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鸣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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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禁苑深宫(6)

    太子早就候在主殿中望眼欲穿,得报骈车接上闵儿回至宫内,顾不得身份,急急奔出。然则看到那娇媚楚楚、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被众多宫人仆妇簇拥着走近,原本风光满面、眉目生花的神情登时大变。他只须看上一眼,就知道前来的不是闵儿而是雪儿,不由得大失所望,问道:“雪儿,你怎么来了?闵儿姐姐呢?”

    雪儿心里已有提防,不予回答,笑嘻嘻的反问道:“难道你见到我还不高兴么?”太子熟知她的性情,想到她曾属意于己,顿感沮丧。怎奈与她有过患难之交,仍不得不强作笑颜,恭敬施礼道:“当然不是。我听母后和凤舅舅说,闵儿姐姐来到了长安,就住在甘府,没想到你会和她呆在一处。她怎的不来?”雪儿答道:“她来不了啦。你若想见到她,恐怕比登天还难。”太子吃了一愣,惊愕问道:“她有何事?遇上麻烦了么?”雪儿卖关子道:“她有麻烦必定不来,没有麻烦也照样不会来。”

    太子不甘心究问:“此话怎讲?”雪儿避而找话道:“因由一言难尽。你不妨先说说看,请我们到你家来有何贵干?”太子本来只邀闵儿一人,但雪儿想到既已越俎代庖,须先声夺人,移花接木,免遭尴尬,故而权当糊涂,硬说成太子要请她和闵儿。太子迫于未弄明闵儿缘何不肯前来,也不宜将雪儿拒于门外,遂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过是想和你们见面叙旧而已。”雪儿就着话头顽皮道:“那你还不赶快备上茶水侍候本姑娘?”太子只得道:“本殿下相候多时了,一切皆已预置妥当。”

    雪儿闻言,把头一仰,迈开大步便向大殿内走去。她自小受到蓝玉公主的熏染,摆起架子来气量可不小。太子慌忙抢到前头给她引路,谦谦然待以君子之礼。十几名宫人仆妇前前后后殷勤照应,张罗巨细,恪尽职守,甚为恭谨。

    但凡痴心女子,在意中人面前都会变得聪敏慧智起来,雪儿年少稚气却不傻,当然也灵窍大开。她快步跟上太子,刻意与他靠得很近,并肩而行,边走边斜睨顾盼,显出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教一众宫人仆妇看在眼里,只道她与太子真是男欢女爱,不敢小瞧她。太子曾与雪儿生死与共,未觉得其举动过分,更不至介怀了。

    进得殿门,两名守候在旁的宫人小心翼翼领着太子和雪儿穿过大殿正堂,来到殿后东侧一间敞亮雅致的轩阁之内。只见室分八向,门窗通透,陈设讲究,物具名贵。当中放置两几一案,质地珍稀,光洁如新。案上摆列着各式宫内点心,诱人胃口。旁有金壶玉盏,佳茗生香。软裘垫席备在左右,以御冬寒。

    轩阁之外是一围小小苑囿,一汪汩汩溪池潋滟临照于雕栏绮牖之下,池边竹林花树,巧径回廊环绕,雕梁画栋倒映水中,堪称是一个绝佳的清幽静谧所在。池中莲荷已尽,芳华早逝,然则红蜓粉蝶追逐在其残槁之间,几色鱼儿欢畅游弋戏起微微涟漪,虽处时令萧煞之日,仍不失一派生机盎然之趣。

    雪儿看到轩阁被布置得极为用心,既庄重典雅,又温馨自然,甚是欢喜,禁不住女儿家的娇柔性情油然而发,轻盈扑到轩栏之上,将一双纤纤玉手齐齐伸出阁外,招引挑逗蜓蝶鱼儿。太子望着她的侧影,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回复至首,忽然痴痴地盯住她的俏脸出神。这张脸与闵儿几无二致,太子若不是对闵儿朝思暮想,刻骨铭心,难保不会对雪儿生出情丝来。

    雪儿一直没有回头,却已察觉到太子在眼巴巴向她投来专注的目光,心里甜蜜无限,含羞道:“镐民哥哥,你觉得我这副妆扮好看么?”太子仿佛如梦方醒,装作不解风情道:“我觉得你没有妆扮时要更好一些。似今儿这般描眉画面,看着极像是一样东西。”雪儿敛起欢容问道:“什么东西?”太子道:“我若说出来,你可不能生气。”以前在范夫人客栈时,他稍有不慎就被雪儿追打得无处藏身,此时虽在自己的宫内,仍不无忌惮她的厉害脾气。

    雪儿有些不悦道:“你有心请我来玩,我怎会生你的气?”太子略略犹豫,鼓起勇气道:“那我就直说了,你装扮起来怪怪的,像是一个妖物,让人看着忒不舒坦。”雪儿一听,樱唇一抿,挥拳就要起揍太子。然则想想自己刚刚有言在先,且闵儿已经告诫自己千万不要使性子,才强自拗回劲去,嗔道:“我答应不生你的气,可你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太子固执道:“那你得实话告诉我,闵儿姐姐为什么不来。”雪儿暗生妒忌,直白说道:“我喜欢和你玩,不等于天下的人都喜欢和你玩。尤其是我那个闵儿表姐,你莫以为亲亲的叫她一声闵儿姐姐,她就肯来理你。依我看哪,你就尽早对她死掉这条心吧,估计她以后再不会见你了。”太子听出此言不无挖苦之意,疑心道:“莫不是你抢着要来,闵儿姐姐只好相让与你?”一句话戳中雪儿的痛处,直令美人儿伤心难忍,又挥拳作势要打。

    此时一名宫人适好从轩阁外进来,见到两人似在打闹,急遽退缩在一旁。太子询问其有何事。那宫人上前叩禀:钟射乐伎已在侧殿候命许久,可否差遣他们过来开始奏演。太子方才想起,原为取悦闵儿,专门安排了宫伎前来奏乐助兴。如今闵儿不来,便欲取消此节。雪儿心里有气,抢过话头支使那宫人道:“快快吩咐下去,教他们速来奏演。”那宫人愣愣的站着不走,定要听从太子之意。

    太子不想在雪儿面前故弄风雅,也不愿迁就她劳师动众,交代那宫人道:“事情有些变化,还是不要让他们过来了。”雪儿一听,顿觉脸面无光,哪里还能收得住性子?直气得柳眉倒竖,杏目生烟,哭丧着脸扑向太子,双拳如连环飞槌尽向他身上招呼,口中哭骂道:“我就知道你会欺负我!我打死你这没良心的狗东西。”

    太子一边手忙脚乱招架,一边竭力解释道:“雪儿,我只想安安静静和你说事,决无欺负你的念头。你须得讲点理儿,不要胡来。”雪儿听不进耳朵,双拳照旧飞舞,边打边哭诉心中委屈:“你还说没欺负我。此次我专程从大老远离家跑来,满长安城找你,尝遍辛酸凄苦,却茫茫然不知你这个死鬼躲在哪里,个中滋味你体会到了么?今日得你相邀,我高高兴兴的好好打扮一番前来相见,无非指望能听你一句好话,岂料你反说我像个妖怪。此时你又不肯依我,不让我听乐伎演奏,真够薄情寡义之极!”

    太子应付不了她的撒泼,着恼不已。然则听着她痴怨哀婉痛表衷肠,言词切切,又实在不忍采取手段更令她伤心,只好苦口求劝她快些停手,胸肩臂胛吃了她无数拳头。雪儿发泄得性起,下手越来越重。太子承受不了,脚下忙不迭的满阁室乱跨,东躲西闪。旁边那名宫人耳闻目睹此状,知道是太子的痴情冤家寻上门来,怯怯的替太子挡了几拳,温言安抚雪儿几句,发觉根本无济于事,赶忙儿一溜烟跑出轩阁而去。

    太子跟着逃出轩阁,雪儿死追不放。两人一前一后跑出大殿,钻入假山丛中,绕过鱼池,穿过画廊,窜高伏低,缠柱转户,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如同小孩子玩老鹰抓小鸡一般。那日在范夫人客栈的小院中,太子多少受人地生疏、四围不够宽阔的局限,雪儿不难逮得着他。今日的境况大为不同,太子宫内方园远胜那小院百倍,加之重殿巨阁,亭台楼榭、明道幽径无数,太子熟知诸处,占尽便宜,雪儿焉能轻易得手?!顷刻间,偌大的宫院遍是他们两人追逃的身影。

    宫人起初不知是什么回事,被吓得大呼小叫,手忙脚乱地帮着太子阻拦雪儿,企图将她拿下。可他们都是平庸仆从,怎奈得过雪儿的一身武艺轻功?几无人能触及她的衣衫,更休想制服她了。宫监一时间慌了神,号令倾宫而动,盯住雪儿鱼贯而追,前堵后截,扰扰攘攘,好不热闹。

    太子察觉势头不对,急令一众宫人止步,不许添乱。一众宫人诧异从命,面面相觑。待弄明白雪儿不过在与太子闹别扭生气,实无恶意,才肯袖手作罢。雪儿看着太子对一众宫人颐指气使,威风八面,非但不念他对自己的关照,反而更加肆无忌惮,撑着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儿,对他继续欺负追打。

    一众宫人不敢再对雪儿用强,惟怕哪日太子登基后封雪儿为宠妃,此时冒昧去得罪她岂不是自栽祸根。但毕竟皆为太子的侍从,难免担忧事生意外,于太子不利,到时各各难辞其咎,是以既忐忑不安,又爱莫能助,干脆围在周遭一边观望为乐,一边谨防不测。

    太子平日不事劳作,体力终究不如雪儿,直逃得气喘吁吁,两脚发软。眼见就要被雪儿抓住,突然心生一计,抢入一间侧室之中,将室门反手闩上。雪儿追上前去,推不开室门,使力踹了几脚,猛地顾忌到此举会把宫内的物事弄坏,才肯停下,改而喝命太子出来。太子难得安定一时,自是置之不理。雪儿左右想想,拿他毫无办法,气得一屁股坐在门外,埋头痛哭。

    太子隔着门扇劝道:“雪儿,我真不是有意惹你伤心。你快收收气,不要哭了,免遭旁人见笑。”雪儿负气使性道:“我管不着旁人。死王八,烂乌龟,有本事你就出来,当面向我说个清楚。”太子道:“我与你没有什么好说的。”雪儿听了更是伤心,哭得愈加厉害。有几个宫人大胆过来调解,均被她骂了开去。

    太子无奈道:“其实我一直拿你当亲妹子相待,你要听伎乐,亦无不可。不过你须得告诉我,闵儿姐姐为啥不肯来理我?”雪儿妒恨他总挂念着闵儿,故意加重闵儿交代的谎话刺激他:“你那闵儿姐姐已经嫁人了。”太子信不过立问:“她嫁给谁了?”雪儿耍滑头道:“她宁愿嫁给一位专门替人饲马牧羊的穷小子,也不稀罕来见你。”

    室内立刻安静下来,不再有一点儿声响。雪儿在门外听了良久,始终未闻太子重开尊口,怀疑他已从别处室门逃走,试探着问道:“乌龟王八,你还在里面么?”室内全无回应。雪儿快步绕往室外查究,不见有其他出路,心想太子可能是赌气不答,便止住伤心,平下气来,回至室门外柔声叫道:“镐民哥哥,你快说句话儿,都快闷死我了。”门内依然静寂无声。

    雪儿不清楚室内情状,但见室门照旧从内闩着,知道太子未趁自己离开室前的片刻之机溜走。正鼓捣如何诱逼他出来,忽然听得门内隐隐约约传来抽泣之声,甚觉奇怪,贴着门板取笑道:“镐民哥哥,你是在哭么?想不到你也是一条鼻涕虫。”门内的抽泣之声嘎然而止,旋即换作长吁悲叹。

    雪儿想不明白太子为何突然伤心感怀,寻思了一会儿,问道:“镐民哥哥,你是受不了我的霸道,怕我把你憋死在里头么?”太子不予作答。雪儿若有所悟,又问:“你是为我那闵儿表姐伤心么?”太子还是不答。雪儿不耐烦道:“鼻涕虫,你若是再不说话,我可要走了。”言毕,以靴底磨擦地面,悉悉索索弄出听似走路的声响出来。太子终于张口道:“雪儿,你不要走,留下来陪我一会儿。”

    雪儿登时大喜,娇声道:“那你快点出来。”太子的嗓音沙哑着道:“我不出去,你在门外陪着我就好。”雪儿道:“我不惩罚你了,你乖乖出来罢。”太子道:“我不是因为这个,只是想安安静静的在里边呆着。”雪儿问道:“那你为何要哭?”太子犹豫着道:“我心里一下子被堵得难受,止不住哭出声来。除了被你听见,还有别人么?”雪儿道:“没有了,就我一个人守在门外。”太子恳嘱道:“那你千万不要让他人知晓。”

    雪儿以为他死要面子,乐道:“你尽可放心,就算你大哭一场,也不值得向外人道。我答应替你保守秘密,然却不知究竟何事把你堵成这般模样?”太子道:“你明知故问。”雪儿道:“我要你亲口说来听听。”太子重又默然不语。

    雪儿再三发问,太子就是不再说话。两人隔着一扇门板熬耗,不管雪儿如何盘诘挑逗,太子都不予理睬。雪儿暗想:“难道镐民哥哥确因听到闵儿姐姐嫁人的消息而伤心么?可是闵儿姐姐明明一门心思扑在欧阳大哥身上,对镐民哥哥毫无半点情意。他们三人之前在去往西域的路上曾相处日久,镐民哥哥对闵儿姐姐专属欧阳大哥之心不可能不知,怎么还会犯糊涂到痴心妄想闵儿姐姐?就算有些挂念,也不至因得不到她的青睐而流傻泪吧?!看来镐民哥哥十有八九是另有难言之隐,此时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

    她对太子的心结其实早已一清二楚,一味胡思乱想无非自己欺骗自己,宁愿无中生有,也要满足自己的意愿。大抵许多痴情女子都是这样,明知意中人相中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却死活不肯相信,非要意中人亲口说出来不可。单相思之苦,情何以堪!

    一众宫人见到太子和雪儿安静下来,不再追逐打闹,大多数各干各的活儿去了,只剩下三两个远远守望着雪儿,以应生变或不时之需。雪儿为使太子开心起来,不断找些噱头想引他说话,一时夸赞太子宫的富丽奢华,一时取笑太子家里人多,像个耍戏班子;一时说些奇闻趣事,一时又说些诙谐笑谈。总而言之,天南地北、五花八门胡诌闲扯,惟求太子有所回应。但太子在里面只管听着,一声不吭,不过渐渐已无伤心叹息之状。

    莫知过了多少时候,骤然宫内骚动,几名大臣和众多宫人簇拥着一位丰容靓饰、富贵无比的中年妇人走了过来。守着雪儿的宫人远远望见,即朝那妇人跪倒叩拜,口颂皇后娘娘圣安。雪儿自小受蓝玉公主教导,看到那妇人这等架势身份,再听宫人之语,立知她必是一国之母,也就是太子的娘亲了。对彰显尊卑之礼仪,雪儿还是懂得的,犹豫片刻,也即跪拜在地。

    那妇人的确是王皇后,来前正集召一班大臣在未央宫温室殿商量筹划太子的婚事。因侍候太子的内朝诸官悉数在列,是以雪儿大闹太子宫时,才无像样人等出面管束。但不久便有宫人暗将太子宫内所发生之事向王皇后密奏,王皇后听说是一名陌生女子受太子之邀到太子宫内撒泼,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立马过问那胆大妄为的女子姓甚名谁,是什么来头。那报讯宫人神神秘秘禀告,太子请的本叫闵儿,来的却叫雪儿。

    王皇后一听,心里即刻明了大半缘由,反倒消下气头,既不交代宫人如何处置雪儿,也不显现惊奇诧异之色,仅命报讯宫人不许声张,回去传令一众宫人同样要对外守口如瓶。那报讯宫人搞不清楚雪儿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教王皇后也对她恁般隐忍不发,纳闷心慌起来,自必作速照办,太子宫上下更无人敢去干预雪儿和太子的纠葛。

    王皇后若无其事的接续与诸大臣议决太子的婚事,待一切安排妥当,才起驾率同太子宫的诸位内侍属官赶到太子宫来。依照当朝制度,太子宫内专设有职官诸吏,如同一个小朝廷,专供太子差遣和处理日常枢机要务,说得明白些,就是先让太子学着将来如何做皇帝。起初太子的内官甚多,但后来因皇上不怎么待见他,左迁右调,不断栽减其内官员额,时下已所剩寥寥无几。太子全不计较这些,乐得消遥清静,唯独王皇后心里极不舒服,旦夕为太子的前程忧心焦虑。

    太子正是得知宫内属官皆应王皇后之命前去商议自己的婚事,心头烦闷,适好之前已听闻闵儿在长安京城的消息,趁着无人监督自己之机,方敢偷偷派人送信到甘府约闵儿前来相见。没想到闵儿不肯应邀,却来了一个雪儿,以致闹出一摊事情来。他在室内听着外面的话声,知道母亲王皇后已至室前,但既赌气在心,又担心挨骂,干脆装作一无所知,没有开门出迎。

    王皇后望了一眼雪儿,止不住惊讶,若不是先得宫人报讯,几乎要将她当成闵儿。不过仍故意向左右宫人问道:“此人是谁?为何候在这里?”宫人如实奏答。王皇后走近前去,细细打量雪儿一番,然后煞有介事道:“你便是太子朝思暮念的那个雪儿么?骜儿眼光不差嘛,倒还真相中了一个美人儿。”

    雪儿听在心头上,既慌又喜,慌自不必说,喜的是王皇后所言足以证实太子原来也在惦念自己。而且太子除了她所专称的“镐民哥哥”,还有另外一个好听的名儿,其出自王皇后之口,满含宠爱,倍感亲切。琢磨之下,心胸豁然开朗,情怀舒畅,恭敬回话道:“雪儿恭请皇后娘娘圣安!”王皇后顾左右宫人笑道:“雪儿姑娘分明识节知礼,声音也蛮甜的,可不像你们说的那般缺乏教养、野气十足嘛。”一众宫人听见王皇后明着夸赞雪儿,实则无异于指责其等,尽皆惶惶垂首,连气都不敢喘一口。

    雪儿何等聪明,暗暗寻思:“若要太子不负自己,须得先过了他亲娘这一关。”念头急转,装得温柔贤淑无比,羞答答的道:“回禀娘娘,雪儿与太子一见如故,志趣相投,往日里随性戏耍惯了,适才不知收敛,有失体面,还望娘娘见谅。”言毕,叩首再拜。她以前跟随木本清到山中王府看望安比罗迦王爷,耳濡目染这些客套路数,此时照学照搬,稍加变通,竟端端派上了用场,虽然略显生硬,但已足令王皇后刮目相看。

    王皇后果然大是称心,高兴道:“你和骜儿之前无拘无束,我早已听说,初次到太子宫来偶有冒犯,就无须多虑了,往后多加注意便是。你且站起来,让我好好瞧瞧。”雪儿依言平身,整顺衣裙恭立。但见她体态纤纤而娇,面若桃花,垂眉莞尔,顾盼生神,发丝虽然略显零乱,却更添几分妖娆妩媚,着实比后宫佳丽、名门令媛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皇后看得欢喜非常,怜爱道:“听说你与骜儿戮力同心经历了一番生死磨难,能够眷眷相依,共渡难关,实在是不容易。今日既然登门造访,就好好陪骜儿几日,让他安定下心神来。等我先把当务之急办妥,再斟酌商量你们两人的事情。”此话虽未言明,但旁人均听得出来,王皇后已有纳雪儿为太子侧妃之意。

    雪儿尚不解宫闱争斗,听得王皇后不仅不反对她和太子来往,且愿意成全她和太子之好,心底里刹那间乐开了花,娇羞无限,敛衽再拜,温顺道:“雪儿恭听娘娘之命。”

    太子在门内听着王皇后和雪儿说话,发觉雪儿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既感莫名其妙,又暗暗叫苦不迭。他从未想过自己与雪儿会有儿女之情,更不知母后从何处听来自己与雪儿相好之事,虽遭受闵儿无情拒爱,因其弃己他嫁而伤痛欲绝,但心里念想的毕竟仍是闵儿,生怕雪儿一时任性胡闹,会将事情弄得更糟。

    王皇后望向雪儿身后的室门问道:“骜儿是在那屋内么?你怎的不让他出来?”雪儿机灵道:“他闩着门在和我玩赌气哩。”王皇后微微叹道:“骜儿顽性不改,的确要有个人来管管他了。雪儿,你设法叫他出来。”雪儿答应一声,转身向着室门喊道:“镐民哥哥,皇后娘娘要见你,赶紧出来罢。”

    室内没有回应。王皇后惊奇问道:“雪儿姑娘,你所叫的‘镐民哥哥’就是太子殿下?”雪儿点了点,随即把“镐民哥哥”的来历向王皇后扼要说知。王皇后听得乐不可支,大是开怀,赞谕道:“原来有这等故事。为娘的恩准你私底下继续叫骜儿做镐民哥哥好了,这样你们可能会处得更融洽一些。不过当着臣属之面,你必须称骜儿为太子殿下,以免乱了规矩,遭人误会。”

    雪儿虔虔领教,向王皇后征询道:“我称他为骜哥哥如何?”王皇后愍忍笑道:“这个随你。”雪儿立马改口,一刻“太子殿下”、一刻“骜哥哥”的冲着室内催叫不停,弄得太子忒是烦躁,但仍不肯应声。雪儿忽道:“你若再不出来,猜猜我会怎地?”太子怕她又起性子,只得道:“你会怎地?”

    王皇后等一众听见太子的话声,皆会心一乐,知他必无大碍。雪儿续向太子发问:“你是不是说过要我留下来陪你?”太子既已支声,不好再装糊涂,老实答道:“我是说了。”雪儿更问:“你为何要我留下来陪你?”太子刹那难以回答。若将真相说出来,不仅脸面无光,且无法向王皇后交代;若想搪塞过去,又不敢乱找借口招惹雪儿发气,无奈道:“我许久不见你了,要你留下来,需要理由么?”

    雪儿闻言,喜不自胜。因为太子这么回答,简直当众向她表明情意,过后休想与她撇清干系了。太子不知自己掉进了雪儿的小陷坑,兀自嘴硬。雪儿却发起威风来,严厉的对太子道:“眼下诸多大臣就在室前,我不想和你多说,快些出来。”太子仔细想想,觉得一众已知其躲在室内,若不出见,实是有些过分。方才拔闩推门,昂首挺胸走了出来。

    一众宫内属官急忙迎上,诚惶诚恐向他施礼叩拜,个个自责不知太子宫今日有贵客登门,照顾不周。太子自知此间的曲直与其等无关,甚是过意不去,匆匆见过母后,将诸属官一一扶起,慰劳宽怀。王皇后对他慈爱的教训了几句,叮嘱宫人对他多加约束,并侍候好雪儿。众宫人唯唯诺诺,莫敢瞧向太子一眼。

    雪儿甚是乖巧,稽首向王皇后叩谢关照之恩。王皇后见她愈加明晓事理,欣然受之。左右宫人已得王皇后之命,大胆上前对雪儿嘘寒问暖。王皇后心情舒畅,续在太子宫逗留了一会儿。短暂间不忘向宫监细细过问宫内诸事,待确知已无其他棘手异状,才放心领上一众从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