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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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故人言

    他今天下朝后去办了些事,走得这条路叫东门大街,不是平时必经之路。

    他私下生活索然无味,鲜少出门来逛,大雪盖了道路,也已过了多年,走上这条街的时候没觉得眼熟,进了酒馆,尘封的记忆方涌现出来。

    “及第楼!”他轻笑,“久违了。”

    金榜题名的人以及,弄错的玉佩,他从这儿改变的不只是人生。

    夜幕降临,天气恶劣,不再有顾客光临,窈窕姑娘刚送完几位食客,回过头来,看这一楼就只有他一人了。

    天子脚下的酒家,她纵不知这人官居几品,但那一袭朝服是认得的,一个当官儿的,左右没侍从,大概是遇到了难处了吧,姑娘不敢说破,恭敬走过来:“大人,您可有什么吩咐,小的给您办?”

    他缓缓抬头:“不必客气,雪停了我就走……”

    “呀,陆公子!”话音未落,忽听姑娘惊呼。

    他笑了笑:“嗯。”

    这姑娘很眼熟,他记得是老板的女儿,可着实想不起叫什么了,就是这老板姓什么,他也不大有印象。

    对方利落坐了下来,眨着亮盈盈的眼:“我叫龚珠儿啊,你还记得我不?”

    他连忙拱手:“珠儿姑娘。”

    龚珠儿稀奇地打量着他:“我记得您当年高中了,您现在是什么官职啦?”

    辛劳数年丝毫没有进展,他不想多谈论官职,不自在地向眼前人看,扯开话题:“珠儿姑娘记性可真好,你这里每天来往那么多人,竟还能认得我,让在下十分佩服。”

    珠儿成功被他转移了注意,笑道:“旁人我是记不住的,但你们这几位,我印象深刻的很,谁叫……你们都与岳公子有关系呢?”

    他想了一下,不确定地问:“你在说……我大师哥,岳澜?”

    说完又自嘲,被逐出师门的人现在还有资格来称一声大师哥吗?

    “对啊对啊。”珠儿连连点头,“他还好吗?”

    他迟疑了一下:“应该……挺好的。”

    一入京师,他并不比眼前这位见岳澜的次数多。

    又盯着女子看了须臾,他已然看破,笑道:“原来你对他这般念念不忘啊?”

    珠儿轻轻一叹,大方承认:“是啊,我对他一见倾心,可到底是没有缘分,他心有所属,我如何争取,也断然不会有机会,只能作罢啦。”

    陆陵本没有十分用心听她说话,而这一句叫他来了兴致,坐正身子问:“你说他心有所属?”

    他们一并来京师入住在这及第楼,已是七年前了,七年前岳澜有心上人?

    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而且,既然那时就有了,怎的这七年从来没亮过相呢?

    怕是还没开始就无疾而终了吧,不知是哪家女子,隐藏的也太好了。

    珠儿继续叹气:“对啊,你不知道吗,不应该啊,你们不是很熟的吗?”

    “我当真不知。”他道,“难道你知道那女子是谁,这真是奇了,连你都知道,我竟毫不知情,你说上一说。”

    他很好奇什么样的女子会入岳澜的眼,这人平日里只围着师父转,哪来的机会与其他姑娘相处的呢?

    珠儿瞪大眼睛:“那女子,不就是你们师父吗,你怎会不知?”

    “什么?”他的笑意一僵。

    “你们师父,骆长清啊,这个人我可是一辈子都不会忘,岳公子看她的眼神,哼……我跟你讲这可不是我瞎猜的,岳公子第二趟来的时候亲口跟我承认的。”

    珠儿说得愤恨不平,话音落下看陆陵脸色铁青,那手里攥的杯盏几乎要捏碎了。

    她狐疑一会儿:“原来岳公子没跟你说过啊……”

    对方不回应,只听“啪”的一声,那人忽而将杯盏狠狠按在桌子上,瓷杯瞬间四分五裂。

    珠儿惊了一跳:“陆公子……大人,岳公子他可能是害羞才没告诉你,这……也不是多大的事儿,你犯不着生气啊。”

    “不是多大的事儿?”陆陵低吼,“他竟对师父存着这般心思,这样看来还不知存了多少年,简直无耻至极。”

    他略微一想可能会发生的细节,更是血气直往上涌,只觉得要立刻回去救师父于水深火热之中。

    还没来得及起身,珠儿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胳膊:“大人你干嘛发这么大火啊,岳公子怎么无耻了啊,他对骆长清没有不尊重,而且,骆长清不是也挺喜欢他的吗,他们俩现在应该在一起了吧?”

    他陡然愣住,震惊地看她:“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他们在一起了吧,这个该有两三年了,岳公子来找过我,向我讨要催花的法子,说是回去给他师父看,那时候,骆长清应已对他有情了,其实……”

    她没察觉眼前人因不敢置信而颤抖了双唇,继续道:“其实我觉得,骆长清的情,或许比那时候更早,我也是女人,我第一次见他们,已能看出他们对彼此的依恋,只是我不肯去承认,后来想一想,骗着自己,又有什么用呢?”

    她坦然一笑,再看陆陵。

    这才发现他的面色苍白,眼里尽显惊慌。

    只是身子不再动,僵直着,愣愣地站着。

    她瞧见自己还按着他的胳膊,连忙抬手松开。

    但对方依然不动,惶惶如入定,仿若周遭再与他无关。

    她看不透也想不通,想随便安慰两句,忽瞥见殷红血迹从他手掌流出,浸染在那白色杯盏的碎片上,如漫天风雪之中一枝梅,天地万物都成虚无,只这梅花红的刺眼。

    她大惊:“大人对不起,是我的错,您受伤了,我去拿药箱,您先坐一下。”

    她小跑着回房,抓起药箱子又三步并作两步跑回。

    然而偌大厅堂已无人。

    她追到门口,看风雪簌簌,遮了眼,望不见前路,那人去往何方已看不清。

    陆陵走回到府邸,地上的积雪灌进靴子,化成了刺骨冰凉的水。

    近得大门前,他脱下裘衣,抖抖衣上雪,白色飞在眼前如帘幕,半晌才落。

    下人适才瞧见,连忙撑伞迎上来,唯唯诺诺:“大人不是说雪停了再回么,小的这边您安排的事儿办完了,正要返回去接您呢,您可就自己回来了。”

    他不做声,径直往前走,走过孟寻的房间,侧了一下脸,没停脚。

    小厮还在絮絮叨叨:“是小的失职,您先进屋暖着,小的叫人伺候您更衣……”

    房内的人听到了动静,打开门,只望见了那疾步而行的背影。

    “这么晚才回来,也怪辛苦。”孟寻重新关门,“反正他已答应了,那就明早再去拿吧。”

    门扉还没阖紧,又听那小厮的话:“大人身上都是雪,这要生病的,小的赶紧去给您熬一碗姜汤,不行,还是先去烧一桶热水……”

    他靠着门,左思右想静不下心,再度开门踏步而出。

    从厨房端着姜汤,他推开陆陵房间的门。

    屋内的人正在换衣服,见他进来,率先将左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慢慢拢着中衣的扣子,单手有些困难,斜襟两颗纽扣好半天也没扣上,他索性放弃,冷着脸道:“你怎么不敲门啊?”

    孟寻放下姜汤,四处看看:“我以前进你房间都不敲门啊,你如今又没有续弦纳妾,有什么避讳的,怎的突然讲究起来了?”他往桌上一指,“趁热喝吧,你这里下人真是少。”

    陆陵没动。

    孟寻瞧那衣服半敞着,看着就觉得冷,便顺手替他把两颗扣子扣上了,而后幽幽盯着他的胳膊:“你手里有什么东西不能给我看,一进来你就藏起来了,别以为我没发现。”

    他后退两步:“没有东西,不要你管。”

    “行吧行吧。”孟寻摆摆手,“你如今我们想管也管不着了。”

    他皱了眉,又问:“这么晚了,你来我房间,是怕那玉佩我不肯给吗?”

    “你既已答应我,我还怕什么,我是来关心你的。”孟寻没好气道,“不是所有人靠近你都是有目的的。”

    “但如果没有目的,你们来了京师,压根连我这大门都不会进。”

    “这个……”孟寻挠挠头,“大家都很忙不是……”

    “不必解释,既然你来了,那我就现在告诉你,那玉佩我不会给。”他冷道。

    “啊?”对方还没反应过来。

    “我不知道什么玉佩,也拿不出来,你回吧。”他重复,语气微有凌厉。

    “什么……意思?”孟寻一头雾水,“你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你不是才写了字说给的吗?”

    “什么字?”他冷眼回问。

    “这……我已烧掉了你让我上哪儿找?”

    “既如此,就是口说无凭了?”

    孟寻哑口无言。

    好一会儿后,才缓声道:“因为我相信你,所以才烧掉,也因为我想替你藏起你做过的事,所以会烧掉,不管你做过什么事,我眼中的你都是咱们曾经朝夕相处时的模样,我不知道你突然变卦有什么原因,但这个玉佩对师父真的很重要,她决计不能嫁到陈家。”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人:“为何决计不能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