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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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肩上雪

    术士很快找来了,那些“见鬼”的人也很快承认了当年所做之事,八年时间虽长,可这些人凑得齐齐整整,没有谁生了变故离开此地,也没人遭遇不测一命呜呼,顶多是有的改了营生,有的添了后代,有的娶了妻妾,还有一些,生活丝毫未曾变过。

    “真是不公平极了,这几年光咱们这儿的纸鸢坊都起起伏伏经过许多波折呢,这些人竟安安安稳稳过了八年。”百姓们自是有话要讲的,比起这些触着道义的事儿,那家长里短的确是不够瞧了。

    隐忍了八年的寻仇人,最后还是饶过了仇人的命,谁说山匪无情呢?

    世间多的是险恶之人,不能凭出身来论,善恶是非也不能听一家之言,这么多年,是他们狭隘了。

    这些人被骂得狗血喷头,那中毒之症医治好了,百姓们念在祸不及家人的份上,到底没有再如之前那般随意动手,然而这些人却也没法在本地继续光明正大的呆着,短短几日纷纷搬走,行动极其迅速,撤得极其利落,这成效也正是言论的力量。

    因着这事,当年王晓红与胡阿素的恋情被重新提起,如今人们只道这是一对深情的可怜人,不再去说他们相不相配,他们叹着叹着,偶有感慨:“其实长清斋那两位,何尝不是有情人,咱们且住嘴吧,莫让悲剧重演。”

    “可纵然他们有情,到底是不对,那婚约是真,又不是咱们强迫的。”

    “这事儿其实也不大好说,我听闻他们原本以为婚约是解除了的,才放心走在一起,如今陈二公子突然拿出个聘单,叫人措手不及,咱们什么都没搞清楚,就急着先表了态度,如今想一想,陈二公子之前同意退婚,眼下突然又来逼婚,难道不是另有所图吗?”

    “是纸鸢协会那些人先表态的,也不能全怪咱们。”

    “说得是,但我们以后还是收敛一些吧……”

    协会里,一群人已沉寂了好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唉声叹气道:“我可算是见识了大家骂人的本领,硬生生把二三十户人逼走了,而且口口相传也好生厉害,他们就算走了,也是一辈子都会有这耻辱的标记了。”

    旁人回:“那是他们活该,要我看,这还轻了呢。”

    “是这样没错,可我忽而想到,跟他们相比,骆掌柜那事儿,实在不该值得被言语攻击啊。”

    又是须臾沉默。

    半晌后,严先生道:“此事说来,是因为我们太自私,我们表面上打着门派规矩的幌子,其实,都是不想把陈二公子捐赠的钱拿出来而已,各位,那些本就不是我们的钱,不若……”

    “不若给他算了。”八字胡一拍桌子,替他把话说完。

    片刻后有人响应:“好,还了还了,还有那修路的花费,咱们折合折合,都给他,免得占着这个便宜在他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对,还给他还给他。”再有人应声,很快,赞同之声此起彼伏,大家一致表示同意。

    “不过……”严先生还有担忧,“可陈家给骆掌柜的聘礼好像是很贵重的,她那婚似乎很难退得了……”

    “这个当真就不关咱们的事儿了。”八字胡接道,“我们要做的就是不再被陈二公子牵着鼻子走,可这婚约之事,只能看骆掌柜自己怎么办了。”

    一夕之间,这桩闹得满城风雨的事儿,变了风向,还是纸鸢协会带的头,百姓们纷纷扭转了态度。

    岳澜只身来到协会,也带来一笔钱财,比陈华渊捐赠的只多不少,他表示陈华渊的钱算他来还,众人愧疚无比,当下有人拍着胸脯道:“岳公子你还是把这个拿回去还聘礼吧,不够我们给你再凑一凑。”

    其他人即刻附和。

    岳澜摇头:“不必。”

    “岳公子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这不是钱的问题,其实还是我们大家给你们造成了太多压力。”那人道,“你放心,往后我们都站在你这里。”

    岳澜笑起来:“你们的认同,不应该是因为对我的感激,而是真正从观念上改变这些偏见啊,世上有情人不只我与师父二人。”

    这是长久的过程,岳澜也没指望他们此时就想通了。

    但尽管不一定能立时改变,世间也许还有很多诸如他二人这般的恋情,这些人未必认同,可单就这两人,他们能够接受了,不但接受,还愿意祝福两人。

    在此之前,他们自己大抵也想不到,心中规则也是可以因人而改变的。

    他们认同岳澜,百姓们也认同,陈华渊再来做可怜状,没人买账了,他不缺那已捐赠出去的钱财,收回来时面上冷得难看,同时也疑惑,如果金银买不了人心,那还有什么可以打动他人呢?

    真情,在他看来是最廉价的东西。

    他恼羞成怒,却不能公然溢于言表。

    岳澜来找他,要把聘礼折合成钱财还他,他一番蓄谋全都白费,自然气急败坏,不肯要银两,也断断不要其他替代之物,他郑重对岳澜道:“我只要五燕独山玉,或者,骆长清。”

    这便是不讲理了,但已走到这一步,如果此时忽然讲起道理来,那就真正前功尽弃。他钻了个空子,只要原物倒也无可厚非,他笃定那玉佩他们拿不出来,依旧胜券在握。

    岳澜当即青了脸,强忍着想要打他的心思,回到长清斋,正巧听顾掌柜在这儿问孟寻去哪儿了,他深吸口气,也只好再静下心来等一等孟寻的消息。

    隆冬腊月,京师落了大雪,孟寻坐在陆侍郎府邸,端热茶暖着手,看陆陵披上裘衣,掀开堂门的帘子。

    风夹着雪花打转儿飘进来,陆陵眉头皱了皱:“今天路大概不好走。”

    而后回头对桌边的人道:“你乱说什么,什么玉佩,那不是王瑾玉的吗,跟小风有何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来的不是时候,我马上要上朝了。”

    孟寻放下杯子:“知不知道你心里清楚,你瞒着师父和大师哥也就算了,何必来瞒我,我了解的事情若是想说出去,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安稳着呢,我告诉你,我没时间等,你不拿出来,师父要嫁给陈华渊啦,这是她一生的事,你好好想想。”

    他的脚步顿住,沉寂须臾,道:“等我回来再说。”

    再迈步走出屋子,冷风霎时迎面袭来,他裹紧衣领,下人递过来一个手炉,他揣在怀里,低头的时候,微怔了片刻。

    这一去,就是一整天,孟寻坐立不安,人家有公事,他催促不得,也打扰不得,待到天色渐暗,

    一小厮来告诉他:“雪太大,路上难走得很,大人说等雪停了再回来,孟公子若等不及,小的安排人服侍您先休息?”

    “路走不了你们是怎么回来的?”孟寻气不打一处来,“有日子没见,我倒不知他变得这样娇贵了,我看分明就是不想见我吧。”

    “孟公子您说哪里话,大人若真不想见您,何必留您在府中他自个儿躲出去呢?”

    “你……”见过不会说话的,没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

    他懒得与这小厮一般见识,可对方偏没有要走的意图,上前一步递给他个纸条:“大人是真的回不来,就怕您误会他,这不,特地给您写了些话。”小厮左右看了一番,低声道,“大人说您看完莫要留着。”

    “我知道。”他接过那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

    小厮这才适时的退了出去,连带着一些下人都喊走了,屋内突然寂静的叫人不大习惯。

    事实上,陆陵这整个府邸都十分寂寥。

    大家在一起打打闹闹着长大,不知陆陵是怎样适应了如今这冷清的生活。

    纸条上的内容的确不能叫外人知晓,但对孟寻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他又不是不知道小风在这里呆过几年,至于小风如何会死,他亦心知肚明。

    陆陵的字迹还是十分俊逸,曾经叫他很是羡慕,他无端想起借他的笔迹去算的那一卦,他已不在乎那预言,师父说过永远不会叫他离开,他不会孤独终老,一生也无所求,只消平平淡淡就好。

    到如今,他已不能够分辨,这预言究竟算不算验证在他这儿。

    陆陵在那纸笺上写,他承认玉佩在他这里,他早就知道小风才是师父的弟弟,也说,师父的确不能嫁到陈家,他愿意拿出来。

    孟寻看罢,将纸条放在灯上燃成了灰烬,起伏不定的心放了下来,满腔的怨气和怒火就这样轻易消散了,连带着对他之前所作所为都不想再抱怨,他甚至还担忧:“二师哥把玉佩拿出来,会不会那些事情就包不住了,他会被惩罚吗?”

    原谅一个人就这么简单,他知道自己很偏心。

    雪下得更大,行在路上的人满襟都覆了白,伞也遮不住,陆陵走到视线里最近的酒家,抖落肩上雪,寻了安静位置暂坐。

    坐下后,发现这里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