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姜楚起得不早。但即便是在床上躺到十一点，他也顶着重重的黑眼圈赶到做兼职那家培训机构。

    听说他是科大毕业的硕士，之前机构的教务校长在拿套题简单检测了一下后，便和他签订了兼职合同，然而即便如此，姜楚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接到了第一个学生。

    按照培训机构的规矩，一般学生上课会先低价体验一节，由这节课对老师的观感来确定报不报课。这样的一节体验课，往往很是考验老师的水平，不仅在知识层面上要专精，要有讲授能力，甚至在确保学生听得懂的同时，还要务求生动有趣，以最大限度的期于留住学生。

    站上讲台的那一瞬间，姜楚有些恍然，某些回忆，如潮水般在心海翻腾。

    “阿楚，你说他们要是知道姐姐压根没钱报正式课，会不会把咱俩打将出去？”

    “会！不过我会第一个先跑，要打也是打你！”

    “吼！死跟班良心被狗吃啦？要不是你说学校老师不让你听课，姐姐犯得着花钱花精力的干这破事儿？”

    “嘁，嫌花钱花精力您别干呀，反正我又不喜欢学习，我最大的梦想，就是长到十八岁去找我妈，让她给我找个师傅学开挖掘机。”

    十五岁的姐姐，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一记小白眼，翻得姜楚不自然回避了对视。

    她握拳，拳心向下，反反落在比她矮半个头的姜楚头顶，并顺势揉乱了男孩滑稽的锅盖头。

    “哈！”

    姜楚没好气的瞪姐姐一眼，“你哈个屁！”

    “对对对，姐姐就是哈个屁。”她得逞的笑，狡黠得像是偷到了腥的小狐狸，大眼睛弯弯，眯成了月牙儿。

    “快进去吧，姐姐在外面等你，一定认真听认真学哈。”她说到这里，嘟嘴，皱眉，许是不想给自家跟班太多压力，于是又握拳补充道:“实在学不了也没关系，大不了以后去开挖掘机！”

    ……

    学生走进教室碰响桌椅，把姜楚的思绪拉回。

    当年他抬头看着黑板，如今他低头看着学生，可他不经意侧头看向教室外，却找不见了那个总等在外面冲他甜笑的娇俏女孩儿～

    “我们…咳！”姜楚清了清沙哑的嗓，“我们开始上课，同学你好，我是你的数学老师，我叫姜楚。”

    他要努力的留下这个学生，他要争取到更多的学生，他很急用钱，很急很急。

    ……

    体验课的效果很好。

    下课之后，咨询老师把学生带走，没几分钟，又回来领姜楚去见家长。

    跟着咨询老师走进专用的签单办公室时，姜楚一眼留意到了桌前坐着的女人。

    今天她没化妆，不过指甲仍旧涂得丹红，尽管她的穿着不像昨晚所见那样时髦，但把曲线勾勒得玲珑浮凸的针织长裙，也令她整个人看上去不太像一个十几岁孩子的母亲。

    姜楚坐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咨询老师开始谈单。

    女人颧骨有些高，一上来就各种吹毛求疵的挑刺，说机构环境不好，说自习室学生太多不利于她孩子安静的学习，她说着说着，竟把话题引到了姜楚身上——

    “你们这个老师看起来那么年轻，别是随便找来忽悠我的在校大学生吧？”

    “他到底行不行哟，刚才我可没旁听，到底能不能教还是个未知数呢。”

    咨询老师和她掰扯良久颇感无奈，正待进一步解释，却听到坐在女人的儿子怯怯的说:“妈，姜老师教得挺好的呀，感觉比我们学校里的老师还厉害呢。”

    男孩话音刚落，立马被母亲在耳朵上拧了一爪。

    她下手没轻没重，拧得孩子龇牙咧嘴也就罢了，待她松开手去，男孩耳朵很快紫红，姜楚借着余光瞥了一眼，甚至看到了耳廓上沁起的血丝…

    他不想在咨询室待下去，于是找了个借口起身离开。

    半个小时后，咨询老师过来教室里找他，他赶忙起身，摆着既不疏远也不亲近的笑意把对方迎进来。

    咨询老师刚一落座便叹了口气，冲姜楚歉笑道:“抱歉了姜老师，没谈成。”

    姜楚也不在意，回了句:“意料之中。”

    接着咨询老师便吐槽道:“这些蹭体验课的真恶心人，没钱带孩子来补什么课？偏偏咱们还不得不好言好语的接待伺候着，唉～”

    姜楚没有接她的话茬。

    和咨询老师简单聊了几句后，姜楚说自己还有点事要处理，起身告辞。

    走出培训机构，来到楼下广场，天上日头正烈，照得他有些目眩。

    多年以前，这家机构他也曾来过，那时是被姐姐带着，来蹭了几节体验课。

    他并不觉得试听结束不交钱是啥不得了的事情，他知道那些找尽理由借口的家长，至少会有某一刻间，对自己的孩子存着当年姐姐对他一般的期待和盼望，单凭这一点，他们便无可指摘。

    今时今日的姜楚，可以在面临生计问题时从容不迫，姐姐从始至终，都是那个最该感谢的人。

    秋天来了，哪怕骄阳当空，一阵风也吹送了些许寒凉。

    他紧了紧身上的半袖衬衫，正待挪步间，忽又听到一声轻唤——

    “姜老师？”

    姜楚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看到女人领着男孩，正站在宽巷的拐角处冲自己挥手。

    见姜楚看了过来，女人赶紧挤出讨好式的笑容，牵着男孩三步并作两步冲姜楚小跑而去。

    “姜老师，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在上面有些话不方便说，请问您现在有空吗？能不能找个地方聊聊？”女人来到近前，一边说着一边就上手拉姜楚的手臂。

    姜楚本来可以躲。四重劲武人若是想要避免普通人的触碰，他们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但姜楚下意识的半步将退未退那瞬，又同时看到了男孩冲自己投来的期冀眼神。

    女人拉住了他，不由分说便把他往巷尾拽。

    十多分钟后，姜楚跟着母子俩在一家奶茶店坐了下来。

    “六百多一节的课，起报就是二十节，不瞒姜老师说，如果换作往常，这笔钱我眼睛不眨说掏就能掏出来，可最近发生了一些事，导致我暂时实在拿不出这些钱。”

    “我家涛涛在学校里和同学关系不好，老师也经常针对他，他根本无法好好学习，眼看着马上就要中考，成绩一直在下滑～”

    “之前我也带他跑过很多机构，那些老师都和他合不上拍，好不容易碰上了您，又…又因为我昨晚…昨晚…”

    “嗐！这些不说也罢，姜老师，我们母子俩之所以在楼下等您，其实是想，是想…”

    女人的吞吞吐吐把姜楚的耐心逐步消磨，见她半天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姜楚干脆把话挑明——

    “是想私人请我做家教，对吗？”

    女人讪笑，不好意思的点头。

    “我不做家教的。”姜楚一口回绝。

    “姜老师，您听我说！”女人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染着丹红指甲油的手拉住姜楚:“姜老师，您在机构上课，他们收了费能开给您的工资有多少？大概连四分之一都不到，可您只要答应，我这边可以给出三百块一节。”

    姜楚颔首看了看女人抓住自己手腕的手，皱眉。

    “姜老师，您上课就是为了钱，现在可以挣得更多，何乐而不为呀！”女人情急之下，连“上课为了钱”这种不尊重人的话都往外飙，即便姜楚从不自命清高，可被人当面这样讲，是个人都会心生不悦。再一联想到女人在机构里时的刻薄质疑，姜楚冷哼一声，起身便走。

    咚——

    还没走出奶茶店，姜楚听到身后传来闷响。

    柜台里一男一女两个店员朝着他身后的方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你快跪下啊！”尖利的叫嚷声过后，又一声闷响——

    咚！

    姜楚回头，叹气。

    “你之前都是这样教你儿子的吗？”姜楚质问。“你是不是一直在言传身教的告诉他，只要可以达成目的，尊严一文不值？”

    恰在这时，远街锣鼓喧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