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碧血黄沙(2)
欧阳华敏想起前次在这座地宫山洞内的遭遇,忽然心念一动,对甘延寿道:“师叔要找寻郅支单于的藏宝图,眼下有一个最直接的办法。”甘延寿立问其详。欧阳华敏望了一眼正被押在远处的当于慕斯七人,估计其等听不到自己的话声,便明白说道:“师叔必定还记得我们俩和闵儿曾经在这里的山洞秘道中见到过一扇稀奇古怪的大铁门,封堵住那条秘道的去路,门后似是一个神秘的库藏。其时我们不便劈门查究,如今当可设法将那铁门弄开,看看里面有何物事。若内中藏有大量钱财宝物,必是致支单于的一处宝藏无疑,而在这里看守地宫修建庙宇的匈奴武士就不仅仅是李晚的心腹手下,更是为郅支单于卖命效力、替其守护宝藏的得力干将,他们岂能不知藏宝图的下落!到时师叔只要拿当于慕斯几个结结实实盘问,证据确凿,不怕他们抵赖不认,必能弄明郅支单于藏宝图的巨细。”
甘延寿正有此意,当即点头赞同。因不知李晚何时回到,为防万一,慎重起见,马上指派欧阳华敏带上两名羽林勇士火速赶去知会许方和剑牍先生,待其等大队人马到来之后再行动手。欧阳华敏领命,作速率人手出发。
雪儿得知当于慕斯等地宫守卫果真瞒着自己,偷偷将太子抓去关押在地宫里面的洞牢之内,既是气愤,又是痛心。不等太子从地宫内出来,已自先行飞奔而入,见了太子又搂又抱,又哭又笑,摸头探额,燕语痴询,殷殷关切,弄得太子好不尴尬。一众随从知她是蓝玉公主的女儿,与太子连日来出生入死,患难以共,自必已是十分相熟,倒不当她有何唐突失礼之嫌,反而觉得她虽娇宠稚气,顽皮率性,却心无城府,十分纯挚可爱。
甘延寿瞧着这般情形,只道两位少年人有话缠绵,遂与范晔、刘堇及余下羽林勇士故意远远避开,去商量下一步打算。闵儿眼看有这么一位漂亮率真的少女缠上了太子,一下子如释重负,心胸坦然,不再为太子对自己痴迷以至莽撞行事而觉得歉疚难处。待雪儿稍稍安定,便主动上前来与她亲热招呼。
雪儿不理会闵儿的友好举动,对她细细的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神情不冷不热,甚为怪异。太子不解问道:“雪儿,你为何这样慢待闵儿姐姐?”雪儿将头脸一甩,莫名来气道:“她就是你要找的那个闵儿么?我对她怎么啦?你找到她开心了,要我侍候她么?我可不想和她套近乎。”太子不悦道:“你不能说这样的话,要对闵儿姐姐有礼貌一些。”雪儿更加生气道:“我说这样的话有何不妥?得罪她了么?她害得你不辞千里跟着呼延镇南那个大恶人跑到范夫人城去,差点儿连命都搭上了,你还要我对她客客气气么?”
太子即欲责备雪儿,闵儿却落落大方解围道:“雪儿妹妹,镐民哥哥若不是到范夫人城找我,他怎么能够与你见面相识呢?这是上天特意安排我来做你们俩的牵线人,你得感谢我才对。”雪儿觉得此话中听,也甚有道理,才向闵儿略略点头,问道:“你和镐民哥哥有什么私情?他为何非要找到你不可?”闵儿认认真真道:“我和他一点干系都没有,彼此不过是途中相遇之客。”雪儿闻言,冷漠的神情登时减缓,敛袵向闵儿补行相见之礼。
太子听着闵儿的话语,心里面万般不是滋味。其实他尚还不懂,女人的心事只有女人最是理解。闵儿见到雪儿对太子的喜极之情,已经猜到她肯定是喜欢上了这位呆头呆脑的太子殿下,又见她当着太子之面对自己爱理不理,张口尽行责备挖苦,分明妒忌太子一门心思用在自己身上,吃了女人的干醋,因而故意直言化解嫌隙,并借机向太子挑明心意。至于太子的感受如何,自然是不管了。
太子不明白眼前两位少女的心思,尽将由闵儿撇清情窦而来的失落抱怨到雪儿身上,心生厌烦道:“雪儿,我和闵儿姐姐有无干系完全与你无关。不日我们就要回去大汉,你留在这里等你的李晚爹爹救你妈妈回来。”雪儿道:“我妈妈已经平安无事,回到山中王府去了。”太子全不过问蓝玉公主如何能得脱险,心不在焉道:“那就再好不过。你赶早回到她的身边,免令她担忧。”
雪儿心头一酸,娇声道:“从这里到山中王府尚有千里之遥,我一个人怎能回得去?”太子扭头望了远处甘延寿一眼,想了一想,道:“等甘将军办完事情,定能设法让人送你回去。”雪儿恋恋不舍道:“我跟随你到大汉去,好么?”太子坚决道:“不行。往后咱们各走各散,互不相干。”
雪儿顿时伤心失望,执拗道:“我不回家了,你上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太子摊手显得为难道:“那怎么可以!且不说你妈妈到时必会四处奔波找你,只怕你那两个爹爹知道了,就非把我宰了不可。”雪儿跺脚道:“他们两个若是不许我跟着你去,我就不认他们做爹爹。反正早已弄不清他们哪个才是我的亲爹,或者都不是我的亲爹,不认他们却好省心。”太子又道:“若是你妈妈阻拦呢?你也不认她做妈妈了么?”
连月来雪儿本就为两父一母的身世大伤脑筋,此刻为情所困,受不了太子接连拿话刺激,着恼起来,干脆发狠道:“不认了,不认了,全都不认了,镐民哥哥,你不要再折磨我了。”悲戚难制之下,哀怜楚楚,双眸汪汪滢滢,眼泪便要夺眶而出。
太子非但不予好言劝慰,反加理直气壮道:“你那李晚爹爹对我居心叵测,纵容手下抓我、害我。你妈妈惧怕你那李晚爹爹,对他言听计从,不敢违拗,若你更因我而悖逆父母之命,我岂不成了他们眼中切齿拊心之人?哪里还得安生?!到时你若遵从父母,我们一样无再见之日;你若是不从,必因不孝之罪而遭人唾弃,不能与我相见。与其晚不见牵肠挂肚,不如早不见一干二净,所以须得把心思放开一些,你我在此别后,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
雪儿控制不住苦衷,哭闹起来:“妈妈定然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她决不会阻拦我,必教两个爹爹顺从我。是你不想让我跟着你去,不想给我再见到你,因而使计支开我,丢下我逃走,拿话故意要我死心,我恨死你!我恨死你!”嚷着握起两只拳头,如风毂般径向太子轮番擂去。太子赶忙闪身躲避,雪儿更是气恼,追着太子猛捶,倾泄心中不快。
闵儿从旁跟上拉住雪儿,劝阻她使性撒泼。雪儿不依不饶,定要挣脱闵儿之手,继续追打太子。闵儿使劲按住她的双拳,开解道:“好妹子,镐民哥哥不过嘴上说说而已,岂是真心?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太子却道:“我是一百个认真,今后就不要再见到她。”闵儿担心雪儿更加受不了,向太子呵责道:“你这个呆子,此时就不能说些暖心儿的话么?”太子老实巴交道:“不能。”闵儿脑筋一转,蹙眉道:“我今日便认雪儿做妹子,你若不对她好一点,我可不饶你。快些过来向雪儿赔个不是。”
太子眼见闵儿不悦,且控住雪儿,方才懦懦慑慑靠近前来,向雪儿恭恭敬敬作揖致歉。甘延寿和范晔、刘堇远远看着太子和雪儿好端端地突然大闹别扭,放心不过,一同走近前来,欲知何因。雪儿一见旁边多了甘延寿三人,桃面羞涩,不好意思再发太子的脾气,赶紧止哭抹泪,收敛起性子来,但仍气鼓鼓的冲着太子道:“赖皮虫,快快收回你方才的话儿。”
太子十二分不情愿,假装糊涂道:“什么话儿?”雪儿道:“就是你我以后不要再见面的那些没良心的话。”太子害怕在甘延寿三位大人面前出丑,不想和雪儿当众为情感之私大费口舌,只得唯唯诺诺点头称是。
甘延寿已晓得太子和雪儿在闹儿女情长,乐呵呵笑道:“你们俩谁都不许再生气胡闹,该见面时还是要见面的。镐民哥哥是男子汉大丈夫,当然要宽容大度一些;雪儿聪明伶俐,漂亮可爱,是个全天下难找的好姑娘,你们俩郎才女貌,曾经同历艰险,凭什么不再见面呢?何况还没到分别的时候哩,心急什么啊?范大人、刘大人,你们说是也不是?”雪儿破涕为笑,背过脸去,娇羞无地。
范晔、刘堇何其了解帝王禀性,虽见太子对雪儿板着一副冷面孔,仍是有心撮合两位少年人的美事,当即说笑打诨,分头劝解。太子不得已暂时放下心中介蒂,闵儿为使他与雪儿和好如初,故意领其二人在山洞内追逐打闹,游戏玩耍,有说有笑。然而太子始终只顾讨好闵儿,偶与雪儿亲热,不过是逢场作戏,应付而已。
黄昏将尽,欧阳华敏及随同前去的两名羽林勇士在前引路,剑牍先生和许方所率的大队人马押解辎重大车紧随在后,一众沿大道赶到思归崖下。甘延寿惊讶其等来得迅速,与剑牍先生寒暄之后问知,原来这位师兄和许方所部根本没在山中觅寻大路,而是退出山外另绕平坦大道疾驰,两日已到山南,距离思归崖其实不远。欧阳华敏甚是聪明,先从山外绕路去寻他们,结果在途中碰个正着。
甘延寿既聚齐人手,为免夜长梦多,决定争抢时辰,马上按计实施,要将山洞内疑似库藏入口的那扇大铁门打开。当下命将当于慕斯七人押来,逼令其等交出那铁门上重重巨锁的钥匙。本来在大队人马赶到之前可先办妥此步,但担心李晚率领人手回来得更早,己方实力不足,尚未探明此间是不是郅支单于的藏宝之地就已打草惊蛇,难以对付,断了后计。
当于慕斯七人得知眼前强敌所图,大显意外骇然,惊怒得目瞪口呆,然则异口同声坚称那扇铁门的巨锁钥匙全由李晚掌管。甘延寿察言观色,猜度其等为守枢机,必定不肯以实相告,遂让两名羽林勇士对其等进行搜身,很快翻出七串钥匙来。但对方坦然辩白这些钥匙乃地宫内外监牢和石室门锁的钥匙,而非所望得到钥匙。甘延寿慎重起见,立派许方、欧阳华敏和闵儿带上七串钥匙,去到山洞秘道深处那扇大铁门前与巨锁一一验证,果然全不匹配。
甘延寿沉着冷静,改令一众羽林勇士手执明亮巨烛,分头尽在地宫内各处搜找,不肯轻易放过任何可能存藏门锁钥匙之处,尤其是李晚的香室和一众地宫守卫的居所。顷刻整座地宫被翻了个底朝天,几将墙壁洞穴、犄角旮旯全都觅遍,可连其他钥匙的一个影儿都没见到。当于慕斯七人惴惴不安,愤怒之极却无可奈何。
甘延寿久见搜不出什么结果来,索性向当于慕斯七人直问:“铁门内是不是郅支单于留下的宝藏?”当于慕斯稍作犹豫,即道:“里面的确是一间暗库,存放着一些练丹物事,无甚贵重稀奇,说是宝藏实确言过其实。”甘延寿质询道:“若是普通练丹物事,为何要加以巨门重锁?”
当于慕斯道:“说来话长,郅支单于年事已高,想望得到延年益寿之法,听说世上真有能让人长生不死的丹药,不过须觅得仙方修炼方可成功,便先将炼丹物事搜罗归集存放,留待他日有机可用。你们汉人方士不也热衷此道么?就连有些皇帝老儿也不例外吧,从中蝇营谋利之徒可就更加多了。郅支单于为防炼丹物事被盗,当然要巨门重锁严加保管,并专门指派我等在此日夜值守。”
甘延寿情知对方所言不尽不实,但听不出破绽,又满地宫里找不出可用的钥匙,只好采取强行破门之策,无论如何也要进入当于慕斯所说的那间暗库一探究竟。遂领己众手秉火烛,押着当于慕斯七人,来到那条先是秘密门墙再到暗库大铁门的山洞地道。
闵儿前已将那面饰掩得惟妙惟肖的秘密门墙打开,一众直至暗库的大铁门之前。甘延寿顾虑到大铁门的周遭可能埋伏有机关,与欧阳华敏和许方押着当于慕斯七人留在门墙之内,让其余人等放置好照明火烛,尽皆退出到门墙之外待命。随即盘审当于慕斯七人,令其等说明眼前的大铁门有何守护机关,悉在何处。
当于慕斯及六名手下脸如死灰,横眉冷对,任凭甘延寿三人如何逼迫催促,就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甘延寿孤注一掷威胁道:“我们已知此处必定是郅支单于的藏宝之地,汝等若是不肯配合将铁门打开,我们便拿你们一个个当成肉包子去试探,直到排除机关,再破门而入,至时你们一样守不住里面的宝藏。”
当于慕斯垂头丧气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憋不住道:“汝等心狠手辣,不妨先拿本都尉当肉包子试试罢,且看有何能耐得逞。”甘延寿听明对方决意死抗到底,无视己方拿其等性命作押硬撞机关破门。约略斟酌,取过欧阳华敏身上的青龙宝剑,让他和许方押上对方六名手下也退出到门墙之外。然后抓住当于慕斯的后背,以其躯为盾护住前身,逼近铁门,挥剑就要去砍铁门上的重重巨锁。
当于慕斯见到甘延寿的确要动真格,忽地慌张大叫:“你无需蛮闯,我告诉你机关所在便是。”甘延寿闻言,止剑听他如何交待。当于慕斯喘了一口气,又道:“你抓得我太紧了,教衣衫领儿卡住喉头不好说话,不妨暂且放松一些。”甘延寿不以为意,手上稍稍松开。却见当于慕斯趁机猛地挣扎脱手,纵身跃起,以脑袋劲向前面厚重的铁门撞去。
此时两人与铁门相距不过数尺,但听得呯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嗖嗖连声,无数暗箭立从头顶高处四面八方激射而下,骤然将门墙内整截地道当成了把场,密密麻麻不留丝毫空当。当于慕斯重创倒地,仍不得幸免,披箭入骨;甘延寿早有备应,手中长剑急舞,袍袖翻飞,青光如芒,顷刻间尽将纷纷射向自身的暗箭拨落地上。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若不是他有卓绝超群的一流武功,防变神速,出手敏捷非常,定然已万箭穿心,难避暗箭之殇。
门墙外众人看得心惊肉跳,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之时,箭雨已停。太子及诸般随从望着门墙内一地的短小利箭,惊犹未已,汗流浃背,久久定不下神来。待看见甘延寿安然无恙,个个才谢天谢地,嘘吁不已。卜里格等六名匈奴武士则捶胸顿足,莫知当于慕斯死活,高声呼叫,脸色大变。
甘延寿握剑仰观箭出之处,乃是诸多犬牙交错的顶岩缝隙,因位势太高一时不可及,难知机关藏设之详。低头去看当于慕斯,见他脑浆迸裂,身中数箭,已昏死过去。想到其人为护住一扇铁门,一处暗库,竟自寻死路,撞发机关,企图与敌同归于尽,不愧是匈奴胡人的忠勇之士,止不住感慨良多。由其惨烈之举,更断定铁门之后必定大藏玄机,决非存放炼丹物事那么简单。
为防上方的机关暗箭尚未射尽,或者还有其他机关埋伏,甘延寿不敢掉以轻心,没有遽去劈锁破门。目睹当于慕斯的舍命情状,也不忍再将其六名手下逼上绝路。遂改谋他计,吩咐众多羽林勇士速去找寻就手够力且能从门墙外掷砸大铁门的砖石之类物事,搬来备用。出于恻隐之情,不欲让当于慕斯更遭暗箭、落石之殃,又唤进两名羽林勇士将其抬起,一同出到门墙之外。
欧阳华敏、剑牍先生、太子等己方之众马上围过来向甘延寿问长问短,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对方卜里格等六名手下趁看管稍松,挣扎着趋至当于慕斯身边,欲知其有无生还之望。但因个个双手皆被绑在后背,只能跪地以头脸抚触当于慕斯之躯,泣不成声。
甘延寿看在眼里,心头一软,过去帮忙查探当于慕斯的气息,发觉仍有微弱心跳,尚未死绝。念及其人舍身不辱阙职,多少还有令人钦佩之处,便让两名细心的手下帮他包扎头颅,拔去身上的暗箭,止血敷药,望能保住其一线生机。为防暗箭有毒侵及腑脏,甘延寿更将当于慕斯周身的正奇诸路经脉封住,安排人手将之抬出到地宫正殿安顿妥当,过后再作处置。
不久,众多羽林勇士已搬来许多斗大的坚硬石块。甘延寿知道己众当数范晔的气力最大,与他各抱一块重石,站到暗箭不及的门墙外侧,使尽劲力往里掷出,砸向数丈开外的那扇厚重大铁门。所幸重石却好能落至门上,发出巨响,立见无数暗箭从门墙内通道上方的机关疾射而出。两人接连抱起大块硬石轮番砸去,石中铁门,暗箭即发,如是者五遍,方才射消箭止。
甘延寿为确保不存余患,又和范晔将石块掷向大铁门周边近处,以及门墙内通道两侧,不见有异样情状,这才手执青龙宝剑,只身前去劈锁破门。欧阳华敏放心不过,提请由己代劳,甘延寿不允。欧阳华敏坚定道:“师叔乃一军之统帅,接下来诸事还得由师叔操持定夺,再容不得丝毫差池闪失了。铁门已无暗箭护卫,破之不难,交由侄儿处置即可。”
甘延寿望向太子,想想欧阳华敏之言,实确堪忧,且见铁门之外不似还有更多守护机关,才肯点头答应,将青龙宝剑交还其人。欧阳华敏接剑直奔至大铁门前,扬起青锋就向重重巨锁猛劈。甘延寿在门墙外大声提醒道:“贤侄定要当心!锁解不可即行开门入内。”话音未落,重重巨锁已一一应剑而断,周遭却不见再有险情异状。
甘延寿松了一口气,带上十数名羽林勇士快步走至欧阳华敏身边,一同将六根嵌在铁门里面的粗大横闩拨离铁铸门框,小心翼翼向里推开沉重的大铁门。却见门内漆黑一团,几乎连跟前咫尺之距都看不到,无法瞧清楚里头是什么情况。取来火烛往内照去,浅浅的门洞之后约莫得见些许轮廓,像是一间建在地下堆满物事的大屋子。
甘延寿捡来刚才掷砸铁门的大石块,扔进门洞之内,但听得石头滚动撞物之声乒乓作响,未发觉有机关埋伏之类的迹象。遂待里面空气稍稍流通,积滞的霉味略散,便领着欧阳华敏和左右羽林勇士移步跨入门槛,高举火烛,继续以石探路,谨慎防备往里察看。
门洞里边是一间偌大的石室,高不足十尺,长宽约有十数丈,尘埃厚积,蛛网驳落,罕有人至。一众秉烛处处瞧察,悉见内中诸般军械器物堆叠无数,盾甲弓箭,茅戟刀枪,分类阵放,井然有序,足可装备诸侯大国三军之用。最为醒目的是,当中层层叠叠堆放着二三百个大箩筐,全都装满硫磺、硝粒、木炭等炼丹用的物事。想来那郅支老儿确如当于慕斯所言,经年累月不知耗费多少时日,掳掠了多少地方,剥夺了多少方士所好,才得有如此之巨的积蓄。
石室最里头靠墙平放着三个楠木大箱,封印陈旧,铁锁锈迹斑斑,显然已经久未开启。
甘延寿嘱咐欧阳华敏做好防护将其中一个木箱的铁锁削去,留神打开箱盖。在烛火的亮光之下,眼前霍然金光灿灿,大放异彩。但见箱内装满炫目瑰丽的金玉珠宝,难计其数,价值连城。继而削启另外两个木箱,里头也是这般情形,全是满当当的财宝。一众从未见到过这等场面,吃惊不已,大开眼界,均想:“原来这里果真是郅支单于的宝藏。”
甘延寿严令不许任何人翻动箱内之物,派手下去请太子和范晔、刘堇进来逐一过目。然后室内之众共同商量合计,决定中断西域之行,秘密将三大箱财宝押回长安京城,全部上缴朝廷府库。一者,郅支单于掳掠的不义之财,取之充公理所当然,不能留之助长匈奴恶人之势;二者,有了这诸多出自郅支单于宝藏的财物,即便找不到郅支单于的藏宝图,也足以向朝廷交差,并表明一众决无吞占瓜分战利之私。尤其是后者,更为甘延寿私底下所想,企望能藉此雪清自己的冤屈。此外,除了太子其人,余皆不无暗存心思,欲借机一并将这位屡生事端的殿下护送回京,了却一桩如芒在背的棘手重任。至于室内的大量兵械,一众以为离开时定要将之焚毁,不能留给匈奴人取作手中的利器,祸害天下。
定下大略,即照计行事。甘延寿当着众人之面,由羽林勇士重将三箱财宝一丁点儿不少原样合盖,燃蜡封实。接着又命人取来石室、监牢的大锁将宝箱锁好,把钥匙交给范晔、刘堇掌管,随后和太子各在每个宝箱的蜡封上落印为记。
暂时处置停当,太子和范晔、刘堇先出到门墙外,佯作无甚紧要之事,引余众押上当于慕斯的六名手下,一齐退出到地宫正殿。室内甘延寿等人避开地宫守卫和雪儿、甚至闵儿,将三个大宝箱悄悄搬出到地宫外面的石室之前,藏入停在那里的四辆大车之一,以物资辎重遮覆其上,掩人眼目。
顾虑到从鞮汗山思归崖赶回大汉国境路途遥远,且不出匈奴国土难保不生意外,既可能有追兵,也可能会遇上流寇、恶匪,就算能应解危局,不致前功尽弃,仍是险恶重重,棘手麻烦。甘延寿想到沿前次与欧阳华敏和闵儿脱险回汉的路径去往大汉国境最近,且较为熟悉,为尽快离开匈奴抵达安全之地,遂果断定计率众南走大汉边陲重镇居延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