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何为天下
“跪下!”当日我有多得意现在就挨多痛的打,父亲拿着家训的藤条狠狠鞭打着跪在祖宗灵位前的我,“往日胡作非为我都惯着你,如今你闯下大祸你该如何收场?”父亲也没想到我竟然敢在京城如此胆大妄为。
“犯了王法就要依法处置。”我自知没错,往日看情形很快认错的我,此时却非常坚定。
“我怎么有你这样的痴儿?”父亲本来就火冒三丈,我的反抗无疑是火上浇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官署里你可以拿着法这把刀杀人,他日别人也可以拿法这把刀杀你,你就知道用刀,难道不想想是谁给你的刀吗?”
父亲的鞭打和言语刺痛着我的心,当时长时间的压抑的确可能让我少了一些判断,但我依然觉得法虽可以容情,但应该是仁义忠孝之类的善,而不是类似徇私枉法的恶,虽然父亲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我依然固执地说道,“我没错!”
“你没错?那是我错了!”父亲打得累了,拿着藤条指着我骂道,“是老子我贪污受贿,给你们这些兔崽子住好的、吃好的、穿好的,是老子贪慕虚荣,把你们送进太学读书,是老子阿谀奉承,左右逢源讨好宦官和士族,让曹家在京城才有立足之地。”
我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心想也没错,这世道皆是如此,同流合污才能活得更好,可我又该如何是好,得罪权贵的确会为家族带来危险,但安分守己又和那些“看客”有何区别,屈于权贵然后抱怨世道不公,难道天下就该如此吗?
“叫你去太学是为你以后的仕途做铺垫,你倒好和那些公子哥去厮混。”我低头思绪万千,父亲以为我有所悔改,更加卖力地将过去的不爽一吐而快,“混熟了以后在官场有所照应也好,但你这脑子怎么读书读傻了……”父亲一翻旧账就没完没了,不过我们这几个中可能就袁家的算是公子哥,毕竟只有他们父辈是三公,其他几个顶多算是“侯子哥”。
“哈~”想着想着我不自觉地笑了出来,既有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也有苦笑世道的无奈,见事不妙我急忙拿头撞地,作五体投地状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父亲见我反应如此剧烈有些惊讶,似乎感受到了我的诚意,只是余威犹在地说道,“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弟弟一样让人省心,天天就知道和我作对,今天就跪在祖宗面前好好反省反省。”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好在没有被发现,不然即使父亲没力气打我,也会找人接力,到时我可能就不只是在地上叫疼的程度了,而且我也是该反省到底该怎么活着了,为了公正而舍弃家人真的是正确的吗,又或者为了家族的繁荣而不顾及天下的安危是对的吗?
这几日苦思冥想,我顾不上考虑外面这暴风雨前的宁静,自从打死蹇硕的叔父之后辖区内顿时静若寒蝉,官吏们有的老老实实照常办事,有的迷茫地不知所措,更有的直接请假回乡养病。起初尉丞已经用看死人般的眼神偷偷盯着我,但见几日不见动静,此时又是满脸疑惑和惧怕,可能怀疑我已经找人背黑锅,而这个人很可能是他。
很快上面的安排下来了,我不仅没有受到责罚,而且不降反升,被调去当顿丘令,众官吏知晓后都有些讶异,特别是尉丞,眼珠瞪地大大的,生怕瞧漏了哪怕一个字眼,我也不清楚其中有多少权利斗争,只好任人鱼肉。尉守治安,令管行政,虽然从尉到令看似是升官,但其实在了解内情的人眼中,从中央调到地方,贬官的意味更深一些,不过也正合我意,在地方放手施为,总好过于在京城受各种掣肘。
我马上做好各种交接手续,收拾一番准备明天就赶路赴任,忙前忙后一直没看见父亲的踪影,也许是我的麻烦中间有太多的关系要走,反正我也不知该如何面对父亲。此事蹇硕的叔父被我打死只是表面,实则是我侵犯到了宦官的利益范围,我虽然是依法行刑,但是离权力中心最近的是他们,如果他们三人成虎搬弄是非的话,我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可能是家族和宦官有些联系,可能是和外戚宋家的联姻,可能是此事并没有我想的影响那么大,一切可能我都无从得知,只有一纸调令让我明白此事至少在“我”这个层面上已经告一段落。
我想快点上任,尽快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忙碌着,所以选择和曹邵,还有几个护卫一起骑马赴任,虽没有牛车或马车舒适,但能在更多地形奔走,也能一定程度地规避路上的贼匪,况且我和曹邵从小打猎骑术还行,而护卫自然也是没问题。
洛阳北上渡过洛水,沿着洛水向东骑行快两天,再北上渡过黄河,最后向东北方向约莫七八天就能到达顿丘地界。这些年常有大水的灾害,虽最近一次大规模的水灾已两年有余,但沿岸乡村受灾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由于去年旱灾和蝗灾严重,百姓生活都来不及适应,更谈不上去修整建筑和路面。
说起来我从未像现在一样观察除洛阳和家乡以外的天下,以往为了躲避贼匪都是匆匆往返于两地,即使有也只是在车中向外张望的转瞬即逝,京城洛阳的繁华自不用说,家乡虽平平无奇但至少也是豫州的州府。似我这一路行来的境况我只在书中了解过,从未实际接触,还有我完全低估了长时间骑马的难度,如今我不仅全身酸痛,而且之前被父亲打的伤还复发隐隐作痛,但也不好声张毕竟是自作自受。
治理一方土地,首先要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大概到了地界我们沿途想找个懂得官话的人来了解情况,此地虽和洛阳距离不远,但沟通起来还是略显生涩,只要找路人中看起来最有身份地位的人,应该多少会说一些官话。
大伙一路上搜索了半天,终于曹邵找到一个衣着完整的老者,即将如此而今入秋的天气老者还穿着短衫,也不觉得冷,只是眼神有些呆滞,曹邵向老者行礼问好,接着说道,“老人家,请问此地可是顿丘地界?”先试探下老者是否听懂官话。
“此地是顿丘。”老者说着官话,但因为口齿漏风,听不出是否标准,“许久没有来人了,官家可是要去哪?”
见我们人数不少,衣着齐整,老者下了自己的判断,看来只是眼神呆滞罢了,我接过话头说道,“老人家,我们正是来这的,此时可是秋收时节,为何没人在田间劳作?”我虽没农桑的经验,也没怎么见过,但书上有说过。
“哪有作物收啊!嘿嘿,连收作物的人都没有喽。”老者仿佛在陈述隔壁村的乡间趣事,“去年大旱又蝗灾早糟蹋完了,边境骚乱上面来征兵,拿得动刀的都跟着跑了,嘿嘿!”
这一路上的确没看到我们这般年纪的,而且有些田地甚至连草都没长,我的问话是显得有些愚蠢了,我再尽量找些技术上的问题问道,“朝廷不是有些赈灾措施吗?难不成被贪官污吏给没了?”
“有贪官污吏就好了,嘿嘿!”看来我又问了个笨问题,老者还是事不关己地说道,“这地方贪官都不稀罕来,赈灾也只是一纸公文,嘿嘿,历年水灾旱灾能走的都走了,没人种的田免租也出不了粮食,嘿嘿嘿。”
民以食为天,这个问题的确是首要的,我想尽快到官署交接,此刻也有些明白为何被安排到此地来,不在其它问题上多做问询,和老者行礼道别,纵马就要继续向前行进,只是老者仍在笑我,搞得我有些不自信了。
“嘿嘿,如果有贪官污吏就好了。”疑惑地回头一看,老者还是对着原先我们的位置说着话,“把孩子卖给他们就不会死了,家里也就有饭吃了,嘿嘿嘿……”老者似乎在喃喃自语,但又感觉是对某个人诉说着过去,后面好像想起了家人,开始说起家乡话,不过随着我们渐行渐远,既听不懂也听不见了。
后来我们几番打听才知晓,当地的乡绅士族也都在连年的天灾之后陆续搬走。一个地方的经济大多是围绕乡绅士族建立起来的,虽然平民常常会被他们压榨,但间接也提供许多经济来源,像老者所说的“卖孩子”,既解决了孩子的温饱问题,长大后也能提供一定的经济来源。当然买卖人口是犯法的,实际上更像是雇佣关系,就像家中的仆从一样,但各个家庭的具体情况不同,家长大多不可能像嫁娶一般详细询问,自然显得和买卖无二。
我如今才想起来从未问过老者吃什么过活,家里有几口人环境如何,又该如何称呼,也一直骑在马上坐的太高看的太远。自诩公正和理想,从未真正了解过这天下最多的百姓心中的公正和理想是什么样的,不知天下,我又怎么知道这天下的公正和理想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