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九市行侠(1)
匕显伽蓝目睹欧阳华敏施展神功,击打得石窟内石尘滚滚,不由惊惧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再生欺负闵儿之心?惶恐不安的迟疑刹那,不等欧阳华敏和闵儿出言责备,已自趋前跪倒在欧阳华敏和闵儿的面前,叩头触地有如捣蒜,口中直叫:“欧阳公子恕罪饶命。”
欧阳华敏停手歇气,由闵儿扶着站直身躯,迷惑不解的直视匕显伽蓝,厉声训斥道:“你已身入空门,皈佛从善,为何还要起这等淫邪歹毒之念!”匕显伽蓝喏喏连声道:“小的一定改邪归正,往后再也不敢了。”欧阳华敏道:“我们回去将你的丑行禀告痴诺大师,劝他切不可收你为徒,而应将你逐出天禅院去。”匕显伽蓝道:“我这个劣性,痴诺大师早就知悉。正是因此想度化我,令我悔改,才将我千里迢迢的带到天禅院中,责令我闭关清修三年。”
闵儿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众僧对你均颇有微词,我早该想到此着。”匕显伽蓝顿首再拜,一副诚惶诚恐的熊样道:“闵施主贤淑聪慧,贵人大量,恳求宽恕小的罪责。小的在此清修,往后日日祈求佛祖保佑您与欧阳公子成双成对,喜结连理,长相厮守,永不分离。”几句乖言巧语,说到了闵儿的心坎上。
闵儿听了颇为受用,一腔怒气瞬间消散了许多,因而道:“你得给我对天发誓,今后决不再对任何女子起淫邪之心,犯奸作恶。若是还有此种恶念歹行,敢教天打雷劈,万箭穿心,决不饶你。”匕显伽蓝当即老老实实的依言立誓,真个是一副虔诚忏悔、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的模样,与刚才萌生歹意冒犯闵儿之时,简直判若两人。
闵儿见匕显伽蓝已立誓改过自新,便不再与他计较,搀扶着欧阳华敏出了石窟,回到天禅院内的住处来。两人心想,匕显伽蓝是痴诺大师亲收的劣徒,既然痴诺大师已经知晓匕显伽蓝的恶劣品性,也就没有必要更将彼此在后山石窟中的遭遇说出来,免得有损痴诺大师的颜面。
两人在天禅院继续呆了足足一个月,欧阳华敏日日勤奋刻苦修炼,四肢方才康健如常。在闵儿的悉心照料和痴诺头陀的指点相助下,欧阳华敏对一整套般若菩提心法已经参悟得滚瓜烂熟,运用发挥自如。体魄随着修炼也日益增强,真气内力几可说是一月千重,精进神速,与先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痴诺头陀常来点教欧阳华敏修炼内功心法的诀窍,欧阳华敏悉数将所感所受如实以告。痴诺头陀惊叹欧阳华敏修炼内功的机缘和悟性,对其大加赞赏。由于欧阳华敏原本的内力功底并不深,痴诺头陀耐心为其阐拨要旨,详解迷津,助其内功修炼,巩固根基。欧阳华敏也不贪功冒进,沉稳研习,竭力尝试制御双掌击出的真气内力,以免发之泛滥,所中非的。到得后来,逐渐能够力随心至,收放自如,精准驾驭,隔空穿物,绝非寻常武学高手可比。
岁月如流,转眼鸿雁南飞,已是秋凉。欧阳华敏跟随痴诺头陀修习内功心法,两人甚是相得。但欧阳华敏只求能使内伤痊愈,并无穷竟高深内力之念,更不去贪求能达到如痴诺头陀那般的至高境界。眼见身心恢复,内中元气已经无羌,不免挂念师父剑牍先生,便与闵儿一道向痴诺头陀和波拿提禅师辞行。
波拿提禅师对欧阳华敏甚是喜爱,临别时相赠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一扎,不无感慨道:“老衲东来四十年,难得见到对佛理感悟至性至诚如欧阳施主之人。不知欧阳施主可有皈依佛祖之心?若得欧阳施主相助宣化,弘扬佛法,岂不善哉!”
痴诺头陀对欧阳华敏也是爱惜不已,然而目视闵儿,见她对欧阳华敏痴心一片,知道若想让欧阳华敏弃俗从戒,实属强人所难,夺人之爱,且欧阳华敏尘缘未了,未必能断绝凡俗之念。遂向波拿提禅师暗示道:“好是好,诚怕欧阳公子尚无此心。”
波拿提禅师仍道:“护法师弟之意,老衲当然明了。只是念及大汉国中,诸祅道浸行已久,流毒颇深,世人多为神鬼蛊惑、嗔痴魔障所误,难断钱财、声名、色相、物欲、怠惰之贪念,无法脱离五欲六尘之痴苦,传扬佛祖救世之法障碍重重,向众生普施教化实属不易。想来佛门中也有居家戴发修行、弘扬佛法之人,欧阳施主若愿皈依佛祖,也可如是而为之,不一定要像你我这般削发剃度为僧。”痴诺头陀马上会意,明白波拿提禅师乃是寄望欧阳华敏能以俗家弟子皈依佛门之下,即双掌合什,向波拿提禅师和欧阳华敏道:“首座师兄慧知远识,痴诺得启聩心。欧阳公子不必出家,以俗身向佛当是可行。想来道家接纳信众乃有居士之称,我佛门可效善法,采道家之长,权且将欧阳公子列籍为从佛居士,不知欧阳公子意下如何。”
欧阳华敏经历一番生死劫难,对两位禅院大师至为敬重,但知皈依佛门善法决非寻常之举,不敢妄自抉择,谦辞道:“佛陀智慧恩德,晚辈感激敬仰。只是晚辈性情愚钝鲁莽,诚恐有负两位大师厚望。皈依佛祖之事,还得容晚辈秉明师尊,方好定夺。”波拿提禅师甚是通情达理,听他这么说来,也就不再勉为其难。痴诺头陀则开示道:“欧阳公子心中有佛即可。日后望常以慈悲为怀,常持向佛之念,救难度厄,感化顽劣,攘助世人,所为也当是善法。”欧阳华敏恭敬的道:“两位大师教喻,晚辈谨记在心。”
别过两位大师和禅院众僧,欧阳华敏和闵儿当日便即离开天神院,取道向北,到了大汉交通西域的商旅要道,转而一路东行。路经酒泉郡治禄福城,知道居延重镇归该郡管辖,从居延城前往长安,必当从郡治经过。两人向官府打听,确知甘延寿和太子一行早已返回长安京城而去;师父剑牍先生也还活着,是保护太子从匈奴逃回的寥寥数人之一,但酒泉郡府无人识得他,不知他是否便在护送太子回去京城的行伍之中。欧阳华敏心头落地,当即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望长安京城疾驰。
过了武威姑臧城,故道依旧。然而来时杨柳依依,山花烂漫,草木茂盛,如今回时已是朔风频起,寒气渗人,百草凋零,层林萧瑟,槐杨叶落,不免令人心生惆怅之感。
两人到了首阳山的岔路口,欧阳华敏想起鸟鼠山中杜青山曾将闵儿囚禁在内的那个山洞,知道其离此地不远,决定再前去山洞内探看究竟。一来闵儿说过杜青山曾对照《太公兵法》在那个山洞的石壁间刻下四行二十八个数字,师父剑牍先生曾想弄明白杜青山所刻的到底是些什么数字,内中会不会有什么古怪门道;二来师父若要找杜青山,多半也会到那个山洞去,此时不妨前去看看,那里有无师父的一些信息。假使师父还未到过那里,则可替师父先把那些数字记下,省得夜长梦多。
两人拐上山道走得几里远,闵儿突然问道:“欧阳哥哥,嫱儿是谁?”欧阳华敏乍被见问,心头不由得一颤,细想自己从未与闵儿言及嫱儿之事,有些吃惊的反问道:“你如何识得嫱儿?”闵儿道:“我不识得她,不知道她是谁,所以才来问你。她是你的什么人?”欧阳华敏没有马上回答。他本想将自己与嫱儿之事如实相告,但顾及嫱儿的宫女身份,不知该如何启齿,犹豫片刻,只好淡淡的道:“她是我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你应该不认识她,怎的会突然提起她来?”
闵儿灿然一笑,道:“你在昏迷的时候叫了她的名字,还说一定会救她出来。她是不是被恶人抓去了?”欧阳华敏心下释然,答道:“她是被人看管起来了,但并非是恶人所为。”闵儿不解道:“这可把弄我糊涂了。既然不是恶人抓她,难道是她犯了王法,被官府抓去收监了么?”欧阳华敏摇头叹道:“也不是。个中原由,一言难尽。”
闵儿温柔莞尔,体贴的道:“欧阳哥哥,我知道这一定是令你烦心的事儿,你不想告诉我,自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不要介意,只当我没有问过便是。”欧阳华敏道:“等到事情有了眉目,我会告诉你的。”闵儿道:“那样就好。只是你醒来之后,就从没提过她,难道又不想去救她了么?”欧阳华敏苦笑道:“我是想设法救她出来,无奈力不从心而已。”
闵儿难却心中好奇,想想又问:“看管她的是一些什么人?武功很厉害是么?”欧阳华敏不愿说谎,只得道:“她是被皇上挑去当了宫女,看管在皇宫里面,不是凭武功就能解救得了的。”闵儿哑然失笑道:“欧阳哥哥,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不必瞎操心了。皇宫里不愁吃穿,还有机会得到皇上的恩宠,当妃嫔,当皇后,母仪天下,不是挺好么?她在里面可是享福哩,那劳你费心去救她!”
欧阳华敏认真的道:“闵儿,不是谁都想到皇宫里去的。嫱儿去当宫女,是为皇权所迫,情非得已,并不是如你想象的那般快活。她在宫里度日如年,不知吃尽了多少苦头。”闵儿捋了一下秀发,垂眉寻思,讷讷的道:“说得也是。我自己就不愿意去当什么宫女。”欧阳华敏道:“我自小与她一起长大,晓得她的隐衷,所以才想把她救出皇宫。这也是她的心愿。”
闵儿道:“此事好办,我们去找那个呆太子,求他下旨放嫱儿出来。若是他不答应,我们就好好的跟他清算。此番前往西域,你为了保护他,遭受了这么多苦罪,差点儿把性命都搭上了,这个功劳情份,那呆太子须得还你。”欧阳华敏道:“这是皇上才能决定的事情,与太子并无相干,找他也没有用。”闵儿道:“皇上不是他的爹爹么?让他跟他爹爹说情去。”欧阳华敏颇显无奈道:“眼下太子处境艰难,有人想要废掉他的太子之位。太子自身难保,哪里顾得上他人?”
闵儿默然有顷,忽而道:“那我们就助他保住太子位,等他将来当了皇上,再去求他放了嫱儿。他必定会答应。”欧阳华敏心里一亮,仿如阴霾中乍现一线光明,情不自禁的深深望了闵儿一会,赞许道:“这是一个好办法。不过事关重大,非我等普通寻常百姓所能为,只能见机行事,尽力而已。”闵儿道:“依我看,此事并不见得十分艰难。欧阳哥哥,你想办法混到太子身边当差,和你师父、甘将军等人将太子辅佐起来,只要太子性命无碍,不犯大错,皇上就无可能有借口废掉他,别人再怎么处心积虑,又能耐他如何?”
欧阳华敏细细思量,觉得此举确实是较好的权宜之计,心地豁然开朗,满怀希望油然而生,不由得感激道:“闵儿,你真聪明。”闵儿听在心里甜滋滋的,欢喜无限,娇声道:“欧阳哥哥,往后若是见到了那个嫱儿,我要怎样称呼她才好?”欧阳华敏私底下虽然有些矛盾,不知是否该让嫱儿与闵儿相见,但想来事已至此,日后她们二人终究难免要会面,便道:“你就叫她王嫱姐姐好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纵马前行,走了大半日,到得鸟鼠山下那个隐秘的岩洞前。由于吃不准杜青山是否还在岩洞之中,两人远远就挂鞭下马,拴好坐骑,徒步悄悄靠近到洞口旁。先是往岩洞内扔了数块石头探路,见里面毫无动静,方才捏手捏脚走入进去。
但见偌大的山洞内空空荡荡,幽然静寂,毫无声息。石几石椅等陈设诸物依然如昔,只是尘埃薄积,青苔遍布,荒芜葳蕤。原来夏日之时山洞内潮湿,地衣植被得以乱生漫长,直到深冬才会干枯成荣,次春再发,年年岁岁如此反复。
两人确信杜青山不在山洞之内,即由闵儿引路,径朝刻有与《太公兵法》相关的那些数字的所在行去。刚走得几步,忽然看见地上青苔间留下许多零乱脚印,周遭皆有砍砸的痕迹,石碎藓翻,似是不久前适好有人在此进行过一番激烈打斗。
两人赶紧打起精神,不敢掉以轻心。欧阳华敏手按剑柄,警惕环顾洞内诸处,小心翼翼跟在闵儿身后。到了一面高大矗立的偏僻洞壁前,闵儿猛地失声叫道:“欧阳哥哥,我们来迟了,石壁上所刻的数字已尽皆被人削去。”
欧阳华敏闻言向前方的洞壁上辨望,只见当中的一小块石壁尽是砍砸痕印,犹如翻起的鱼鳞一般,簇簇如新。闵儿指着石壁上的那些痕印惋惜道:“那瞎眼杜老儿当时便是将四行数字刻在这里。可如今除了零乱的凿痕,一个字儿都看不到了。”
欧阳华敏站在洞壁前怅然寻思,道:“估计杜青山已将石壁上所刻的文字烂熟于胸,遇到有人进洞冒犯,便将所刻文字毁掉,离开山洞而去。只不知是何人到这里来寻他,若不是闵大爷,有可能便是我师父剑牍先生。”闵儿道:“决不会是我爷爷,我没有告诉他杜青山在这里。”欧阳华敏道:“你不是要帮他找寻《太公兵法》么?为什么不告诉他。”闵儿道:“爷爷跟随万大爷等人到西域来,纯粹是为了寻我,查找《太公兵法》只是万大爷等人的事。我弄明白了真相,就没有必要告诉他了。而且,欧阳哥哥,你不是也在找《太公兵法》么?我更不会将《太公兵法》的去处告诉万大爷他们了。”
欧阳华敏曾因《太公兵法》之事防范过闵儿,如今听其所言,不由得心生内疚之情,歉然道:“闵儿,你处处为我着想,数次救我于水火之中,只怕我不能如你所愿,会让你失望。”闵儿娇娇的望着欧阳华敏,笑盈盈的道:“我不怕,我相信我的欧阳哥哥决不会让我失望的。”
欧阳华敏避开闵儿热辣辣的目光,转开话头道:“如今不得知晓杜青山刻的是些什么数字,的确有些遗憾。”闵儿道:“假如能找到杜青山,肯定有办法知道他所刻的是些什么玩意儿。不过先不用着急,说不定正是你师父找到这里来,已经见到了石壁上所刻的数字,记下之后把它们削去,免得落入他人眼目哩。”欧阳华敏道:“若是那般,敢情最好不过。我们且看看杜青山到底去了哪里,此间会不会留下什么线索。”
两人在洞中四处仔细查找了一遍,没有发现更多可疑之处。又在山洞内呆了两日,山前山后探寻,仍不见有杜青山的蛛丝马迹,方才离开山洞。出了鸟鼠山,返回到大道上,路过首阳山之时,由于经历了天禅院的遭遇,闵儿对了无法师和光华法师甚是厌恶,两人也就没有前去紫云台打扰,策骑一路向长安京城而行。
途中非止一日,两人到了长安京城郊外,已是秋尽冬来。欧阳华敏急欲知晓甘延寿与许方等人的确凿消息,直往羽林营中探望。甘延寿不在羽林营中,也不再兼任羽林营骑都尉的官职。羽林中郎将田宏大人在演武堂接见欧阳华敏,对这位传奇般活着回来的小英雄由衷赞叹。彼此谈及血战匈奴铁骑之事,欧阳华敏这才深信许方等五十名羽林勇士已经全部遇难,且获知师父剑牍先生留在居延城等候自己未果,只身前往匈奴内地寻找,后来却不知所终。
听闻此讯,欧阳华敏对师父未遭受匈奴铁骑的毒手虽大感释怀,然其为己重入匈奴险地又成了另一块大石头,搁在心坎上。待问及甘延寿的情况,田大人所言不多,只说皇上已旨命甘延寿专任西域都护之职,并将甘延寿在长安京城的具体住处告知。欧阳华敏和闵儿随即入城前往甘延寿的府上拜谒。
事有不巧,甘延寿回到朝廷复命之后,休整不到半月,便又远赴西域都护府上任而去。甘府的家人见欧阳华敏和闵儿像是两位流浪一般的少年男女,本不想搭理,幸得甘夫人已先听甘延寿说起过欧阳华敏,知道他是甘延寿的师侄,在长安京城中无依无靠,才热心的挽留他和闵儿在府上住了下来。
欧阳华敏不是十分情愿住在甘府,但闵儿求之不得,私下里软缠硬磨的劝说了一番,定要欧阳华敏陪她在甘府暂谋个安身之所。欧阳华敏知道闵大宽只是公孙旸府上的一个下人,闵儿是他收养的孙女儿,在公孙府上自然无足轻重。而且闵大宽因为找寻闵儿已经离开了公孙府第,闵儿此番回去公孙府上,哪里还有她的落脚之处?哪怕是留在甘府上当个丫头,也要比回去公孙府第好得多。体谅到闵儿孤苦无依,欧阳华敏实在不忍拂她之意舍下她一人。闵儿暗地里乐得合不扰嘴来。
甘夫人四十开外,是一位平平常常的妇道人家,待欧阳华敏和闵儿甚是热情周到,专门给两人安排了两间相邻的上好厢房,衣着洗漱一应俱全。欧阳华敏和敏儿略事安顿,甘夫人即命下人整备了几道美味家常小菜,亲自领着下人送到房中,替欧阳华敏和闵儿接风洗尘,直令两人受宠若惊。
欧阳华敏再三逊行晚辈之礼,以表谢意。甘夫人道:“侄儿不必客气,你们俩年纪虽小,却陪拙夫走了这么远的路,帮了不少忙,较我这个无用内人强得多了。两位到了这里,只当是自己的家一般,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就好。”原来甘延寿已将此次西域之行的诸般经过说与甘夫人知晓,甘夫人对欧阳华敏二人心怀感激之情,举止亲近自不在话下。欧阳华敏弄明此节,心下安定了许多。
用毕餐膳,时候尚早。欧阳华敏虽然惦念嫱儿,但因日间人多眼杂,只好暂且忍耐,打算等到夜深人静之后再行潜入未央宫,约嫱儿相会。闵儿心情高兴,央求欧阳华敏带她到长安街头玩耍。欧阳华敏闲着无事,也不想在甘府上尽听侍候给下人添麻烦,征得甘夫人同意,便与闵儿跑到长安街坊四处乱逛。
两人沿着华阳街向北,不一会儿就到了车水马龙、商贾云集、繁华热闹的长安市肆所在。两人在九市的交门、孝里逛逛,又到柳市、直市看看,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到了一处门庭喧闹、生意兴隆的牌楼之下,欧阳华敏抬头一看,却是来到了东市客来香酒家的门前。想起那日在这所酒楼上与万兜沙、杜青山等人不期而遇,触景生情,拉了闵儿的手信步踏上楼去。
闵儿问道:“欧阳哥哥,你想要喝酒么?”欧阳华敏道:“我不是想喝酒,仅只随意看看。我第一次遇见杜青山,便是在这楼上。”闵儿开心的道:“原来是这样,指不定今日在这里又会遇着他哩。那可真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见面全不费功夫了。”欧阳华敏道:“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儿。”闵儿道:“要是真的碰上他,该怎么办?”欧阳华敏道:“且不管他。我们高兴就来,不高兴就去,谅他也没办儿拿我们怎样。”闵儿道:“我是说,若能遇着他,那是最好不过,我们可以向他讨要……”欧阳华敏知道闵儿是想说讨回《太公兵法》之事,即刻打断她的话头,道:“这里耳目众多,说话不能随便。我们只管自己开心,不要因他扫了兴儿。”
闵儿知道自己差点儿说漏了嘴,扮个鬼脸吐出长长的舌头,踮起脚尖来如兔子一般,顽皮的跟在欧阳华敏身后。两人刚上到楼面,脚未站稳,店里伙计已满面堆笑的迎将上来,招呼道:“两位客官,楼上今日已经有客包订,请到楼下看座。”
欧阳华敏转身要走,闵儿扫了一眼楼上大堂,见二三十席桌椅干净整洁,桌面却空空荡荡,毫无酒水准备迹象,更无餐具用膳之物,也不见有一位客人到来。不由得感觉奇怪,随意多问了一句:“什么人请客?设了这般冷落排场?”那伙计答道:“是楼大侠设席,招待九市豪杰商贾。”
欧阳华敏一听,觉得楼大侠的名头甚是耳熟,忽然想起一人来,问那伙计道:“可是家传昆仑剑法的楼大侠么?”那伙计道:“正是。”欧阳华敏脑筋急转,道:“我们两人正是楼大侠要请的朋友,快快接待。”那伙计满腹狐疑的望着欧阳华敏和闵儿,问道:“敢问两位可有楼大侠的请贴?”闵儿抢着应道:“有是有,但不小心弄丢了,故怕记不清是哪个酒家,赶早到了这里,还以为找错了地方。”她与欧阳华敏心照不宣,均猜这位请客的楼大侠会不会是在范夫人城外匈奴军营中窥探见到的那位汉人青年男子,因疑其与谋害太子有关,是以即刻冒充其客,设法要留下来一看究竟。
那伙计将信将疑,拿不定主意是否该接待欧阳华敏和闵儿。店家听见三人说话之声,走了过来,打量了欧阳华敏几眼,觉得甚是面熟。那日万兜沙师兄弟三人与杜青山在酒楼上搏斗,欧阳华敏出手相救过小莽子,确给店内众人留下了印象。但当时只是打了个照面,时日一久,店家已经记得不太清楚,更搞不懂欧阳华敏的身份和来头,便小心谨慎的道:“这位伙计初来乍到,还不太识得礼数,请两位客官多多包涵。”闵儿不客气的道:“楼大侠是何等样人物,你们是懂得的。他请的客人,你们须得好好照应才是。”店家粗略陪了个礼,皮笑肉不笑的道:“这位女侠指教的是,都怪我等有眼不识泰山,不当怠慢了贵客,两位快往里边请。”
欧阳华敏和闵儿见店家不予阻拦,乐得无需续编名头与他分辩,迈开阔步大摇大摆的走进大堂,挑了一个不太显眼的位置坐下。那伙计见状,跟后端过来两碗茶水,点头哈腰殷勤招待。欧阳华敏和闵儿旁若无人的坐着,对那伙计不理不睬,等他忙完退去,方才将脑袋靠在一处,小声商量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约莫过得两盏茶功夫,客人开始陆续到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相互认识打招呼的,有见谁都不吭一声的,有雄赳赳气昂昂的,有神情古怪体态龙钟的,各式人等,不一而足。来的人多了,店家伙计忙里忙外,应接不暇,不一会儿就将欧阳华敏和闵儿两人抛到脑后,不足为奇了。
过了晡时三刻,大堂内基本满座,不再见有客人到来。欧阳华敏和闵儿粗略计数了一下,来人总共有两百多个,但始终不见那位楼大侠露半个影儿。
两人不便向旁打听核实,正纳闷是不是纯系多心胡乱猜疑。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响,三人从楼下拾级而上,转眼间已到得楼梯口。欧阳华敏和闵儿放眼望去,但见为首那人是个青年男子,皮白肉嫩,赫然便是在匈奴祖渠黎骨都侯营帐内所见到的那位楼大侠。跟在楼大侠身后的也是两名青年男子,身材修长,紧衣束袄。一个长着两只三角眼,鹰嘴鹞鼻,面相极为凶恶,另一个浓眉圆脸,颌短须长,奸邪诡异。两人皆手按腰间长剑,目光炯炯扫视大堂众客,威风凛凛,一看便知是素来习武之人。欧阳华敏和闵儿当即舒了一口气,镇静下来,避开三人目光,拿定主意见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