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碧血黄沙(1)
却说雪儿与当于慕斯等人在灌木丛中找了半日,不见太子的踪影,又在方圆大片树林内四处觅寻,几至整座山岭,均无太子的一丁点儿下落。雪儿惊忧失望之余,苦思太子两日来的古怪言行,不由不猜疑太子乃是使计刻意撇开自己,以为他真的私自走了,止不住伤心地哭泣起来。
当于慕斯与四名手下顺水推舟,落井下石,痛骂太子无情无义,妄自辜负了李姑娘的一片好心。约莫估计先贤速和屠里蛮已将太子处置妥当,才找些好话来安慰雪儿,哄她回到思归崖下的地宫内歇息。雪儿对太子被抓之事不得而知,只好听天由命,悲忧伤怀,与他虽然同在一座山洞之中,却仿如隔世。
地宫内兀地多了先贤速和屠里蛮两个陌生大汉,经当于慕斯假惺惺引见,雪儿得知其二人同是当于慕斯的手下。听说他们俩刚办事回来,既没去多想,也无心理会。在地宫内孤孤寂寂呆着,纵使有地宫守卫来来往往殷勤照应,仍觉得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坐下不到片刻,已经心乱如麻,按捺不住又跑出到地宫外的石室门前,左顾右眺,依在胡杨树下守望,只盼太子还能奇迹般回来。可是苍山空蒙,林荫寂寂,哪里还能见得到伊人身影?
伤心苦等到天黑,次日一早又出到思归崖下孑影徘徊,累了就坐到正在修砌的庙宇砖石上对着太子走失的那片树林独自出神。当于慕斯等地宫守卫有意隐瞒真相,自然尽量避免去招惹她。
雪儿坐着忆着自从认识太子以来与他在一起的开心日子,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想到此处庙宇虽未建成,指不定亦能显灵,陡然生出一丝奢望,喃喃自语虔诚祈祷:“神仙啊神仙,你若能教镐民哥哥改变主意,回到小女身边来,小女没齿不忘宣扬你的恩德。”
泪眼朦胧之中,仿佛真有神助,猛然看见太子便从那片树林中出来,骑着高头骏马,笑脸盈然走向自己。雪儿登时热血上涌,浑身一振,脱口高声叫道:“镐民哥哥!”不见回应,急忙拭目定神看去,却哪里是太子?分明是一大队人马从树林深处鱼贯而出,谨慎地望思归崖下机警察探。
雪儿数着来人一共有十四骑,觉得为首的两名汉人颇为面熟。一个与太子年岁相仿,同样是斯文俊朗的少年男子,一个是英武魁伟、正气凛然的壮年大汉,雪儿很快想起在坠月沙洲曾经见到过这两人。与那少年男子同乘一骑的是一位妙龄少女,长得与自己恁般相像。三人两骑之后跟着的都是陌生的汉人男子,当中一老一壮,像是管家随从,余下十骑尽是英气飒爽、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前头数骑已听见雪儿叫喊,偱声探望过来。那为首的大汉和少年男子见到雪儿,立马喜形于色,同声招呼,即领众骑策马向雪儿快步走近。雪儿感到诧愕不解,当于慕斯等地宫守卫却早被惊动起来,个个手抄兵刃,齐集石室之前,与来骑相拒约有百步之遥,憎目而视,眈眈相向。
来骑悉在雪儿身边停下,为首那名大汉向雪儿问道:“太子殿下现在何处?”雪儿弄不清他是敌是友,惶惑不敢作答。来骑中那妙龄少女却问道:“雪儿,镐民哥哥是在这里么?”雪儿听她言语和善,且能叫出太子的假名,显然没有恶意,控不住鼻子一酸,答道:“昨天他还在眼前,今儿已找不着他了。”
为首那名大汉一听,即似心领神会,勒骑率众策马去到众地宫守卫面前,向当于慕斯拱手道:“都尉大人,甘某前来恭迎汉国皇太子回国,多有打扰,请予方便。”原来众来骑便是甘延寿和欧阳华敏等人一行。
那日甘延寿率领大队人马沿着太子和雪儿的去向一路追寻,到得大泽南面的林中,看见太子和雪儿在树上所做的标记,即猜到两位少年人可能是迷了路。由于大队人马和辎重大车难在荒山野林行走,遂分兵两路,让剑牍先生与许方率大部分羽林勇士护送辎车改觅大路而行,其与欧阳华敏、闵儿、范晔、刘堇及十名羽林勇士寻着标记深入山林追踪,弯来拐去走了两日,没料想却好到了思归崖下。
既找到了雪儿,听到了太子的声讯,虽未见其人,甘延寿已断定太子必在此处,只不过十有八九被当于慕斯等地宫守卫做了手脚。因而直至当于慕斯面前挑明来意,向对方要人。当于慕斯佯作全不知情,假以颜色道:“什么汉国太子,我等从未见到过。”
甘延寿道:“雪儿在这里,汉国太子必定也在这里。”当于慕斯故作惊讶道:“有这等事?”速唤雪儿走近前来,问道:“李姑娘,与你一起前来的那位是汉国太子么?”雪儿看着甘延寿和欧阳华敏,猛然联想起哈迈德老爷被杀的血腥淋漓场面,不自禁有些慌张起来,战战兢兢答道:“你是说镐民哥哥么?他是……他可能是汉国太子,我不知道。”当于慕斯又问道:“他不是已经走了么?”雪儿伤心道:“可能是走了,也可能没走,谁知他上哪儿去了?若能找着他,那敢情最好不过了。”
此前甘延寿已从蓝玉公主和闵儿口中得知镐民乃是太子的化名,听见雪儿说得不明不白,更加深信当于慕斯在隐瞒实情,遂向雪儿问道:“镐民哥哥是怎么走的?你为何不跟他在一块儿?”雪儿道:“我本是和他在一起的。但镐民哥哥早就想回大汉去了,所以昨日故意引我到附近树林深处,说是要找那个怪人,却装死骗我跑回这里搬救兵。等当于叔叔几人随我赶去时,他已无影无踪了。”
甘延寿沉着追问:“什么怪人?”雪儿为道清来龙去脉,干脆将她和太子如何两次遭遇那头陀和虬髯大汉的前后经过详细说了。当中免不了提到在思归崖撞见李晚,要他带兵赶去范夫人城解救蓝玉公主之事。甘延寿把蓝玉公主的境况约略告知雪儿,教她安心,然后继续问究太子失踪的细节。
雪儿得知母亲已经平安回抵山中王府,甚是宽慰,高兴之下,和甘延寿一众亲近起来,问无不答,答必尽言。甘延寿对那头陀的诸般举动多有不解,疑心其与太子的失踪不无干系。当于慕斯趁机搅浑道:“保不定你们要找的什么太子殿下,什么镐民哥哥,都已随那头陀二人去了。”
雪儿喜而复忧,顾虑重重道:“镐民哥哥若是被那头陀救走倒好,可在树林中我们俩压根儿就没找见那头陀二人。实怕镐民哥哥是被豺狼虎兽叼去,今儿哪得还有命在?”说着,豆大的泪珠又要夺而眶出。甘延寿依常情测问:“若遭野兽袭击,必有呼叫声响。你们可曾听闻?”雪儿道:“镐民哥哥不一定能喊出声来,他……他装死可是像真的一样。”甘延寿细心彻询:“他是怎么样装法?”雪儿如实将太子假死之状细细描述了一遍。
甘延寿大为惊奇,不无生疑道:“你确定镐民哥哥是在装死么?”雪儿犹豫无法肯定,支吾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甘延寿详加探问:“你们后来在树林中见到什么血迹没有?”雪儿答道:“没有。”甘延寿续问:“你们对附近的山林都找过了么?”雪儿道:“早已翻来覆去找遍了,可连镐民哥哥的一根毛发都没见到。”
甘延寿舒了一口气,镇定道:“他应当不是遭野兽所害。野兽袭人,多少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雪儿仍担虑忧怕,天真道:“会不会是那些吃人的畜牲先好端端把镐民哥哥叼回窝里去,再行杀他喂崽?”甘延寿安抚她道:“此种情况不太可能。”
雪儿难以释怀道:“但愿镐民哥哥安然无事就好,我还在等着他回来陪我玩呢。”随即哀怨连声:“镐民哥哥啊镐民哥哥,你若多留一刻,就能见到前来领你回去大汉的人了,何必走得那般匆忙?不辞而别?真是让人担心死了。”
甘延寿听她娇滴滴说来,对太子牵肠挂肚,似是动了真情,便不再问她,转向当于慕斯探询道:“都尉大人,你们真的是到处找不见镐民公子么?”当于慕斯不怀好意道:“我们几个岂止找遍附近的树林,就连前山后山也没有放过,只差没将整座山岭一把火烧光,刨开草皮树根一一查究了。假若早知道镐民公子乃是你们汉国的太子,我们几个哪肯让他溜走?请都还请不来哩。实在不曾想他会一走了之,如遭不测,那就太可惜了。”
甘延寿听着当于慕斯大张其词,暗地里揣断当中孰真孰假。闵儿凑近他的耳边提醒道:“当于慕斯老谋深算,阴险狡猾,我们不能过于相信他的话。思归崖下的地宫那么大,若是他们瞒着雪儿,偷偷将太子抓起来关押在某处,雪儿未必能找得见太子,未必不被蒙在鼓里。”
甘延寿曾和欧阳华敏一同被关押在思归崖下的山洞内,晓得里面的隐秘之处极多,深知闵儿之言不无道理,便对当于慕斯道:“都尉大人,为着本国太子殿下,真是有劳你们一番辛苦了。不过你们既在周遭的山岭丛林找不见其人,可曾在地宫之内各处找过?”
当于慕斯狠狠地瞪了闵儿一眼,恶声恶气答道:“那镐民公子明明在树林中走失,焉可能回入地宫之内而不为我等所知!难不成你们胆敢怀疑我等有不良居心么?”甘延寿稳住话头道:“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都尉大人前次恶待本将,我等全可不予计较。此次若无私瞒,不妨领我们进去一看,就算化干戈为玉帛,尽个地主之谊,如何?”
当于慕斯心头一凛,明知甘延寿和欧阳华敏清楚地宫内的情状,自是决无可能让其等进到里面去搜找。但对闵儿长得与雪儿一模一样早已疑忌重重,不知她是什么人,待见她和甘延寿私语几句,甘延寿即要进入地宫查看,莫名觉得她对地宫也颇为熟悉。突然间想起前些日子在地宫内发生的事情来,两眼立往闵儿左手大拇指上瞟去,竟发觉她赫然戴着那枚彰显李晚功勋的翠绿玉戒,登时暗暗大惊,恍然意识到先前从地宫内逃走的不是雪儿,而是这名与欧阳华敏同骑的神秘女子。难不成她和雪儿都是李大将军的女儿?
李晚风流放浪,四处留情,其手下无人不知。当于慕斯更是耳闻目睹,实不晓得这位大将军在天下间到底有几个女儿。但若说眼前这位时而乖巧时而与敌为友的女子也是李晚的爱女,断难不大存疑虑。从她上次在思归崖时的种种行径推断,已猜到她多半是冒假李晚的女儿,抑或李晚因她与雪儿极为相像而认错人。
然而李晚毕竟将绝无仅有的荣耀玉戒赠送给这位神秘女子,并曾亲口承认她是其与蓝玉公主的骨肉。在真相大白之前,为稳妥起见,最好是能将这位神秘女子弄到手,关在地宫之内好生看管,待李晚回来再行分辨。想到此节,即将计就计,指着闵儿对甘延寿道:“地宫重地,岂是谁人想进就能够进去?你让同来的这位李姑娘下马,跟随我等入内查看便可。”
闵儿初见雪儿之时,已明白李晚缘何错认自己为女儿,此刻不可能再冒充下去。看到当于慕斯对站在一旁的雪儿熟视无睹,仍装糊涂把自己当成李晚的女儿,立知对方欲将自己单独引入地宫之内实施阴谋诡计,遂直言不讳应道:“当于都尉,你终于认出本姑娘了!可实话告诉你们,本姑娘不姓李而叫闵儿,原与你们李晚大将军八辈子扯不上干系,纯因机缘巧合,你们李大将军非要认本姑娘为他的女儿不可,本姑娘适好有苦难辩,才将就其错。上次在你们面前之所以仍要冒充他的女儿,乃为解救甘将军和欧阳哥哥,不得已而为之。你想要捉拿本姑娘,大可直白说来,无需拐弯抹角,徒劳算计。若指望本姑娘上你们的当受你们的骗,那可是连门儿都没有。”
一番话让当于慕斯顿解心头迷团。他虽已有所预料,但被戳穿诡计,听来味同嚼蜡,神情显得几分不快,几分不安。其众位手下睁着大眼一会看看闵儿,一会看看雪儿,心思与当于慕斯大抵相同,也猜到了此二姝貌似孪生必定大有文章,是以听完闵儿所言,悉无惊讶之色。丘林兰达道:“闵儿姑娘能够假冒李大将军的女儿骗过我等,实系手上所戴的玉戒使然。不知你究竟有何高明手段,能教李大将军拿贵重无比、几可号令万军的宝物作贱送人。”
闵儿得意地晃了晃拇指上的玉戒,假借威风道:“什么叫做作贱送人!你说话可要记好分寸了。当日你们李大将军非要把这枚玉戒交给本姑娘,说是亏欠女儿太多,要女儿原谅他。本姑娘感念他对女儿的一番情意,才勉为其难收下这枚破烂石头,否则谁会稀罕哩。既然你们视之为宝物,不妨替李大将军讨回去,只要对本姑娘老实客气一些,速将汉国太子领出来交换,本姑娘决不多占你们的便宜。”
当于慕斯冷笑道:“你这黄毛丫头必定自恃有着李姑娘一般的长相,故意卖弄口舌、伶牙俐齿骗取李大将军爱女之情。藉人之哀,快己所欲,最是令人不齿!眼下莫说我等真不知道那个汉国太子去了何处,委实就算知道,也决计不会与你交换,让你们如愿以偿。”闵儿机智挑衅道:“照此说来,你们几个蠢驴无论如何是不肯把汉国太子交还给我们了?”
当于慕斯怒道:“是又怎样?你这娃儿休得无礼!本都尉念你年少无知,方才饶你前番乱闯地宫之罪,有心放你一条生路。假若你晓得利害,就乖乖将李大将军的玉戒留下走人;如不识好歹,再敢出言不逊,我等定会设法将你拿下,割掉你那三寸烂舌煮酒,然后剁掉你那十根嫩指烹成美味佳肴。”
欧阳华敏听见当于慕斯说得凶狠霸道,从旁回敬道:“当于都尉,恐怕你们没有这个本事。”闵儿有欧阳华敏出言撑腰,愈加来劲,冲着当于慕斯及其手下放肆取笑道:“你们七条恶汉不过白长了一身熊模狗样的臭皮囊,有甚能耐?当日本姑娘略施手段,已将你们耍弄得团团转,对你们的所作所为简直了如指掌,如今有关汉国太子的下落,你们同样休想瞒得过本姑娘。若不让我等众人进入地宫搜查,必是你们心里有鬼,故意把汉国太子藏了起来。”
雪儿听到这里,忽地生出疑心来,向当于慕斯问道:“当于叔叔,莫不成镐民哥哥真是着了你们的手脚,被藏到了地宫里面?”当于慕斯眉头一皱,向她招手道:“雪儿,你且过来。”雪儿心地无瑕,依言走到他的身旁。
当于慕斯不避众人,向她开声问道:“镐民公子失踪之后,你在地宫内可见到什么可疑之处?”雪儿想了想,摇了摇头。当于慕斯接着和颜悦色道:“雪儿,千万不要相信外人无理之言。与其冤枉叔叔几位把你的镐民哥哥抓起来藏在地宫之内,何不亲自到里面找找看?”雪儿正有此意,点头答应。当于慕斯即向宇文成岳使了一个眼色,让他陪同雪儿回入地宫里去。
宇文成岳拉着雪儿快步走向连通地宫的那间石室。闵儿目送他们二人推门而入,忽觉势头不对,大声喊道:“当于都尉,原来你们是想做缩头乌龟。甘将军,欧阳哥哥,一定不能让他们遁入地宫把我们关在外面!”之前她虽已略知从外开启地宫入口墙门之法,但没有尝试过,是否管用,无十足把握。
甘延寿和欧阳华敏同时醒悟,迅捷飞身下骑拔剑堵住对方余下六人的去路。范晔、刘堇和十名羽林勇士跟着纷纷跳下马背,锤、剑在手,一齐将当于慕斯及其五名手下合围做一处。闵儿急急纵骑奔至宇文成岳和雪儿所入石室的门口,却见里面深处地宫入口的门墙刚刚合上,室中已空无一人。
甘延寿向当于慕斯正色道:“前番你们无故将我和欧阳师侄关押到地宫的山洞地牢之内,本将已言明不与你们清算旧账。你若不识抬举,执意不给我等进到地宫里去看个究竟,就休怪我甘某剑下无情。”言下之意,若对方再不从命,便要动起手来。
当于慕斯面对胁迫,忽然放声狂笑,无视敌倍于己道:“甘延寿,你真是吃了豹子胆,蛮横愚鲁得跟畜牲无异。上次能侥幸逃脱,已算你命大,没想到你还敢再来。今日这等架势,是不是想多吃些苦头,方肯罢休?”甘延寿已猜到太子十有八九是被关在地宫之内,决然道:“今日不得进入地宫一瞧,断不放过汝等!”
当于慕斯听得已无回旋余地,怒道:“你这厮忒是惹人恼恨!不过这里可是我们大胡,不是你们大汉,由不得你颛恣猖狂!”甘延寿凛然道:“大胡之境又能奈我何!郅支老儿远离汉地万里之外,不是照样因罪伏诛么!”他由李晚而知眼前几个匈奴武士乃郅支单于的余孽,故借其等主子之戕挑明利害,压锉其等锐气。
卜里格等五名手下果然群情激愤,个个亮出兵刃,直冲甘延寿戟指叫骂。当于慕斯倒显得颇为理智,压下心头火气,变得冷静地对甘延寿道:“甘大将军,你的确胆大包天,竟敢孤军深入康居,妄杀郅支大单于,滥害满城胡族子民。这笔仇账,他日驹于利受王子必会拿你开膛剖肚清偿。听说你这个大恶人的武功技艺绝佳,今日何不与本都尉单独较量,试试本都尉的宝刀锋芒!”
甘延寿仗剑在手,不怒而威道:“郅支老儿的千军万马尚不在本将话下,仅凭你这无名小卒的一柄弯刀,自然不是本将对手。本将且问你,驹于利受今在何处?”当于慕斯不屑相告,大言不惭道:“你想见他是么?眼下有两个办法,一者束手就缚,由本都尉领你前去引荐;一者回去大汉长安京城相候,待其人率兵杀至城下,你就能见到他了。不过到那时恐怕你顾着逃命还嫌来不及哩。”
甘延寿得以证实驹于利受仍然活着,不再多问,把剑向当于慕斯一指,厉声道:“你且莫夸口白日做梦之事,先解决当务之急再说!若与本将单独比试,你输了作何打算?”当于慕斯拔刀耍奸道:“输了就输了,还能有什么想法?”甘延寿毫不含糊道:“汝等须得立将汉国太子交出来!”当于慕斯照旧不诚不实道:“这里连个汉国太子的影儿都没有,我等实在无法办到。”
甘延寿眼见尽说无用,唯有先将对方拿下才好盘问实情,便一声断喝,挥剑劲向当于慕斯前胸直刺。当于慕斯急将手中的弯刀唰的一横,接住来剑。左右众人赶忙闪开,由其二人在石室前面的空地上交起手来。
当于慕斯的武功自是不弱,一柄弯刀使得虎虎生风,但终究与甘延寿相差太远,只斗得二十几个来回,就已捉襟见肘,应接不暇。卜里格等五名手下置头儿不顾,趁着敌围腾出斗场的松动,立向连通地宫入口的那间石室迅速退去。当于慕斯佯装同向败走,以斗占场破围,暗助众手下摆脱对方所困。
闵儿勒骑正堵在那间石室的门口,见状赶即向欧阳华敏叫道:“欧阳哥哥,你们快点过来拦截五只乌龟王八,莫让他们逃回到地宫里去,否则他们将太子擒在手中进而要挟,我们投鼠忌器,即便人多,也要受他们掣肘。”
欧阳华敏早有提防,不待卜里格五人靠近闵儿,已随声纵身跃起,如大鹏展翅一般越过对方之众,稳稳落在石室门前,护住闵儿。然后手起剑落,几个挑拨,立将急趋而至的卜里格五人分开到两旁。卜里格五人脚未站稳,迅即挥刀合力朝他砍杀,逼迫他和闵儿连人带骑向后挤进石室之内。
范晔、刘堇和十名羽林勇士追逼卜里格五人急奔过来,挥剑舞锤一齐抢上,在石室门前对敌重新合围,与欧阳华敏里外夹住对方厮杀。卜里格五人攻入石室之内,但因石室空间狭小,容不得五人联手进击,五柄弯刀难奈欧阳华敏的一柄长剑。欧阳华敏力战数刃,意气风发,一夫当关,万夫莫敌,死死阻挡住卜里格五人退入地宫之望。
当于慕斯已自难敌甘延寿,无法分出援手,只能眼巴巴看着五名同伙被对方之众当成夹在馍中的肉馅分头痛击。欧阳华敏本就剑法精湛,不易对付,加之闵儿此时已抽剑相助,在坐骑上居高临下,专救欧阳华敏之急,专抢对方破绽,如虎添翼,更教卜里格五人进退不能,如同瓮中之鳖。
甘延寿的剑力实在远胜一般武功高手,当于慕斯拼尽全力招架仍难自保,渐渐更无还手之机,再斗下去,唯有束手就擒,不由得心头发虚越发惶急。想要将甘延寿引到装有机关的石室里去实施暗算,仅凭一人独力难支,无法办到;想要逃走暂避一时,奈何招招均被甘延寿的剑锋压得喘不过气来,哪里还能脱得开身?何况此等危局焉能一走了之!恁般计较都已来不及,刹那间慌乱如麻,一柄弯刀使得毫无章法可言。
甘延寿对敌情洞若观火,三招两式立教当于慕斯门户大开,破绽百出。此时若要取他性命唾手可得,但甘延寿只一剑刺向他的右腕,挑去他手中的弯刀,紧跟着踏前一步,剑压其喉,活生生将之擒获。卜里格五名手下在室内瞥见外面头儿已落入强敌之手,瞬即惊慌失措,方寸大乱,不出数招,也统统被对手降伏剑下、锤下。
甘延寿命已方之众将落败之敌悉数捆绑起来,一一逼令交待太子的去向下落。六名匈奴武士口执一词,依旧隐瞒实情,不肯认账。甘延寿软硬兼施要他们打开地宫入口门墙,也全无一人听从。当于慕斯负隅顽抗道:“你们切莫以为强行拿下我等,就能进入地宫搜查。实话告诉你们,我等即便惨遭你们的毒手,也决不会让你们的意图得逞,踏入地宫半步。”
范晔听不顺耳,哈哈笑道:“汝等端的是不自量力,已为人虏,还要乖张。本郎将这就把汝等的地宫狗门砸成个稀巴烂,且看汝等还有何能耐阻拦我们。”当于慕斯嗤之以鼻,道:“地宫之门机关重重,坚不可摧,没有我等的诀窍,你们谁都休想打开它,更不要指望强行破门而入。”
甘延寿知其所言不假,正寻思他计,却见闵儿已不声不响走到地宫入口门墙之前,摸索了一会儿,那门墙竟徐徐大张开来。甘延寿不无意外,大为惊喜道:“闵儿,原来你晓得开启此门之法!”原来地宫入口的门墙里外不同,石室这面没有太极图案,所以他一直没想到闵儿可能会有办法对付。闵儿兴奋开怀,甚感侥幸道:“当于都尉曾经仓促告诉过我,如今依葫芦画瓢,实怕不灵验哩。”当于慕斯听了,回想起经过,懊恼不已。
甘延寿待地宫入口的门墙完全打开,留下两名羽林勇士在石室外面把守,与己方余众押着当于慕斯六人进入地宫里面找寻太子。很快遇见宇文成岳正故意领着雪儿在地宫内瞎转悠,不待其人反应过来即轻而易举将他拿下,捆绑住双手,与当于慕斯六人押在一起。雪儿见此情形,心惊害怕起来,不敢跟随甘延寿一众继续找人,躲出到地宫外面的石室门前,焦急不安等待太子的消息。
事已至此,当于慕斯只得如实交待关押太子的所在。甘延寿着即带上欧阳华敏奔进那条偏僻的地道,到巨崖下的地牢前,拿青龙宝剑砍开牢门,将太子解救出来。
太子被关押了一日一夜,蓬头垢面,饥疲虚弱得像一根迎风立倒的稗草,此时得脱困厄,真个是绝处逢生、喜出望外。来到地宫正殿,见到一众随从中站着闵儿,更是惊喜非常,激动无比,三步拼做两步抢到她的身前,执手相望,百感交集,口不能言,情极而悲,两行热泪不听使唤簌簌而下。
闵儿本是想把他臭骂一顿,见其此等模样,实在于心不忍,只好稍事安慰,温言怪责道:“呆子,往后莫要再做傻事了,为着你一人,得让多少人为你担受惊吓,顶冒凶险。”太子痴心一片,直愣愣的道:“姊姊,为了找你,我已经豁出去了。若是这辈子找不着你,我也不想活了。”言辞眷眷,情深如许。
闵儿难以承受的叹了一口气,淡然道:“你傻乎乎找我有什么用?你过你的帝王生活,我当我的贫民百姓,咱们俩风马牛不相及,往后休要再因我任性胡为,对我说这些呆头呆脑的蠢话儿,惹人耻笑。此次多亏诸位大人、众羽林将士和欧阳哥哥舍生忘死赶来相救,还不快快谢过他们!”
太子这才顾及围在身边的众多随从,依言一概敬谢云云。除了欧阳华敏,余皆不敢纳谢,反倒纷纷向太子跪行大礼,自责救驾来迟。甘延寿忠心耿耿,愧疚道:“微臣等护卫殿下不周,致使殿下屡遭困厄,身陷龙潭虎穴,今日能得脱身,实是殿下洪福齐天,有赖列祖列宗神灵庇佑。微臣等人待觅得些许郅支单于藏宝图的消息,便当护送殿下回京,免得再遭虎狼眈视之危,餐风羁旅之苦。”范晔、刘堇也皆伏地请罪,诚惶诚恐,拳拳护主甘愿肝脑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