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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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黑湖舞剑

    气氛变得融洽起来,三人望月,对饮桂花酒,湖面波光粼粼,船头两张醉意通红的脸庞,目光迷离。

    小黑狗蜷缩在船头角落里睡着了,黑鸦落在它的背上,连它们都不再打闹了。朦胧月光让人意识迷离,绵密醉意使人放开戒备,距离便随之慢慢拉近。

    书青墨谈起自己南下一路遇到的趣事,逗得迦南笑声连连;黑燕讲了一堆江湖骇人的恐怖诡事,把青墨与迦南之间的距离吓地不断缩短。

    书青墨再次聊起无上宫,黑燕对那个黑袍老头表现出格外的感兴趣,但书青墨完全没注意到,他的眼里只有迦南。

    醉意八分满,秋月当空,书青墨问迦南:“如果可以,姑娘最想做什么?”

    迦南微微一怔,随即陷入沉思,她双眉紧皱,良久,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黑燕反问书青墨。

    书青墨眼里放光,不假思索道:“画尽天下一切,只要能一直画下去就好。”话刚说完,他眼里光变慢慢暗淡下去,他不无失望地说道:“江南江北,整个中原关于丹青画技的地方我几乎走了个遍,如今只剩西北大漠。若能一睹大漠的飞天壁画,此生便就无憾了。只可惜路途遥远,我一没钱,二不会武功,怕是走不到大漠便客死异乡。大漠有着独特的人文文化,生活方式,与中原完全不同。

    “话虽如此,我还是打算接下来便往西北而去,哪怕看一眼也好。哎,早在洛城便听闻江南之地富庶,人文气息浓郁,想来必定是艺术宝地。事实上确有许多不错的丹青师傅,但却没有多少特色传统舞蹈,整个江南尚舞者皆是青楼名妓,跳的全是下流艳舞,迎合那些脑满肥肠的豪绅员外,完全没有真正称得上艺术的舞蹈,哎,可悲,可叹!”

    黑燕一拍桌,道:“你们这些文人口中的艺术我是不大懂,但这舞,南妹妹绝对可以让你大饱眼福。”

    书青墨瞪大双眼,酒杯举在半空,一脸惊诧望着迦南。迦南的惊讶可一点都不比书青墨少。

    半晌,迦南满面不可思议的表情慢慢转向黑燕。

    黑燕把酒杯放下,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那是一把乌黑的匕首,只有锋刃闪着寒光。她把匕首轻轻往上一抛,闭眼伸手凌空接住匕首,匕首就像她身体的一部分,在她的手掌与指尖不断翻转游离。

    她耍着匕首,睁眼问道:“青墨老弟,你看这戏法好看吗?”

    书青墨默默点点头,并没有听懂她的话外音。

    “据我所知,南妹妹确是不会什么舞蹈,但可别忘了我们身处江湖中。而行走江湖之人定有一把称心如意的兵刃,就像我这把匕首。”说着她把匕首转得更快,“武器之于我们犹如鱼儿离不开水一样,重要程度可想而知。无论是刀枪棍棒,还是斧钺钩叉,能把兵刃使的游刃有余,是需要长年累月的练习。因此,我们看来理所应当就能办到的事情在外人眼中或许便是神乎其技的技艺。南妹妹的拿手招式虽是破银针,但这不还有一柄随身佩剑,凭借南妹妹的轻功,在这湖上,在这月光下,舞一段剑岂能不醉人?”

    黑燕如此解释,迦南脸上没了疑惑,却多了几分踌躇之色。

    自己有多久没拔剑出鞘了,又有多久没有对月而舞了。

    自从她隐居于此开始,往后的岁月里,每当她夜不能寐之时,便会在这竹林中,乌篷船上,或是黑湖之上随意舞剑,用这把他生前的佩剑。伴随着月光与雾气,把痛苦的回忆一片片按顺序重来一遍,最后溺毙在回忆的潮水中。

    舞剑的夜,她从来没有睡着过。

    迦南陷入回忆中,目光无神,愣愣坐着。

    书青墨心中大喜,几欲拍桌欢呼,却见迦南神色呆滞,双眉紧蹙,就像两座对峙的山峰。书青墨心中泛起怜惜之情,犹豫再三,对迦南小声道:“姑娘若有难言之隐,不必强求。”

    迦南回过神来,看向书青墨,从他的眼神中读出无尽的温柔与怜惜。她的心微微悸动起来,别过脸去。黑燕拿着自己的酒杯对着迦南面前的酒杯轻轻一碰,随即一饮而尽。迦南端起酒杯,沉默片刻,仰头饮尽。

    回忆被酒冲散,桂花酒的香气把痛苦掩盖,暖意袭来,红彤彤的一大片。

    她定了定思绪,大声道:“舞剑而已,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美酒对月,舞!”

    她站起身来,背对着他们,“铮”的一声宝剑出鞘,她看着手中的剑,月光洒在纯青琉璃剑上,青芒裹上蓝色冷光,剑光之美,无以形容。

    迦南抬头望向天空中的明月,柔声道:“我不是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了吗?不用姑娘长姑娘短,叫我迦南就好。”

    剑光与月色在迦南身边交替闪烁,及腰的长发在月光下恍如银丝,侧面看去书青墨只能看到她的轮廓,她抬着头,饱满的额头,挺拔的鼻梁,锐利的红唇,光线在轮廓边缘留下一条冷色月光,书青墨感觉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他望着她,默默点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迦南伸手取下头上的竹叶和那支簪子,她把簪子收进袖口夹层内,把竹叶攥在手上。另一半盘在头上的长发一下子全散落下来,就像迦南一直藏起来的情绪,那一半真实的自己。

    迦南攥着一把竹叶走到船边。突然,“嗖嗖嗖嗖嗖”五声响声划破湖面上空,她把手里的五片竹叶悉数掷出,或高或低,或急或缓。在最后一片竹叶脱手而出的同时迦南也如离弦之箭化作一道淡青色的光直冲湖中心而去。

    她左手持剑在前,右手掐着剑诀在胸前,双脚在后凌空轻踏,每在空中轻踏一脚,脚下便有薄薄雾气显现,这便是迦南的独门轻功“氤氲步”。

    迦南凌空连踏几步,身子离湖面越来越近,就在此时,迦南脚下出现第一片竹叶,迦南轻轻一点,借力继续往湖中心飞去。

    皎洁的月光洒在湖面上,湖面波光粼粼,此刻黑湖就像一个舞台,些许薄薄的雾气更为这舞台增添几分神秘感。

    一道倩影闪过,迦南在空中慢慢转过身来,眼看前方那片竹叶始终比迦南快一步,可迦南依旧面色如霜,只是两颊微微泛红,她在空中继续把身子转过来,面对着乌篷船的方向。身子完全转过来,直到双脚在前,整个人微微倾斜,同时前方那片竹叶突然停在半空中并且不断旋转,迦南轻轻一踏,整个人便往湖上方飞去,而那竹叶则打着旋冲进湖水中,湖面上现出一个漩涡。

    迦南高举佩剑,直上云霄。

    纯青琉璃剑在月光照射下散发出纯净的青芒琉璃色,又被湖面的反光所影响,青芒琉璃色不断闪烁,边缘还带着淡淡的蓝色冷光。迦南升至黑湖上空,第三片竹叶如约而至,迦南剑诀一变,指尖引着月光滑动起来,剑身上纯青之色暴涨,剑光残影狂闪,湖风环绕周身。

    迦南人影正好处在圆月之中,青芒与月光交融到一起,剑招最后一式轻挑,手决一收,宝剑托着残影缓缓落下,宽大的袖口被风吹得鼓鼓囊囊,猎猎作响,双脚白雾袅袅,如同仙女下凡。仙女四周有无数小亮光在不断翻腾,飘落。那是刚刚在最高处被迦南的纯青琉璃剑给削成无数细小碎片的第三片竹叶,碎片随着迦南落下,映着月光与剑光,便如无数点点亮光。

    乌篷船上的书青墨酒意全无,他痴痴的看着,不知不觉便走到船的边缘。

    第四片竹叶还在后方不紧不慢的飘着,迦南的双脚却离湖面不足三尺。就在此时,后发先至的第五片竹叶带着劲风呼啸而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第四片竹叶上,就像完成使命后牺牲的壮士一般,落入湖中,没有一点声响,亦没有一丝水花。第四片竹叶接替壮士的遗志,携风带劲,疾驰而来,正好落到迦南脚下,迦南脚尖轻轻一点,幽幽往乌篷船的方向飘去。

    与先前登场方式不同,虽然迦南依旧持剑在前,双脚在后凌空轻踏,但完全没有离船时那般风驰电掣。相反,迦南幽幽地往乌篷船方向飞来,如魅影一般寂静谢幕。她面无表情,白霜覆盖了她的脸庞,前方乌篷船边站着一个人影正向她这边张望,光影交错,那个多年前死在自己手下的男子轮廓在那人影上显现出来。

    为何?

    在无数次回忆后,记忆却反而变的更加模糊起来。渐渐只能感受那一种感觉,一种熟悉的感觉,感觉越发强烈,而面容却越来越模糊。

    此刻,朝思暮想的面容再次出现,为何,为何是这种憎恶的眼神望着我?

    迦南心中一寒,剑招骤变,寒霜凝冰,冰晶蔓延。突然,她目露凶光,杀气四起,剑尖升起冷烟,脚下湖面湖水僵硬。

    她的剑尖直指书青墨而去。

    书青墨微微一怔,非但不闪不避,反而闭上眼睛,张开双手。

    迦南心中乱成一团,各种情绪在心中纠缠碰撞,心乱则气不顺,经络不稳,持剑力乱,剑尖都颤抖起来。剑光依旧,照亮前方,也照亮迦南的心,那个熟悉的面容在纯青琉璃剑的光芒下分崩离析,取而代之的是书青墨那阳光温暖的面容。

    迦南心中一凛,急变剑招,强行将剑势下压,剑身刺进湖水,激起两侧水花,紧接着一个猛提,湖水拨到空中,迦南在空中一个翻身,脚下轻点水花落在船边沿上。她心乱如麻,气息不稳,脚尖踏在船沿边上,脚下劲一松,重心偏后,眼看就要落入湖中,书青墨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左手,把他拽回来,张开双臂顺势就要拥她入怀。

    迦南左手运气,剑锋向下扎进船板,重心下落,待脚下站稳,她后退两边,拔出剑刃,手掌一转,“锵”的一声,收剑入鞘。

    “为何不躲?”

    “当真要杀,我又如何能躲的过呢?”

    迦南低头拧着自己的衣袖,沉默不语。黑燕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快坐下吧,这酒还没喝完呢。”

    三人重新坐下来,黑燕对书青墨问道:“怎样?”

    书青墨点头道:“黑燕姐姐所言非虚,剑光与月光辉映,竹叶时机精准,削成碎片更是惊艳,轻功灵动,最后的水花谢幕堪称完美。”

    “那就好,喝酒喝酒。”黑燕说道。

    迦南猛地抬起头来,眼里竟有晶莹光芒,问道:“会在这边待上些时日吗?”

    书青墨被迦南的神色吓到,询问道:“会妨碍到你吗?”

    迦南摇头,道:“那倒不会,只是正好有件事,不知能否拜托与你?”

    书青墨笑道:“既是朋友,自然可以。”

    迦南道:“我要出去办点事,这乌篷船能否帮忙照看几日?此地一般也不会有什么人闯进来,毕竟这里是半步林深处。”

    书青墨不假思索,道“没问题。此行需几日?”

    迦南略一思索,道:“长则一周,短则三天。”

    书青墨道:“可以。期间需要我做什么吗?”

    迦南想了想,道:“这船就停泊在这岸边,戌时把灯点亮,寅时之前把灯熄灭。”

    “没有其他?”

    “没有。”

    “好。”

    新月在头顶慢慢划过一个弧形轨迹,雾气又慢慢浓厚起来,晚风已止,寒意更甚。他们就对着月光饮着酒,聊着各自的故事。气氛慢慢的变的奇怪了起来,迦南和书青墨两人已然醉了,二人勾肩搭背,嬉笑打闹,甚至一起过去挑逗已经熟睡的小黑狗,惹的黑鸦几声抱怨的啼叫后飞向竹林深处。

    黑燕却异常清醒,看着这幕却是哭笑不得。独自饮酒,任由他们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