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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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追捕

    碧水流入河湾,平静的像一块翡翠。

    船夫撑着竹筏,从下游缓缓而来。身旁树林茂密,垂下的枝叶贴近水面,清凉的空气中,伴随着竹竿卷起的水浪,船夫嘹亮的歌声在这片峡谷之中唱响。

    “山路回转呦,又一湾;撑船不怕呦,烂石阔;山歌难唱呐,难起调;夜路何往啊,遮星月……”

    站在船头的男人并没有听歌的兴致,他身上的衣服破烂,像是被某种猛兽抓伤了一般,全身伤口很深,简易包扎过后翻出来的,是黑紫黑紫的血肉。他背着一杆长枪,不断警觉着山林间可能出现的动静。

    这位夜行人叫白铁峰,他正在追寻自己的猎物。

    船夫是个话唠,许是很久没有载客渡河了,今天的他明显有些兴奋。脚旁的鱼鹰也站在船头上,感受到山林的呼唤,不断舒展着自己的翅膀。

    “现在哪有人敢下河,也就我懂得多,知道这一段水路还是安全的,不然这陡峭的山路,林子又密,没几天你就把自己转晕了。”

    船夫神态颇为得意,不紧不慢地摇动竹竿。

    “就是前面的路,你得自己走,我这小船可划不动。”

    白铁峰点头,问:“前面是什么地方?”

    “惹迷,因为附近没有村寨,只有散落的几户人家,所以我们拿那个洞的名字来称呼这里。惹迷洞,之前里面聚集了一窝土匪,不过闹腾了几年就没了动静,洞是两头通的,你沿着洞里面的路一直走,走出去,就穿过峡谷了。”

    “多谢。”

    船夫摆摆手,还是觉得这人太死板了。“唉,谢什么,不过你们这些夜行人可得小心啊,今年怪物多了,连水里也不安生。我们村子那边也有个跟你一样的夜行人,就是太年轻了,脸皮薄。下了一次河,怪物没打着,自己还差点被淹死,现在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了。”

    白铁峰难得被逗笑了。这年轻人,什么叫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河里的东西是他能解决的?

    毕古人没发话,土老师没拍板,他一个刚出茅庐的小屁孩,手臂上还没二两肉,就敢独自下河对抗陵山八大动物之一的摆头虫?

    不是酒喝多了,就是脑子进水了。

    只是,这摆头虫之患,不能不除啊。白铁峰很快又担忧起来,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毕古人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

    竹筏在峡谷中穿行,终于,船夫插下竹竿,借助河流的力道将竹筏停靠在了一处灰白的山壁旁。

    左看右看,白铁峰也没发现这里有什么路可以走。

    指了指河面与山壁交接的一处狭长缝隙,船夫笑着解释道:“别看了,这里就是洞口。潜下去,往里面游个五六米就是惹迷洞。”

    白铁峰算是开了眼界,好一处隐蔽之地,难怪有土匪选择在这安家。

    “这地方倒是巧妙……多谢了,有缘再见。”

    走到竹筏边,白铁峰稳定身形,看了眼幽绿的河水,取下长枪,没有丝毫犹豫的跳入水中。

    身躯迅速下沉,河水很深,白铁峰睁开眼,在一片绿茫茫,漂浮着一些藻类的河水中,果真在靠近山壁的那一侧,看见了那两三米高的洞口。

    他抓着长枪,奋力往前游去,进入洞中,视线越来越黑,直到光亮完全消失后,白铁峰也游出了这个通道,缓缓将脑袋探出水面。

    嘀嗒的水声回响,一道昏暗的光柱不知是从哪个山岩缝隙照进了空旷的溶洞,白铁峰游上岸,站在光中抹去面庞上的水渍。

    仔细打量了一阵洞内那幽暗潮湿的环境,周边散落着不少人类生活过的东西,地面也有着很明显的开凿痕迹。

    石壁边还有个用油纸盖住的木箱子,白铁峰扯开一看,里面整齐摆放着几根火把,甚至还有防潮的打火石。不知这些东西是土匪留下来,还是村民们自发准备的。

    随手拿了点有用的东西,拧了一把衣服,白铁峰擦干伤口缝合处流出的血水,点燃火把,背上长枪向洞的深处走去。

    那猎物已经被逼入了绝境,甚至慌不择路,逃进了这片沟壑遍布的死地。它或许自认人类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下追上它,但很遗憾,就算是再偏僻的地方,也有陵山人行走的道路。

    穿行在钟乳石所构造的迷宫中,白铁峰从怀里取出一颗鸡蛋,一边走一边轻轻敲了敲蛋壳,静静注视了一会儿后,里面没有传出动静。

    白铁峰又用手指敲了敲,这次力道更重,也顺利得到了回应。

    咔嚓一声,破壳而出的是一条蜘蛛腿,那毛绒绒的腿指向的,是白铁峰来时的路。

    莫非我要比它快上一些?

    白铁峰停下脚步,捏住那蜘蛛腿塞回了鸡蛋里,再度敲击,然而这次破壳而出的,居然是三条腿,还分别指向了不同的方向。

    意识到这个方法失效后的白铁峰,直接将鸡蛋放回了怀里。大概是在下水时失去了感知,现在猎物的位置难以确认,不过他还有一种更稳妥的追踪方法,只是时间上要耽误一些。

    寻到一片无风的空地,白铁峰从口袋里取出八根染血的铁钉,手指轻弹,将铁钉有规律的射进地面的岩石中。随后他用手掌抚过发丝,很快,一只瓶盖大小的灰蜘蛛被引导了出来,爬到了他的手上。

    慢慢俯下身子,白铁峰轻柔的将灰蜘蛛放在地面上。不一会儿,那蜘蛛就感受到了血的气味,迅速移动爬上铁钉,在静止了几分钟后,它才开始在铁钉之间穿梭,吐着丝,迅速搭建好了一张蜘蛛网。

    白铁峰屏息,正前方的那片蛛网开始晃动,幅度不大,表明距离猎物还有一段路程,也说明他必须要加快速度了。

    摘下蛛网中的灰蜘蛛,重新将它放进头发中后,确认了方向的白铁峰开始大步向前奔跑而去。

    野狗追赶了一路,隔着老远叫个不停。

    一步步爬上石阶的老人步履蹒跚,总算是走到了能看见房子的地方。撑着一根木棍,他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心情似乎也十分郁闷。

    在山路上休息了一会儿,异常虚弱的老人终于等到了第二个人。

    “爷爷,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田里吗?”

    声音清脆,只见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牵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背上的背篓里装满了木柴,从林间小路走到了这处岔路口。

    “爷爷?”

    “我,我摔了一跤。”老人还在擦拭自己身上的泥土和血迹,可怜巴巴的,也许是刚从摔懵的状态中缓和过来,他坐在石阶上,哎呦一声,抬头闭上眼开始了叫喊。“啊嘞啊嘞,妈耶,妈呀……”

    近看之下,小姑娘这才发现爷爷身上全是伤口,神情焦急地说:“屋子里有药,我现在就背你回去。”

    小姑娘想丢下背篓,老人连忙挥手阻止。“不用了,我走得动,你往前走嘛,我跟得上。”

    说罢,老人想要去帮忙抱小男孩,小男孩灵活躲过了他的双手,笑嘻嘻的往前面跑去,双手撑着地爬上了石阶。

    “自己好好走。”拍打下小男孩的脑袋,懂事的小姑娘十分固执,一定要搀扶着自己的爷爷,老人只好叹了口气,笑着答应。

    这孩子,还真是孝顺啊。

    爷孙三人继续拾阶而上,迈着小短腿的小男孩好几次摔倒,他每次都不用帮忙就站了起来,率先一步爬到了山顶。

    小山峰上的竹林深处,一栋小小的木屋就是他们的家,小男孩蹦蹦跳跳来到屋前的院子,从地上抓起已经晒干的竹笋片塞进自己嘴里。

    老人被搀扶到门口的木椅上坐下,放下背篓后,小姑娘忙着去找药罐,老人满眼含笑,等小姑娘离开后,又开始跟自己的孙儿打招呼。

    男孩子这个年纪最是调皮捣蛋,完全不理会别人,叫了几次过后,老人有些恼怒,正准备起身去抓那毛孩子,小姑娘却在此时回来了。

    见她要给自己上药,老人怎么说也不愿意,表示这些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拿过药罐子后,就让她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了。

    爷孙三人在这深山里相依为命,很多重活都落在了小姑娘的肩膀上。这两天山上竹笋多,她需要多挖一些晒成笋干,然后卖给会从这里路过的商贩来补贴家用。

    提着锄头进竹林后,太阳渐渐西沉。只挖了半背篓,小姑娘就打算回去了,因为她实在放心不下自己的爷爷和弟弟。

    隔着老远,她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推门进入家中,爷孙二人正围坐在火塘边,火堆的三脚架上放着一口大锅,老人炒起了菜,其乐融融的,见小姑娘回来连忙招呼她来吃饭。

    “今天炒的什么,为什么这么香啊?”

    她并不是在恭维,山里人吃饭大多无盐无味,寡淡的很,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锅里的饭菜格外的香。走过去一看,还是些寻常的食材,无非就是竹笋还有椿树芽。

    “香吗?我就是有什么做什么,别人好像就是这么做的。”

    老人只是笑,夹了一筷子喂给小男孩,小男孩吃得很开心,又夹了一筷子喂给了小姑娘。

    食物刚进嘴中,小姑娘就发觉了不对劲,确实很好吃,但是……

    假装吃的满足,捂着嘴,小姑娘的腮帮子还在鼓动,却已经不作声色的吐了出来。

    火光的映照下,老人侧着脸,全程都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轻声询问,眼珠撑开了眼角的褶皱,探头过来。“怎么,不好吃?”

    “没,没,好像是细沙子,磕到了牙。”

    小姑娘说完,自顾自的往外走去,此刻已经是全身都在颤抖。她跨过门槛,背后的阴影突然拉长,差点吓得她跌倒。

    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她克服住了奔跑的本能,一步步走出了家门。外面的天空已是一片幽暗的蓝,虫鸣声一阵一阵,不知是从哪个角落响起。

    丢下嘴里吐出来的饭菜,小姑娘呼吸变得紊乱,手脚也是一片冰凉。以往听到别人的故事她总是不屑于顾。

    朝夕相处的家人突然被替代,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

    而现在,她或许会成为别人口中的故事。如果不是对方用桐油做菜,或许今天晚上她也会不明不白的死去。

    “有没有事?”

    话语突然从背后响起,小姑娘腿一软,扶着院子里的竹子,假装弯腰呕吐。

    回应道:“没事。”

    “那你快点回屋。”

    ……

    老人已经跨在了门槛上,小姑娘回头,恐惧的双眼中顿时浮现出一个狰狞的笑容。火带来的亮光从门口照出,在屋内,她的弟弟还在毫不知情的吃饭,而那个变换成她爷爷的面貌,此刻身体已经开始扭曲的怪物,正死死盯着她。

    她没有选择,转身朝着漆黑的山林,开始了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