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婉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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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上

    和气师太找来了几个药罐与柴火并不是难事,以她的武功和身手,整个胡统寺任何地方都出入自如,没有人阻拦她,胡统寺并不缺柴火与药罐子,就是缺大药罐子,卫婉庆幸自己带足够分量的药材,只得才用权宜之策,按照目测药罐子容量一升大小,根本配方以等比例放水煎药,摆在面前的困难是她很少下厨,尤其是用柴火煮食,显然和气师太也不太懂,幸好灯儿,香姐香妹她们都很懂,习惯了干这些,分工合作,支起来几个架子,把药罐子放上去,很快火就生起来,等闻到药味的时候,卫婉倒了一碗,走到了慈心的身边。

    和气师太其实并不怎么信奇迹,何况卫婉看着还如此年轻,即便医术不错,那也不过是还不错,到底不可能是神医,只是当下慈心气息弱得随时就要断了生机,心中难免有一些侥幸之意,却见着卫婉竟用武火煎了一锅药,药分明还没煎足够时间,竟端可碗过来喂药,她纵不懂医术,却从未见过此法,不由得伸手拦下,“这药煎不到半个时辰。”

    见她拦着卫婉,那香姐与香妹两人眼中都有些疑惑,站了起来,和气师太打了个手势,她们才方坐下。

    “药颜色不深,我看需要再煮煮。”

    不仅没有半个时辰,甚至也就是一刻钟。

    “情况紧急,随煎随喂。”卫婉双眼直视和气师太,“请师太信我,这药一定能让慈心大师回阳。”

    和气师太看了慈心,看看卫婉手中那晚药,犹豫了片刻终于下了决心,“好,姑且信你,这药我来喂。”

    喂一个几乎没知觉的病人吃药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不过和气师太还是有法子,嘴对嘴喂这个法子往坏处说是让一半的药汤都流了出来,不过总归还是有一半进入了慈心的肚子,轻轻吁了口气,刚支起身子,又一碗放在她手里。

    “继续。”

    和气师太没有再多说半句话,她发现哪怕这半碗才煎了那么一点时间的药喂下去,慈心的气息和脉搏比刚刚强了一点点,既然有了一点点希望,她喂药的时候动作就更加谨慎,尽量不让这碗药汤浪费。

    随着卫婉递过来的药颜色越来越深,味道越来越浓,喂药的时候甚至感觉嘴巴和舌头都发麻,与之相反的就是慈心的进展越来越好,发青的嘴唇和舌头竟好像慢慢有了些变化。

    “师太,再来一碗。”

    和气师太瞪了她,“你以为这里是酒楼。”

    说完,突然惊觉她竟然有些与眼前这个年纪能当她孙女的小姑娘开了玩笑,卫婉眉头微微皱着,说道,“这碗之后,换我喂。”

    “为什么?”

    “附子剧毒,师太虽然没喝药,不过药到口中,可能会有少量进入人体。”卫婉说道,一语未毕,和气师太立即脸色变得阴沉,“这小小的毒奈何不了我,我能把毒逼出。”

    慈心当初中毒,也是她第一时间帮她逼出了毒,用气护住了她的心脉,否则慈心也熬不到现在。

    “那当我没说。”卫婉耸耸肩,她还得充当负责运送汤药的搬运工,甚至连熬汤这事都帮不上忙,实在有些愧疚。她那个世界,无论卫家还是赵家煮饭用的是电,工作这些年一直吃集体食堂大妈,自然不懂得怎么用柴火。

    慈心的脉息越来越强,甚至连卫婉都不大相信,担心一切都是错觉,她想过破格救心汤一定有效,只是没料到竟这么快就起效。

    到了晚上,慈心的脉象已经变得平稳起来。香姐香妹高兴得抱着卫婉不放,她们力气也大,卫婉几乎喘不过气来,幸的和气师太及时拍拍她们肩膀,才让卫婉得以脱身,香姐香妹放开了卫婉,转身还想抱灯儿,灯儿笑嘻嘻地赶紧逃到和气师太身后,卫婉连忙制止了,“别闹,慈心大师还没醒过来。”

    按照医案,还得不分昼夜再服两剂,直到把人救苏醒为止才叫成功。卫婉沉浸在这宗命案救人治病的成就感中,竟忘掉了她本来来胡统寺的真正目的。

    慈风的出现恰到好处地提醒了她。

    慈风是慈心的师弟,却比慈心小将近二十年,看着五十出头,身材适中,神情严肃,双眸冷冷淡淡,仿佛看破了红尘一般的冷,对身外之物漠不关心,看来是位修为极深,对禅理领悟透彻的出家人。

    所以那张脸像石头雕刻出来,表情生硬,非但没有吸引人的地方,更让人有些生厌,“妙法的穴是师太点的?”

    她说话的声音好像很久不曾开口说话一样,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让人耳朵极为难受。

    和气师太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滚。”

    慈风没有恼怒,反倒又问,“慈心还没死?”

    见没人有愿意搭理她,她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好像很随意地看眼卫婉,卫婉回以微笑,心中又有些困惑,被这尼姑盯着的感觉就好像被一条毒蛇盯着一般,充满了怨毒与仇恨,实在让人极为难受。

    她除了救回慈心外,似乎没得罪这位名叫慈风的尼姑呀,她怎么就如此仇恨自己,简直过于莫名其妙了。

    更重要一点,这不应该是出家人有的眼神,尤其是这种上了年纪的。

    她突然想起一个人,“妙音,师太认识她吗?”

    慈风脸上没什么变化,“不认识。”

    “妙音说她认识你。”卫婉扬眉笑道,“她说你才是她真正的师傅呀。”

    “阿弥陀佛,妄言受恶报。”慈风双掌合十,“种善因得善果,请女施主好自为之。”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救了许多人,自然会有善果,师太则未必了。”卫婉面色一端,道,“和气师太留了妙法不就是向你们预警了官府要来查胡统寺么,她顾忌慈心大师的名声,投鼠忌器,让你们别轻举妄动,只要你们不露出把柄,有皇太后在,就能保得住你们平安,慈心大师哪怕被你们害了,只要她能醒过来,以她慈悲为怀,心胸广阔的性子,必定不会把你们害她的事情放在心上,还会尽可能感化你们,让你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罢,可你们执迷不悟,继续胡作非为,真以为能骗过佛祖?我看你们最终结果就是下地狱。”

    “贫尼在地狱已经二十年了,又怕什么下地狱,这二十年来贫尼唯一的心愿不过就是为我死去的官人与孩子报仇雪恨。”慈风淡淡说道,“女施主若以为贫尼怕官府查胡统寺,贫尼怕胡统寺的名誉扫地,那就大错特错了,贫尼做了那么多事情就想官府来查,好好查个清楚,让慈心这个佛口蛇心的老秃尼身败名裂,佛祖不会饶贫尼,自然也不可能饶了她。”

    和气师太掠过一抹厉色,倏地站起来喝道,“住口。”

    “和气师太,此事与你无关,不过若是你对慈心不离不弃,恐怕于你的名声也有损。”

    “慈风,虽然慈心名义上是你师兄,可实际上你却是被父母扔掉的孤儿,是慈心抱你回寺养育你成人,当初也是你说要追随慈心,决意出家为尼,哪怕后来你剃度了结果却与那人有私情,珠胎暗结,慈心还暗中庇护了你,放了你走,你怎如此忘恩负义。和气师太气得发了疯,她手指着慈风鼻子,咬牙切齿道,“你情人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他因为父亲贪污军饷被处死,被褫夺了藩王的爵位,心有不甘所以造反,他害了多少无辜百姓流离,最后兵败自杀,与慈心何干?”

    “因为我求她救他,她答应了……谁知她竟然骗我。”慈风拨开和气师太的手指,“我们当时约定逃出大周,永不返中原了……就是因为慈心,官人死了,我一个人在沙漠产子,孩子也死了……这一切都怪假仁假义的慈心,假惺惺得让人作呕。”

    “所以你七年后回胡统寺并不是幡然醒悟,而是初心积累要报仇。”和气师太突然冷静下来。

    “对,本来因为我的主人救了我的命,打算还俗,不过后来改变了主意。”慈风道,“我在地狱如此痛苦如此孤单,如此恨,凭什么慈心过得如此滋润,还受万人敬仰呢,她明明就是个沽名钓誉,虚伪自私的小人,所以我就下了决心,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一定要胡统寺与慈心成为大周之耻,若是为此堕入十八层地狱,我也不怕的。”

    卫婉唇角露出一抹讥嘲,“师太雄心壮志呀,不过师太连妙音都不敢认,说不怕可不能让人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