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君寿与天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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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政变 各家争言 3

    褚寿被引着走了出去,青石大道,看着舒畅,只是天边积云,怕是要下雨,她转念一想,下雨也好,还能冲冲晦气。

    她大步流星的走着,手里握着清晖石,摩挲着,心中安定不少,听着嘈杂声越来越近,随口问一旁内官道:“小内官?这些人跪了有多长时间了?”

    小内官边走边行礼,垂首道:“回郡主,大人们自早朝退后便跪着了。”

    “啊?”褚寿惊呼,抬头瞧着空中月,想着这些大人们同自己一般累了一天,不由得感同身受,轻轻摇头道:“白白糟蹋了一副好膝盖骨。”

    说罢,甩甩袖子,伸了一把懒腰,而后突然发笑,自言道:“那这魏统领能力未见长啊,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靠他守皇宫呢。”

    小内官紧握着灯笼,尴尬的赔笑,自上次外面李申李大人冒死直谏,把巫族连根拔起,朝中便兴起了一阵风潮,直言不讳成了文官清流的代名词,虽说如此一来好处多多,填了不少弊端,可一旦把握不好分寸,便成了强词夺理,步步紧逼,搞得人人难办,人人下不来台。

    尤其是陛下,说的言过其实,不免惹得陛下烦心,陛下那里一发难,娘娘这边准没好心情,娘娘心情不好,他们这些底下的……就更别提了。

    至于面前这位郡主,他当差时便已离开京都了,偶尔偷闲时听在长公主处当差的小内官同僚提起过。

    说是长公主长乐贴身侍女喜儿姐姐替公主梳头时提了一嘴郡主,只说了名讳,登时长公主便闻声颜变,随手拿那梳妆盒子便重重地砸到了喜儿的额头上,瞬间血流不止。

    即便是第二天敷了药,脸色依然腊白蜡白的,被冷落了足足一个月才又被召回庭内伺候……这还是从小服侍公主的,若是一些小侍女,怕是要见不得第二日的太阳了。

    想来二人旧怨深重,能活生生的让长公主记恨的,估计,不用估计也一定也不好惹。

    四旁也没什么器物,别让她把灯笼抢了去砸自己脑门上,虽说是纸糊的,也有棱有角的,还有火种,被一把点了怎么办,寻摸一处蓄水的瓮缸最好……

    一路上再无他言,除去左顾右盼看宫中变化与否,褚寿还留意了这小内官,年纪不大,又瘦又小,看起来身体不是很好,该吃什么药补补呢……嘶,忘了,最基础的医理,而后又见小内官抿着嘴,提着灯笼板板正正的走着,目视前方,不由得很打心底里赞叹,年纪小,孩子就是认真!不像那些老油条,送倒是不敢不送,就是不见得会提个灯笼帮她照路……说到老油条,又想到了陛下身边的老内官金宵,也有五十大几了,内官好像不长胡子……应该去看一眼陛下的,不过天色这么晚了,见了也说不上话……

    小内官:郡主怎么老看我啊,我哪儿做错了吗,不会是不喜欢灯笼上的小画题字吧……完了完了完了……

    二人各怀心思,越走越快,而那些大臣们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隔着一堵高墙,那叫一个慷慨激昂……

    “我等在此只求娘娘做一个定夺,如今太后恐怕不出五日便要抵达京都!”

    “太后归京不过是探望陛下,李大人怕什么?”褚寿抬脚踏上门槛,小跳一下跨出了门外,转身朝向一众大臣,负手朗声开口。

    众人循着声音齐齐转头,她的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怒,此时褚寿逆着月光,尘色飞扬,月色透过绿纱隐隐约约,说不出的感觉,不由得给这位归京的郡主添了几分神秘。

    这些年陛下扶持寒门贵子,加大科举选人力度,朝廷一众年轻不少,另,不少外地官员举家迁至京都落户,人马是换了一茬又一茬,这批人里有些脸熟有些似乎见过有些干脆不认识……

    李申被接了话,心倒是咯噔了一下,他官场浮沉五年,做过忠臣,也曾世故圆滑,小心翼翼步履维艰,不过也才混了个普普通通的文官来当,之前言官并无多少事可做,跟着头头弹劾这个弹劾那个,必要时应和几句,尽量的做到不得罪人,保全自身,最好呢,调到别处……

    而也是那唯一一次骑虎难下冲撞于殿前让他终于明白了言官直谏的魅力……

    凡是些功名利禄什么的,都是靠冲劲儿闯出来的。

    尝到了甜头,他甚至比一些年轻官员还要乐意出头儿,毕竟自那一头撞到了金銮殿上以后,便直接促成了巫族覆灭,拂浊气树新风。

    那一群大臣商议近一年拖沓不成的事,被他李申做成了,好不风光!

    至此,那欺压克扣他多年的某某大人在他面前说话也得斟酌几分,想到此,他心中面对这位貌似是来寻仇的郡主的慌乱紧张也瞬间荡然无存了。

    “李大人,眼看着娘娘便要松口,咱们可不能退缩…”

    一旁跪着小声低语的姓郑名渊字训己,是最近新进官员里他最看重的一个。

    只因他为人处事颇合自己的心意,当初做成那件大事,也少不了他的助力。

    不安现状,有冲劲儿,努力想着向上爬,也听得进去话,最重要的是,他出身不好,最好拿捏最好把握。

    郑训己扶正了李申晃动的身子,继续低声道:“娘娘都快松口了,可不能败在郡主手上。”

    李申甩开了他的手,用不着他多说,又重新跪直,昂着头回道:“太后与那苏氏野心昭昭,朝堂上无人不知!”

    “呵,”说罢呵笑一声,继续道:“怕是郡主远离京都,忘记许多。”

    褚寿上前走了几步,负手站在他们面前,冷声道:“太后得知陛下发疾,心急如焚,连夜赶来京都,这叫母子情深。”

    “倒是李大人您,不仅是句句妄议天家,还带着一众大臣擅闯禁宫,这隔着一道墙便是贵妃娘娘居所,深夜喧哗,如此罔顾礼法,您是半点分寸也没有了……”

    褚寿的话句句戳在了他的软处,无力反驳,噎的他山羊胡子直颤,半晌嘴里挤出来一句:“臣等……只是想让贵妃娘娘做主,速速扶太子殿下代陛下理政!”

    “求娘娘扶太子殿下代陛下理政。”

    褚寿听着又是一顿口号输出,抬头望天,不耐烦的扶额道:“李大人,你官场浮沉多年,也该知道有些话说多了不好,说穿了更不好。”

    “下官只知身为言官,当不畏强权,直言进谏,实在不明白郡主的意思。”李申屏嘴,愤愤侧头。

    “娘娘心慈,总由得你们胡闹……本郡主刚回京都,心情正好,倒是被你们扰的污七八糟……”褚寿语气慵懒,甚至轻轻叹气,装作额前愁云密布,而后命道:“本郡主最后再说一遍,夜露浓重,各位不如早早归家歇息,若还有愿意跪在此处的,便麻烦魏统领直接拖出宫去吧。”

    言官们一听,纷纷左右四顾,商量了起来,李申一瞧被动摇了军心,连忙朝后又苦口婆心的劝导起来。

    排在后面的几人,撑着膝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小步走到褚寿面前,作拜礼道:“下官王易,拜见郡主,多年不见,郡主更胜当年,下官一干几人愿听从郡主良言,这便速速出宫。”

    没等他说完,褚寿便欣然应道:“嗯,给王大人他们准备轿辇,安生送回家去。”

    “下官多谢郡主。”

    “多谢郡主。”

    ………

    一旁郑训己急了,忙嗔怪道:“王大人,眼看着便要成功,你怎得……堕自家士气呢?!”

    王易一甩袖袍,劝道:“哎呀,小郑大人,且不说我们这一把老骨头遭不住遭得住,你瞧这事儿便是再跪一夜也不见成效,这种事情,娘娘自有定夺,深夜在此,总是不合规矩,趁着没出什么乱子,还是听郡主的,及时止损吧!各位大人……”

    褚寿微笑着点头,表示赞同,一旁小内官见状,自引几位大臣出宫,并吩咐腿脚快的赶紧准备出宫的马车。

    陆陆续续走了一大半,还有一小撮继续跪着,褚寿并无要走之意,她要善后,帮荣贵妃善后,帮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姑姑善后。

    自从陛下从太后手里夺回实权,他便知明齐朝局弊端,近年来为防止权贵一路当政,一直广纳贤士,也不曾问过出身,知人善用,扶植新势力与权贵制衡,才把这局面稳住。

    也因此命都察院肃清官场,查处了不少贪污枉法的世族,尤其削弱了外戚容氏和太后党羽苏氏。

    是若扶太子代理朝政,容氏一族必得顺势而为,依傍太子,力图光复往昔之荣耀,想来定是越发猖獗。

    不过自先皇后逝世,太子一直养福宁殿,瞧着与荣贵妃颇有些母慈子孝的样子,他们若想要稳稳抓牢太子,必得先削去荣贵妃势力,结笼太子。

    如今正好,巫族覆灭,荣贵妃母族元气大伤,正是夺回太子的好机会。

    而远在寒山石径的那位太后即便有苏氏扶持,早已没了运数,也断不可能再把持朝政。

    如今这情形,太子代理朝政这事儿归根结底就不必商榷,就看……实是谁扶太子上位了。

    这些大臣言辞越激烈,只会逼着荣贵妃急着另寻出路,明齐的的确确不能再出现另一个“太后”,而她身为巫族族人,未能护好巫族,将其卷入朝政已然是不敬不孝,更不能任由贵妃将巫族再次推上风口浪尖。

    所以,她必须压住流言蜚语,保证制衡得当,稳住局面。

    魏统领见此情形,便顺势命人上前,准备将其余大臣强行拉起,“送”出宫去。

    又是朝廷大臣,不好硬拽,你拉我扯的,像极了拉大锯扯大锯,外婆门前唱大戏……

    这些人一瞧,嘿?也不过如此嘛!便壮着胆子,几乎是喊出来的,“恐怕郡主无权过问这些事吧!”

    “无权?”褚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了反派般的笑声,眉眼顿时舒展开来,惊叹道:“啊!——本郡主知道了,你们如此,莫不是想效仿前朝那些逆贼逼宫?”

    “嗯……那本郡主捉拿叛贼,也算是名正言顺?啊?哈哈哈哈”

    大人们被平白被扣了一顶谋逆的罪名,皆面露难色,敢怒不敢言。

    褚寿收起笑颜眯眼,看向一旁魏宇成:“魏统领?还不动手?”

    魏宇成抿嘴,心定了几分,抬手示意:“上。”

    一瞧着周围禁军护卫开始真正动起手来,两个并作一气开始拉拽跪地的官员,行列又开始骚乱起来。

    “我等是朝廷大臣,怎可被如此对待!”

    褚寿继续煽风点火道:“朝廷大臣?文人礼数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不如这样,李大人若是能再血溅这福宁殿,撞得本郡主满意了,本郡主倒是可以给李大人一个申冤的机会。”

    李申被拉着倒地,瞧着褚寿的脸,恨不得冲上前去,他此时,官帽歪斜,干脆瘫倒在地,喊:“你…你这是公报私仇!你不过是恨我毁你巫族,故意刁难于我罢了!”

    话音刚落,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李申如此正大光明的挑了褚寿的雷区,主动说开了他俩之间的新仇旧恨,唯一一块维持表面和睦的遮羞布就这么被扯了下来,众人哗然,大气不敢出一下。

    褚寿勾唇一笑,没带什么感情,转眸抬头朝天边看去,乌云遮月,星河隐匿,冷风顺着发丝拢到她的身后,缠绕在她负于背后的手间,指定,她转头,笑的明媚,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寒气:“各位大人,这眼看着便要下雨,各位的家眷都在各家府里等着呢,莫要让妻女独守空房,再等不到人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大人带着颤声问道。

    “怎可如此行事?”

    “王大人是老臣了,趁他没走远,不如把他叫回来给诸位讲讲,看看本郡主以往是如何行事的。”

    “已与你们多费了一番口舌,如若还听不懂人话,要么是各位大人出不了这宫门,要么是各位的家眷亲友找不到祖坟,我这人好商量,烦请各位——掂量掂量。”

    魏宇成看着郡主笑颜,心中叹道:果然没变……

    众人纷纷起身,李郑二人拽也拽不住,便由得禁军拉扯,一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行动缓慢,垂头丧气的捧着官帽拖着脚步走着。

    褚寿在身后长舒了一口气,转头吩咐道:“小内官,烦请你再给各位大人准备几辆马车轿辇,下雨了,路滑,千万要稳当着些。”

    握着灯笼的小内官先是愣了一下,方才还寻坟觅死人如今满脸的善解人意……

    “是是是……”二话没说,将灯笼递给了一直守在此处的小内官,急忙开腿溜了出去,帮着招呼出宫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