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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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初登殿堂

    察举制是进入仕途以及晋升的主要途径,汉武帝时期成为正式的选拔制度,到顺帝时期加入考试机制,以规避举人唯亲。常设科目有孝廉和察廉、茂才、光禄,其中以孝廉是最为普遍,各郡国每年都有固定名额举荐。曹家对冠礼乃至婚礼如此重视,也是在暗示其族中曹操已经成年可以入仕,因此原是举荐孝子廉吏的名额,如今多是被名门望族子弟所瓜分。而笔试所考都是太学所教,对于拥有天下最好师资的四姓小侯班来说是水到渠成,更何况曹操本就课业优异。

    民间对举孝廉等科目颇有争议,广为传颂着一首歌谣,“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秀字犯光武帝名讳,因此改为茂才,描述的都是察举制科目,大概是某位寒门子弟所作,毕竟平民肯定无法如此了解内幕,而贵族子弟也早已习以为常。虽说当今世人皆知其中猫腻,但弊病根深蒂固难以一时清除,何况本身对士族大家更是百利而无一害。举荐人对上举为官之人的功过负有连带责任,因此郡县多是推荐家世渊源的高门望族子弟,至少其背后有整个家族承载,举荐人起码不会有所损失。而且在宦官子弟遍布郡县的情况之下,势单力薄的官吏为了仕途,甚至是自己的生死存亡,也想寻求世家依附。

    然而举孝廉不是一步登天,后续是先作为郎官再行任命,而朝廷为防止官员结党营私,在地方上推行桓帝时制定的“三互法”。不仅有姻亲的人无法在对方原籍地任职,更不能成为监察关系,而且两州人士也不可交互为官,甚至比如幽州人士在冀州做官,冀州人士在荆州当官,则荆州人士不得在以上三州为官。因而导致有大量郎官在排队等待任命,人才越多的州受到桎梏越多,所以曹操出身豫州可以说是最难适用。可是“三互法”看似避免官官相护,实际上间接使官员更加依附于大家族,或者直接投靠宦官集团,令地方官员贪污给上面油水来保障自己的前途,如此一来“三互法”反而助长结党营私之风。总之曹操将面对一个非常现实的境况,他需要继续寻求曹家的庇护才能走下去,比如袁绍成为郎后随即担任濮阳令,袁术举孝廉很快也有就职,张邈更是直接被三公征辟入府。

    抛开家世背景来讲,曹操在内厮混于青楼,在外放荡于郊野,此时唯一的优点勤学倒是成为世人评价其不治行业的谈资。而朝廷选用官员首要是家世背景,毕竟世人皆认可虎父无犬子,将门无懦夫的观念,况且其子弟所受教育也是优良。其次看重一个人的德行,例如孝廉的孝,世人都认为孝敬之人对国家也会有尊奉之心,则治理之下至少不会出错。外界大多通过名声知晓一个人的德行,像张邈传遍天下的“八顾”之名,令其初入仕便是三公的下属,往后必定前途无量。然盛名之下,同样玩世不恭对于张邈是附庸风雅,而对于曹操只是纨绔子弟的自甘堕落。如今天下之人千千万,无人愿意也没必要多花一些时间去了解一个陌路人,一个名声不好的后生,一个宦官之后,除非其父亲是三公九卿。

    从冠礼、婚礼到举孝廉,曹家为曹操铺设的是一条康庄大道,唯独身为父亲的曹嵩却从头到尾都未出现,未免显得有些古怪。在外人面前曹嵩可以推脱公务繁忙,即使连主母丁夫人都以为曹操依旧受器重,因而让如今的丁家大小姐嫁给曹操,以便曹丁两家的关系更加紧密。但唯独清楚内情的曹操知晓到底为何,曹嵩其实是在等一个答复,一个顺从他所安排道路的承诺。

    在曹嵩眼中,曹腾是顺从其父曹节安排入宫后才飞黄腾达,曹嵩也是顺从其父曹腾安排后才至如今,而曹操无疑按曹嵩的道路行进才能畅通无阻。终究在朝堂之上立场不能太鲜明,假使背后没有绝对的靠山存在,像陈蕃一样刚直容易招致灭顶之灾,到时波及的不仅是个人,更是整个曹家。而曹操在宋曹两家联姻之时,为一个无关人等出言顶撞他人,肯定不是曹嵩预想的将来,所以曹操成年后紧锣密鼓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其认清现实。冠礼和婚礼以及举孝廉中所展现的功名利禄应有尽有,毫无疑问曹嵩设想的前景正是世人所追求的,更是普通人遥不可及的,只要曹操接受丝毫不必为未来之事担忧。所谓的原则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毫无价值,你甚至可以凭此改变别人的原则,不过曹操似乎对自己的道路有所坚持。

    缺少九卿的推波助澜,曹操举孝廉后只能排队等待分配,暂时就任四等郎官最下等的郎中,司职主要是执戟守卫皇宫。郎官除去在天子身边的黄门侍郎和中常侍,还有尚书台的侍郎身份特殊,从上至下是掌顾问应对的六百石议郎和比六百石中郎,以及比四百石侍郎和比三百石郎中。除议郎外其他郎官都归中郎将统领,五官中郎将主要是看守巡逻殿门,虎贲、羽林中郎将是司职贴身侍卫。

    虽然郎中在皇宫执戟本是一种荣耀,但往日有售卖虎贲、羽林等禁军的席位,所以在寒窗苦读多年的曹操眼中难免有屈才的感受。然而等到曹操手持长戟装备齐全之时旋即神采飞扬,骤然有种上阵冲锋的错觉,即使长官介绍完宫中注意事项,心中热血仍是久久不能消散。直到跟随队伍行进一段时间后,曹操顿时发觉长戟竟如此沉重,好在曹操往日常去野外狩猎有些气力,此时才不至于丢盔卸甲。

    “小老弟不是寻常的士族子弟吧?”身后的中年郎官毫不见外地问道,听口音不似本地人士,见曹操一时迟疑,接着大方地解释道,“此处少有人经过,我们说上两句也无妨。”曹操抬眼一看,身前几人不像他初来乍到,早已开始畅谈起来,唯有行进途中遇见外人,方会收敛一些。

    “在下曹操,字孟德。”曹操艰难地欠身,很是客气地作礼问道,“不知尊长如何称呼?”曹操忽感无力显得狼狈不堪,险些摔倒在地。

    “叫我老韩就行。”老韩急忙右手于身前握拳,左手立掌手心盖住右手拳锋,所行乃是军中的抱拳礼,曹操见势尴尬一笑,也以军礼回复。老韩一脸爽朗的样子,看不出丝毫费力,依旧底气十足地说道,“孟德贤弟,你肯定不记得了,我们是同届孝廉。”

    曹操感到些许惊讶,居然有人能记得自己,他可不认为当时考场有做什么出挑的行为,不过考场上像曹操一般年纪的并不多。顺帝时期曾限制举孝廉必须要年满四十才能入选,如今虽不再延续,但因为每年名额稀少,如果不是特殊缘由,自然还是会优先选择年纪大的上报。而且彼时老韩应当是有留意曹操着装较为精致,因此猜测他不是寻常士族子弟也是情理之中。

    曹操观察老韩心思虽粗中带细,但语气全然没有嘲讽意味,只是寻常好奇聊聊天,才放心地说道,“韩大哥,你不也是新来的,怎得如此轻松?”回身一瞥老韩依然有模有样地踏步前行。

    “兄弟听我口音也知我不是本地人,我们凉州人哪有京城人娇生惯养,曹老弟岁数小不清楚,我们吏员况且是凉州的更是什么事都要干。”老韩一说起过去的经历一副抱怨的神情,吏员是朝廷官员的跟班,主要是协助大小官员处理政务,他应该是以廉吏的身份举孝廉。老韩似乎不想回忆不舒服的往事,随即转移话题,“对了,老弟你怎么会被安排到这里呢?”

    曹操尽力找寻最省力又没那么难堪的姿势,见老韩如此痛快,他不再顾及礼节直接反问道,“我怎么不能被安排到这呢?”

    “这你都不知道?”老韩见其不像贵胄子弟般惺惺作态,巡逻也枯燥无味,索性一溜烟全说了,“我在京城待这几日全打听清楚了,我们这属于皇宫偏僻之地,你想要去好去处,只要向管事的交付一定金额即可,再多花些也不用扛着一身装备闲逛,我看你总不会这都拿不出吧!”

    虎贲郎和羽林郎护卫达官贵人,而且虎贲郎更可以在朝会中执勤和贴身侍卫天子,不过各自要求和条件较为严苛。比如羽林郎常选汉阳、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西河以上六郡良家子弟补充,但想要轮换也有门道,很多人都愿意花一些钱长长见识。而五官郎中新进郎官多是如曹操一样巡逻,任职多年后才有资格看守宫门和殿门,但郎官之间替班也是默认之事。

    见老韩如此直爽,不经意间让曹操心生好感,身上也适应了疲乏,自在地笑道,“我身上可没那么些钱。”曹操即使看不见后面老韩的面容,也知晓其定然不信,毕竟曹嵩制造如此落差就是想其子意折,然而如今看起来对曹操心态影响不大。只是此时不必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交浅言深,况且再多说也难以令人信服,曹操继续随口问道,“那你为何不去呢?”

    老韩虽疑惑不解,但倾诉的欲望明显更强,快走上前轻声道,“我这有内部消息,听说朝廷曾经诏令不当值的郎官减半俸禄,连冬衣都不发了。”

    曹操现下身上已经汗流浃背,如今天气尚可坚持,可到寒冬之时无疑轻则病痛重则伤亡,脱口而出道,“到冬天这身着装如何撑得住?”

    “可不是嘛!”老韩忽然大声说话引起前头长官注意,其急忙道歉后才继续说道,“话说当时为了生火取暖,着了好些官署宫殿。再说我去别的岗位结识不了什么大人物,人家看我凉州口音也不会愿意屈尊纡贵。”

    老韩能获得凉州的孝廉名额在当地的身份绝不简单,但威震地方的“凉州三明”都不能在党人榜上有名,更不要说是此时的无名小卒。而且如今宦官子弟遍布天下的时局,像凉州地界的上层如果没有打通关系,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子弟随机分配,以致得罪不该招惹之人。因此轮到老韩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吏员举孝廉,毕竟是正式发放俸禄的官员,对于他而言是彻彻底底的好事。不论是自身的待遇,还是以后子孙的境况都能有所提升,至少其子以后凭借老韩的身份可以在当地做一个不小的长吏。不过像夏侯惇和夏侯渊此类寒门子弟,如果家族不是世代为吏,只能靠学业或地方上的关系获得一官半职。

    老韩见曹操顾自思量,以为他不信自己的小道消息,接着补充道,“四月的时候七个郡国被大水淹,你知道不?”曹操回神点头示意,然后老韩轻声细语地说道,“朝廷下诏郡国遇灾者,减半数田租,其伤害十四以上,责令勿收。”

    曹操闻言感觉朝廷的抚恤政策挺好,可是老韩似乎意有所指,直接追问道,“什么意思?”

    “哎呦!这你都不知道。”老韩立马露出夸耀的表情,四处张望见没人留意自己才解释道,“朝廷每年的预算是上头拿完大头,后面才是……,此刻地方上支出多了,肯定我们要遭殃了。”

    曹操听完恍然大悟,不过往年也有通过其它手段弥补支出,不一定就是削减郎官的生活预算,但见老韩如此信誓旦旦也不好一口否决。而且郎官又被称为“山郎”,需长时间在宫中轮值守卫,一年都没多少假期,大多数人不可能长途跋涉回乡,京城物价又高有所担忧也是正常。随后老韩应该是思乡情切,说起家乡事就源源不绝,也正是由于他的儿子韩约与曹操年纪相仿,才对其如此热情熟络。曹操自然乐得清闲,听他抄着不标准的官话娓娓道来,完全忘记从始至终都身处富丽堂皇的宫廷之中,周遭有诸多景色宜人和巧夺天工。

    十月,朝廷诏令天下被关押但还未判决的罪犯,可以缴纳缣赎获得赦免。

    郎官在宫中的生活就似山中一般,岁月在不经意间流逝,唯有摸着逐渐浓密的胡须方能真实感受到变化,等到后来发放冬衣才惊觉一年已然过去。老韩因为回不去家,趁机帮人代班也小赚了一笔,而留下的郎官大多背景不深,平日里聚在一起不守规矩地插科打诨、喝酒吵闹也别有一番风味。只是如此肯定不是曹操所愿,他希望像太学同窗一样政教一方,用自己毕生才华建功立业让天下知晓,而不是在此虚度光阴。

    很多时候人越是反抗,现实越会让你清楚所谓努力是一文不值,毕竟对抗意味付出相应的代价,但代价如此之大自己是否应该选择放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