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君寿与天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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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契机

    骆歧转角处碰见了两人。

    褚寿和宋延倾二人睁着眼睛疑惑不解的直看着他。

    宋延倾先问出了口,“宴会在那边,殿下要去哪里?”

    褚寿歪头,环臂抱胸,等着他回答,带了审视的意味。

    骆歧看着两人用如出一辙的眼神死死盯着他,登时没了脾气,方要说什么时,却被从后走来的那位弟弟骆徐给打断了。

    骆徐迎了上来,看见褚寿同宋延倾站在对面,顿住了脚步,有些阴沉的脸顿时明媚起来,正襟作拜,又转眸看向骆歧,问道:“请问兄长,这二位是?”

    骆歧扫了他一眼如此作态,心里暗暗咒骂一句,却还是冷着开口道:“明齐流川郡主……同都察院都御史大人宋延倾。”

    骆徐作恍然大悟状,懵懂的点点头,“见过郡主,见过都御史大人。”

    褚寿看着面前这人,抬手抱拳,虚虚回礼,宋延倾微微颔首,也并未作出表态。

    “一早听闻,流川郡主神机妙算,尚年少时,便能助圣上肃清朝野,如今一见,果真有风华绝代之姿。”

    “都御史大人多谋善断,亦是陛下的肱骨能臣,头角峥嵘,在下一见二位,便是自惭形秽,不过尔尔罢了。”

    褚寿一听骆徐说的这二大段话,不禁笑出了声,这话听起来缺德却是十分的受用。

    当然是对她而言,宋延倾听了恐怕是要打人。

    果真,宋延倾轻叹了一声,负手侧头,转眸看向庭中花草,颇有些萧瑟。

    “王世子能言善辩,口齿伶俐,亦是不可多得人才。”

    褚寿讪讪的笑了笑,以礼回敬,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骆徐谦虚的摇了摇头,颔首笑道:“郡主和宋大人才子佳人,很是登对……”

    “够了!”骆歧出口喝住了那小子,抬眸却是和宋延倾对上了视线,那眼神,似乎对他颇不满意……

    褚寿垂首轻声笑了笑,抬眸解释道:“我想……该是王世子你误会了。”

    “是啊,郡主已有婚约,乃是叱咤北境的顾小将军,你便莫要胡说了。”

    骆歧边说着边定定的看向骆徐,眼神示意他噤声,却由着余光要去看宋延倾的脸色。

    不过他有些纳闷,郡主的目光不是一向都跟着宋延倾跑吗?

    就连这次来青州查探铜矿一案,也是圣上特地派郡主跟着都察院出来的。

    怎得反倒是推脱起来了,他想着,嘴角不觉勾起,有趣,实在是有趣。

    “要开宴了,走吧。”

    宋延倾对着几人沉声说道,眸子沉沉,看不出情绪,倒是褚寿僵硬了不少,显得格外的局促。

    几人一同到场,在场大小官员皆起身恭敬作拜,在各类寒暄客套一番之后,这宴席才正式开场。

    不过即便是如此其乐融融,一派祥和的场面,暗处也隐没了不少暗卫,除了要护卫几位安全之外,更重要的是要看着那带罪之人,魏清玄。

    魏清玄倒是坐立不安,不是拂去额前冒出的薄汗,因为离他被都察院定罪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招待好尤沿使臣,送他们上京之时,便是他被羁押进入牢笼,身败名裂之日。

    故而此时也是心不在焉的和一旁人有一下没一下的说着,惴惴不安。

    不过席面其余人也都是心里各想各的,官小的混口吃的,官大的尽力撑着场面,就连褚寿也颇客套的几番,没得少了一点礼数。

    唯独那二位之间却是暗流涌动,一个明齐鸿胪寺卿詹英韶,一个尤沿礼制官齐和。

    詹英韶穿着官服,一本正经的端坐在那里,手里紧紧捏着酒杯,眯着眼睛盯着对面席位上的齐和,案桌上的菜却是一点儿没动,单方面与齐和进行着眼神上的较量。

    而齐和却是悠哉悠哉的喝酒吃肉,不是向台上婀娜曼妙的舞姬看去,听着曲子,情到浓时,甚至还拍手叫好,全然不接詹英韶的茬儿。

    好巧不巧的,正愁没个人主动提及铜矿一事,那位舌绽莲花,能说会道的王世子便开了口。

    他端着酒杯起身,朝着上位的褚寿和一旁的宋延倾敬酒,有意无意的提道:“我们此次前来,一是为了每二年一次的朝贡,依着前面的单子带来了黄金白金,鹿皮锦缎若干,别的东西也是一分不少。”

    “这二来嘛,父亲听说最近明齐在两国关口处发现一船私运的铜材,紧接着便惹了不少风言风语,我们前来便是要与陛下澄明铜矿一案,望陛下莫要听小人挑唆,坏了两国情谊。”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面容温和的齐和瞬间冷下了脸来,士可杀不可辱,即便是尤沿战败,不得不向明齐低头,做了明齐的不征之地,也断不会任由明齐这般折辱。

    窃夺他人之财物壮自己之盈囊,这与尤沿所崇尚的君子之风相悖。

    且他在来之前便打听过了,这铜矿是青州当地的那一窝土匪私自开采的,这明明是他明齐自己份内的事!

    既剿不了山匪,又稳不住匪患,还要把祸水往南边儿引,谁知道在关口拦截铜材,这事儿是不是明齐剿匪的借口。

    怎么非得扯上别人不可……

    齐和这样想着,胡子一颤一颤,将手中的酒杯吧嗒一声,放在了案桌上。

    褚寿被这声儿吓了一跳,默默闭上了眼睛,真正的好戏这才要开场了……

    “既是山匪作祟,那边烦请您们去找山匪对峙,而非手中没个证据,就这么胡乱揣测别人!”

    詹英韶一听,吹胡子瞪眼不屑的冷笑一声,扔下手中酒杯,厉声道:“嗨呀,知道你们尤沿小国小势,想要些什么铜材之类的,向朝廷请奏便是了,何必拐七拐八的,净干些偷偷摸摸的事!”

    “偷偷摸摸?!”

    齐和一拍桌子,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怒目圆睁,朝着詹英韶呛道:“你说铜矿是我们与山匪勾结私自开采,证据呢?我尤沿与你们山匪合作的证据呢?”

    “日日张口便是造谣!我看你们设的三司呐,就是个摆设!”

    詹英韶摇着头学对面齐和的语调,“摆设~~”,满眼不屑,却依然坐的稳当,原地叉腰道:“三司?原来就是没什么就想要什么啊,再给你五百年你们也不配有三司……”

    “你!”

    齐和被说的跟不上溜,一来尤沿作为附属国的确不能设立三司,二来这詹英韶的嘴脸实在是恶毒,叫人想一脚踹上去。

    “自己心眼儿黑,非要把人想的与你们一般黑,真是吃烙饼卷木炭,心不是一般的黑!”

    詹英韶一听,遂而拍案而起,中气十足的叫嚣着,道:“大丈夫光明磊落,做便是做了,没做便是没做,整日里只会搞些酸文假醋,比那挑油灯的老鼠都要诡祟!”

    二人如今一辩,颇有当年划定边线时的感觉,唇枪舌战,不是看谁讲理,是看谁更横,谁更有底气。

    不过,明齐向来是有底气的。

    褚寿扶额,听着下面二人你来我往,无奈的摇了摇头举杯无声向在坐的各位示意——二人无事,习惯就好,喝酒吃菜趁热最好。

    宋延倾今日颇有些睹物思人,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亲手送了自家兄长的一程,还是记忆里那求平安的符咒太过耀眼。

    是秋风太萧瑟,还是人心太难测……

    想到“人心难测”这里,他不由得看向上座的褚寿,她此时正盯着一个枝岔上的两颗青绿的葡萄看,也不开口管席面上吵出天际的两个各国卫士,仿佛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和她没有关系。

    他不由得扬了扬唇角,不过转念又想起了,方才他与褚寿在莲池一旁,虽然与褚寿说了好多以前真真实实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儿,自己露出来的情绪,似乎并没怎么被她接受。

    甚至,被王世子误会之后,她都在笑着推脱。

    不过,也是,她是有婚约的人,什么莫待无花空折枝,怕是连一朵花都结不上,他二人之间,恐怕早就是荒草丛生了。

    宋延倾这般想着,不由得收敛了目光,抓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喝急了,顿时便觉得有些胸闷气短,心里心外都难受的很。

    注意到沈羿苛的视线,沈羿苛眼中带了些不明所以的调侃,于是他转头朝着沈羿苛对着嘴型骂了句“滚蛋。”

    沈羿苛诧异,他只是在劝宋延倾少喝几杯那尤沿带来的酒。

    别看尤沿重文,这酒但是烈的很,一口喝下去烧心烧肺的。

    宋延倾随即又闷闷不乐的看向台子上飞过来飞过去的舞姬。

    那动人的琵琶声一下又一下的快要冲破了他的耳膜,周围人声嘈杂,声音一遍遍放大冲了过来,一阵耳鸣,他此时觉得自己的头就快要爆炸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端起酒杯来盯着里面甘烈的酒看了看,喝上头了……

    詹英韶和齐和仍在吵着,不过他们各自都在以自己的桌案为界限,骂归骂,骂的再难听也不会跨过这个界限。

    直到……

    不知是詹英韶还齐和说了一句在街边乡井耳熟能详的句子。

    啧,这话骂的忒脏。

    “好啦!两位大人,莫要再吵了,既然陛下派了都察院来查,那么走私铜矿一事,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待。”

    褚寿端坐在上座,举止得体,相当的符合礼仪,若非实在看不下去了二位大人的你追我打,恐怕还要再亲眼看一场好戏。

    她一直认真听着,抓到机会,便立刻趁机插进去了这句话

    很好,这便把矛头对准了都察院,褚寿看向宋延倾,心中暗暗念叨,也不知道他们查案查的如何了……

    她递给都察院的信件,也奇迹般地与齐和的想法吻合,只是这是被逼无奈。

    等到回到京都,她一定要好好问问陛下,究竟是为何这么做,明明都是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却始终如一的给自己填补不可以的错觉。

    这次又是如此,恐怕她还要背刺詹大人了……

    “青州铜矿一事一早便已经有了眉目,所以还得请王世子同二位大人稍安勿躁。”

    在一旁乖乖吃饭的王世子骆徐比褚寿还不着急,一听被点名,立刻聚精会神起来。

    宋延倾强压下去了那烈酒的爆裂,单手撑着桌子,扫了一圈,见众人依旧面色灰尘,于是沉声说道:“已然查出了证据。”

    他微微一抬手,暗卫从后面走来,手里握着一些同样一式几份的信件。

    一一发送到了落座于此次席位上的来宾手里。

    褚寿接过信件,一一翻看,除了尤沿细作这个地方她没法,也不能涉及之后,其余事件,细节证据,也都是求锤得锤,与他命玄机查到的有异曲同工之处。

    詹英韶左右翻看之后,确是没有尤沿串通,私运铜矿的证据。

    只那一瞬间,原来比天还要高的心气儿立马消减了几分。

    齐和那边看着那些信件却是暗暗扯起了嘴角,暗爽道:这个詹老头儿,这下还不闭嘴!

    看完,他“哈哈哈哈的”仰头大笑起来,连连说了几个好字,说罢,得意的将信件扔在了面前案桌上,朝着詹英韶道:“我说詹兄,那纸张都被你看出花儿来了,再看,有些东西没有,就是没有。”

    褚寿一听,颇觉得自己对不住詹英韶詹大人,她其实也特别想把尤沿安插在明齐里的人给连根拔起,奈何……奈何。

    不过詹英韶脸上虽然没怎么变化,却是拿着那纸张晃了晃,对着宋延倾问道:“小宋大人,这便是你给我们交待?”

    宋延倾顿了顿,垂眸思量,想着到底要在今日透露多少,才是上上策,于是又道:“自然是等着各位到齐了,才能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说着,他又起身走了出去,朝着褚寿虚虚一拜,问道:“请问郡主,是否可以在今日定罪。”

    褚寿手中转动着那小巧的酒杯,指腹摩挲的杯壁,对上宋延倾的视线,她在心里飞快的盘算。

    之前她也想过,有没有一个恰当的契机,看着宋延倾坚定的眼神,她这才感觉到了,似乎这个契机已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