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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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顶替

    宿舍里,准备“头悬梁锥刺股”学习打版的周永清,打着电筒翻着3页就趴在书上睡着了。看来,书中不只有黄金屋和颜如玉,还有无数的瞌睡虫。

    不多久,感觉被人拍了几下,周永清迷迷糊糊睁开眼,一把弯刀抵住了他的脖子。他顿时一个机灵,整个人清醒过来,刀口的森森寒意意由脖颈处凉到心里。

    他看清眼前之人后,带着哭腔道:“郑涛兄弟,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打工人何苦为难打工人?”

    “嘘!嘘!嘘!”郑涛做了个静声的手势,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递给周永清,神秘兮兮的说道:“看看这本《元气诀》,崔浩找我借了几次我都没借,宿舍其他人都说是假的,我不信!”

    “你不育!”周永清随口说出后赶紧道歉,“对不住啊!兄弟,模仿成了惯口!”

    “没事!我也不喜欢那个大头!”

    周永清随手翻了几页,一个字没看进去,便将书还回,违心地说道:“兄弟,书是真的,真真的,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他赶忙查看话题,“兄弟,把刀放下来,咱慢慢谈,话说你这刀的造型不错啊!”

    “是吧!这是丁鹏的圆月弯刀!天光墟淘的!”

    “圆月弯刀是魔界的邪异兵器,一把充满戾气的神魔兵刃。刀长三尺,重二斤七两,来自外邦,此神物宝刀乃吸收月光精华的千年寒山冥铁所铸,吹毛断发啊!”

    “是吗?没想到这刀这么厉害!”

    “是啊!谢晓峰的九歌剑和薛衣人的乌鞘长剑也很厉害,不如下次结伴去天光墟淘一淘啊!”

    “好啊!好啊!”

    正当气氛转融洽谈笑间,郑涛的表情突然凝固。“你看我今天杀气这么重,被你这么一逗,你说我多尴尬!”他紧了紧周永清脖子上的刀,将书递了过去。“仔细看看再发表意见!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最讨厌别人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睁着眼睛说瞎话的那是紫薇!”

    “那倒是!”

    周永清颤巍巍再次翻开书,借着楼道里的光线看了几页。上面写着:初生元气转、满月元气转、百天元气转、1岁元气转、2岁元气转、3岁元气转……

    这TM写啥破玩意?周永清心里吐槽,嘴上小心地说道:“这——这书好像——不对,全是重复的字,不像——真的。”

    “重复就对喽!‘南无阿弥陀佛’不断重复,念出心中的虔诚。世间万物都有其重复的轨迹。元气是一个个气旋,像一个个轮子,无数工厂的机器中,都有如元气一般的轮轴在无限循环转动,带动机器运转。混沌的宇宙,元气一经开辟,天地阴阳便有了定位,事物在阴阳中统一、对立和互化,它是各种事物孕育、发展、成熟、衰退直至消亡的原动力。太阳重复东升西落,四季重复着寒暑交替,时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生轮回着生老病死,每天重复着起床、穿衣、洗脸、刷牙、吃饭、工作、睡觉。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在循环往复的吗?”

    他又指着四周的空气说:“看,时间和空间的虚无中,有着无数大小的元气在不断旋转,看见没?”

    “看见了,看见了,兄弟,刀能拿开了吗?”周永清赶紧应承。

    “你看见个屁!你这点微末道行还不够看,要修炼!修炼!懂吗?虚无是有用的,老子道德经第十一章说过,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意思是说,有了车毂中空的地方,可以穿轴,因此车才可以行进。有了器具中空的地方,才起到装盛东西的作用。有了四壁门窗之中空的地方可以出入、采光、流通空气,房屋才能发挥居住的作用。有,给人便利。无,发挥了它的作用。正如能让女人怀孕的子宫,没有里面的空间能怀孩子吗?让客人买单的小姐,如果下面没有空间就成了石女,你还愿意掏钱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秀儿,是你吗?老子如果知道你将他的《道德经》学得如此不道德,小心哪天午夜梦回时骑着青牛,东回函谷关来找你。周永清心里腹诽,嘴里恭维:“兄弟神功盖世!文成武德!一统江湖!”

    “你学得太慢了!托尔斯泰认为——生命是一场虚空,死亡是唯一的真相。无论做什么,无论怎样忙碌,到头来,都是虚无的。叔本华曾经说过——生命就是罪恶,它什么都不是,唯有向虚无转化才是生命唯一的幸福。道德经第十六章说——虚无达到极致,清静彻底抱守。所以,凡人之躯尽是糟粕,难取精华,让我助你将肉体化作虚无,将灵魂真正融入这天地大道的元气之中!宿舍里面,我觉得你最有慧根,我先送你一程,你的灵魂必将在元气中得到洗涤和净化!”

    “大哥不要啊!我高中都没毕业,慧根浅薄,村里还有188位孤寡老人等着我衣锦还乡去赡养,我和杨超越一样,是全村人的希望!盛静是大学生,他悟性好!要不你先送他!”周永清泪眼婆娑地哀求道。

    郑涛没有理会,刀子正要割破喉咙时,门外飘来低声的吟唱。

    “明月吐光阴风吹柳巷,是女鬼觅爱郎,谁人愿爱凄厉鬼新娘,陪伴女鬼深宵偷拜月光。”

    一个人学着僵尸跳进了宿舍,是盛静起夜归来。

    “我刚才的僵尸跳拉风不?各路小鬼撞见我这只黑僵都得避让!你俩干嘛呢?现场演绎小说里面的男同吗?”盛静朝两人问道。

    当他看清郑涛手里的明晃晃的刀时,先是一愣,接着退后道:“你们——你们接着聊,我现在尿频、尿急、尿等待、尿不尽,还得去趟厕所!”

    他佯装镇定地转身,突然一秒破功,惊慌失措朝外面跑,边跑边喊:“妈呀!杀人啦……”

    周永清趁着郑涛分神之际,一把推开他,也撒腿朝外面跑。可是拖鞋却不争气地打了滑,他朝前栽倒下去,将盛静也扑倒在地,还顺手牵羊扯下了盛静的裤衩,顿时成了王家卫的春光乍泄。

    “你俩哪里跑?”

    郑涛提刀追上,准备朝周永清后背捅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靠门口上铺的熊兵雄从床上侧身跳下,一脚踢开了郑涛手里的刀。刀朝墙上飞去,duang地一声以优雅的弧线反弹,斜插在盛静的左边臀部上。

    “妈呀!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盛静涕泗交流、撕心裂肺的大叫起来。

    “擒拿手!”熊兵雄将郑涛的胳膊反扭到身后。

    随后,夏伟和夏杰也惊醒过来,找来绳子将郑涛捆了起来。

    不多久,疯疯癫癫不断叫嚷的郑涛被110拷走,哭得梨花带雨的盛静被120抬走。

    周永清还在床上不停擦着冷汗,两腿筛糠似的不停抖动,断断续续给大家讲了事情的经过。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熊兵雄重复道。

    “这下倒好,非典都没把人送走,自己人倒是把自己人送走了!”夏伟惋惜道,想着讨烟的人一下少了两个,有些肉疼。

    “郑涛一满18岁就南下打工了,家里人从不管他死活,可怜的娃啊!”吴昊感叹。

    “这和家庭关系不大吧!估计是不健康书籍的后遗症犯了。”夏杰盖棺定论道。

    “反正沉迷女色不是啥好事!”熊兵雄难得开口道:“清朝举人周伯顺招娼妓淫乐差点丢了功名,楚国有一位孝廉留青楼女子在庙里过夜后暴毙身亡。《罪福报应经》说过,淫人妇女者,死入地狱,男抱铜柱,女卧铁床。《闲邪录》中说过,女色这种事,偶然遇到后,便会立即产生淫邪的想法。心机浅的人,会在嘴上谈论淫邪之事,心机深的人,会在内心存有淫邪的想法。身性懦弱的人,就会想象淫邪之事。年富力强的人,就会去实践淫邪之事。淫邪比毒虫猛兽更可怕,长此以往,认知会变得迷乱,精神开始颓废,灵魂会走向堕落!所以,呼吁大家以后还是少看不健康书籍!有书的,可以交给我保管!”

    熊兵雄将郑涛床上的十几本小说抱在怀里,准备搬到自己床上,做好通宵鉴黄师的准备。其余几人对他道貌岸然的举动感到不齿,纷纷冲过来抢书!

    夏伟边抢边小声嘀咕:“道理一大堆,还不是老婆和人私奔了!”

    呆呆傻傻的熊兵雄此刻听觉异常敏锐,情绪激动天雨散花般将书抛向空中,一把掐住夏伟的脖子大吼道:“你说什么?”

    周永清几人赶紧拉扯劝慰了好半天,熊兵雄的情绪才稳定下来。

    吃亏是福,或是吃亏人的一种自我慰藉,或是他人开始算计你时教的道理,最终的结果无一不是:你吃了亏,他赢了福报,你种了因,他得了果。正如老板号召员工为企业奋斗,结果最后躺赢的是老板,躺平的是你。老板成了富豪,你成了996之下呕心沥血的房奴、健康耗尽的病秧子。这个世界的许多逻辑和道理,往往在那些好为人师者地不断鼓吹宣扬下,拉大着贫富之间的差距。

    周永清一脸懵逼的站在裁床前面,董民兵让他接替郑涛的收发工作。不远处的盛静摇着头,熊兵雄点着头。

    “小永,你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你是革命螺丝钉,哪里需要往哪拧!你是发展一只花,哪里能开往哪插!”

    董民兵耸着周永清的双肩,饱含深情地鼓励。

    “可我想做裁工,这样方便学习打版!”周永清摇头拒绝。

    “打版也不是一两天学精的,慢慢来,磨刀不误砍柴工嘛!岗位那么多,多到其他工作中深造学习。”

    董民兵继续报以鼓励的目光,心里却道:你这小子太不着调了!想学手艺一包烟都没孝敬过。古来学艺还敬茶、行拜师礼。唐僧去西天取经,佛祖还说经不可轻传、不可空取。能教你打一些T恤版已经很仁慈义尽了,虽然你是个嘴炮王者,但也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亚子,老老实实在工厂吃三年苦再说吧!

    “师傅,他不去,我们去,师傅,我无比敬重的师傅啊!”

    夏杰,夏伟提前在地上铺好布料,一人扒拉着董民兵的一个裤脚,趴在布料上苦苦哀求着,眼中泛着“鳄鱼”的眼泪。

    “得了吧,你俩?做烫工站着打瞌睡,烫烂衣服,打枣不停断线,拉个橡筋弯弯曲曲差十万八千里,后道剪线头剪破衣服,打包装忘挂吊牌,包装的衣服丑了吧唧的像一坨屎,客户看见都想吐!还有,你俩小学没毕业,这文化水平能记账吗?”

    董民兵一串火力十足的连珠炮,怼得两兄弟开始怀疑人生。

    “给点面子,我们是要成为黑帮王的男人!”夏杰和夏伟急了眼,迅速从地上起身,为刚才五体投地的行为感到不值。

    训完两人,董明兵接着对周永清说:“作为我最器重的员工,你思想要认同工厂,政治上要依靠工厂,工作上要服从工厂,感情上信赖工厂,一切服从工厂的安排和调动,不忘初心,方得始终!砥砺前行,铸就辉煌!”

    说到此处,董民兵心情澎湃,热血沸腾,双臂张开,像一个男高音歌唱家刚唱完革命歌曲一般慷慨激昂。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加油吧,骚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周永清只得无奈地点点头。

    董民兵走后,盛静走过来小声说道:“收发是负责缝纫针、线、吊牌、商标、码标、包装袋、划粉、裁刀、褪色笔等日常物料还有里料、衬料、填料、垫料、腰带、烫画、珠钻链饰品等辅料以及布料的验收、入库、码放、保管、盘点、对账等工作,填制、报送各种货物单据,定期盘点货物,上报盘点报告,根据生产单去裁床领货至车间的车位做,发放相关辅料,记录相关数据。总之,车位需要什么就去帮领过来,其中有可能要配裁片,就是裁片有破烂的、变形、污渍等不能用的裁片,大货做出成品后交给尾部(后道),协助车间各个组长其它工作,大单及长期存放的物料要定期盘点。收发要对数字非常敏感,随时应对组长、厂长关于布料辅料数量的询问。”

    “好嘢!”周永清拍手叫好,“岗位听起来如此高大上,如此博学多才,我突然心向往之!”

    盛静补充道:“通俗点讲,就是个跑腿打杂的。和演员里面死跑龙套的一样!”

    “靠!”周永清感觉心口突然被扎了一刀,咬牙切齿道:“我突然很想将你另外半边臀部也扎一刀!”

    “你别乱来,我伤口还没好!”盛静瘸着腿后退几步,接着补充道:“我只是如实相告,收发地位可比裁工差远了!工资低200不说,主要是裁工在牵布、裁布、分发裁片后只要多做一件事,这个裁工会被夸赞勤快、操心。而收发只要在千百件琐事中漏掉一件,这个收发会被漫骂懒惰、粗心。”

    周永清又被补了一刀,他有些感激道:“所以,你摇头提醒我拒绝,我误会你要坑我呢!”他转头问熊兵雄:“兄弟,那你为啥点头误导我!”

    熊兵雄回答:“没有啊!盛静刚才教我英语,他说点头yes,我说摇头No!见面要说hello,hello!”

    三刀扎心的周永清表面依旧波澜不惊,内心已经惊涛骇浪。

    他勉强抑制住一口老血吐出的冲动,耸着熊兵雄的肩膀道:“奶奶个熊!叉你个烧包!香蕉你个巴拉!洪湖大兄弟啊!你就是这样拯救大兵瑞恩的吗?阿甘正传送给你,Oh!Whatareyou,stupidorsomething?(啊!你怎么搞的,你是傻瓜吗?)”

    说完转身离开,留给两人一个愤青的背影。

    熊兵雄挠了挠头,有些费解地问盛静:“他说啥?我一句都听不明白。”

    盛静随口答道:“他说你孔武有力,将来必成大器!”

    货架上辅料摆放得乱七八糟,上面布满灰尘,散发着阵阵老鼠屎尿的恶臭。货架旁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四合一的编织袋,里面鼓鼓囊囊地装着以前多余的辅料。登记的数量也乱糟糟的。周永清拿了毛巾和笤帚开始打扫擦拭货架,还拿来贴纸将看不太清楚的物料编号重新填写。

    折腾了大半天才清点好货架上辅料。正当他准备将编织袋的辅料也倒出来清点时,赖月金冲过来阻止道:“这些都是以前多余的辅料,不用点了,你把0533号织带送到车间3组去。”

    看着周永清离开,韦君智对着背影骂道:“一个月几百块,你玩什么命!”

    在“清规戒律”不严格的制衣厂,杂工如果想忙起来,一天到晚都有做不完的事,但如果想摸鱼,也总能挤出时间。

    赖月金和韦君智做好布料和辅料的入库登记,裁床的裁片数量让各个组长领货登记,工人自己拖裁片到车间。工人自己配裁片。辅料去货架自己登记自己取。充分发挥他人的主观能动性和个人的休养生息性。他们重点放在入库登记、中查(车间半成品衣服的质量检查)和晚上发出的衣服数量登记。

    两人的行为好比放养式的家长,每天管孩子两顿饭,学业和品行让“道法自然”中的孩子自由发挥,将来是龙是虫就看他个人造化。这样的家长搁在学校微信群里,那就是潜水大神般的存在,甭管老师如何催促他们辅导孩子作业,他们都是龟息大法应付,活的那叫一个舒坦!

    这天,两人照旧摸鱼,斜靠在工厂外走廊上一脸惬意地抽着烟。

    “小清子,配一下片,我手头上有点忙!9051款两个黑色前片。”一个工人晃了晃手中的烂裁片,对周永清说道。

    “好嘞!喳!”

    周永清应了声,赶紧跑到裁床找到9051前片的纸样,干净利落的配好片送到工人面前。

    “小永,把裁床9051款的裁片拖过来一下!”二组的组长说道。

    “没问题!您瞧好嘞!碎碎个事!”(碎碎个事:陕西方言,小事一桩)

    周永清跑到裁床,根据菲子找到二组裁片,做好数量登记,用拖车拖到组长面前。

    “小周,402白线2个!”

    “得嘞您呐!马儿跑吃草!针车跑吃线!”

    ……

    “完了,这小子破界了!”

    赖月金和韦君智走进车间看到这一幕,脸上一阵抽搐,脊背开始发凉,体内的懒神经开始狂怒:打死你个龟孙!

    “你看看小周多勤快,本来就是你们的工作老是推给我们,你们两个真是吃死老公睡崩床的懒婆娘!”

    一个工人批评,其他人也开始附和。两人成了声讨的众矢之的。

    “你看我们要到处登记布料辅料数量,还要兼职质检,还有去尾部做出货登记做仓库库管的工作,有时外单还要帮助装箱,厂里收发人手本来就不够,一人至少要打三份工,忙不过来啊!工资待遇可比你们这些制衣工差得远啊!”

    两人非常为难地解释,接着狠狠地瞪了一眼周永清。

    “这不是理由,嫌弃活多工资少,去找胡子哥说理啊!反正你们该做的事情还得做!

    从此,凭空又多了配片、拖裁片、送线和辅料的工作,三个人一天到晚都没了偷闲的时间。周永清的这种忙碌相比千篇一律地牵布裁布,枯燥程度少了很多。另外两人却因为他的加入,枯燥多了很多。在两人的心中,多劳没有多得,等同于少拿了钱,也等同被人挡了财路。所以周永清犯了人生三大恨之一的挡人财路罪,也犯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间接伤害罪,周永清因此被他们记恨报复,这种毫无逻辑的推理背后的根源只是某些人的心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