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九市行侠(6)
万子夏等七家行头尚未走远,听见招呼立马转回身来,诧异地望着刘堇,等他吩咐。刘堇却不着急说明何事,先恭请七位行头重回客堂之内,催劝入座。楼无恙一改适才怠慢神情,对七位行头礼数周详,谦敬有加,仿佛摇身一变,换成了另一个人。楼九爷不知何时也已回到客堂上,只是两手空空,根本没有去取皮鞭。
两名下人给刘堇专门另设一席,置案添座完毕,八家行头方才各各分宾主坐定。刘堇逐一问候各家行头,然后大大咧咧的走到大堂正中,在给他增设的几案前坐下,目视众人,卖关子道:“眼下各家已经化干戈为玉帛,凡事应该坐下来好好商量。楼家既对昨日之事甚是过意不去,备下了诸多茶水点心,执诚与七家修好,诸位大侠不妨慢慢享用,叙叙兄弟之情,不以今日之事为忤。”
客席上的七位大侠正襟危坐,对楼家备下的茶水点心丝毫不动。场面僵持片刻,万子夏首先发话道:“刘大人有何事交待,尽管明白说来,在下七位洗耳恭听。若只是闲谈叙旧,恕在下等人有要务在身,临急就无暇多陪了。”
刘堇清了一下嗓门,声音洪亮道:“本官所要交待之事,乃是与匈奴人的英雄大会有关。匈奴人的企图,楼公子已经向各位详细阐明,本官就不再赘表,总而言之,其与我大汉举国安危干系重大。此次楼公子大胆倡议潜入匈奴内地挫败匈奴人的奸谋,其志气十分可嘉,然则仅凭楼家之力和楼公子之诚,远涉万里他邦对付匈奴群雄,决非易举。若果事情不成,反予匈奴人借口,恐添邦交之乱。为此,本官想征询各位大侠,楼公子之议究竟可行还是不可行?”
万子夏慎重问道:“朝廷果真知道匈奴人有关英雄大会之事?”刘堇道:“那是当然。”万子夏又问:“皇上也知道么?”刘堇颌首作答:“知道。”万子夏再问道:“皇上和朝廷皆决意要干涉匈奴人的英雄大会么?”刘堇略作迟疑,答道:“正是。”万子夏不解道:“此等大事,朝廷应当举官家之力为之,何至密令楼家行事?”刘堇慨然道:“看来万大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若以官家出面,岂不明摆着要公然与匈奴作对?所以目前朝中知道此事的,仅有皇上和几位重臣,他们之意是只能秘密设法破坏匈奴人的英雄大会,教驹于利受的奸谋无法得逞,又教呼韩邪单于对大汉无可指责。由于事涉机密,不能在朝廷上公议,便私下里选派人手偷偷前去干预英雄大会。”
万子夏心有不服道:“英雄豪杰举国皆是,为何独独选中楼家!?”刘堇道:“楼大侠武功盖世,且楼家之计与朝廷旨意不谋而合,想必能够担此重任。”万子夏哂笑道:“若是无恙师兄出面筹办此事,我等当无异词,然则热心张罗的只是中经侄儿,难不让人担忧。”刘堇道:“此节正是本官欲与各家协商之处。”
万子夏转向楼无恙问道:“师兄之意如何?”楼无恙道:“朝廷虽然看重我楼家,但楼某向有自知之明,晓得仅凭楼家之力,决难成事,是以迟迟未敢定计。今日各家大侠正好都在,诚望能帮忙谋划,合计稳当。若能结成一心,共赴此任,有钱出钱,有人出人,那就更求之不得了。”
其余几家行头即刻交头接耳议论开来。座中一名行头道:“楼家和楼公子若不是逞强显能,好出风头,大可不必揽下这趟差事。朝廷若另外选派高人前去,指不定要更加合适。”另一名行头应道:“赵大侠说得是,楼中经所为纯属不自量力,杞人忧天。我马家向来只管行市上的生意,国家大事自有朝廷栋梁解决。”之前调侃过楼家的樊大侠却道:“赵兄、马兄之见,樊某不敢苟同。天下不宁,生意何为!我等虽为市井中人,却不能置国家安危于不顾。楼家强自出头当然不妥,但不等于我们就该袖手旁观,坐看那些穷凶极恶的匈奴人杀到长安京城来。”
贾老二也凛然道:“此事的确不是你我谈论生意那么简单。若果楼家昨日增收的钱额真的是用在这件事情上,我贾某岂是衔仇记恨、贪生怕死之辈!当愿与楼家握手言和,既往不咎,协力行事。”言外之意,指明贾家在大义上决不会输给楼家。赵家、马家听见贾老二愿捐弃前嫌,不好再加多说,静听他人之议。
刘堇向万子夏问道:“万大侠作何打算?有何高见?”万子夏道:“若望成功挫败匈奴人的英雄大会,当然最好是聚结各家之力共同为之。不过须得更听张大侠、李大侠两家是何说法。”张、李两家均权表愿从万家定计。如此一来,对楼无恙提出之议赞同与否,就完全取决于万子夏的一句话了。
楼无恙目视万子夏,颇含深意道:“万师弟既得各家兄弟的信任,务须好好斟酌,从容决断。是要与各家兄弟一道甘愿埋没市井,贪图小利,漠视国家安危,欺世盗名呢;还是要挺身而出秉持大义,忠肝烈胆,替皇上朝廷分忧,解国家之困厄,做那实至名归的侠勇之士。悉由您取舍。”
万子夏斟酌着道:“此事连师兄尚且踌躇许久,为弟实不能遽行定夺。”楼无恙道:“万师弟谋事稳重,为兄本该效仿。然犬子不知天高厚,只顾得想要干一番大事业,未等老夫考虑周全,已自草率行事。如今声势已张,箭在弦上,老夫哪里还能有其他选择?当然是要全力以赴,成全其功了。况且此事关系国家安危,为民请命本来就是我等行侠仗义之人的本分,即便没有朝廷密令,也当奋勇争先,同仇敌忾,义不容辞。事若成,能垂名千古;若不成,也是忠心为国效力,无论生死,皆不枉为我等侠义之名。敢请万师弟明鉴。”他一扫先前各家相争之时的睚眦之见,中气十足,将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振荡屋宇,令各家行头无不侧目。
万子夏深为所动,当即朗声道:“师兄深明大义,为弟岂敢苟自偷安。前往匈奴挫败其英雄大会之计,万某也无异议。只要楼家秉持公道号令,我等皆愿从之。”此言一出,大势已定,赵、马两家当然不好再固守樊篱,置身局外,赶紧改弦更张,随声附和。
刘堇鼓掌拍手笑道:“各位大侠义干云天,实在是令人钦佩敬仰之极。既然英雄所见一致,接下来就当商定如何行动,确保事到必成,以建奇功。”楼无恙补话道:“之前只有楼家在张罗此事,所谋难以尽善。今得各家戮力同心,诚望诸位兄台顷囊献计,当众合议。”万子夏道:“我等乍然参闻此事,尚无良策。中经侄儿筹划已久,不妨听听他下一步做何打算。”
楼中经正垂手恭立在楼无恙身后,闻言忐忑趋前,逊让道:“晚辈愚昧粗心,已经犯错在先,能得宽饶算是各家高抬贵手,哪里还敢再在诸位大侠面前献丑,教天下人见笑。”万子夏勉励他道:“侄儿不必过谦。此一时,彼一时,但说无妨。”楼无恙遂以目示意,让楼中经坦陈己见。
楼中经如同吃下定心丸,一下子振作起来道:“晚辈原是绸缪邀募一些武功好手共闯龙潭虎穴,今有各家戮力同心行事,成算增添了不少。不过为求更加稳妥,最好能由各位大侠亲自挑头,率领身手敏捷的随从,合力结成劲旅,带上一些奇物宝货,佯为商贾,以交易为名前往匈奴内地。沿途既可瞒过匈奴人的耳目,到了匈奴又可借机谋些赚钱的营生,不失我等商道之人的本色。遇到意外急情,有各位大侠在场,更可随时相商定夺,议决对策,择机行事。此计可说是交易谋事两不误,不知是否妥当?”
万子夏沉着道:“此计未尝不可,但须与朝廷先通声气,得到官府的认同。若官家能派出人手装扮成商旅陪同各家前往,路上相互照应,就再好不过。”楼无恙接话道:“师弟对朝廷方面无需顾虑。事到如今,为兄不敢相瞒,朝廷在授命楼家之时,已着手选派官府中人另做一路,明往匈奴公干,实则暗中相护我等。”
客席上诸位大侠听闻此言,皆显出不无意外之色。万子夏道:“我等各家共商大计,师兄早该说明朝廷此举。那另一路都是些什么人手?”楼无恙微微叹了一口气,答道:“为兄迟迟才提及朝廷此举,乃因另一路全由朝廷操办,是要潜入匈奴为防不测设下埋伏,更为机密,连为兄也未得其详,不知朝廷都选派了哪些人,无法向各位尽言。不过,依照朝廷密旨,到了必要之时,那另一路人手自会露面,援助我等化解险厄。”
万子夏审慎的道:“那另一路既是以公干为名,师兄应当不难探察其一二。”楼无恙立马应道:“师弟所言甚是,为兄必定尽力而为。若实在不得而知,待抵匈奴之后,仍可伺机查明分晓。”万子夏听他这么说来,便没有再追究下去,只道:“此次前往匈奴,如同赴汤蹈火,使命艰难,非一般人所能胜任。愚弟不才,愿从楼家之计亲自前往,只不知其他各家大侠意下如何。”
楼无恙即行征询另外六家行头是否也愿亲身赴命。另外六家行头原本就是仗着一身功夫弱肉强食起家,行走天下,个个自认身手不凡,什么凶险没有经历过?往来匈奴内地更是常有之事。听见万子夏已决定亲往,一下儿皆暗动心思,盘算起来。此次行事虽多叵测意外,但有朝廷另派官府人手匿为后应,各家又可趁机捞取一些生意上的便宜,如若事有不顺,再以经商之名打退堂鼓不迟;而且为国赴命,若是推辞,畏畏缩缩,必定有损声望。权衡之下,似利大于弊,就都表决愿亲赴匈奴一趟。
楼无恙满脸堆欢,又道:“与朝廷官府联络,还得仰仗刘大人之力。”刘堇欣然应允,各家行头对此更无异词。楼中经忽然插话道:“尚有一点小小枝节,即各家以商贾之名结队而往,务须有个牵头之人稍加约束才好。晚辈冒嫌提议,由家父担当这个牵头人之责,不知各位大侠是否赞同?”
楼无恙听到儿子居然扯出老子的旗号来,微露愠色。依照常情,他本当严词拒绝,然后交由各家举荐,以示秉公持正,可他只是约略迟疑,既不责备楼中经无礼,也不出言逊让。其他七家行头纷纷交首议论开来,有的赞成,有的反对,莫衷一是。
樊家樊大侠首先跳出来表示反对,振振有词的道:“楼大侠在九市行侠中身份最高,也是经常主持行会之首,担当此行的牵头人,本是最合适不过。然而今日之事由楼公子而起,谋由楼公子而出,以父从子,有悖伦常,只怕名份不彰,威不服众。”
贾老二马上接过话头道:“若是由楼大侠牵头,就如同楼家既是收钱管账,又是度支准数,到时哪能分得清楚青红皂白?!贾某认为应该由万大侠担当这个牵头人,更为公允。”
赵、马两家只管打些赚钱的主意,毫无心思争长论短,一致认同楼中经的提议。张、李两家仍是愿从万子夏之意而决。这样一来就如之前定计一般,是否该由楼无恙担当牵头人,最终还得取决于万子夏的态度。万子夏身为师弟,不想就牵头人一事与楼无恙争抢,遂道:“万某愿听楼师兄吩咐差遣。”
贾老二眼见形势不利于己,硬生生的将面前几案上的杯盏一推,站起身来道:“若是决定由楼某担当这个牵头人,你们各家自往匈奴便是,恕贾家不能奉陪。贾某虽然不才,但若要听命于楼家,不如独自一路,另辟蹊径,单枪匹马前去杀掉那个驹于利受和呼韩邪单于老儿,教他们匈奴人的什么狗屁英雄大会群狼无首,压根儿办不起来,岂不更加干脆!”他对楼中经重伤甄二奶之恶仍耿耿于怀,虽然赞同楼家潜入匈奴破坏英雄大会之谋,却实难接受楼无恙的支使。
楼无恙甚是不悦,但为成全大计,不好再与贾老二睚眦必报,便向客座上的各家行头拱手一揖,装作宽容大度的道:“楼家与贾家适生过节,错在楼家,幸有各家兄弟好意说合,才得以消除彼此隔阂,同堂共议。此次前往匈奴之计,诸多谋划虽出自楼家,但楼某自愧不能服众,难以担当牵头人之大任,还望各家兄弟另推高贤。以鄙人之见,万家万子夏大侠应是最适合之选。”
其余六家行头看到楼无恙已然愿意推让万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悉无反对之意。贾老二眼巴巴地望向万子夏,静听他如何决断。刘堇对楼无恙的举动至感意外,与他交换数目,才转而对万子夏道:“既然众望所归,这个牵头人非万大侠莫属了。”
万子夏情知楼无恙举荐自己实属无奈,非其本意,因而踌躇再三,举棋不定。贾老二等得心焦,催促道:“万大侠,本来就合当由你牵头,何须这般犹豫难决!你若是有什么顾虑,不妨直接说出来,我贾某甘为你的马前卒,贾家誓以你马首是瞻。”张、李、樊三位大侠也在一旁撺掇,切望万子夏能够尽快答应,好做下一步打算。赵、马两位大侠自始至终都是无可无不可,此际当然也支持万子夏接下牵头人的担子来。
万子夏面对各家的一致之见,不从则如一盘散沙,从之则不得不顾及楼无恙的感受,为稳住大局,只好道:“以万某之才,实不称位。然承蒙各家兄弟看重,一力抬举,万某无法不勉为其难,权且担当这个牵头之人,日后诸事,务须各家鼎力扶持才行。楼师兄,若是为弟做得有什么不对之处,还望师兄不吝赐教。”
楼无恙拉长着老脸,皮笑肉不笑的道:“岂敢!岂敢!万师弟如今已是各家兄弟的牵头人,楼家必定悉听号令,竭力辅佐。只是此次行事由楼家首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随后各家人手合做一处,若是楼家有支应不来的时候,敢请万师弟看在楼某的份上,高抬贵手,多多包涵。”
刘堇眼望各家行头,自以为这些平素非作歹为,桀骜不驯,连官府都畏让三分的市上恶霸,多亏自己从中调解,才至称兄道弟,甘愿一同为国家效力。不由感觉功劳甚大,飘然得意起来,呵呵笑道:“各家已在一条船上,合当有难相扶,同舟共济,凡事皆好酌处。”
接下来应详定行事方案,前来各家却不着急此议。万子夏只向各家交待挑选派出人手之要,指明一者武功要好,二者愿效死力守得住口,三者在精不在多,其余诸事留待各家安排妥当之后,再换个地方集结所有参与行事之人一同合计。各家行头定下再次会面的日期和地点,然后就各各散去。前来各家直至离开楼府,始终不喝楼家的一口茶水,不动席上的一块点心。对楼家的芥蒂之心可想而知。
刘堇言明尚有他事要在楼家办理,留在客堂上不走。楼无恙亲领楼中经和楼九爷去送万子夏等七家行头,并让施明、吴光前往厨下督办酒菜,预备款待刘堇。欧阳华敏和闵儿虽然已经改头换面,仍担心会被刘堇识破,继续避在客堂暗处,不敢胡乱走动,更不敢随便与任何人招呼。
不久楼无恙独自回到客堂上,支开陪伺刘堇的两名下人,才叩谢道:“今日多亏刘大人及时赶到,替楼府解了燃眉之急,楼某实在感激不尽。”刘堇煞有介事道:“卑职已从楼大侠之请,悉数照办。不知楼大侠是否满意?”楼无恙道:“刘大人前头帮了不少忙,此次又玉成各家结队共赴匈奴,楼家岂敢怠慢,定当重重酬谢。”刘堇颌首以应,笑而不言。
楼无恙似是想起什么事情,问道:“刘大人此次光临敝府,为何不与范晔范大人一同前来?”刘堇答道:“范大人有别的事情,一时脱不开身。”楼无恙沉吟道:“这样也好。楼某可将谢礼合二为一,悉凭刘大人处置。”刘堇重又含笑不语,一味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手头上的茶盏。
欧阳华敏和闵儿听到楼无恙要重酬刘堇,并提及范晔,颇感惊讶,竖起耳朵欲知其详。却见楼无恙与刘堇不再说话,只用眼神交流。俄而楼无恙似是已明了刘堇何意,提起茶壶盛满两盏茶水仰头喝完,然后起身领刘堇从后门走出客堂,穿过屋檐回廊,向着后院一处隐蔽的房屋走去。欧阳华敏和闵儿察觉其二人神色诡异,猜测内中必定有鬼,即壮起胆子远远跟上。
两人边走边摆弄花花草草,垂首过胸,两臂过膝,故作猥猥琐琐,不与他人对视。楼无恙和刘堇回头望见,只当是在院内干活的下人,均不甚在意。
到了那处房屋门口,楼无恙从衣内取出一串钥匙,弄了半晌才得打开屋门。欧阳华敏和闵儿等他们进了房屋,方敢走将过去,绕到房屋后侧的山墙之下,隔窗窥伺。
屋内光线略显昏暗,货架排列数行,架上架下层层叠叠堆满奇珍异玩,教人一看便知是一间存放宝货的仓库,收藏之丰,难计其数。最为醒目的是架格间陈放有序的各种玲珑物件,既有常见的金器玉石,也有罕见的琉璃玳瑁,麒麟犀角,漆器雕刻等等,琳琅满目,品类繁多,几及天南地北,五湖四海。此外还有许多做工精致的椟匣,里面存放的想必更是稀世之宝。
楼无恙领着刘堇在货架间穿行,边走边道:“楼家的宝物全都在这里了。刘大人任随挑选几件中意的拿去,聊表楼家谢意。”刘堇扫了一眼格架上诸物,却不动手,话中有话的道:“君子不夺人之所爱,刘某岂敢贪图他人之好。这些既是楼家搜罗珍藏之物,楼大侠还是留着慢慢自用。”
楼无恙道:“这里没有他人,刘大人若是相不中此间宝物,有何需要,尽管明言。”刘堇似是难于启齿,欲言又止。楼无恙揣度道:“莫不是前几次楼府所赠大人的钱两不足用度,尚有所需?”
刘堇见对方把话说到了点子上,方才挑明道:“实不相瞒,卑职家口众多,亲朋甚广,日常开销颇大,从朝廷所得的那点区区俸钱,支应起来确实捉襟见肘。前几次与范大人前来,多亏楼家接济,稍得宽裕。今晨接得楼家之请,前来之时听到市上传言,楼家昨日向各家商贾增收了大量地头钱额,卑职斗胆过问一下。”
楼无恙一听,立刻明白他是想要瓜分所增收的地头费,显得极为犯难道:“此事纯属孩儿中经胡闹,无规夫矩,不循行道,哪里能收得上什么数目?结果抓不到多少鱼儿,反惹了一身腥。楼某正因各家大侠为增收钱额之事率众登门吵闹,才有劳大人出面帮忙解困。本是留有大人的份数,但在大人到来之前,各家对所收地头费都心里有数,非要分光拿完才肯罢休。楼某为平众意,只得将增收来的钱额悉数摊给了各家。”
刘堇心里清楚的拨着算筹,知其所言不尽为实,诘问道:“二三百万之数就这么一下子摊完了?”楼无恙道:“的确所剩无几。”刘堇桀桀笑道:“卑职岂敢奢求!有这无几的二分之一就够了。”
楼无恙见到对方状似说得轻松,实则是狮子大开口,心底里暗生怨恨,怏怏的道:“楼家之前打发大人的数目已经不少,楼家虽然有些底子,但开销也大,还请大人能够多多体谅楼家的难处。”
刘堇毫不缩手道:“那些增收来的钱额,是不是楼家该得的,你我其实心知肚明。卑职所要之数,当然并不过分。说到楼家的难处,卑职和范期郎已经尽力关照,否则将楼家勾结匈奴,暗害太子的那些事情奏报皇上和朝廷,恐怕楼家已无今日。”
听得此言,欧阳华敏和闵儿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刘堇和范晔回到长安京城之后,已经查出是楼中经伙同匈奴人捉拿太子,但没有向皇上和朝廷举报,却拿它来向楼家屡屡敲诈勒索钱财。楼家害怕事发,每次都不得不向两人的贪欲淫威屈服。此次想必是刘堇打算独吞敲诈的钱额,所以才没有知会范晔,只身登门要胁。
楼无恙内心的愤恨可想而知,然而已经被人抓住了软肋,毫无办法,只得道:“两位大人庇护之恩,楼家定会铭记在心。只是此次所收的钱额确实没有大人所想的那么多,楼某尽量多添一些心意报答大人,五万钱可否?”
刘堇不答。楼无恙无奈增加数目,刘堇仍是不予理睬。楼无恙不得已给多一倍,刘堇还是不满意。双方僵持再三,久久洽谈不拢。楼无恙已是怒火中烧,面子上却仍维持克制,分辩道:“楼家本是商道中人,与匈奴人交往乃是寻常之事。说到犬子中经阴结匈奴人想要加害太子,眼下只是两位大人的一面之词,即使将诸般嫌疑情节捅出来,皇上和朝廷也未必就会相信。楼家对两位大人已是尽心尽力,顷囊以报,若果两位大人始终抓住把柄一味贪求,非得要致楼家于死地,我楼某倒也不十分惧怕。”
刘堇奸笑道:“卑职岂是空口无凭!人证物证都有。楼大侠是想要亲眼看见才能相信么?”楼无恙决然道:“知子莫若父。中经孩儿绝对不会去干那种大逆不道、阴私害人的勾当。”
刘堇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捏在手中恣意摆弄。欧阳华敏和闵儿放眼望去,见那物却是一枚小小的锋利棱锥。楼无恙只审视一眼,登时怔住,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刘堇问道:“楼大侠可认得这件物事么?”楼无恙佯装不知,反问道:“此是何物?”刘堇森然冷笑,不慌不忙的道:“听说此物叫做夺命锥,乃是一枚独门暗器,闻风伤人,厉害无比,唯楼家所独有。难道楼大侠连自家举世无双的宝贝也不认识了么?”
楼无恙惊问道:“你从何处得来此物?”刘堇装疯卖傻道:“卑职在护送太子前往西域的途中,遇到几个大胆毛贼想要捉拿绑架太子,便与甘延寿、范期郎等将他们打跑。岂料贼人在逃走之时,竟朝我等发射暗器。事后卑职把暗器捡来细看,发觉是几枚棱锥,甚为眼熟,就偷偷珍藏起来。楼大侠若有意购买这些暗器,不妨给个价钱,好教卑职学点生意之道。”
楼无恙突然间变得异常冷静,问道:“大人共捡得此物几枚?想要开多少价钱?”刘堇故弄玄虚道:“这个嘛,卑职一直还没想好。就先不说有几枚吧,眼下只要楼家肯将那增收来的半份钱额送到卑职家中,卑职就将此枚交还楼家。至于剩下的,卑职暂且还不想出手让人哩。”
楼无恙恨恨的道:“原来刘大人的手段还挺多,胃口更不小。看来楼家只有把全部家当卖光,再搭上几百条性命,才有可能买得起刘大人白捡的几件小小物事了。”他边说边悄悄打开格架上的一个匣子,伸手从中抓起一把粉末,冷不防向刘堇的眼目撒去。霎时满屋奇臭难闻,尽是硫磺之味。
刘堇猝不及防,硫磺入目,酸痛得无法睁开,只顾举手慌急擦拭。楼无恙已从腰间拔出佩剑,迅捷无伦的劲向刘堇当胸刺了进去。刘堇大叫一声,颓然倒地,惊恐抓瞎,狂乱踢打,骂道:“楼无恙,你胆敢向朝中大臣下毒手,杀人灭口,日后必遭灭门之祸。”
楼无恙抽剑照着他的咽喉再刺。刘堇哑卟数声,口吐鲜血,挣扎几下,旋即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