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曹操
繁体版

第五章党锢之祸

    章台街,汉初长安极富盛名的一条街,常有达官贵人流连于其中青砖碧瓦的阁楼之间,往返在后院景色优美的山水之中,当时称其为走马章台。章台一词源自于先秦时期楚国的一座离宫名叫章华,宫中有一号称“天下第一台”的高台,楚灵王钟意细腰女子在其上歌舞,因此章台其实是纵情声色的所在。

    如今洛阳当然也有走马章台之处,马路边高门大户如寻常的显赫门第一般,即使在遍地华丽楼房的洛阳仍显得出挑,一眼便能吸引路人驻足。进门的多是衣着鲜艳的士族,在此处交上一贯钱,即千钱用麻绳贯穿,如此仅是一桌酒菜的起步价,而在外面一贯已是寻常人家一年乃至数年的开支。每个房间中配有一名乐师弹奏各式乐器,如要想听歌、赏舞或杂耍看戏等,只要加价任一娱乐也都应有尽有。不同于平民百姓常去的妓院主要经营皮肉生意,青楼售卖的主要是环境,有人欣赏莺歌燕舞和佳肴美酒,也有人享受琴棋书画和众星捧月,甚至有人只是来此呼朋唤友。

    袁绍几人自从上次后便一拍即合,常常结伴出行,此次就是较为年长的张邈带着众人到青楼。待丰盛的酒席一上,许攸立刻端起精致的酒杯,语气中满是兴奋地表示,“多谢张兄带小弟来此,往日我也就路过观望根本不敢进来。”

    张邈随即举杯相应,可见袁绍依旧闷闷不乐,知晓其碍于身份暂时放不开,所以开口解释,“袁兄,不要小瞧这青楼是烟花柳巷,现今朝廷抓捕党人,正好可以用来掩人耳目。”此地并无印象中的嘈杂烦乱,可以说是幽雅宁静,如果不做其他要求唯有不远处传来的丝竹之声,正好可以掩盖几人的谈话声。

    袁绍闻言心情才些微放松,而一旁的曹操毕竟只是十三岁的半大小子,不免感到羞愧难当,一时紧张到说不出话。许攸会心一笑,拍着曹操的肩膀调戏道,“曹贤弟,别紧张啊!你可是刚来几个月就已经和我一个待遇了!”

    曹操强颜欢笑着,附和众人略显尴尬地举杯共饮,此时张邈方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朝廷不喜士人结党,在其他地方耳目众多,而在家中又怕被人检举,所以此地反而成为士族秘密交流的最佳场所。”

    “哦!张兄,你肯定有什么绝密消息,快说说!”许攸一脸雀跃地期待着。

    “此前元礼先生也就是李膺等人被捕入狱知道吧?”张邈凑近轻声说道,众人顿时聚精会神,听到纷纷点头,“此前传闻尚书霍谞、城门校尉窦武正准备上表求情。”霍谞是通晓经书的儒士,而窦武是当今皇后的父亲,皆为太学生所熟识的名士。

    在座听到都有各自的思量,许攸率先提问,“可是,此前诏令不是……。”朝廷刚诏令抓捕党人言辞凿凿,太学生也有不少入狱,闹到如今人尽皆知的地步,一旦虎头蛇尾未免有失天子威信。

    “我也听闻宦官那边似乎有此意。”袁绍有些含糊其辞地说道,在各方势力之间一直能身居高位的袁家肯定有其独特的消息来源,旁人不疑有他,只是静静听袁绍喃喃细语,“那边也怕赶尽杀绝导致士族绝地反击,两败俱伤不是他们想看见的。”

    曹操听完忽然萌生一个想法,很是急切地问道,“那有何办法圆满收场?”

    几人虽受过天下最好的太学教育,但都未实际接触朝政,此时也就互通有无来显示自身或增长见闻,怎会知晓上面到底会如何行事。一时间不禁陷入寂静,许攸见情形不对马上打破僵局圆场,“这些事情哪轮到我们后生决定,到时有什么消息就仰仗张兄和袁兄了!”

    许攸说完举杯相邀,想要转移话题就此作罢,可曹操仍是不依不饶地询问,“有没有可能大赦?”众人惊觉,大赦的确既不损伤天子颜面,也能令士族护下李膺等人,更是帮宦官除去司隶校尉李膺的同时息事宁人,实在是一举三得的好办法。

    在座都是聪慧之人,思虑之后张邈不由拍手叫好,有些激动地说道,“我不久前正好听闻司隶和豫州十有四、五因饥荒而死,甚至有绝户出现,此时大赦确实合情合理。”

    大家之前都知晓司隶和豫州的饥荒,曹操也算是实际经历过,却皆不清楚此次灾害居然如此严重,一时间或多或少感到难以接受。毕竟京都至少洛阳城内是一如既往,何况他们所接触多是士族子弟,对平民知之甚少,又无需去集市买食,更不了解如今粮价几何。

    在一阵感叹过后,曹操突然起身行礼道歉,“各位兄长,小弟唐突今日想要先行离去。”见其去意已决,余下之人尽管一头雾水,但也不是扭捏之人,纷纷起身告别,曹操看自己如此莽撞实在有些失礼,不得不难为情地应承道,“下次由小弟做东再来款待诸位兄长。”说完转身离去。

    数日之后,尚书霍谞、城门校尉窦武上表为李膺等人求情,期间刚好有日食出现,因而天子大赦天下改元永康,只是令李膺等人禁锢不得为官,士族之间称其为党锢之祸。与此同时,谯县入狱不久的夏侯惇也因大赦释放,终究是尊师重道的义气之举,没有受到太多责罚,自此因性情刚烈而闻名。

    不过改元和大赦之后并没有迎来兴盛太平,各地灾害依旧时有发生,最为严重的是渤海发生海啸波及六州,朝廷就此诏令赐七岁以上溺死者一人两贯钱,全家遇难的给予收敛,损失粮食的田户上禀后返还每人三斛。所幸外寇入侵全被匈奴中郎将张奂平定,而后再来侵犯则遣麾下司马尹瑞和司马董卓大破敌军,稳定了三辅一带。

    来年年末,天子驾崩于德阳前殿,年三十六无子,朝廷尊窦皇后为皇太后,太后临朝定肃宗章帝玄孙刘宏为帝。十二岁的刘宏即位后改元建宁,先帝葬于宣陵,谥号孝桓帝,齐桓公的桓,不久大赦天下且赐民爵及帛各有差。

    爵位始于周朝,分公侯伯子男五等,越高等级代表着越多的权利,大的诸如封地和住宅、田产的规模,小至服装和行车、食器的规格,无一不受礼制约束。汉爵位制度继承自秦共二十等,凭功勋和资历等获取相应爵位,而不同的是自汉初开始就有赐民爵的惯例,且最高只到八级公乘,超过则可过渡给近亲。然而从汉武帝售卖爵位开始,爵位便不再受人重视,此前朝廷出售十九级爵位关内侯后更是如此。

    天子年幼,太后临朝,政务由被太学生推举为“三君”之一的大将军窦武,和同为“三君”的太傅陈蕃辅佐。经过近半年的新旧交替,朝廷对党人的封锁也一步步解开,以往被打压的党人陆续重回政治舞台,此前被禁锢的李膺也被召回担任长乐少府,司掌太后宫中事务。如今面对再无倚仗的宦官,士族党人已经无需顾及太多,决心将作恶多端的宦官集团一网打尽,而今召集天下名士正是此意。太学中盛行清议,所评选出的“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和“八厨”接踵而至聚集洛阳,士族竞相与之结交,皆议论定有大事发生。

    果不其然没多久朝廷下令诛杀中常侍管霸和苏康,而且数月之后又以“八俊”之一的朱寓为司隶校尉,同是“八俊”的刘祐为河南尹,虞祁为洛阳令,似乎将有下一步行动。

    此时洛阳青楼之中,以往多是张邈邀请他人赴宴,今日竟是袁绍设宴款待张邈以及许攸和曹操几人。袁绍日常都是大大方方地在家宴请宾客,如他名义上的父亲袁成一般,虽偶尔也有出入青楼,但都是盛情难却之下,所以这次显得格外稀奇。然而宴席上的情景更耐人寻味,平日里转瞬活络起来的场景烟消云散,众人看似兴致不高,连房间内的琴声都有一丝萧瑟。

    曹操见话痨的许攸不言语,也不推杯换盏活跃气氛,顿时察觉到情况不对,直接向身边一脸愁容的张邈询问,“张兄,不知发生何事了?”

    未等张邈应答,许攸着急地说道,“曹贤弟,出这么大事你不知道,你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许攸终归沉不住气,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言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气急败坏。

    自从夏侯惇出狱后,曹邵回到自己身边,曹操确实一心只读圣贤书,毕竟在他眼中如今的一切可以说都是课业成绩换来的。只是他此刻看到一向谈笑风生的袁绍寂静无声,而平时大大咧咧的张邈却把玩着小小的酒杯,仍是一副纠结愁苦的模样,立即警醒此事非同小可。曹操始终是太学高材生,即使专心学习,在师长处或多或少也能知晓一些时事,结合起来大致明白到底是何事。

    “如今有陈太傅和窦大将军辅政,所任用的也大多是名士,能出什么大事?”曹操心中虽有一定猜测,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问道。

    曹操如今年岁才十五不到,根本不可能也没必要牵扯太多朝堂之上的事情,不过新任司隶校尉和河南尹、洛阳令一事倒是知晓,毕竟其父是前任司隶校尉。在不动用兵权的情况下,掌握司隶校尉和河南尹、洛阳令就等于是控制了整个洛阳,如此陈太傅和窦大将军不太可能出现变故。

    袁绍此时意味深长地凝视曹操一眼,恢复他以往的气度开口解释,“不久前窦大将军奏免黄门令魏彪,换上自己的心腹,后移送长乐尚书郑飒至北门狱,意图一并除去中常侍曹节和王甫,将竖阉一网打尽。”他所说的都是昭告天下的要事,而黄门令主管宫中宦官,长乐尚书则是司职给太后递奏章,都由宦官担任。

    “本来一切都还好。”张邈终于忍受不住,前所未有地慌忙插嘴道,“可是……,今日听闻天子诏令大将军府,窦武非但不应诏还杀死传诏的使者,并集结军队突入宫门,稍前有人看见陈蕃带领数十人众持械从承明门入宫,当下却是没有丝毫消息。”说完张邈不经意地叹息一声,假使事情顺利的话不该如此大张旗鼓,更不会音讯全无。

    张邈数年来常接济贫困,甚至是倾囊相授,不论是在青楼,还是太学都是有求必应,所以在士族中名望骤涨,也被评为“八厨”之一,意为能以财救人。不过当时万众仰望的名声,如今反而成为他前途的枷锁,一旦“三君”倒台,党人势必又会被追究,到时“八厨”也脱不了干系。众人知晓其中利害,明白张邈其实和党人并无过多联系,但目前实际情况如此,即使三公九卿都无法斡旋其中,更别说几人仅是狐假虎威的士族子弟而已,只能尽力安慰一二。

    宽慰过后不见张邈愁眉舒展,曹操唯有接着提问,试着找寻出路,“有两位大贤辅佐,当今临朝的太后又是窦大将军之女,怎么至如此境地?不就是除掉几个宦官吗?”

    袁绍意识到曹操的立场,才直截了当地说明,“终究不过是二十岁的女子,桓帝后宫宠信颇多,太后临朝便除去了其中最得宠的田圣,原想将其余一并解决,但被管霸和苏康阻拦。”袁绍就此打住不再言语,然而众人心中都有遐想,似乎此前诛杀中常侍管霸和苏康另有缘由。

    无论如何再细究过去也于事无补,唯一肯定的是太后和党人之间并不齐心,知晓眼前局面以后,张邈灵光一现突然出声,“给我消息那人说去大将军府传诏的使者貌似是郑飒,我当时原以为他关押在北门狱不太可能,如今看来……。”

    要真如此,情势对党人愈发不利,事后不仅仅是又一次党锢之祸,损害的更是所有士族的利益,也将是全部士族子弟的利益。因此一时之间众人都沉默不语,往日来青楼饮酒作乐,谈论的都是坊间趣事或者天下大事,借此嬉笑怒骂或高谈阔论,岂知今日气氛竟凝重至此。

    “为今之计唯有走为上策。”许攸思维活络说完便闭口不言,现在一走后果不堪设想,不论最终如何张家都不好收场,该怎么走也是很大的问题。

    “诸位难道只求自保吗?”一直如影随形的萧瑟琴音戛然而止,以往琴师所在的别室里出来一气质非凡的儒生,令人一时乍舌。

    袁绍急忙上前介绍道,“这位是陈太傅府中何颙何兄,字伯求。”

    众人恍然大悟立马也松了口气,其人在太学颇有名气,随即互相行礼问好。

    此时何颙流露出悲伤的表情,怆然讲道,“陈太傅应该已被抓捕,想来窦大将军是凶多吉少。”

    闻言令大家心中一震,本来万无一失的局面何以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