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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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众望所归

    张玄字处虚,素来有谋略,司空张温数次征辟,皆因乱世不出仕,此时左车骑将军张温即将出征凉州,却前来拜见。

    张温闻讯甚是欣喜,立即请入府中,只见张玄穿着简朴,仿佛乡间田庐的农夫,但礼数却十分周到,随后开门见山,“天下贼寇四起,难道不都是因为黄门常侍无法无天吗?听闻宫中贵人和公卿及以下官员到时都会在平乐观设宴送行,而明公如今汇集天下的威势,手握京师大军,如果在宴饮之时鸣鼓整军,召集兵马诛杀有罪之人,再引兵回都亭铲除宦官,解救是非颠倒的天下,以报海内对其的怨恨,然后重用隐逸忠良之士,则边章之徒就如在股掌之间。”

    张温不知其来意竟是如此大事,一时震惊之下难以组织言语,思考许久才回复,“处虚,不是不赞同你的话,只是我实在不行,怎么办?”

    张玄喟然长叹,“事情可行就是好事,不行则是贼寇,今日与公长辞了!”说着拿出怀中的药瓶准备饮下,此事一旦透露出去危及的不止是自己。

    张温见机上前一把将其拉住,一脸无可奈何地劝说,“你忠于我,我不能用,是我的罪过,你何必如此!况且出口入耳之言,又有谁知?”

    张玄知晓张温的确真心实意才黯然离去,此后一直隐居鲁阳山中。

    杨赐代张温为司空不久薨,天子身穿丧服三日不临朝,赠东园所做梓木棺椁以及衣物,赐钱三百万、布五百匹。下诏致哀悼辞,及葬,使侍御史持节送丧,兰台令史十人发羽林骑轻车介士,前后都有仪仗队鼓吹,又敕骠骑将军官属司空法驾,送至旧茔。公卿及以下官员皆参与会葬,赐谥号文烈侯,到次年的小祥祭奠,再次安排公卿等官员到会。

    杨赐的丧礼规格比较此前刘宽犹有过之,仅有当初太傅胡广可相提并论,毕竟杨赐尽管有时会忠言逆耳,但也是陪伴天子成长的肱骨之臣。随着杨赐的离世,朝廷的格局也发生些许变化,刘陶征拜谏议大夫后一直上书,大体皆是说天下大乱由宦官所生。可是失去杨赐庇佑之后,众中常侍纷纷在天子耳边谗言,终于使其获罪下狱,闭气而死,天下人都为之痛惜。

    平定黄巾大赦天下之时,豫州刺史王允本应获得赦免,但天子怨其挑拨离间自己与中常侍的关系,因而不在其列。彼时王允因罪获死刑,杨赐怕其心高气傲,不堪其辱自杀,提前遣门客探访。

    临行前,门客替杨赐传话,“君因为张让之事一再被征入狱,凶险难以估量,应该从长计议。”王允心中早有决断,没有答话。

    当时诸位豫州从事,也就是辅佐刺史处理事务的高级吏员,都不忍王允遭难受辱,随后泪流满面地呈上毒药帮其自绝。

    见往日属下如此软弱,王允厉声呵斥,“我是人臣,君上赐罪于我,应当服刑以谢天下,怎可饮药求死呢?”随即抢过药杯掷于地上,起身走入派来囚禁的槛车,任由廷尉处置。

    后经大将军何进、司徒袁隗和太尉杨赐为其求情,才减死罪一等,到大赦之时唯有王允不被宽恕,三公再次说情也无济于事。如今天子思及杨赐生前所言,所以将其释放,而王允担忧宦官再次迫害,只能变更姓名辗转陈留和河内之间。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因是非或得失而合力,无论大是大非还是大得大失多是由于忠孝二字,但即使都是所谓的忠臣,内部差异也足以令人们分崩离析。

    汉武帝采用董仲舒建议独尊儒术,不仅罢黜百家,更是参杂董仲舒天人感应等学说令儒家变成儒教。所谓儒家仅是指明方向,而儒教却让人不得不朝这方向行进,如此依据经典自然发展出纬学,也就是原本一脉相承的经书典籍横向衍生出学说借古讽今。例如论语所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本意是君行君道,臣行臣道,各行其是之后天下归心。而自此衍生的三纲六纪或三纲五常,即“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等,寓意君父夫是渔网的总绳,则更强调上位者的带领作用。即使儒学大家班固和马融都是做此解释,而自从独尊儒术后盛行效仿孔子的讲学之风,形形色色前赴后继之人中多有依据纬学教授,其中不乏旁引经典但离经叛道之辈。况且儒术在律法和察举等方方面面的应用,更令其成为一种工具,相当于行驶道路的马车,而不是人所前行的道路。

    世间即使正确地宣示道理,人们接受理解的都不尽相同,何况是如此形势之下,人与人之间所想可能南辕北辙,但不得不在儒教的框架之中。因此人只要觉得自己尚在马车内,就能肆意地驰骋奔跑,丝毫不顾及将行驶向何方,甚至车毁人亡名声亦在,也是心安理得。

    天子认为孔子一以贯之的忠恕之道是如刘宽一般,但不知孔子也信奉“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皇甫嵩觉得自己尽忠职守就是臣臣,却不要求君君,无异于自做刀俎,天子让其杀奸邪便杀,欲其诛忠良便诛。崔烈在其位谋其事未必就不称职,然而提出问题不去解决问题,相当于在制造问题,毕竟他已经是位极人臣的三公。傅燮、刘陶和王允都仗义直谏,明知主上昏庸不思进取,仍是固执己见上书,可谓愚忠。不过大汉如今看重虚名而不务实业,宦官乱政又人人自危,很多时候也只是无奈之举。

    大军出征凉州之后,朝廷拜董卓破虏将军,周慎荡寇将军,由左车骑将军张温统领共十余万兵马,屯兵右扶风美阳县以保护皇帝园陵。张温先于美阳击破北宫伯玉,再派周慎追击,又遣董卓讨伐先零羌,防止敌军联合支援,但边章和韩遂也趁势进军,导致与战不利。

    凉州疆域以西是羌,多以部落群居,东羌则是迁徙至境内的一支,而先零羌是其中最大的部族。北宫伯玉本是湟中的义从胡,湟中县属金城郡,义从胡则是小月氏的胡人,当初护羌校尉邓训选择年轻勇敢的几百人作为义从,此后皆称义从胡。凉州叛乱便是北宫伯玉与先零羌发动,后推举金城有名的官吏边章和韩遂为首领,而金城正是朝廷征调木材和文石修复宫殿的狄道附近。

    此时官兵征讨受阻,张温因此以天子诏书召集众将,于中军大帐内商议对策,可是破虏将军董卓却姗姗来迟。董卓孔武有力,体格健硕,传闻能背俩箭袋左右开弓,其进营后左手立掌盖住右手拳锋,推手向上座张温行抱拳礼。军中不作跪拜之礼,当时张温受天子命时也没有行稽首礼,而是作揖从上往下拜的长揖礼。

    “董破虏为何晚来?”张温厉声质问,出战不利其正想借此立威。

    董卓毫不示弱,理直气壮地回复,“征战只闻军命,不听诏令。”

    张温无可辩驳只好让其入座,稍后众将开始讨论战场形势,一旁的孙坚上前耳语,“董卓不惧怕罪责且嚣张喊话,应当以不按时奉召用军法处置。”孙坚在黄巾之战中是朱儁麾下佐军司马,当时下邳少年和淮泗一带的精兵都愿意跟随他,后攻打宛城时带领众人登城大破黄巾,朝廷因此拜别部司马,张温又上表参军事。

    张温不易察觉地瞄了董卓一眼,轻声念道,“董卓素有威名在陇蜀之间,今日杀之西征将无依靠。”

    “明公亲率王军威震天下,何须董卓?”孙坚见张温有所顾忌,一一陈明其中利害,“观董卓所言,并不想受制于明公,所以怠慢无礼,此乃一罪。边章、韩遂专横跋扈多年,应当及时征讨,而董卓却说不可,使军队沮丧心生疑心,此乃二罪。董卓接受任命却没有功绩,收到诏令又滞留不来,反而狂悖自傲,此乃三罪。古代的名将率军上阵,从未有不果断处斩以示军威的,因此才有穰苴斩庄贾,魏绛杀杨干。今日明公对董卓留情,不立即诛杀,将会导致威严受到损害,应该就趁现在了。”

    孙坚年少时做县吏,和其父游船经过钱塘江遭遇海贼,当机立断指挥船工分头用罗网捕贼,海贼以为官兵来到四散而逃,孙坚更是上前斩获一人首级。后会稽郡有贼人许昌自称阳明皇帝,在句章县起兵万余造反,孙坚以郡司马的身份募集精壮勇士千余人,与州郡合力讨伐击破。

    如此张温知晓孙坚勇武,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可是自己并未实际征战过,反观董卓久经沙场,更是凉州陇西人士,所以只能暂且安抚,“君暂且回去,董卓将会起疑。”

    孙坚清楚此事已然不成,唯有起身离开。

    皇甫嵩与敌军对峙数月,如今转做张温统军一时也想不出奇谋妙计,众将例行报告之后都先行退下,毕竟董卓所说不急于进军尚有一些道理。

    然而朝廷军和叛军相拒不久,忽有火光映照黑夜如同白昼,众人皆出帐一探究竟,居然是天降陨石。待天明查清竟坠入边章军营方向,其军中以为天罚降临而开始撤退,董卓大喜之下与右扶风鲍鸿一同进攻,大破敌军并斩获数千首级。

    边章和韩遂因此退守榆中城,张温遣荡寇将军周慎率军三万追击,董卓请命支援周慎,张温不听,欲其阻止北宫伯玉和先零羌。孙坚跟随前军剿贼,请领一万兵马截断城中粮草,周慎不从引军围城,随后边章和韩遂反而分兵截断粮草,周慎惧怕之下舍弃辎重退走。如此致使其余各军面临窘境,董卓率领的三万军队更是孤立无援,不仅没成功讨伐先零羌,而且被羌胡围困。董卓当即命人建造堤坝堵住河水,待军队通过再摧毁,因水势敌军无法形成合围之势,才使其成为唯一全身而退的部队。

    终究将帅无能,累死三军,不是人人都能像皇甫嵩一样未经征战就能所向无前,其背后是专研兵书多年的成果。战场瞬息万变,周慎错误预估攻城的难度进而认定能取下榆中,上报后方有张温后续判断,毕竟一切只是纸上谈兵的结果。榆中城经过秦国蒙恬修建长城时的开垦,汉武帝出征匈奴时李息的加固,已经完全不是常人印象中边疆小城的模样。如此当时董卓才选择支援,而孙坚虽不如董卓熟悉地方情况,但也敏锐察觉到榆中城的不凡,所以准备打持久的攻坚战。

    朝廷军归营休整,见各部伤亡惨重,此时张温想论功行赏以激励士气。但议会上众人都觉得形势尚未明朗不应赏赐,又听闻孙坚曾建议处斩董卓,无不叹息。至于叛军遭此变故依旧不敢妄动,虽说击退朝廷军,但仅在金城一带活动。与此同时鲜卑寇乱幽州和并州,只要边章等人不危及三辅,朝廷也无暇关心。

    明年春,天子派使者转左车骑将军张温为太尉,仍驻守原地并不用回京述职,因此张温克扣军粮和拖欠军饷,令幽州征调而来的乌桓骑兵叛逃。而董卓因功封斄乡侯,食邑一千户,拜孙坚为议郎,如此张温名正言顺地宴请众官僚。

    宴会上皆是欢欣雀跃,一时歌舞升平,张温本来可能沦落至皇甫嵩一样免官弃用,如今花钱免灾自然喜笑颜开,逐一向在座敬酒。待行酒到参军陶谦之时,只见其将耳杯中盛满的酒水肆意倾倒于席上,丝毫不顾及他人起身即走,张温见此勃然大怒扬言要将其发配充边。

    陶谦字恭祖,相貌不凡,曾因此令故苍梧太守甘公将女儿许配于他,至今五十余岁一直注重名节,即使五百钱都不愿贪污。皇甫嵩召其为扬武都尉,后连坐免官,如今张温上请任陶谦为参军,即军事参谋,对其甚是敬重。

    孙坚和陶谦都是扬州人士,又都是吏员出身,急忙上前劝解张温,“陶恭祖本因才略而受公重视,今日只是醉酒的过失,即使不愿宽恕,将他弃至不毛之地,但也会让公往日的恩德没有去处,如此四方人士怎么众望所归呢?不如消除仇怨,对他待遇如初,如此远近都能知晓公的美德。”

    张温不禁点头称是,乃命人追回陶谦。

    陶谦回来后,孙坚私下又苦口婆心地开导,“足下轻辱三公,自己作罪,如今得到宽赦,已经恩德甚厚,应当稍微收收脾气当面道歉。”

    孙坚智勇双全,陶谦向来敬佩,思虑再三答应,“诺。”但托词日后再说。

    随即孙坚入主帐对张温说明,“陶恭祖如今深刻反省,一心面壁思过,改日必定登门拜见,到时公应该亲自去见他,以此安慰他。”

    宴会本就是孙坚的送行宴,张温也不好回绝。

    后孙坚接受朝廷诏令赴任议郎,张温和陶谦皆到,张温特意上前说话,而陶谦仰头望天,“谦为谢朝廷而来,岂是为公?”

    “恭祖痴病还没好吗?”张温不以为意笑道,遂为其设置酒席,待之如初。

    人之所求无非名利,如果驾驶马车疾驰能追名,小道足以逐利,为何还要苦苦寻觅大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