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鸣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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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楼兰翁主(1)

    闵儿推开地牢铁门,但见牢房内光线昏暗,陈旧简陋,肮脏邋遢。一名年迈老妇坐于蓐草之上,面容污秽不堪,长发斑白蓬乱,衣衫破烂褴褛,浑身散发恶臭,手足被精铸坚实的铐镣锁住,由数根又粗又长的铁链牵制于地牢石壁、危崖高处,整个人只能在身周数尺见方之内活动。她看见劈开铁门进来的是闵儿,先是咦了一声,原本凶恶的目光随即变得柔和下来,问道:“你便是先前来过的李家姑娘么?”闵儿道:“正是。我来放你出去。”

    那老妇道:“哪个让你来的?是李晚那厮么?”闵儿道:“不是。我爹爹不在,是我自己决定要将你放出去的。不过你得答应我,手脚自由之后可不能欺负我。”那老妇橐橐哂笑,道:“你小小年纪倒是挺多心思。如果你放了我,便我的恩人,我怎么能够反过来为难你,恩将仇报呢?我是那种无情无义之人么?你放心好了。”闵儿道:“你自己说过的,因我爹爹对你不好,你便要拿我来报复他。”那老妇想起前次自己确曾说过这样的话,无怪乎这个小姑娘多心,于是语气温和地许诺道:“我保证不去为难你。我也说过,你的心肠比你那大魔头父亲好多了,不是么?”

    闵儿道:“你说过的话可得要算数。”那老妇道:“这个理所当然。你说你娘是楼兰国的公主,她是哪一个公主?”闵儿不想跟她纠缠不清,叉开话头道:“即便说了你也不认得,后面有三个恶人正在追我,你最好把他们统统抓起来。”那老妇追问道:“你娘的名字是不是叫蓝玉?人称蓝玉公主?”闵儿曾听李晚说过那楼兰国公主的名字中有个“玉”字,不知是否对得上号,只管点头,站稳脚跟扎下腰身,想要赶快替那老妇劈开手脚上的铐镣。

    那老妇顷刻木然无语,不再发问,听任闵儿处置。铐镣与那老妇手脚上的皮肉贴得太紧,离她躯体又近,闵儿不好使劲斩劈,担怕剑下之时拿捏不准劈得偏了,伤着了她,便想在地上找个受力之处,将对方的手脚垫稳妥当,拿定准头,再用剑劈开铐镣。一老一少正挪来摆去的拿捏比划,当于慕斯等人已经来到地牢之外,见到铁门大开,不由得大惊失色。

    当于慕斯探头往地牢内察看,见到只有闵儿和那老妇两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则饶是一目了然,他和卜里格、丘林兰达仍是畏畏缩缩,双手紧握弯刀,贴着门扇、石壁,慎护着身子踱进地牢之内,如临大敌一般,步步提防的向闵儿和那老妇围拢过去。那老妇凛然不惧,看见情势危急,前头听见闵儿用剑断锁,知道她手中拿的是一把钢利无比的好剑,切求脱困,赶忙叫道:“乖孙儿,莫要理会这些铐镣,快快将那些铁链砍断便是。”

    闵儿无暇多想,应声挥剑向周遭连着铐镣的铁链猛砍,数根粗大铁链齐齐迎刃断开。当于慕斯三人见状,惶惑不已,他们哪会想得到闵儿一介文弱女流,三下五除二便能将几根粗大铁链一一砍断?即便是他们三人合力,也非得费个半日功夫不可。霎那莫知是闵儿有天生神力,还是她手中的宝剑作祟,当场惊讶得目瞪口呆。

    尤有甚者,好戏还在后头。当于慕斯等人此时即使想要逃走,也已来不及。只见那老妇腾地站起身来,双足拖着链条已被砍断的脚镣如履平地,手中挥舞着链接在手铐上的几截铁链,恶狠狠地向当于慕斯三人猛砸狂扫,原本是困住她身手的铐链,如今竟变成了她甩不离手的凶狠兵器。这些铐链长短不一,沉重生硬,但在她手上舞动起来却轻松自如,攻击时仿若数截钢鞭同时挥出,威力无穷。加之她的武功招数辛辣狠毒,防不胜防,当于慕斯三人哪里是她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经不住她的镣踢链劈,纷纷退出到地牢铁门之外。

    闵儿看见当于慕斯等人退走,便要趁机替那老妇劈开仍然套在她手脚上的铐镣。那老妇却似无暇理会,痛揍得性起,狠狠咬住当于慕斯等人的脚后跟穷追猛打,仿佛要将十几年来的积怒和怨恨尽数发泄在他们身上。当于慕斯三人边防守边退,山洞地道不够开阔,无法合围夹攻那老妇,况且铁链击来无处躲闪避让,浑身上下时不时便板上钉钉惨遭铐链招呼。三人被挞笞得嗷嗷乱叫,发足只顾往地宫开阔处狂奔,逃命要紧。

    闵儿提着青龙宝剑远远的跟在那老妇身后,边走边筹划脱身之策。到得前方洞脉的分叉处,又见到了那条没有石径相通、狭窄阴森漆黑的山洞地道。闵儿在分叉处犹豫片刻,心想:“那老妇的武功虽然高强,但她使性拖负着铐镣铁链相斗,不知到底能够支撑多久。一旦精疲力竭被擒,自己跟着前去便要遭殃了。不如趁着他们拼命相斗,无暇他顾,自己且先寻个隐秘处躲藏起来,过后再随机应变。”刚萌生此念,远处地宫那边突然传来那老妇的一声痛叫,像是着了当于慕斯等人的道儿。

    闵儿又再看了看腿脚边这条莫知通向何处、平常似鲜有人往来的荒僻地道,顾不得前面是瑶池还是火坑,一低头便钻了进去。

    到得地道里头,伸手难见五指,只能以手扶住洞壁,摸黑前行。地道坎坷不平,岩石湿滑嶙峋,尖锐锋利,触手冰凉彻骨,霉味恶心恐怖。若是在平日,她决然不会继续往前行走,但如今形势逼人,越是凶险叵测、荒凉隐僻的去处,反倒觉得越是安全。待壮着胆子往洞内深处走得六七十步,方才得到一处稍微平坦开阔的所在,光线也明亮了许多。

    忽然听见水声潺潺,似有暗河流过。闵儿感觉口中饥渴,便朝着水声方向走去,到得一眼地下清潭边,蹲下身来,将青龙宝剑横抱怀中,双手舀水啜饮。水声响动,在洞中空旷回传,清晰如磬。无意间猛地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闵儿不由得一惊,随即欣喜若狂。

    那话音太熟悉不过了,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话音么?当即循声叫道:“欧阳哥哥,是你么?你在哪里?”周遭沉静片刻,欧阳华敏的话声又从洞中飘来:“闵儿,我和甘师叔被捆绑着关押在巨崖下的地牢里面。”闵儿的心头扑通狂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身处幻境。一边快步朝着声音的来向寻去,一边按捺不住兴奋道:“欧阳哥哥,我不是白日里做梦吧?你们还好么?”

    欧阳华敏的话声清晰应道:“我和甘师叔都清醒得很呢,只不知在这里已熬了几日几夜,好在周身尚无大碍。你快些到巨崖下的石室来,想办法救我们出去。”甘延寿也道:“闵姑娘,你如何寻得到这个地方来?遇见那些匈奴狗贼了么?”闵儿拍拍胸口道:“谢天谢地!这可说来话长。”找寻到一处巨崖之下,果然见到一间地牢,铁门紧锁,里边甘延寿和欧阳华敏的身形隐约可辨。

    闵儿热切招呼道:“欧阳哥哥,甘将军,可找到你们了!”挥剑将地牢门锁劈开,昏暗中模糊瞧见甘延寿和欧阳华敏被捆绑在牢内的柱子上,脱身不得。便即摸索过去,用剑割断捆绑其二人的绳索,一下子控不住紧紧抱住欧阳华敏,喜极而哭。连日连夜的相思愁苦、担忧挂念尽情倾泻,和着热泪奔涌而出。欧阳华敏情不自禁扶住闵儿,不停地替她抹泪,激动得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此情此景,甘延寿也是大为感动,慨叹不已。

    过得好一会儿,三人稍许安定。闵儿将此来的前前后后扼要向甘延寿和欧阳华敏说知,讲述了与当于慕斯等人的遭遇及进入地宫来的经过。甘延寿和欧阳华敏听后均嘘吁不已,既佩服闵儿的机智胆略,也觉得今日能够出得地牢,实属侥幸,多亏闵儿。甘延寿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我们三人得想办法赶快离开。”闵儿道:“回头往地宫里去不是上策,虽然以武功而论,两位必定不会输给当于慕斯他们,但地宫内安设的机关太多,难保不会误中他们的圈套。我们最好是顺着这条山洞地道接着往前走,看看前方是否有出路。”甘延寿和欧阳华敏皆无异议,依计而行。

    三人出了地牢,沿着山洞地道往陌生的一头摸探前行。甘延寿和欧阳华敏自从落入呼延镇南等人魔掌直至今日,手脚一直都被捆绑着,身陷困厄,饱受折磨,奔波劳顿,即使到得当于慕斯等人手上,被关进地牢之内,两日不过一餐,鲜得进食,身体虚弱,疲惫不堪。闵儿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干粮,给甘延寿和欧阳华敏吃了,两人才得渐渐恢复体力,精神好转了许多。

    山洞地道越走越宽,到得尽头,不见出口,却见一堵高大的石墙拦在当道。甘延寿和欧阳华敏止不住大感失望。闵儿走近石墙,发觉其与地宫往石室那边的出口门墙极为相似,借着微弱亮光细细察看,果然见到石墙上刻有一幅太极图案。闵儿依照当于慕斯的开门之法,用手按在那太极图案上,用力尝试着往右推动,石墙真的徐徐移动开来,墙后露出一条毫无光亮的漆黑地道。

    闵儿对甘延寿和欧阳华敏道:“此处安装有隐秘的门墙,设置了机关,地道内必有名堂。我们且在附近找找,看是否有照明物事。”三人在门墙附近里里外外小心觅寻,很快便在门墙内的壁龛上摸到一些火石火烛。

    点燃火烛,山洞内一片明亮。但见门墙内的地道有如腰鼓,前后收窄,中间宽敞,整条地道扁圆狭长,已经人工修葺,甚是干净整洁,似是常有人来。地道的尽头又是一扇厚重铁门,将整条地道封堵得严严实实。铁门上巨锁重重,蜡封铅印,有如金银宝库一般。闵儿举起火烛去照那铁门上的封印,所见尽是些古怪符号,她虽然识得胡语,却也不知是何含意。

    欧阳华敏念头一闪,突然叫道:“莫非此处便是郅支单于的藏宝之地?”他在坠月庵迷迷糊糊之时,曾经听见呼延镇南说过郅支单于的宝藏有一处便是在鞮汗山下,这一带是鞮汗山南麓,自然而然的便将两者联系了起来。甘延寿若有所思,缓缓走近铁门之前,借着闵儿手中的烛光对铁门铅印仔细研究参详。

    闵儿挥了挥手中的青龙宝剑,急切道:“待我将这扇大铁门劈开,里面到底是金窝还是狗窝,一看便知。”甘延寿赶忙制止道:“使不得,万一铁门上安设有防守的陷阱,砍劈铁门必会触发机关,后果难料。况且我等三人孤力深入虎穴,即便门后真的是郅支单于的宝藏,也搬不走它,对之无可奈何,徒然打草惊蛇而已。不如暂且先不去动它,免得被那些匈奴狗贼发觉,反倒会将洞内宝物转移到他处去。”闵儿道:“铁门那头不一定就是宝藏,也有可能是通往山洞出口的另一条通道。”欧阳华敏颇有把握道:“铁门用完好的铅印封铸,且不常更换,显然不像是地洞出口。”

    正说话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金石撞击之声,三人赶紧打住话头。闵儿快步抢到地道门墙后面,启动机关,把门墙关上,吹熄火烛。甘延寿和欧阳华敏在黑暗中摸索到门墙边上,闵儿将手中的青龙宝剑递给欧阳华敏,三人倚着门墙严阵以待,只等当于慕斯等人过来打开门墙,立刻冲杀出去。

    那金石撞击之声越来越近,脚步之声也已清晰可辨,三人隔着门墙侧耳细听,感觉来者应该是孤身一人。那人走到门墙之前,停下步来,凄然叹息道:“这些匈奴兔崽子真是可恶,此条地道也给封死了。”闵儿一听,认出来人乃是自己从地牢内放出来的那个老妇,那金石撞击之声想来当是她手脚上的铐镣铁链与洞中岩石相碰发出来的声响。三人登时放心大半。

    那老妇在门墙前左右徘徊,自言自语的道:“该处走不通,我便顺着地下暗河水流前走,难道还能困得住我么?天无绝人之路,我就不信走不出这个地狱魔窟。只可惜找不见我那乖孙女儿,无人能帮我劈开这些碍手碍脚的铐镣。唉,也不知当于慕斯那几个恶徒怎的要捉拿她,怎敢对她动粗,十有八九是她那个大魔头爹爹已发觉她要救我,教三位爪牙一力阻止,但愿她放了我,不致让她遭罪。”斟酌片刻,便返身掉头离去。

    闵儿心想:“那老妇甚是可怜,自己若非假冒的雪儿,应当再帮一帮她才是。可她今儿怎的突然将死对头李晚的女儿改口称是她的孙女儿了?不仅在地牢里当着李晚的手下这样叫唤,现下私地里也这么称呼,且还拳拳记挂在心。难道是因被囚禁得太久,想孙女儿想疯了么?还是因我将她放出来,她心存感激,自然便真把我当成她的孙女儿了?”触及恻隐之心,随事胡乱猜测,也不求甚解。

    待听得那老妇已经去远,三人打开门墙从地道内出来,重将门墙关上,看起来就像无人开启过。这条洞脉没有旁支,三人只能沿原路往回走,到得之前关押甘延寿和欧阳华敏的地牢附近,山洞方始变得开阔,乱石嶙峋、危崖峭壁险况叠生、处处可见。三人合做一处商议,决定暂且在此歇息,养足精神,恢复元气,等到晚间当于慕斯等人熟睡之后,再悄悄穿过地宫,从石室门墙那边溜出去。

    欧阳华敏见到如今三人只有一把宝剑,甘延寿和闵儿皆手无兵刃,心想:“假若遇上当于慕斯等人,恶斗起来,甘师叔还好,要徒手抢夺对方的兵刃应当不难,但闵儿没有兵刃护身,必易受敌掣肘。”便要将青龙宝剑交还闵儿。闵儿却坚拒不接,说道:“这把宝剑本来就是太子殿下赐给你的,现时正好物归原主。”欧阳华敏心知她对太子怀有厌嫌,不宜强劝,权且作罢。

    闵儿晓得欧阳华敏的顾虑,忽地灵机一动,跑回到巨崖下的地牢之内,将原先捆绑甘延寿和欧阳华敏的绳索以及已断作两半的铁门大锁尽行取来。然后把数段绳索缠在一起,编织成两条麻花鞭子,各自系在两半大锁上,随手一挥,几件废材登时变成了两条颇具威力的流星飞锤。

    甘延寿甚为赞赏闵儿的奇巧心思,拿过流星索锤挥舞起来,虎虎生风。他原本是羽林营的教头,一等一的好手,十八般兵器无不精通,一件简易飞锤在手,却也如虎添翼,大有以一抵十之雄势。他舞弄得娴熟,便教闵儿使用索锤之法,顺便将一门流星飞锤的武林绝技一股脑儿传授给她。闵儿天性聪颖,悟性奇高,虽然一时半回尚无法精通其妙,但大半个时辰下来,一整套复杂的路数已能基本掌握。

    甘延寿有意试了试她的功底,笑道:“闵儿,想不到你是块练武的好料。若羽林军营招收女将,鄙人必定荐你前去一试。”闵儿道:“甘将军,我可不稀罕什么羽林女将,一个女孩儿家,成天打打杀杀的哪像个样儿?只求能找个婆家安守本分就好。”甘延寿道:“情非得已,譬如今日,便可防身御敌。”闵儿嘴巴一翘,顽皮的道:“我无需动手,也能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甘延寿不解,问道:“此话怎讲?”闵儿笑道:“你和欧阳哥哥武功高强,我只须借着你们二位的双拳四手,就可大摇大摆的从地宫山洞走出去。”言下之意,当于慕斯等人的武功要远逊甘延寿和欧阳华敏,若是相遇强斗,甘延寿和欧阳华敏势必稳操胜算,她根本无须插手,大可在一旁作壁上观,处之泰然,安之若素。

    甘延寿和欧阳华敏听出闵儿的话中深意,颇受鼓舞,豪气顿生。当下三人便安心的吃饱喝足,在危崖乱石高处找了个隐蔽干净的所在放心大睡,专等晚上行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三人突然被一阵嘈杂吵闹之声惊起,急忙隐住身形,悄悄趴到岩石缝隙间往下探看。只见从地宫方向过来一大群人,手执火把弯刀,个个气势汹汹,行色匆忙,四处张望,好像是在找寻什么物事。为首那人身材高大威武,英俊非常,是个中年汉子。其身边依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娇媚女子,后头跟着当于慕斯、卜里格等人,左右簇拥而前。闵儿即刻认出那汉子正是给自己取名的李晚,那女子便是丽姬。最让闵儿吃惊的是,贺六韩和宇文成岳竟然也夹杂在前来的人群当中!

    闵儿顿生不祥之感:“看样子是李晚带着人手及时赶到,把贺六韩和宇文成岳救了过去,爷爷和万大爷他们少不得又跟这伙贼人恶斗一场。只不知爷爷和万大爷他们现在处境如何,受伤了么?是被李晚等人擒获了呢,还是寡不敌众逃走,抑或是……”不敢再往下推测,止不住暗暗替闵大宽和万兜沙等人担忧起来。

    至时她仍未能确知爷爷闵大宽和欧阳华敏实无交往,适才还在想着,与甘延寿和欧阳华敏从那边山崖下的石室逃出去,定会遇到爷爷闵大宽和万兜沙师兄弟,该如何化解其等双方的纠葛、误会。如今看来,情势已陡然大变,不由得转而思忖:“等到甘将军和欧阳哥哥脱离险地,自己有可能还得潜回地宫山洞来,设法解救爷爷和万大爷他们。”她却没能晓得,其所顾虑仅只猜对了一点儿皮毛而已。

    原来在当于慕斯等人稍稍将强敌逼退,得以关上地道入口的门墙之后,万兜沙师兄弟和闵大宽不知如何开启,便去把贺六韩和宇文成岳押过来,逼迫其二人打开石室门墙。但不管怎样威逼利诱、折磨辱骂,贺六韩和宇文成岳就是不肯屈服,宁死也不给对方得逞。万兜沙四人拿这两条匈奴硬汉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得对那门墙狂踢乱砸,企图强行破门而入。可那门墙坚胜石壁,万兜沙四人使尽手段也无济于事,无奈重将贺六韩和宇文成岳押出石室,捆绑到那槐杨树上,续守在一旁欲候当于慕斯等人再次出来。

    可是过了半日,仍不见当于慕斯等人现身。万兜沙四人越等越是焦急不安,既不知闵儿在洞内情况如何,也不知地宫山洞还有无其他出口,当于慕斯等人会不会已经逃走。正在一筹莫展之时,忽见一男一女带着一大群匈奴兵将驰上山腰来,万兜沙师兄弟认得那为首的中年汉子,知道他便是昔日匈奴郅支单于的手下得力大将李晚,其他人却是一个也不认识。

    因不清楚李晚来意,万兜沙师兄弟三人便欲迎上前去招呼。不料贺六韩和宇文成岳一眼望见李晚,当即似猴儿见到猴王,远远就大呼救命告急。万兜沙等人方知此番招惹的乃是李晚的属下,大为震惊,不无诧异,心下暗暗叫苦不迭,赶急筹思应变之策。

    待得李晚率众来到近前,贺六韩和宇文成岳七嘴八舌的抢着向李晚谗告喊冤,却不将详情如实禀明,硬说万兜沙四人没来由的诬赖他们偷盗车马棺椁,反过来指责对方强蛮无理,故意寻衅滋事。言语中更不乏对万兜沙三兄弟恶毒咒骂,痛恨泄愤。

    李晚在远处看见这两个手下被捆绑在槐杨树上,已甚是恼火。至时对万兜沙四人更不客气,开口便咄咄责问道:“我的人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四位?为何无凭夫据的诬陷他们做贼犯冒?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们两个绑缚在此?”万兜沙坚执道:“你这儿的几名手下平白无故暗地里算计我们四人,肯定是他们劫走了我等运送的两副棺椁,抵赖不肯奉还。”

    李晚诡异的冷笑道:“棺椁那等晦气之物,有谁稀罕!莫不是你们把活人装在里头?”万兜沙一听,便知难以隐瞒,狡辩道:“里面的确是装了两个我们楼兰国的大仇人,王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晚面带讥讽,话藏玄机道:“恐怕你们王爷不是要见尸,而是要见郅支单于的藏宝图吧。”他对万兜沙师兄弟的行踪企图早已心知肚明,不怕直截了当戳穿,以令对方知难而退,无法打马虎眼。

    万兜沙师兄弟做贼心虚,一下子皆无言以对。贺六韩却没能领会李晚的话中之秘,只顾死皮赖脸为自己几个开脱道:“四条贱狗将两个汉人活活捆绑着装在棺椁之中,谁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谋财害命的勾当?属下等人即便真把棺椁劫走,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救。他们四个非但怙恶不悛,找上门来诬陷逼迫我等交人,还逞强欺压,仗势斗狠,致将我们两个拿下,捆绑在此当作要胁,十足是目无王法、恶贯满盈之徒!”

    李晚煞有介事的听完,立马指着贺六韩和宇文成岳,口气强硬的喝令万兜沙四人:“汝等即刻把他们俩放了!”万兜沙不甘屈服,答道:“我等押来的人尚在您属下的手上,他们如不肯交还,我等便不能放人。”李晚怒形于色,凶芒毕露道:“你们押解那两个汉人,为的也不是什么好事,岂敢顶犟!”万兜沙已从心底发虚中反转过来,毫不示弱道:“我等是为那般,您可管不着。”李晚针锋相对,悻悻的道:“这个我偏偏要管,且看你们能奈我何?!”

    木本清在旁早已瞧着李晚不顺眼,闻言火气直冒,放声怒斥道:“你这淫贼想要逞威风,也得问问我手中的家伙。”他本来就因妻子蓝玉对李晚余情未了而满怀妒忌,一见其人这等态度,登时怒目圆睁,眈眈相向,格外仇愤,恨不得一口将情敌吞下。闵大宽虽然不识得李晚,但察言观色,知道来者不善,须得小心沉着应付,赶忙示意木本清不要冲动。可木本清哪还有心智理会?一把铁尺紧握手中,便欲冲上前去拼命。

    李晚轻蔑的拿眼角瞟他,不屑一顾道:“我去问一头驴做甚?问谁也轮不到你!你若是无事可干,不如回家多花点儿功夫陪你老婆生个孩子。雪儿担忧你的安危,一个人干冒风险前往西域天山安比罗迦的王府寻你去了,而你却尽跟着痴心妄想之徒做傻事,真是得了便宜不知足。眼下你还呆在这里做甚?还不赶紧寻雪儿去?你见着她了么?”木本清听他拿雪儿母女说事责怪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数落道:“我一家子本来好端端的,都是你这恶人从中插上一脚,害得雪儿恼我至今。她怎可能会一个人天远地远的跑去山中王府寻我?你休想以此为借口,骗我离开这里。”李晚没好气的道:“我骗你做甚?雪儿是我的女儿,又不是你的女儿,我心里比你还急。你不去寻她,等得我把她找回来,往后你还指望她认你这个顶冒的爹爹么!雪儿已经长大懂事了,识得你乃夺他人所爱,就休怪她对你无情了。”

    木本清正是恼他这门子心思,哪能咽得下气?立时火冒三丈,捋袖挥拳跨步跃上,铁尺一扬便向李晚的当胸要害击落。李晚不慌不忙,拔剑接招,拉开架势,与他交起手来。万兜沙和莫不明皆知李晚的武功了得,木本清一人对付不了他,速让闵大宽看住贺六韩和宇文成岳,拔剑舞刀分头扑向李晚,助木本清力战。

    闵大宽见到双方言语不合动起手来,作速挡在贺六韩和宇文成岳身前,仗剑压住李晚的一众随从,不给他们趁机前来救人。丽姬见状,柳眉倒竖,衣袖一晃,右掌中已多了一枚闪亮银簪,抖腕挥出,劲向闵大宽激射而来。闵大宽眼明手快,闪身挥剑挡拔。孰料那银簪却像织布飞棱,连着银丝扣在对方手上,绕了一圈,迅即又飞回到对方手中。丽姬接住银簪,反转方向,随又玉指轻响,那银簪立马直射闵大宽的面门。

    闵大宽再次仗剑将飞来的银簪挡开。丽姬玉指连环,越弹越快,那银簪势夹劲风,穿棱似箭,来比闪电,去若流星。闵大宽如不挺剑进击,反守为攻,便只能被那银簪拖住手脚,应接不暇;若是挥剑去刺丽姬,自必难以顾及身后的贺六韩和宇文成岳,李晚的随从手下便会趁虚而上,将两人救下。

    正处两难之时,那边万兜沙三人围住李晚恶斗,一点儿也占不到上风。木本清和莫不明的功力稍差,招数频频遇险,照此持续下去,不久多半是要落败。闵大宽发觉李晚所使的剑法甚是眼熟,与京城羽林军营的剑法极其相似,心下大奇,便留心细看其招数变化,渐渐的察觉出端倪来,见到熟悉的招式,当即依照羽林剑法推测其下一出招,发话及时提醒万兜沙一方。万兜沙三人依言应对,果然顺利地将李晚凶狠的剑招化解开来,颓势方始渐渐的转为平手。

    可是这样一来,闵大宽分散了心神,难以两边兼顾周全。李晚的几名随从瞅准时机,猛然扑到他的身后,冷不防举刀将捆绑贺六韩和宇文成岳的绳索砍断。闵大宽一见势头不对,赶即转身迅捷横剑截击,但同时又不得不顾及身后丽姬弹指射来的银簪。如此这般前截后挡,前瞻后顾,局促掣肘,哪里还能困得住贺六韩和宇文成岳?两人得以脱身,迅速从其一方夺过两柄弯刀,扬刃便向闵大宽砍来。

    闵大宽一下子变成了以一敌众,瞬间局势大变。贺六韩和宇文成岳本非庸辈,之前已经与闵大宽等人交过手,知道闵大宽的利害,此时虽仗人多,也不敢掉以轻心,凝神专注,手中弯刀尽使凌厉招数,不肯给闵大宽有喘息之机。闵大宽压力大增,应对棘手,加之丽姬的银簪神出鬼没,李晚的众多随从更在一旁环伺相攻,使之四面受敌,自顾不暇,无法再分心去指点相助万兜沙三人。

    面对李晚变化多端的剑招,万兜沙三人渐渐只有防守之力,已无反击的余地。斗到兴头处,李晚大喝一声,平剑横扫,连削带刺,势如破竹。万兜沙三人招架不住,腕脉颈项险些中剑,只得急急跃出对方的锋芒之外避让。李晚不去追击他们三人,反向闵大宽直趋而前,竟然挺剑来接闵大宽的剑招。丽姬见了,收回银簪退到一旁,贺六韩、宇文成岳和李晚的一众随从还待出手合击闵大宽,李晚喝命道:“都给我退下。”显然是要只身单挑闵大宽一人。

    闵大宽不明其意,被迫应战。双方都是一柄长剑,旗鼓相当,只是彼此剑招极快,旁人实难看得清楚他们二人的路数。贺六韩、宇文成岳和李晚的众随从已遵命避开到一边,翘首观瞻,万兜沙三人想要上前相助闵大宽,碍于贺六韩、宇文成岳等人握刀在侧虎视眈眈,一时都不敢贸然轻举妄动。

    李晚和闵大宽斗得十来个回合,旁人始才看出其二人的剑法颇多相似之处,挑分斩刺异曲同工,仿如相生相克的武学双璧。李晚若以雄浑力道运剑强压,闵大宽则剑走太极,以柔相克;李晚若是剑招阴损,刁钻淫邪,闵大宽的锋刃则坦荡刚劲,大张大阖,以开山劈地之势化解。两人下沉丹田,积内力于腕,气透于剑,心剑相通,渐渐的周身热气腾腾,剑光如芒,杀着频仍。两剑相交时,如电掣石火一般;剑走灵蛇处,如风扫寰宇,招数精准狠辣,惊险非常,旁人根本无法插手抗衡。双方斗得数百个来回,依然看不出胜负。

    正当旁观之众看得魂魄俱惊之时,李晚突然跃出打斗圈外,停剑收手,对闵大宽冷笑道:“你已经输了。”闵大宽神情慎肃,漠然问道:“你是什么人?使的是何种剑法?”李晚不答反问:“你又是什么人?使的又是何种剑法?”闵大宽一样不答,道:“我从你剑气间已知你心浮狂躁,执中不稳,当是浪荡飘泊、心无根基之人。”李晚哈哈大笑,以眼还眼道:“我也从你剑中知你内心彷徨不安,屈节将就,缧绁难张,定是做过什么有损气节之事。”闵大宽听了,默然不语,还剑入鞘,转身便走。

    旁观之众甚觉奇怪,两位武功高手正打得热火朝天,忽然间怎的就罢手不斗,说几句话了事?细心之人可能会想到,李晚之所以要与闵大宽单打独斗,乃是因他与万兜沙师兄弟相斗之时,听见闵大宽出言挑破自己的剑招,知道闵大宽也是剑中好手,遂有意要与闵大宽一对一较量,试探底细,一决高下。是以两人交手一开始就全神贯注,竭力以赴,急于击败对方。但鲜有人能看得出来,李晚很快发觉闵大宽的剑路竟如自己一般,莫知其师承出处,而且对方技艺也高,一时无法找出将其制服的破绽。到得后来,甚至觉得闵大宽的剑法当是与自己的剑法同宗同源,不忍再下杀手,有意让了闵大宽三招。闵大宽一直是拼尽全力对决,正感对方剑力高强难以抵御之时,想不到李晚竟会故意相让,刹那间心气震荡,自忖不敌,以致知输赢而退。本想在收手之际挽留一些气节,没想到这般心思也给李晚识破,哪里还有颜面继续争斗下去?旁人虽然未必瞧得明白此节,但他自己绝不能自欺欺人。

    万兜沙三人赶紧跟上闵大宽,想要问清楚究竟。贺六韩和宇文成岳耻辱未雪,急欲挥刀拦截,李晚摇手制止道:“由他们去罢。”在场的一班手下随从均是大惑不解,但不敢多问,只好眼睁睁看着闵大宽、万兜沙四人匆匆离去。

    木本清和莫不明边走边回头张顾,以防有人追来。李晚等人却驻立而望,眼盯盯看着万兜沙四人一路下山,直至消失不见,方才移步进到连接地宫的那间石室之内。贺六韩和宇文成岳尚还不知闵儿已变成了另一个人,想邀头功,便将闵儿到来之事详细说与李晚知晓,待见李晚真把闵儿当成他的爱女李玉楼,更是夸赞她如何漂亮,聪明娴淑。李晚一听自己的女儿便在地宫之内,哪里还有心思听他们两个唠叨,当即命人打开石室后壁的门墙,急急赶入地宫去找闵儿。

    熟料到得地宫之内,却见处处是打斗的痕迹,哪有闵儿和当于慕斯三人的踪影?一群人立马四处查找,旋即在闵儿遁入藏身的黑暗地道口外见到当于慕斯三人。李晚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口便向这三名手下急急追问闵儿的下落。当于慕斯交不出人来,不敢隐瞒,只得乖乖的如实相告。

    原来他和卜里格、丘林兰达本想捉住闵儿,盘究确凿她的真实身份,再去解救贺六韩和宇文成岳,没想到却逼得闵儿将地牢内由他们负责关押看守的老妇放了出来。那老妇的武功高强难敌,当于慕斯三人被她纠缠恶斗,脱不开身去追拿闵儿,只好先将那老妇引入地宫内的机关重地,借助陷阱重创对方。谁知那老妇逃走之时,却好退入闵儿所藏身的偏僻地道,当于慕斯三人忌惮那老妇的武功身手,不敢跟着追进地道里去,但在地宫溶洞其他各处找不见闵儿,估计她也只能与那老妇躲在一处,便在该地道入口合力把守,只等那老妇和闵儿经受不住困厄自己出来。三人正等得不耐烦,忽然看见李晚救了贺六韩和宇文成岳进来,知道外困已解,如遇天上救兵,喜不自胜,便将连日来发生的诸多变故向李晚一一禀报。

    李晚听后大为恼火,狠狠地将当于慕斯、卜里格、丘林兰达痛斥了一顿,着令三人赶快取来火烛,领众人进入地道找寻闵儿和那老妇。当于慕斯三人发觉李晚对闵儿的真实身份不置一词,仍把她当成心头肉,认定她便是其亲生女儿,一时间即便仍然心存疑虑,也不好再作辩解。加之一番折腾阴差阳错教那老妇逃出了地牢,自知监守有失,就算这些事端多因闵儿而起,也难辞其咎,只能憋着一肚子委屈,听命行事,将功补过。

    其实令他们三人更加意想不到的是,李晚此次之所以及时赶来,并非是收到了当于慕斯派人送去的密信,而恰恰是因李晚担心“爱女”闵儿所致。那日李晚在坠月沙洲找不到闵儿之后,以为她是要瞒着自己,已独自前往西域天山去找木本清。一个晚上放心不下,次日便和丽姬急急的离开坠月沙洲,带了一批手下随从一路追寻而来,根本就没有回范夫人城,也没有遇见当于慕斯所派的屠里蛮和先贤速两人。事情说来也是凑巧,李晚领一行到得落马岗前,想向当于慕斯等人过问了解诸般情况,一看落马岗处无人,便直奔山上而来,于是才有击败万兜沙、闵大宽等人、救出贺六韩和宇文成岳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