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那年，姜楚认识了王全德。

    彼时家境贫寒的准大学生，虽在国家助学贷款的帮助下，不至于困顿于学费的问题，可学费之外的路费生活费，因着母亲不管不顾，直到高考完暑假过半也没个着落，无奈之下，刚觉醒了系统的姜楚只能出门打零工。

    他所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工厂普工。

    姜楚和他的相识颇具戏剧性，总公司领导到子公司检查项目进度，碰上了不知天高地厚卖弄学识、嚷着说生产线还能改进增产的车间普工，于是锋芒毕露朝气蓬勃的大男孩，就这样进了军工大企高层的眼。

    此后多年，领导出于爱才之心，从没吝啬过对男孩的照拂。大学期间的资助，本科毕业后读研进修的人生建议，考上之后的导师推荐…及至等到男孩毕了业，还不问经验资历，大手一挥把男孩全寝打包收到麾下。

    上一世姜楚走出了很远一段路，因而得知了当年父亲殉职的部分真相，那之后他曾以为老王对自己的照顾是早已安排好的，其根本不过是那些人在兑现当年对父亲的承诺。

    那时候，姜楚在某段相当长的时期内孤心惶惶，觉得全世界都想利用自己，而偏偏那几年，又是华锐最需要他的几年。

    可即便如此！老王也从不曾对他挟恩自重，把他推出去冲锋在前，反倒多方斡旋，倾尽全力回护！

    后来…老王身死，前尘尽现，水落石出～

    地中海的老王同志，虽在华锐身居高位，和当年山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他并不在承诺照顾闻人家后人的那些人之列，他纯粹的偶然碰上姜楚，纯粹的赏识姜楚，最后，带着这份纯粹，在遗憾中葬身于事关姜楚的连天风浪。

    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仍旧挂念他的小朋友，不住的告诉身边人:再给他点时间，再给他点时间嘛，他会想通的…

    世间万事万物，树欲静而风不止。

    姜楚鼓起勇气抬头，凝视着老王那张记忆中无比深刻的脸，心结百转，挣不开沉疴，解不除愧疚。

    上一世老王死后，他固然扛起了责任，和武帝那些人斗了个不死不休，可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想通。

    他觉得，要是当初自己不赌那口气，非要压制武帝集团，不用苍生大义把所有人绑架在自己的意志之下，矛盾也就不会激化，更加不会——

    害死那么多人！

    那些大义凛然冠冕堂皇的口号和方向，明明是他先提出来的呀～

    “老王，对不起…”

    这是一份迟来的道歉，对老王而言，只是半月前姜楚的莫名离职，对姜楚而言，却是一世误会、半生荆棘的忏悔～

    老王没想到这臭小子会突然道歉，搞得他准备好的进一步责骂，因着怒火暂息骂不出口。

    最后，他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王秃顶交了钱，一手交出30w，对校外机构来说，放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少有的大单。

    他交完钱就带着侄子离开了，话都没和姜楚多说一句。他不是没想过劝姜楚回去，只是十分了解姜楚的他再明白不过，当下劝不出什么结果。

    但他做了另外一件事，向机构指定了姜楚，如果姜楚不能再给他的侄子上课，他会立马退费。

    安老师重新找到姜楚的时候，脸上带着喜悦。

    “姜老师，您真厉害，当时那家长吼那一嗓子可把我吓到了哩，没想到最后还是被您搞定了。”安老师毫不吝啬对姜楚的夸赞，尽管她也弄不明白，为嘛当时这位姜老师莫名其妙的道歉，而他道歉过后，那位明显不好搞的家长就莫名其妙的签单。

    姜楚冲安老师伸出手。

    “哦…哦！”安筠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把怀中的肥猫递了出去。

    “老王…那位家长，他交了多少钱？”姜楚问。

    说到这个，安筠眼里冒起小星星，一副财迷样的冲姜楚伸出三个手指头。

    “3w？”姜楚试探道。

    安筠摇头，“30w！”

    姜楚对老王的行事风格再清楚不过，于是有些不安。

    他捋着猫头，又问:“他说了什么没有？”

    “说了哇，那位家长说，如果是姜老师的话，他就放心了，还说他家孩子，必须由姜老师来上呢！对了姜老师，您和这位家长，以前是不是认识呀？”

    姜楚忽略掉她的后半句，怅然低语:“果然如此…”

    他的不安得到验证，老王最擅长的事，就是通过周遭环境来影响人，譬如这次，他是想通过这家机构，牵绊住自己。

    不过幸好，老王并不知道他的打算。

    眼前女子温婉可人的笑容不免让姜楚心生愧疚，自己是一定要走的，依照老王的脾气，一旦得知自己离开，他会毫不犹豫上门退费，届时还不知道会被女子怎么戳脊梁骨。

    “安老师，还有没有其他事？”姜楚开口赶人，既无颜面对她的笑容，干脆话都不要多说，彼此不熟的话，到时候也能少点心理负担。

    “还有哇。”涉世未深的安筠没读懂姜楚潜台词里的赶人意思，“姜老师还记得昨天您上课的那个学生吗？他妈妈说，他不来了。”

    姜楚想起那对母子，点头表示省然，想到自己即将要买的东西尚有一大截钱的缺口，他还是关心道:“有没有问清楚为嘛不来了？”

    “嗐！他妈妈说，学好文化课没用，转头带着孩子学武去了，听说一次性交了十多万，也是个有钱的主。”

    姜楚皱眉，片刻之后很快释然。

    那个当妈的，为了让姜楚给她孩子做私教，随随便便就能拉着孩子在奶茶店给姜楚跪下，在看到武人过街的排场后，又能扔下孩子跑出去看武人的风光。

    这样一个家长，做出什么事姜楚都不会意外。

    也许，就不该动任何恻隐，暗中去帮她追回被抢走的包。

    姜楚轻叹，抱着猫猫转过身去，盯着窗外久久出神。

    ……

    古武联盟的影响力，几乎遍布全球。

    他们的手上，掌握着所有能练得通的武道功法，并凭借这个，在全世界范围内广开武馆，高价传授。

    凡是能通过古武联盟认证的武人，待遇优渥不假，但这中间有个十分重要的前提，就是来认证的武人，必须修习联盟认可的功法，亦或者靠着自己的野路子直达超凡，有通络启脉内劲生的本事。

    古武联盟成立于三十多年前，靠着漫长的积累，他们逐渐垄断了武道一途的修行，到如今为止，只要是有所成就的武人，基本能符合联盟认证的要求。

    换句话说，当今世界，武人几乎出自联盟门下。

    水蓝星人口大约七十亿，这七十亿人中，有超过三亿人修习古武，而能够入品有成的，大概三千万左右。

    以三亿人为基础，每人收取动辄几十万的授业之资，再通过师徒名分，把能够出的起几十万去学武的家庭绑定在手，这样的情况下，武人话语权日益膨胀，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们搞到了钱，于是有了不断壮大的资本，他们诱住了人，于是有了培养高端战力的前提。他们是懂得如何打破掣肘的，武道通天可抗衡热武器，只要从那三千万人中培养出足够数量的武宗大高手，假以时日哪怕颠覆国家z权也不是不可能，他们野蛮生长戮力扩张着，只待有朝一日羽翼丰满，便可以带着那些本就能拿出几十万学武的家庭，完成由钱至权的华丽蜕变。

    诚如姜楚斗输的上一世，武帝君临天下，立宪全球。届时那些跟从者，也不需要再像现世一样，炫个富都得小心翼翼，唯恐被群起而攻之。到那时有了反抗不了的绝对武力背书，他们可以堂而皇之的把普通人踩在脚下，鱼肉也好生杀也罢，予取予求。

    ……

    姜楚离开机构以后，乘地铁三号线来到了市北东明区。

    出地铁站回到地上，大街对面就是榕城古武联盟分部。

    天上下着蒙蒙细雨，傍晚的天色阴沉灰暗，天际簇着小团小团的乌云，像是用脏的破抹布染上了团团黑渍…身处这样的天空之下，人很容易便会感到压抑。

    姜楚站在地铁出口怔怔望了好一会儿天空，直到怀中肥猫慵懒的抻着爪子醒来，他才回神。他低下头解锁手机划开屏幕，点出短信界面，把一张未知号码发来的图片放大。

    图片上，是骨灰坛。

    他知道这个未知号码是谁，上一世也是在这个时间点，对方把图片发了多次，没少被骂。

    这次，姜楚没有骂对方…

    他把手机熄屏，长长叹出一口气，望着远处的古武联盟分部大楼低声呢喃——

    “时间越来越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