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鸣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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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般若菩提(6)

    两位道家法师慌忙腾身避开,闵儿不肯罢休,继而挥剑刺向其二人。了无法师和光华法师正因斗法落败内心惭愧,徨徨无计,没有心思理会闵儿,见她怒颜失色,劈刺不停,只好东躲西藏。波拿提禅师和痴诺头陀无暇出手阻拦闵儿,不得不由着她像疯了一般,狂舞青龙宝剑,在地坪上追着两位道家法师劈头盖脸的狠劈乱砍。

    光华法师躲得烦了,动起气来,对闵儿恶声道:“闵姑娘,你若再不问青红皂白,一味蛮横撒泼,本大师就不相让你了。”闵儿哭嚷道:“谁要你相让了?人家要你把欧阳哥哥还回来!”光华法师苦恼道:“他本来就是将死之人,救不活也怪不得我等。”闵儿愈加气愤,嗔责道:“你们动手之前,欧阳哥哥还是好端端的,不怪你们怪谁?!”光华法师推诿道:“欧阳公子明明是因身中金刚内力而死,哪里与我等相干?”闵儿道:“这么多人眼睁睁看着你们两个臭道长把欧阳哥哥弄成这番模样,还想抵赖么?!”光华法师耍滑头道:“就算与我等有干系,也是你出的主意,须得先怪你自己。”

    闵儿听了既是懊恼,又是愤恨,痛心骂道:“你这个臭药囊,妄称懂得什么神仙方术,本事通天,故弄玄虚,大言不惭,才害得我上当受骗。眼下我可不管是谁对谁错,就只要你们偿还我欧阳哥哥的性命来。”光华法师之前救治在鬼门关前奄奄一息的万兜沙时,闵儿就在当场,亲眼所见。那时光华法师得意之际,自必免不得要添油加醋的自吹自擂一番,如今闵儿拿同样的话来说他,既令他尴尬,又让他难以辩驳。

    光华法师恼羞成怒,直冲着闵儿吼道:“你小小年纪就为着一个英俊秀美的年轻公子见情忘义,真是不知害臊!本大师念着昔日交往,才不与你计较。你若存心戏耍我等,非要胡来,老夫可立马让仙家恶鬼来收拾你。”闵儿被挖苦心事,激动得两颊绯红,骂道:“臭道驴,死猪猡,你以为我会怕了你的妖术么?有本事就全把手段使出来瞧瞧,莫要总拿无人见过的什么神仙妖怪吓唬人。”话音未落,一剑又向光华法师劈刺过去。

    光华法师快捷闪过,出手如电,想要夺下闵儿手中的宝剑。说时迟那时快,李晚一个箭步冲上,挡在闵儿身前,对光华法师大声呵斥道:“你已误人一命,还要不知羞耻作恶么?”

    光华法师突然见到一位身材高大、英俊洒脱的中年大汉插手指责,知道他是驹于利受的随从,却不清楚他的家底,不好与他冒失动手,便回以颜色道:“老夫做什么关你鸟事!赶即滚到一边去!”李晚神威凛凛,双目如剑,直瞪着光华法师喝令道:“本将限你即刻离开天禅院,滚下山去!”他曾经是大漠上叱咤风云、令敌胆寒的万军之将,霸道杀气可想而知。

    光华法师不甘示弱,下颚一扬,傲气十足道:“天禅院不是你们家开的,老夫想留就留,想走就走,你管得着么?”李晚浓眉一竖,唰的一下子抽出腰间长剑,赫然作色道:“只怕本将手中这把家伙由不得你。”光华法师徒手相向,不屑一顾冷笑道:“拿一把废铁就想来吓唬老夫,真是笑话。”

    众匈奴人对光华法师早就看不下去。自从两位道家法师到来之后,驹于利受眼见其二人刻刻与波拿提禅师和痴诺头陀作对,言语滋衅,比试强弱,刻意为难,已知其二人的来意明显是要拆天禅院的台。此时两位禅院大师正全副身心相救欧阳华敏,难以顾及其他,驹于利受有心要将两位道家法师打发走,帮忙化解天禅院的困厄,以博得两位禅院大师和僧众的好感。听得光华法师与李晚恶言相斥,即向众手下以目示意。涿邪王和蝴蝶夫人等十多名匈奴人心领神会,见到李晚抽剑,全都齐刷刷的亮出兵刃家什来,一拥而前,把光华法师连同了无法师一并围在当中。

    了无法师见状,只道光华法师无端惹怒了诸多匈奴人,眼看一场干戈在所难免,速将光华法师拉到身后,彼此背肩而立,严阵以待。正在寻思化解之策,忽听波拿提禅师阿弥陀佛一声,对场上众人道:“佛门净土,不兴兵戈。各位施主暂且息怒,望听老衲一言。”

    了无法师实是不想与匈奴人争斗,换作商量的口气道:“首座大师请讲。”波拿提禅师道:“各位无论是敌是友,到此便是与佛有缘,既是有缘,当念我佛慈悲法相。王子殿下之邀,痴诺护法已经答应,敢请先回,日后痴诺护法必定会如约前往。”驹于利受道:“我等若是走了,让两位道驴更无顾忌向天禅院发难,岂不是有失道义?不若留下,多少能搭个帮手。”波拿提禅师道:“殿下不必多虑,只管别去,余事老衲自能妥善处置。”言毕站起,双掌合什,执意送客。

    驹于利受欲留再三,波拿提禅师坚决不允。驹于利受不好过分违拗波拿提禅师之意,只得强自留下布帛礼金,别过两位禅院大师,率领众随从跨骑下山。临走之时,李晚伸手想要去拉闵儿,默默难饰不舍之情。闵儿拂袖避开,委婉推却道:“李大将军不必顾念小女,大家就此别过。待欧阳公子之事完了后,有机会小女再去寻将军相见。”李晚诺诺点头,却足如生根,迈不开步。

    驹于利受看见,心有不悦,催促道:“李晚,时候已经不早了。有什么情话,往后再说罢。”李晚闻言,方才徐徐而行,与驹于利受等人一同上马而去。一边纵骑下山,一边再三回望闵儿,直至身影消失不见。

    送走驹于利受等人,波拿提禅师对两位道家法师道:“两位得道施主既有诚意光临舍下参研佛法,是去是留,悉请自便。”了无法师和光华法师尚未作答,闵儿已抢过话去,愤懑的道:“不行。他们将欧阳哥哥弄成了这样,想甩手就走,没有那么便宜。了无法师,欧阳哥哥与甘延寿将军是什么情份,你是晓得的。此事若是传到甘将军的耳中,就算你有一百张嘴也难以交待。”

    此话正好道中了无法师的心头顾虑。了无法师寻思片刻,自知难以推责,只好放下颜面对波拿提禅师道:“老夫与欧阳公子算是有过交情,当然不能弃之不顾。且留下来详察他的情况如何变化,说不定还能再助他一臂之力。”事情到了此等地步,光华法师虽然不甘认输,却也只能听由了无法师决断。

    其时天色已黑,波拿提禅师吩咐道运和道远掌烛燃灯,将欧阳华敏抬回到石窟之内。佛道四位大师连夜守护在欧阳华敏身旁,不得不摒弃畛域之见,彼此同心钻研解救欧阳华敏之法。

    到了三更夜半,欧阳华敏迷迷糊糊之间稍微恢复知觉,直感头痛欲裂,胸膈烦闷,饥腹肿胀,四肢麻木,浑身燥热如火。朦朦胧胧感到亮光之下似是有人守候在身周,想要辨认清楚,奈何连睁开眼皮的气力也没有,想要出言相问,更是喉结如石,张口不得。隐约间似是有一双温润柔软的酥手在替自己不时擦拭头脸颈项上的汗水,间或伴随有断断续续的抽泣之声。忽然数滴温热的水珠落到脸上,淌到唇边来,咸酸苦涩,分明便是泪水。欧阳华敏心头一振,知道哭泣之人必定是闵儿。

    闵儿察觉欧阳华敏似有动静,焦急的轻声唤道:“欧阳哥哥,你听得见我说话么?”欧阳华敏听得清楚,却无法出声应答。闵儿见他嘴唇有动作之象,立即侧下左耳贴到他的嘴唇上,却听不见有任何话音,换了右边耳朵,情形也是一样。

    只听得光华法师道:“闵姑娘,欧阳公子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你就省点儿力气罢。”闵儿倔强的道:“欧阳哥哥不会死的,他肯定能活过来。”波拿提禅师接过话去,安慰闵儿道:“眼下欧阳公子通体发烫,全身高烧不退,可能正处于半昏迷中。闵施主用心听听,看他可有一丝呓语。只要有,就必定还有希望。”

    闵儿侧耳继续静听,欧阳华敏使尽全气力从喉头处发出一点点声响。闵儿听到,当即兴奋叫道:“欧阳哥哥还能发出声音。四位大师,你们要抓紧想办法,无论如何,须得救欧阳哥哥一命。”

    痴诺头陀道:“如果欧阳公子能听得见我们说话就好了。他体内的金刚内力和五行真气,分别是我们四人所遗留,已经混杂缠结,交融成魔。若要我们再运内功将其逼出来,已经无法做到。若想运功将其化解,同类相合,只能是火上添油,反增其害。如今只有靠他自己运用高强的内功心法,凭自己的纯元力道,看看能否将成魔的内力真气吸纳,抑或是排解出来。”

    了无法师道:“欧阳公子好像只精通剑法,并没有修炼过高强内功,如何能够做得到这等反刍成钢的艰难之举。据老夫所知,当今天下的内力高手,能够做到此举的真是百无其一。即使是老夫等人换在欧阳公子的处境,实怕也难以办到。”痴诺头陀抱着一线奢望道:“凡事皆有其因缘相应。内功高强之人难将异种真气内力化而为一,合为己用,想必因由在于原有内功根基已定,见异相斥,各逞其强,难再融贯重筑。欧阳公子适好没有高强的内功根基,如同一方净土,只要有恰当的修炼之法,说不定能够将体内的四股内力真气悉数吸取,纳结为自己的内功基底,生成另外一种内力真气。此等奇迹不是没有可能,世事难料,就看欧阳公子的造化了。”

    欧阳华敏听在心里,念头一闪,忽然想起痴诺头陀所教授的内功心法来,知道他是在有意提醒自己,只是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能够听得到,他才没有挑明直说罢了。当即静下心来,一点一滴的寻思日间痴诺头陀所教授的内功心法口诀,好在自己已经对照心法口诀完整修炼过一遍,尽管脑袋昏昏沉沉,回忆起来并不困难。待将心法口诀从头到尾通遍默念,觉得应无遗漏之后,便去除杂念,凝神聚气,对照口诀顺序一章一节的修炼起来。

    起初并无成效,体内四股内力真气依然彼此抵触相攻,如毒虫噬咬,烈焰勳烤,苦不堪言。欧阳华敏收摄心力,沉住气劲,将意念全部集中做一处,暗暗告诫自己只要有一丝希望,就决不能放弃。如此砥砺支撑,坚持得两三个时辰,终于感觉到丹田的内力真气开始有了变化。受之鼓舞,不管是变好还是变坏,继续摄神定气,依循口诀反反复复的一味修炼下去,毫不松懈。

    又过得数个时辰,周身的四股内力真气渐渐变得和顺起来,感觉舒适了许多。然而至时整个人已是疲倦困顿交加,不知不觉间再次昏睡过去。这一觉睡得甚是踏实,无梦无扰,醒来后感觉精神蛮好,虽然周身仍旧无法动弹,目不能张,口不能言,但全身燥热之感已在慢慢消退。

    随着神智恢复,感觉口中似堵塞有食物,心想必是闵儿尝试喂给自己餐膳,只是她何时撬开过自己的口齿,自己却一点儿不知。肚腹虽余肿胀之感,却仍很想把食物吞咽下去,好给闵儿传递一丝自己尚还存活的信息。可是腔舌尚还动弹不得,无法咀嚼下咽。无奈之下,只得重又静下心来,依照痴诺头陀所授的内功心法口诀接续凝气修炼。几个时辰过去,状况渐次又好转了不少。直至炼得精疲力竭,方才如前迷糊睡去。

    再次醒来,浑身已略有轻松之兆,于是接着照法修炼。如此一而再,再而三,除了觉知闵儿一直守护在旁,便是四位大师不时前来查探自己的状况。他们彼此之间交流的言语一次比一次少,一次比一次沉闷,从针对自己的症结各抒各见,相互研解争执,到后来寡言鲜语,好像谁都不愿多说话,双方始终泾渭分明。不过与起初佛道水火不容相比,四位大师渐渐不无默契,两位道家法师尽是悲观沮丧,唉声叹气,波拿提禅师也显灰心失望不已,只有痴诺头陀似乎还存挂着些许侥幸希冀。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欧阳华敏仿佛间看见自己和闵儿飘荡在云端之上,如乘天马沐浴和风丽日,俯瞰万类苍生。正在怡然惬意之际,却见嫱儿迎面走来,头戴玳瑁玉簪旒旆,身着玄衣纁袡婚服,敛衽而拜道:“夫君,妾身已经等候多时了,快来行共牢合卺之礼。”自己正要迎上前去,忽听得一声惊雷,风云变色,闵儿已经不见。莫知从何处涌出掖庭狱吏无数,直冲嫱儿顿喝:“大胆宫娥,竟敢欺瞒皇上,背地里干此等大逆不忠的勾当,且将她关进天牢,永不得见天日。”架起嫱儿就走。自己着急叫喊:“嫱儿,你不要害怕,我一定会救你出来。”尚未喊毕,已从云端急坠而下。

    蓦地惊醒过来,原来是一场噩梦。惆怅间偶然转动一下惺忪睡眼,感觉头脸肌肉已能动弹。赶紧睁开眼睑,却发现己身所处已非原来那间狭小石窟,而是躺在一个偌大光明的陌生佛殿之中。

    闵儿从旁扑将过来,惊喜叫道:“欧阳哥哥,你……你终于活过来了。”激动得紧紧握住欧阳华敏的双手不放。欧阳华敏的四肢虽然还不听使唤,却已能感觉到闵儿的酥手柔滑温暖,只张口叫了一声闵儿,便听得殿堂内一片齐整庄重的阿弥陀佛之声。

    欧阳华敏惊讶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怎的会有这么多人?”闵儿高兴得泪流满面,哽咽着道:“欧阳哥哥,你已经昏死了七日七夜,大家都以为你活不成了。四位大师耗尽心力仍参研不出解救之法,给你灌服丹药也一无成效。日日看着你身体渐变冰凉,气息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只好将你移至佛堂之内,祈求佛祖保佑。阿弥陀佛,真是要感谢佛祖显灵,将你救活过来了。”

    欧阳华敏见闵儿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心中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对她关切道:“闵儿,我是得好好感谢佛陀相救之恩,但更要感谢你。几次身罹危殆,都亏有你化险为夷。连日来肯定也把你累坏了。”闵儿反倒不高兴起来,嘟噜道:“谢什么来着?难道你还把我当作外人看么?辛苦的是几位大师,与我没什么相干。”欧阳华敏问道:“痴诺大师在哪里?”闵儿道:“正在那边替你向佛祖祷告哩。”

    欧阳华敏教闵儿托起自己的头肩,举目四望。但见整座佛殿依巨岩洞窟凿就,殿堂穹顶方正,四维宽大如宫室,一向空门大开,日光如曦照射进来,三向石壁精雕细琢,刻着诸如佛光、云彩、莲花、佛陀、比丘、沙弥等等许多图案形象,千姿百态,栩栩如生。最为醒目的是,三向殿壁前的石坛上井然有序安放着成排的宝相庄严的各个佛陀塑像,约有三四十座。

    殿堂正中的三座塑像特别高大,皆背对石壁,朝向大门,白泥铸体,头结螺发顶髻,额相饱满,法目慈慧,嘴角微扬,玉颊含笑。欧阳华敏自上而下端详,见其各各身披左衽法衣,双掌仰放置于腹前,右手交叠在左手之上,两掌拇指指端相接,结跏趺坐于千叶莲瓣巨座之上。每一片莲瓣上又雕刻着一两个头陀,仿如众弟子绕佛陀或行或座,正在弘法度化。

    殿内陈设简陋空旷,轻烟缭绕,气息清凉生香。波拿提禅师正领着数十名僧众盘腿坐在三尊大佛之前的蒲垫上,默诵经文。坐在他左侧的是执法禅师,坐在他右侧的便是痴诺头陀。众僧虽知欧阳华敏已经苏醒,却无欢喜惊讶之情,也无关切动容之状,全都像木头一般,没有一人往欧阳华敏这边顾盼招呼,齐声念过阿弥陀佛之后,尽皆依旧虔诚诵经如故。

    在天禅院呆得日久,欧阳华敏和闵儿均知佛门禅修的规矩,做功课时须舍却世间七情六欲,不以事喜,不以情伤,身心空了无物,躯体乃只是一具血肉皮囊而已。众僧齐念阿弥陀佛,实为礼敬颂偈佛祖法力无边,慈悲化劫,救度众生之意。

    欧阳华敏见到众僧专注为自己祈祝平安,内心万般敬畏感激,不敢惊扰他们,便移目向佛殿外面望去。但见门前阳光明媚,绿树成荫,鸟雀剪翅低飞,嬉戏啼鸣,好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与殿堂内众僧安祥静谧对比鲜明。一边是缤纷扰攘的万类苍生,一边是虔诚向往极乐净土,俨然便是两个世界。

    闵儿让欧阳华敏重新躺下歇息,然后出去殿外给欧阳华敏张罗茶水饮食。她刚离开不久,众僧就已诵经完毕。波拿提禅师和痴诺头陀起身过来探望欧阳华敏,其余僧众也跟着围到欧阳华敏的身边。欧阳华敏仍无法自行坐起,只能躺着笑脸相迎,诚挚的向波拿提禅师、痴诺头陀和其余众僧致谢。

    痴诺头陀见到欧阳华敏已经死里逃生,颌首不语,其余僧众则对欧阳华敏能奇迹般复活过来无不啧啧称奇。波拿提禅师替欧阳华敏切脉探气,知道欧阳华敏虽然肌体尚未完全复原,但滞留在其五脏六腑的金刚功力已经悉数与道家功力相合,化入丹田气海,脉象归常,不再有性命之忧,不由得大为感叹:“欧阳公子真乃奇人,竟能以息心归元之法同化异种内力真气,可说是福缘非浅!”

    欧阳华敏道:“晚辈决计没有此等能耐。今日保住性命,全凭痴诺大师所授的内功心法。”当下将自己在昏迷中坚持修炼内功心法的诸般感受说给众僧知晓。众僧听后,个个对痴诺头陀钦佩不已。波拿提禅师稍稍释怀,道:“原来有此奇巧。公子且继续安心调理,不日就能康健起来。”转而向痴诺头陀问道:“护法师弟,你教授欧阳公子的是何种内功心法?”

    痴诺头陀谦恭答道:“此种心法纯属愚弟鲁莽自创,未得其名,不敢冒昧称道。”波拿提禅师道:“无妨,且详细说来听听。”痴诺头陀道:“愚弟每次聆听首座师兄讲解禅座之功,皆如醍醐灌顶,深受启发。加之平日勤修佛祖心经颇有所悟,兴之所致,便斗胆将禅理、心经加以发挥,交融推演,参详整理出一套辅佐明心见性之法。后得大汉国诸般医理经学加以研习贯通,钦佩其博大精深,感之于增强金刚内力功法不无裨益借鉴,遂取其善者纳入所创之法,专致强身健体之用。”接着就所创之法与波拿提禅师略加探讨,又道:“此法不过是对禅功及医理之微末偶加结合运用,其实无甚高明之处。”

    波拿提禅师却盛赞道:“此法善哉!日后可教授我等同门一齐研修,彰显其功力。”痴诺欣然应诺:“谨遵首座师兄示谕。”波拿提禅师想了想,又道:“既要授之,须得有个名号才好。此法源自禅功及心经而来,当有佛祖般诺菩提之识见,就名其为般诺菩提心法。贤弟认为如何?”痴诺头陀欢喜道:“阿弥陀佛!妙极!妙极!”当下就般诺菩提之功对欧阳华敏更作点拨,叮嘱他持续依照所授心法自行修炼,盼能助其早日消除内力遗患,康复强健之躯。

    彼此正在言语之时,闵儿领着道运、道远两位沙弥送来了清煮汤粥。欧阳华敏久未进食,顽强能够喝得一点儿汤水,粥米颗粒难咽。波拿提禅师考虑到佛殿是众僧做功课的地方,不适于欧阳华敏静心修炼,便命人将其转移到先前所居的那间小石窟内,留下道运、道远帮忙照料。

    欧阳华敏迟迟不见了无法师和光华法师的踪影,问闵儿道:“两位道家法师呢?他们离开天禅院了么?”闵儿听了立马来气,答道:“那两个臭道驴以为你已经无法救活,两日前就拍拍屁股走人了。”欧阳华敏道:“我此番能捡回一条命来,纯系侥幸,怪不得他们。”闵儿道:“你受他们的妖法所害,几乎没命,不怪他们还能怪谁?”欧阳华敏道:“他们出于好心助我,实难料到适得其反。至令我更陷危殆,完全是因佛道之争,倔强好胜,而非存心故意使然。”闵儿并非不明此理,但对两位道家法师仍是耿耿于怀,恼恨未已。

    在一旁的道远搭腔道:“依小僧看,那两位道家法师确实如闵施主所言,只懂得装神弄鬼,妖法害人,并没有什么真实本事。”道运也接上话来,道:“可不是么?他们自诩神通广大,能到黄泉之下索人魂魄,起死回生,结果接连做了三天法事,却不见有何风吹草动,也不见对欧阳施主有丝毫帮助,当然只好灰溜溜地走了。凭这样的本事,他们还非得要与首座大师和痴诺大师理论长短,口口声声妄称能请到神仙来搭救欧阳施主,简直就是自欺误人。”

    欧阳华敏好奇问道:“两位道家法师做什么法事?”闵儿笑道:“欧阳哥哥,在你昏睡的头几日,了无法师和光华法师可热闹啦。他们在这石窟门前的空地上垒起一个大土堆,立了几块木牌,写上什么玉皇大帝啦,元始天尊啦,太上老君啦,等等一大堆符咒,尽是一些鬼鬼怪怪、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将两块好端端的黄色新布硬生生的裁剪成碎片,做了两副大幡,插在土堆上,弄得阴风朔起,煞是可怕。之后他们二人就在土堆前焚香跪拜,说是要请神仙招你还魂。弄了三日,没见你有丝毫活过来的迹象,又使出更加可笑的招数,给两头瘦驴的脑门贴上符咒,他们二人则穿上法衣,拉着驴头在石窟前的地坪上绕着土堆转悠,口中念念叨叨,无人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恁般折腾了一番,最后却说你已经得到超度,前往玉虚胜境的太上老君之处投名,成仙去了。”

    欧阳华敏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道:“这样的法事,我在大汉乡土见得多了,以前不知其究竟,将信将疑。如今自己亲身经历,终于明白了内中的道理。原来什么神仙鬼怪,都不过是一些修道方士糊弄骗人的把戏罢了,往后切不可再相信他们。”

    闵儿嘘声道:“他们当中有什么道理?!能够到处招摇撞骗。”欧阳华敏解释道:“他们说我成仙去了,可我明明知道自己没死,始终在坚持修炼痴诺头陀教授的内功心法,累了就睡,醒来就炼,直到能够睁开眼睛说话。了无法师和光华法师不知道我的脑子尚还清醒,见我目不能张,口不能言,气若游丝,便把我当成必死之人,随意捏造,胡言乱语一通。假如我坚持不下去,果真的死了,谁还能证明他们所说的全是假话?想必平日里那些修道方士给垂死之人,甚至是已死之人超度,也是这般装模作样,欺世盗名,骗取丧家钱财。反正人死又不能复生,谁也不清楚他们所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是对还是错。你说他们当中是不是这个道理?”

    闵儿点头道:“你的脑子倒是清醒,把两位臭道驴的勾当想得一清二楚。我只道你昏睡之时什么都不知道了。”欧阳华敏道:“我当然知道,而且还记得明明白白。你一直在我身边守护着,时不时给我的头脸脖劲擦汗,泪水滴到我的脸上,流到了我的嘴里,你还将食物塞到我的口中。我每次听见你们在石窟内谈及我的状况,都想有所明示,让你们知道我还活着,可惜无论如何也无法奏效。尤其是听到光华法师说,我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心里更是着急,努力动作,可惜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点儿声响,幸好你像是听到了。”闵儿听着听着,不由得芳心大动,眼圈儿一下子红晕起来,含着羞涩温柔道:“欧阳哥哥,原来这些你都晓得记得。你哪是什么死而复生?你根本就没有死过。真是吓坏我了。”

    欧阳华敏情不自禁向闵儿做了一个鬼脸,道:“传说鬼若咬人,牙印会变成绿色,你敢伸手过来给我咬一下么?”闵儿断然把左手伸到欧阳华敏的唇齿边。欧阳华敏在她白皙的手腕处轻轻咬了一下,她立即难为情地缩回手去,吃住牙印轻声道:“不用看印儿,我相信你。”道远、道运见到两人模样亲密,知趣的走出到石窟外面去。

    欧阳华敏和闵儿说了一会儿话,便闭目养神,继续修炼般若菩提功法。用心调理得几日,四肢方才慢慢恢复知觉,逐渐能够扶着墙壁行走。闵儿对欧阳华敏倍加细心照料,无微不至。由于两人相处一室日久,彼此已毫不忌讳男女之别。闵儿为助欧阳华敏更快康复,时时教他把手甚至整个人搭在自己身上,充当他的拐杖助他走动。

    痴诺头陀来见欧阳华敏已无大碍,大感欣慰,吩咐闵儿每日搀扶欧阳华敏到天禅院周遭走走看看,一来消遣解闷,二来活动脉络筋骨,更有益于欧阳华敏的躯体复元。闵儿乐此不疲,陪着欧阳华敏经常一逛就是两三个时辰。这日,两人往后山行走,无意间到了匕显伽蓝禁闭清修的石窟之前。

    闵儿道:“匕显师父就在这个石窟里面。”欧阳华敏久不见匕显伽蓝,感念其人曾经和痴诺头陀一同救过自己,便道:“闵儿,我们就快离开天禅院了,且进去与匕显师父打一声招呼。”闵儿依言推开木门,扶着欧阳华敏进到石窟之内。

    匕显伽蓝正面壁坐在棕蒲上,全神贯注,似未察觉有人进来。闵儿朝着他的后背叫道:“匕显师父,欧阳哥哥来看你了。”匕显伽蓝仍没有一点儿反应,如死人一般。欧阳华敏此时不仅已能听懂胡语,也能用一些胡语交流了,问候道:“匕显师父别来可好?恕晚辈身体欠佳,不能全礼了。”匕显伽蓝还是没有动静。闵儿觉得奇怪,提高嗓门大喊一声,匕显伽蓝方才开口道:“不劳两位挂念。欧阳公子的伤情还未痊愈么?”

    欧阳华敏道:“晚辈的内息差不多和顺了,但前伤初愈后伤又起,至今未得完全无恙。”他不想将遭内力攻心差点丧命的的经过多说,只简略作答。匕显伽蓝不无关心道:“内伤反复,是不是更加难以痊愈?”欧阳华敏道:“波拿提禅师和痴诺大师都已经尽了全力,晚辈惟有随其自然了。”

    匕显伽蓝突然站起,转过身来,神色诡异地从头到脚细细端详打量欧阳华敏。他的身材高大,俯视欧阳华敏和闵儿如同巨猿猩魈。欧阳华敏从未见过匕显伽蓝这等情形,心里莫名闪过一丝不安,但仍谦敬有礼道:“我们二人冒昧进来探望,若是打扰了您的清修,就暂且告辞,日后再来。”

    匕显伽蓝道:“既然来了,不妨多待一会儿。痴诺大师没有和你们一起来么?”边说边特意向门外看去。欧阳华敏道:“我们二人不过随意到处走走,舒缓一下筋骨,哪敢烦劳痴诺大师。”匕显伽蓝目光狡黠一凛,阴恻恻的道:“那就是说,止有闵儿姑娘一人跟随照料你啰?”欧阳华敏点了点头。匕显伽蓝嘿然道:“总是让闵儿姑娘挽扶着你,只怕难见康复之效,你不妨自己走几步试试。”欧阳华敏没有多想,即应承道:“匕显师父指教得是。”言毕,放开闵儿双手,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

    匕显伽蓝看见欧阳华敏姿势不稳,险欲摔倒的样子,突然目露凶光,伸手直向闵儿的脸蛋摸去。闵儿乍然一惊,急忙闪身让开,大惑不解问道:“匕显师父,你想干什么?”匕显伽蓝不答,张开双臂,面目狰狞,如同发情恶狼,猛地更向闵儿扑抱过去。

    闵儿大感意外,慌乱中来不及喝止,只“啊”了一声,缩身向后退避。欧阳华敏闻声回头,看见匕显伽蓝正要非礼闵儿,愤急之下顾不得自己,疾步趋前发掌向他猛力一推。手刚触及匕显伽蓝的僧衣,便见其人如一团巨大的肉球直摔了出去,呯的一声,重重撞在左前方的石壁上。欧阳华敏也立足不稳,踉跄跌倒在地。

    匕显伽蓝慌慌张张挣扎爬起,惶惑不安,又惊又怒,直冲欧阳华敏恶声质问:“小子,你不是伤重未愈么?怎的还有这等厉害的功力?”欧阳华敏错愕不已,强行克制怒气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匕显伽蓝,一阵间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想不到你是这种人!真是玷污了天禅院的威名。”

    闵儿已明就里,对匕显伽蓝哈哈笑道:“匕显师父,原来你欺负欧阳哥哥伤情未愈,便趁机想要占我的便宜,果真是个罪大恶极之人。堂堂重戒修行的天禅院,如今多了你这个荒淫邪恶的劣徒,实在令人大开眼界。难怪天禅院的大师要责罚你闭关苦修三年。”

    欧阳华敏不屑对眼前这位心术不正之人更置一词,吩咐闵儿道:“你扶我起来,咱们赶快离开这里。”闵儿依言扶起欧阳华敏,却道:“欧阳哥哥,这个淫僧连你的一掌都受不起,怕他做甚?我倒想看看他还有什么本事。”欧阳华敏道:“这里有点儿邪门,我几乎还没碰到他一丁点儿,他自己就摔出去了。”

    闵儿诧异片刻,忽然兴奋起来道:“欧阳哥哥,你不妨向这淫僧隔空击一掌看看。”欧阳华敏若有所悟,稍稍运气使劲,挥掌向匕显伽蓝凌空击去。但觉得有一股磅礴的内力真气从指掌间激射而出,掌风到处,匕显伽蓝如同被妖魔鬼神猛推了一把,站立不住,径直撞向身后的石壁。

    闵儿无比惊喜道:“欧阳哥哥,恭喜你练就了一门绝世罕见的神功!”欧阳华敏却兀自瞠目结舌,几不敢相信自己真有这等奇特之能,为加验明,急收丹田之气,运聚到双掌之中,隔空连连击向石窟内光秃秃的四壁。但听得卟卟声响,石窟内顿时碎屑纷飞,尘埃激扬,平日安放烛火的龛台也被击裂,翻落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