸿回过头,想起自己此时是顾掌柜,不情不愿地向那人走去:“你随便看看,想要哪只可以当场试的。”

    客人又是一怔:“字画不都是用‘幅’来说么?”

    再不然也是“张、贴、卷”啊。

    陈升鸿也发现自己说顺了嘴,顿了一顿,又道:“你要什么?”

    客人蹙眉:“不是,顾掌柜,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我找你定的《春燕》,早几天前就说过今儿来取,你怎么还问我,该不会是压根没画吧,这可不行,我要送朋友的……”

    “画……我觉得肯定是画了,就是不知道在哪里,你等等,我找一下啊。”他连忙道,转回头望着这满屋子的画帖,柜子里都塞满了,当间儿的大桌子上还有厚厚的几摞,他开始麻头皮。

    那顾客更是惊讶了:“什么叫……你觉得肯定画了,你自己画没画不知道?”

    他恭维着笑了两声:“你别急,我找人来问问。”说着往外跑。

    一进长清斋,刚好看见孟寻就在厅堂内,他将人拉了过来,来后至内厅才低声解释:“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孟寻不动声色地听他讲完,咳嗽两声:“我信。”

    “啊……哎,先别说这些,你应该知道他把画放哪儿了吧,赶紧找出来给人家。”

    孟寻揪着衣襟,道:“我说我信,是因为我跟你情况差不多,我不是阿寻,我是骆长清。”

    “啥?”陈升鸿愣了一下,连忙松了她的胳膊,“怎么你们也……”

    “也许是这几日阿寻一直在念叨我的事情,而当时那药瓶被打碎时我们又站在一起,便成这样了。”

    “那……那你赶快叫他过来找一找画。”陈升鸿还在挂心着外厅的客人。

    骆长清叹口气:“他一大早就跑不见了,连带着澜儿也不见了。”

    她找了一早上也没找到人,想着孟寻顶着她的脸,若和平时那般,在街上撒丫子跑,还见着漂亮姑娘就过去搭话,岂不是把她的颜面都毁尽了?

    这一点陈升鸿倒是好生安慰了她:“再毁也没有县令大人毁,没事,有大人在,相信大家不会那么关注你的。”

    而后又问:“那么你知道顾掌柜把画放在哪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