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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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昂首阔步

    永昌太守曹鸾为党人上书平反,天子省阅后龙颜大怒,立即命人将其收监后拷打至死,诏令党人门生、故吏、父兄、子弟在位者皆免官禁锢。曹鸾原先出自谯县,仓促间让曹家鸡飞狗跳,直到拿出族谱证明关系已经超出五服之外,才不至于被连累免官。

    何颙又赴洛阳与袁绍商议援助一事,此时袁绍因母丧去官正值守孝期间,听闻禁锢诏令也有此意。如今张邈和许攸、曹操等人各有任职,无法继续参与其中,但凭借袁绍的名声依旧招揽众多士族纷至沓来,一时间家中人潮涌动。

    目前仍是党锢的特殊时期,京城中人皆是静若寒蝉,中常侍赵忠顿时有所察觉,当着天子身边所有近侍的面大发雷霆。宦官集团里曹节与王甫、赵忠和张让互为表里,前两位在外安排宦官子弟的前程去路,后二人在内管理天子的生活起居,后者虽不及前者有名,但同样权势滔天。天子更是常言,“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而在场中常侍袁赦听完赵忠所言,马上心惊胆颤地将此事告知司徒袁隗,然而身为叔父的袁隗即使亲自到袁绍家中予以告诫,袁绍仍不为所动。庆幸的是党锢到此为止,没有往常的刑罚和家人流放等后续发展,袁绍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唯有数月后司徒袁隗被罢。

    曹操好不容易请假看望失去母亲的袁绍,听到前因后果随即对其敬佩之心越发深重,赞赏溢美之词不禁脱口而出。反观百无聊赖只能巡逻的自己不免垂头丧气,当初一直沉寂之下令其产生怀才不遇的感觉,有时甚至以为是自命清高不依仗家世背景所至。可是如今袁绍处于比曹操窘迫的境况,还能发挥作用帮助他人,不免让其自惭形秽,看到身穿丧服的袁绍更是无地自容。人一旦接受自吹自擂又无半点功绩度日,长此以往下去必定变成一个自怨自艾之人,因此曹操当即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有所改变。

    不过人心易变,世事难料,朝廷特开考试共录取年纪六十以上太学生百余人,任为郎中、太子舍人至王家郎、郡国文学吏。如今宦官子弟遍及天下,又限制于“三互法”,本就令出身豫州的曹操驻足不前,此时反倒比起起初举孝廉时不进而退。毕竟曹操年龄资历肯定不如新晋的郎中,其出任的名次自然就会顺延,如此数年为郎的曹操前路更是渺茫。而同届来自凉州的老韩早已分配,虽说并不是重要任职,但贵在总有进步,不像曹操守着辉煌明亮的宫殿,却是黯淡无光的将来。唯一值得曹操安慰的是身体经过锻炼之后着实健硕许多,只能叹世间之事总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此时恰巧媵妾刘氏为曹操诞下一子,所谓媵妾也就是随妻子丁氏陪嫁妾室,一般是家中姐妹或者丫鬟,而刘氏正是丁氏表姐。自先秦时期的媵妾至今早已不太常见,以前是为了女方更紧密地连接与男方的关系,现下随嫁也是因为丁氏未经人事,毕竟结婚时男方成年而女方多是尚年幼。媵妾的地位较普通妾室高,正妻一旦亡故或离异,则由其成为家中主母,所生子女也算是嫡出,如此曹丁两家关系便能延续下去。如今家中都在为添丁喜悦,丁氏姐妹情深也因此欢欣雀跃,但其望向夫君曹操的眼神却是耐人寻味。曹操只道是一种警告,劝诫自己不该继续与父亲较劲,而应当更为这个家的将来考虑,曹操自然心领神会。

    不久,朝廷向商人出售为桓帝宣陵守孝之人数十名,皆任为太子舍人或郎中,获此殊荣的子弟是一步登天,而对于一直兢兢业业之人不免有所忧虑。曹操思前想后,假使无端苦等下去不知何时有任职,要想提前归根结底就是需要他人的引荐,而唯有如此方可向朝廷证明自己有施政的能力。施政万户以上的县为千石县令,其次为四百石县长,最小为三百石县长,离曹操比三百石郎中不过是一步之遥。如果是县令,至少是两千石的级别才能推荐,毕竟同级别的或低级别的官员说其能胜任也难以取信于人。假使是县长要求更为低些,然而即使如此,曹操所认识的同窗皆初入官场不久,虽说其中较好的袁绍曾任濮阳令但已去官,而张邈在三公府中则是权重职低。当下熟识之人中唯有宋奇勉强有资格推荐,毕竟其凭借妹妹宋皇后水涨船高,但以今时今日宋曹俩家的关系只能望而却步。曹操最初是被迫失去家中助力,而此时却主动不去寻求,年少之人总有些莫须有的坚持,也许是他仅有的自尊心作祟。

    正当曹操一筹莫展之际,朝廷在天子去往鸿池所经都门内设立学宫,故称鸿都门学,诏令三公及州郡举荐有书、画、辞赋等专才的门生,顷刻间诸生慕名而来者就有千人。如太学一般定期考试,待遇却是更好,其中优异的学生能在外做到刺史、太守,在内担任尚书、侍中,甚至封侯拜爵。

    以往郡生都难以进入太学,而寒门子弟即使在太学也多是壮志难酬,如今天子特开鸿都门学,其中专才人士当然不想错过鱼跃龙门的机会。只是贵胄士族子弟肯定不愿与之为伍,如此既破坏了太学自上而下的选拔制度,并且让未熟读圣贤的人入仕,也是离经叛道的行径。曹操虽琴棋书画皆有所涉猎,但一旦加入无疑会被同窗耻笑,何况是天子为其喜好所办,难免显得投机取巧。所幸之前在太学游学的梁鹄,如今入学后不久升任六百石的选部尚书,不仅是曹操熟识之人,而且其所司职也是选任官吏。如此曹操便满心欢喜找上同窗也是现任尚书右丞的司马防,一道前去祝贺并寻求他的举荐。

    在洛阳最好的酒楼,几人恭贺寒暄一番后,畅聊起太学时的趣事和讨教书法,毕竟两人当初因书法相识,梁鹄此时更是因书法升迁。而司马防喜读《汉书》,常品评时事人物,在私下场合也是一板一眼,只是不苟言笑地见缝插针。

    曹操百般纠结之下仍是羞于启口,直到大家都酒足饭饱似醉非醉之时,借着酒意才说道,“孟星兄如今高升真是可喜可贺,然曹某却还在老地方自求多福啊!”

    “孟德怎么如此妄自菲薄,愚兄只是书法上有些才能罢了。”梁鹄字孟星,带着几分醉意摆摆手,没听出话中意,以为单纯道喜,说完之后一个劲地憨笑。

    “鸿都门学书法中八分书最受推崇的是师宜官,不知梁兄是否相识?”司马防脸颊泛红,即使酒醉也依然正襟危坐,不像其余两人不成体统。

    “孟星兄正是师承于师宜官,不过私人认为孟星兄的八分书更有韵味。”虽然梁鹄此刻听起来感觉是在奉承他,很是受用地摇手称不敢,但曹操心中确是如此认为。见气氛正是融洽,念及往日的不得志和嗷嗷待哺的儿子,曹操硬着头皮说道,“今日其实有一事相求,孟星兄见曹某在郎官之位上也有多年,希望梁尚书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可否为我推荐一二。”

    “那是当然!”梁鹄酒意正浓,心气正高,大手一挥不假思索地说道,“你要谋个什么职位?”往日何曾有士族子弟找他来谋事,自然装腔作势一番。

    数年来生活中的压抑此刻被酒气和梁鹄的豪爽感染,曹操的雄心壮志一瞬间被激发出来,“我想为一方政长,建功立业,使天下士人知晓。”

    “哈哈哈哈,你怎么当得县长?”梁鹄似乎听到什么异想天开的笑话,顿时一口否决并开怀大笑,直到迟钝地察觉到无人响应才意识到尴尬,转头向同在尚书台的司马防问道,“建公,你怎么看?”

    司马防略微沉思,一本正经地说道,“县令稍显不足,尉官尚可为之。”司马防虽不司职选部,但也清楚一些选任规矩,了解如果梁鹄举荐大多是担任次一级的尉官,只是此刻在曹操耳中听来却是如万箭穿心。

    梁鹄尽管还带着酒意,但明显因失态而有所清醒,略显难堪地行礼说道,“愚兄自当举荐、自当举荐。”

    曹操即使如鲠在喉,也只好吞下苦果,心中暗自笃定,必要做出一番事业来。

    不日,曹嵩为孙儿大摆百日筵席,而曹操终归要去赴任,思量路途艰辛无法带上家中妻儿,便借机将举荐之事说明。大喜之日曹嵩正喜上眉梢,随即当众给孙儿取名昂,寓意其子和长孙在未来道路都可昂首阔步,如此曹操也能安心就职。

    月余,朝廷聘书下达,如先前所说就是县尉,然而却是洛阳北部尉,如此便无需和家人分隔两地。尉的职责主要是管理一方的治安,洛阳东西是坊市集会买卖之地,南部是太学和番邦进贡场合,而洛阳北部则多是平民和下九流所居。不过最重要的是所有洛阳尉官的顶头上司是管理京城治安的执金吾宋酆,也就是曹家的姻亲,其中的涵义不言而喻。

    如此曹操反而索性放开手脚,意气风发地到官署与辅助的尉丞交接工作,同时端坐在上位扫视众差役,一个个低头哈腰的样子,特别是身边尉丞极尽能言会道之事,去其八九,大致能知晓众人平时都在无所事事。因为尉官常和最底层的平民接触,所以士族子弟中大多看不起尉官,也不屑于处理鸡鸣狗盗之事,下属自然常常如法炮制。

    然此时曹操却是不同,首先让众人将久不使用的刑棒涂上五色,每种颜色对应不同罪责,再将其放于官署门外告知百姓。日间只管敲锣打鼓宣扬法令,夜间再依法惩处,众人虽有所疑虑,但曹操毕竟是此处的长官,也都照章办事。即日起无视法令者不论豪强都依法惩处,小的杖责拘禁,大则就地杖杀,数月间本就乌烟瘴气的洛阳北部骤然一时清平。

    “大人,又有一人违反了宵禁的条例。”几月的整顿不仅街市的风貌焕然一新,也令眼前几个身份卑微的差役扬眉吐气。

    “带上来。”尉丞不知何时开始充当县尉的代言人,严肃地说完随后向曹操会心一笑。

    “是。”差役底气十足地齐声道,与曹操初见面时截然不同。

    喊完俩人拖着一个烂醉如泥的老者进来,不留情地顺势往地上一扔,看模样应该不到律法免于刑罚的年纪,老者受痛哼了一声后摊在地上。

    “在大人面前成何体统,快把他弄醒。”尉丞口中振振有词,指示一人行事。

    “此人在宵禁时间在下游街道大声喧哗,我们刚要逮捕,他就不省人事了。”一人解释道,其余人等用着五花八门的手段弄醒老者,妓院需要清洗腌臜物件,所以一般在下游,老头应当是喝完花酒想要回家。

    不久,老者逐渐清醒,浑身带着酒气,环顾四周仍搞不清状况大声叫嚷道,“快送我回家,本大爷重重有赏,不然有你们好瞧的!”

    “大胆!何人敢在大人面前胡言乱语,还不跪下伏法认罪。”以往像这样醉酒闹事的最多,所以尉丞照常训斥后,又向曹操投来狐假虎威般的笑容。

    “我乃蹇硕的叔父,你们敢!”老者被按在地上,肆无忌惮地嘶吼着。

    众差役顿时心中一惊,原本想压制老者的手也不自觉松开,对老者动过手的本能往后退了一步,都一脸茫然地望向自己的上司。最明显的当是曹操身边的尉丞,目瞪口呆到已经忘记言语,此时只听曹操厉声喝道,“就是蹇硕本人在这,都要伏法认罪。”

    差役听命,按平时一般利落地准备行刑,不过知情的尉丞瞬间反应过来,以为曹操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急忙小声提醒道,“大人,有些人不能得罪啊,蹇硕可是县官面前的红人。”尉丞一手指天,民间不敢直呼天子,常称其为县官。

    曹操当然知晓蹇硕是何人,正是作恶多端的宦官之一,如此曹操更是义无反顾地喊道,“来人,五色大棒伺候,出了事由我担着。”大手一挥,向众差役下死命令,数月间曹操已然在众人面前建立威信,自然无需再说其他。

    老者起初还骂骂咧咧,问候在场诸位及其家人,渐渐地只剩下哼唧之声,才打到一半已没了声响。毕竟往日哪怕一个青壮年都难以承受,更何况是一个体弱的老者,不等打完差役颤颤巍巍地报告人已断气。下面众人见上头咬着指甲发抖的尉丞,纷纷开始怀疑此人的背景,察觉今时不同往日后不禁开始忧虑,唯有曹操露出志得意满的微笑。

    既然此刻如愿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还要继续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