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鸣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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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家仇族望(3)

    那人便是杜青山,只见他手执一壶一盏,正盘腿坐在关道当中自斟自饮,虽然茕茕一身,却甚是怡然自得。

    欧阳华敏激动不已,心想:“杜青山缠着胡耆堂讨要《太公兵法》,追着胡耆堂离开神农轩馆,必定知晓胡耆堂的下落。”即速下马上前拜见问候。杜青山听出是欧阳华敏,既感吃惊,又是高兴,关切道:“乖孙儿,大过年的你不在家中孝敬父母享福,跑到这荒山野岭上来做什么?莫非是要来陪我老瞎子过年不成?”

    欧阳华敏见他张口便提及自己的家人,心头不由一阵悲痛,几欲垂泪。但听他的语气似乎尚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已经遇害,急欲弄明白那晚他与胡耆堂相斗的后来章节,强忍心中凄苦,装作轻松答道:“晚辈临时有事往来京城,适好路过这里。前辈不是一直穷追胡耆堂讨要物事么?怎的有闲暇兴趣在这里消遣?”

    杜青山道:“胡老儿太过狡猾,爷爷我把他跟丢了。”欧阳华敏有些失望,故意问道:“那晚你们两人一道离开神农轩馆时,尚还打得不可开交,后来你怎的却被他甩了?”杜青山道:“提起那晚的事情,爷爷我就忍不住来气。胡老儿逃出神农轩馆后,竟引着爷爷我往深山老林里钻,把爷爷我弄得晕头转向,结果他倒好,趁机躲了起来,溜走了。爷爷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认准一个方向摸索了整整一夜一日,才得走出山林,孰料却好已到秭归城外,捡回一条老命来。”

    欧阳华敏听得仔细,疑道:“照你所说,那晚胡耆堂过后的所作所为,去向何方,你是一点儿都不知道了?”杜青山似觉被问得多余,略显烦躁道:“我若知道,还能让他跑掉么?不过任由他胡老儿耍尽心机,也休想逃出爷爷我的手掌心。”欧阳华敏顺着他的话头刺探道:“可惜之后你便没有他的音讯了,是么?”

    杜青山却神气活现道:“非也非也!爷爷我从你家乡的深山老林逃出来,其实当日便找到了他。因爷爷我熟知胡老儿的品性,所以到得秭归城中,即直奔他喜欢落脚的伎馆中觅寻,果然撞着他正与数名风尘女子在饮酒作乐。”欧阳华敏闻言,差点没有呕吐出来,想不到胡耆堂年迈之躯,竟会此等好淫放浪。但能听到有关他的消息,仍是惊喜不已,抓紧续问:“你既能轻易找到他,为何还把他跟丢了?”

    杜青山叹道:“说来话长。爷爷我当时急着向他索要被他偷走的物事,他不肯交出来,爷爷我便将他身边的风尘女子悉数赶跑,向他下手硬抢。他倒是不敢拿爷爷我怎么样,只管夺门逃走,爷爷我堵不住他,即立马听声追赶。胡老儿在秭归城中兜了一会儿圈子,发觉仍躲不开爷爷我,便故伎重演,往城外逃去。但他这回不是潜入荒郊野外,而是展开轻功向城南的大江边上飞奔。

    “爷爷我拼了老命紧随在后,到了商旅埠头,远远听见他在与一名船家商谈前往下游夷陵的价钱,立知他要借水路脱身。其时天色将晚,爷爷我趁他和船家不备,悄悄藏到了他们谈妥待发的船上。等到胡老儿察觉爷爷我也在船上,那船已顺流而下数里之遥。胡老儿情知在大江之上暂时无法弃船更逃,只好在船上与我僵持了两日。到了夷陵,他作速离船改走陆路。爷爷我紧跟着他下了船,继续缠住他不放。但他很快买了一匹良驹增添脚力,爷爷我徒步无法跟上,不得已才又给他走掉了。”

    欧阳华敏听到这里,心想:“难怪家人被害之后自己在秭归找不到胡耆堂,原来他适好跑到夷陵去了。但他上那儿显然并非全为摆脱杜青山,而像另有所图,估计正是为寻勾眉剑法及欧阳大族的其他后人。”为获知胡耆堂在夷陵的更多讯息,不动声色向杜青山又问:“随后你在夷陵还找得着胡老儿么?”

    杜青山有些迟疑答道:“应该算是找着他了。”欧阳华敏听得不甚能解,质询道:“此话怎讲?”杜青山隐含不悦抱怨道:“其实用不着爷爷我去找他。胡老儿对爷爷我在夷陵的行踪始终了如指掌,要见爷爷我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可他就是不肯现身碰面。爷爷我在城中苦寻他两日,他过意不去,便雇托一名马夫找到爷爷我,给爷爷我备好坐骑,要送爷爷我回长安京城。爷爷我问那马夫有关胡老儿的去向,那马夫说胡老儿已先离开夷陵,正在赶回长安京城的途中。爷爷我着即命那马夫领路,两人快马加鞭,欲追上胡老儿。但从夷陵追到临沮,又从临沮追到房陵、钖县、旬阳,仍不得胡老儿的踪影。”

    欧阳华敏深知从秭归、夷陵等地取陆路至长安京城,不仅途程遥远,而且多是山道偏僻难行。觉得以胡耆堂和杜青山的交情,胡耆堂为免杜青山四处瞎摸乱跑,雇请马夫护送杜青山回京确有可能,但胡耆堂是否真的也回去长安京城,倒很难说。遂提醒杜青山道:“没准胡耆堂是借马夫之口哄骗你返京,他自己则另去别处或根本没有离开夷陵,你哪能追得着他。”

    杜青山苦笑道:“爷爷我原本也持此疑,但沿途问讯,皆有人亲眼见到他一路北归。且所过必经要地,他都托人给爷爷我留下口信,让我安心赶路,可见他对爷爷我莫管是出于歉疚,或是怜悯,多少还有那么一丁点儿体恤之情,不至沿途处处相欺。”

    欧阳华敏听出杜青山虽不无恼责胡耆堂,但其打心眼里仍当胡耆堂是好人一个。顾及他们二人的恩怨非同一般,便没有马上揭发胡耆堂的恶行,只道:“古来人心隔肚皮,他这样待你究竟有无其他用意,你未必尽知。”杜青山却似无所谓道:“爷爷我早剩下贱命一条,他能把爷爷我怎样?”欧阳华敏道:“你的宝物不是正在他的手上么?他若不想归还,难保不会生出歹念来。”

    杜青山眉头一皱,断然道:“此事倒是务须寻他理论清楚。”欧阳华敏即着意诘问:“那你为何不速至其家中看个究竟?”杜青山似知他话中有话,辩道:“爷爷我何其不想尽快找到胡老儿?但那马夫只把爷爷我送到旬水源头,就急着要赶回去过年,不肯再往前加送半步。爷爷我心想大过年的家人团聚乃是人之常情,便没有强行难为马夫。待自己摸索着山路走到这里时,听见远近已尽是除岁喜庆之声,觉得让胡老儿暂过几天安稳日子又有何妨,遂未遽赴其家中打扰。”

    欧阳华敏试探道:“胡老儿若趁年关举家迁走了,你还能上哪儿找他?”杜青山似成竹在胸道:“只要他留在世上,就不怕他把窝安到天上去。”欧阳华敏为弄清他着实有何计较,激将道:“天下之大,你焉知他会在何处落脚?”杜青山却谈定道:“猫儿想要吃腥,定会往有鱼儿的地方去。胡老儿既然志在得到勾眉剑谱,就决不肯轻易放弃,必在想尽一切办法四处查找。爷爷我抓住他这个把柄,当不难寻到他。”欧阳华敏见他仍是泛泛而谈,全不出自己先前所断,克制不住恨恨的道:“那是当然。所以你尽可由着他杀人放火,犯下禽兽不如的滔天罪行不管。”

    杜青山听得略显诧异,问道:“你何出此言?是因胡老儿刺伤了你的父亲么?”欧阳华敏难以隐忍,疾言厉色道:“岂止刺伤!分明是图谋加害!”杜青山默然寻思顷刻,摇头道:“胡老儿虽因贪念太重行事鲁莽,但应不至于心狠手辣,要歹毒害人。”欧阳华敏又气又悲,愤然道:“你怎知他不会歹毒害人?!你就恁般认定他心地善良么!”乡难家仇已夺口欲出,可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他想到那日杜青山在神农轩馆与胡耆堂相斗之时,尽管双方招数凌厉,然则不难看得出来,杜青山始终没有对胡耆堂痛下杀着,胡耆堂对杜青山也不无刻意相让之嫌,其二人显然并未因《太公兵法》结怨而恩断义绝。如今杜青山似对胡耆堂在巴山越墅惨无人道的暴行一无所知,假若自己马上言明有关实情,指责胡耆堂乃是罪魁祸首,杜青山因看不见证据,必定不肯轻易相信,说不定还要替胡耆堂辩解袒护,到时再想从其口中探知有关胡耆堂的确切线索就难了。在彻底消除杜青山对胡耆堂的好感之前,最好不要打草惊蛇,以免吓住了杜青山的话头。

    杜青山果然深信不疑道:“以爷爷我对胡老儿的了解,他做事再怎么不择手段,也决不是那种作恶多端之人。”欧阳华敏强压住气头,将就杜青山对胡耆堂的态度问道:“那么依前辈之见,胡耆堂若纯为得到勾眉剑谱而无害人之心,此际会耍些什么花招?”杜青山不无卖弄关子道:“他诡计多端,办法定然不少,且看他喜欢动哪一门子心思了。”

    欧阳华敏挑明疑处续问:“他会不会重回巴山越墅去找晚辈的父母族人?”杜青山颇有把握道:“应当不会。他既然已经到过巴山越墅,知道勾眉剑谱不在你的父母族人手上,还回那里去找他们做甚?讨冷饭么?”欧阳华敏又问:“他会不会继续在找晚辈恩师?”杜青山笑道:“乖孙儿蛮有孝心的嘛!拐弯抹角猜来问去,原是怕胡老儿不肯放过你的家乡亲人。不过你大可不必为你师父操心,你师父云游天下没个踪影,胡老儿焉知上哪儿能找得着他?估计胡老儿就是跑断了腿,也寻不着你师父的一根头发。”

    欧阳华敏细细琢磨杜青山的神情,隐隐觉得他极可能知晓胡耆堂现在何处,有意争执道:“那可难说,胡耆堂既已疑心晚辈的恩师剑牍先生把勾眉剑法传授给弟子,必定踏遍千山万水也要找到他。”杜青山道:“不能说胡老儿没有这个念头。可他并不是傻子,与其奔波劳碌的四处瞎找,还不如干脆在神农轩馆守株待兔。那里是你师父的老剿,你师父总有一日是要回来。”

    欧阳华敏锲而不舍问道:“前辈怎知胡耆堂不会重去神农轩馆伏候?”杜青山有些不耐烦起来,口气颇重道:“乖孙儿真是啰嗦。爷爷我一直守在这里,胡老儿若是再回南郡秭归到神农轩馆去,我能不知道吗?”欧阳华敏掐住一根筋分辩:“他未必就走这条道。”杜青山愈加坚决道:“他必定不会返回神农轩馆,而是去了别的地方。”欧阳华敏察觉到一些名堂,揪住眉目追问:“什么地方?前辈可是知道?”杜青山脱口即道:“当然知道。”

    欧阳华敏心头一震,浑身血脉偾张,难抑冲动,迫切道:“敢请前辈将胡耆堂的去处告知,晚辈急着要去寻他。”杜青山听出欧阳华敏的言语不大寻常,觉得奇怪,没有马上说出胡耆堂的去处,反而问道:“乖孙儿有什么急事找他?胡老儿不来找你的麻烦已经不错了,难道你还想去找他的麻烦么?”欧阳华敏仍不敢言明实因,只约略答道:“晚辈此行正是为他而来。”

    杜青山心中生疑,嗤笑道:“你是不是想通了,要把勾眉剑谱送去给他?”欧阳华敏心想,若是没个合适理由,估计杜青山不会当真,更未必肯以实相告。遂道:“那倒不是。只因他能够识辨出晚辈习练的是勾眉剑法,而晚辈却一点儿不知,想要找他切磋请教。”他语带双关,将最后一句说得掷地有声,明为取信于杜青山,暗地里却狠下念头,假如能够找到胡耆堂,须得用勾眉剑法削下他的头颅,方解痛心彻骨之恨。

    杜青山不解欧阳华敏的话中深意,只道他真的有心要向胡耆堂讨教,便道:“原来乖孙儿和爷爷说了半天话,为的乃是这般想头。可惜胡老儿所去的地方不在附近,你赶这一时半回,恐怕见不着他哩。”欧阳华敏强作镇定道:“只要能找得到他,晚辈不在乎多耽搁些时日,恳望前辈明白告知其去处。”杜青山忽似想要变卦,含糊道:“他要去的地方,爷爷我不是十分肯定,仅凭猜测而知,尚作不得准。”

    欧阳华敏见他露头缩尾,怕他推来推去故弄玄虚,抓住时机刺探道:“大过年的,难不成他没回家去么?”杜青山道:“胡老儿年前已把家迁回匈奴去了,因要找寻勾眉剑谱,他才一个人留在大汉,没有随家人一同回去匈奴。”欧阳华敏又问:“胡耆堂怎的突然仓促举家迁回匈奴?是在他前住南郡之前还是之后?”杜青山道:“应是在他前往南郡之后,所以爷爷我到京城找胡老儿讨要物事之时,还能见到他的家人。不过他的婆娘亲口告诉爷爷我,胡老儿早有举家迁返匈奴的打算,并非因事临时起意。想来他们本是胡地权贵,回去匈奴与族人为伍,如佚鸟归巢,无可厚非。”

    欧阳华敏听他说的切合已查明之实,心想:“杜青山找过胡耆堂的家人,得知其等迁回匈奴并不奇怪,但他决不会想到自己也已知晓此事。假若他存心隐瞒胡耆堂的消息,大可哄骗自己到胡耆堂在京城的家中白跑一趟,完全不必照实直言。以此看来,杜青山在自己面前当无刻意包庇胡耆堂之嫌。”遂诚执道:“前辈若能猜知胡耆堂的具体行踪,不管有多少把握,尽可说出来听听。”

    杜青山神色恍惚的思索了一会儿,却道:“爷爷我一时不知该怎样才能让你清楚他的去处,你先陪爷爷我喝上两杯,让爷爷我醒醒脑子再说。”

    欧阳华敏确信他不是在找借口糊弄自己,见他一个人大过年的孤苦伶仃守在荒僻的山道上独自饮酒实确凄寒,不免心生同情之感。况且自己的确已无家可归,孑然一身寻仇,处境和他一样的孤单悲凉,彼此算得上是同病相怜,陪他喝上两杯也是应该。遂亮声答应,恭敬道:“前辈只有清酒一壶,没有相衬的饭菜,不足为乐。晚辈适好带有一些卤肉干粮,可取来与前辈一同开怀畅饮。”

    杜青山闻言大悦,眉飞色舞,赞许道:“乖孙儿果然懂得孝顺!有酒有肉再好不过,你快快拿来。”欧阳华敏即往坐骑从鞍后的行囊中取出两根火腿,一打薄饼,回到杜青山面前席地坐下。因无多余杯盏,权且与他杯壶相交,举壶倒酒入喉,借酒浇愁,豪饮起来。

    几口清酒下肚,暖上心头,孤苦悲凉之感消缓了许多。杜青山渐渐打开话匣子来,对欧阳华敏推心置腹道:“乖孙儿,你想要找到胡老儿,有爷爷我帮忙,定非难事。不要说在区区长安京城,哪怕是在匈奴大漠,他也跑不了。”

    欧阳华敏立马竖起耳朵,急问:“前辈是说,眼下胡耆堂就在长安京城?”杜青山道:“正是。爷爷我即便是推测,也必定八九不离十,决不会瞎猜。”欧阳华敏又问:“他家已经迁走,他在长安京城还有何处落脚?”杜青山道:“京城内大小客馆比比皆是,他何愁找不到安身之所!不过爷爷我可以肯定,他在城内必会去麻烦一户人家,不达目的决不会轻易离开京城。但那户人家现今在京城的哪个犄角旮旯,爷爷我尚未查实,没办法准确告诉你。”

    欧阳华敏道:“那户人家的主人姓甚名谁?前辈只要把他说出来,晚辈前去京城打探,必能弄明其住处。”杜青山想了想道:“那户人家嘛,其主人在京城倒是颇有声名,且说起来与乖孙儿你多半会有些渊源。你不妨推敲推敲,欧阳一姓在长安京城中谁最有名望?”

    欧阳华敏道:“晚辈孤陋寡闻,只听说过前任少府欧阳地余,再无听说过其他同姓高人。”杜青山道:“你知道有个欧阳地余已经足够,他是你们欧阳一姓的当世耆宿,你应该知道他家所在。”欧阳华敏道:“晚辈听说他是住在长安东城一带,但与其一家从未打过交道,不晓得其府宅的详实位置。”

    杜青山道:“胡老儿必然会去的地方,便是欧阳地余的府第。”欧阳华敏觉得此断过于突兀,不太敢相信,问道:“欧阳少府乃是经学博士,与一介武夫胡耆堂有何干系?”

    杜青山道:“此节还真得从勾眉剑法说起。当年欧阳一姓僻居吴越一隅,以勾眉剑法为天下人所知闻,号称欧阳大族。其实这个名头有点危言耸听,但前朝吴王刘濞篡逆谋反,为借勾眉剑法大壮军威,尽征欧阳大族练剑弟子入伍,与大汉朝廷相抗衡,以致才有你们祖上先人被族诛之祸。

    “当时朝中有一位圣人叫欧阳生,学富五车,博学通儒,尤以精研《尚书》闻名于世。他的祖上本是你们吴越欧阳侯族,因世代在外为官,遂远乡源。在欧阳大族受祸于吴王之乱惨遭族诛后,他悲悯于怀,暗暗访寻各地,私下将欧阳大族幸存余脉广泛收录,补阙宗祠,子孙相继为之,传至欧阳地余之手,几无缺漏。

    “胡老儿必定事先知悉你们正是当年欧阳大族的后人,才特地到你家乡访求勾眉剑谱,而非单止怀疑你使的是勾眉剑法。若他要查究清楚你们巴山越墅一脉祖上先人之秘,在京城最有可能便是找欧阳地余了。爷爷我熟知胡老儿的性情,他做事向来盘谋缜密,深思熟虑,在远去南郡之前,必定已和欧阳地余打过交道。

    “因在你家村上查不出勾眉剑谱,到神农仙馆又没能见着你师父,他便企图在南郡一带找寻你师父的下落。以故去了一趟夷陵,随后从那儿返京,途经各县一路打听查觅,结果却似一无所获。既然四处奔波难有指望见到你师父剑牍先生,为达心愿,他自必会设法另找欧阳大族的其他余脉。但他不可能没个准头的一山一水、一乡一里探访,他既没有那么多的时日,也不会有那种耐心,更不会去干大海捞针的傻事。他肯定会采取最简易快捷的办法,你不妨仔细想想,他若望求全求快的查明其他欧阳大族后人何在,最有可能会去什么地方?当然仍是欧阳地余的家了。”

    欧阳华敏认真听完,觉得杜青山的推测不无道理,不过略加深究,又觉得其所言事由迂回较远,臆断之处甚多,胡耆堂未必便如其话里头那般计虑而行。遂慎重道:“前辈之见鞭辟入里,确令晚辈顿悟不少。然则晚辈若冒昧前去打扰欧阳少府,而胡耆堂却没在他那儿,或从没到过他那儿,又该如何是好?”言下之意,实是想从杜青山口中探听更多胡耆堂的讯息,到时好随机应变。

    杜青山毋庸置疑道:“爷爷我虽不至料事如神,但对胡老儿肚子里的那点心思,还是捉摸得透。乖孙儿只管前去,无须多虑。”欧阳华敏坚持道:“终归多一些应计才好,以防胡老儿另有门路,出乎前辈意料。”杜青山不以为然道:“乖孙儿,若要办成事情,有时候不能太过强求十足把握。”欧阳华敏道:“欧阳少府乃当世经儒翘楚,晚辈实难相信胡耆堂会去麻烦他,敢望前辈多指明胡耆堂的其他可疑去处。”杜青山借着酒劲痛快道:“胡老儿若不去找欧阳少府,爷爷我敢割下脑袋给你当酒壶。”

    欧阳华敏听他口气说得板上钉钉,奇道:“前辈何以这般肯定?”杜青山详述道:“爷爷我大胆作此断言,并非毫无实据。那日爷爷我在秭归城中再次找到胡老儿,曾当面斥责他。爷爷我说:‘胡老儿,任你像龟孙子一般到处逃跑也没有用。你以为昨晚把老子带到深山老林里就能躲得开么?门儿都没有。即使你躲到天涯海角,老子照样寻得着。你若是识趣,赶即物归原主。’胡老儿当时不但不生气,反而道:‘昨晚愚弟压根儿没想过要躲开杜兄。倒因误入山林与杜兄走散,愚弟心里甚是不安,本来打算定要找着杜兄才一同到城里来,岂料适好碰到一件蹊跷的麻烦事,只好先到城里来等杜兄。如今杜兄已经平安无碍,不妨先回长安京城去,愚弟手头有要紧事须得马上去办,恕不能奉陪了。’爷爷我不客气说:‘你有什么要紧事?不就是为了找寻勾眉剑谱么?!’胡老儿道:‘愚弟正是为找勾眉剑谱,不过可能终究也要回去长安京城向知情人家相询。’爷爷我说:‘你在京城既然找得到知悉勾眉剑谱之人,为何还要大老远跑到这里来?’胡老儿道:‘那家人只听说过勾眉剑谱,不晓得它在何处,愚弟找他们是要查明当年欧阳大族所有幸存后人的下落。’他已把话明明亮在那里,乖孙儿,爷爷我的断定岂会有错!”

    欧阳华敏听见杜青山说到胡耆堂在离开神农轩馆当晚遇上了蹊跷之事,觉得胡耆堂极可能是潜往巴山越墅行凶作恶,之后为隐瞒暴行,才会在杜青山面前巧言搪塞。想起父母家人被戮杀焚烧的惨状,胸中仇恨之火刹那直冲云霄。竭忍至杜青山把话说完,哪还能冷静分清是非,即刻怒责道:“前辈为何不问胡耆堂,他到底碰到了什么蹊跷的麻烦事?!”

    杜青山不明白欧阳华敏何以突然激愤起来,辩解道:“爷爷我晓得他是在找借口,没有什么好问的。”欧阳华敏痛斥道:“你该问不问,如同纵容其恶!”杜青山耐住性子道:“爷爷我不认为胡老儿存有恶意。想是他愧对爷爷我,不敢与爷爷我撕破脸面,自必有些虚与委蛇。既实则他的心肠没有坏掉,对老朋友还不算过分,爷爷我但求讨回自己的物事,没必要与他计较小节之虞。”

    欧阳华敏眼见杜青山说来说去仍是向着胡耆堂,愈加气苦,直想把胡耆堂的诸般恶行原原本本抖露出来,让杜青山认清楚胡耆堂的真实面目。但想到在找见胡耆堂之前,自己还得依靠杜青山相助,为免节外生枝,只好强行隐住念头,暗藏话机道:“胡耆堂此等言行,在前辈看来是小节,对晚辈而言却是天大的嫌疑。前辈不要以为其人会安好心,须知他之所以还没有对前辈下毒手,不过是因为前辈的物事尚在他的手中,他对前辈可能还有利用而已。”

    杜青山固执道:“乖孙儿,你不能把胡老儿尽往坏处想。他为得到你们族人的勾眉剑谱确实太过蛮横强梁了些,可那无非是因沉迷剑法武功一时难以自拔,不见得就会有什么险恶用心。”欧阳华敏怒不可遏,讥讽道:“前辈若已认定胡耆堂不至有蛇蝎心肠,怎的他要屡次将前辈舍弃在荒山野岭之中?且始终占着前辈的物事不肯归还,没半分诚意体恤前辈的难处?”

    杜青山浑似不当回事道:“爷爷我的物事对他必定尚有秘用,他为多留些时日,耍些小小手段何足挂齿。爷爷我谅他过后决不敢不还。”欧阳华敏气不过他,别有深意道:“等得他躲到你不熟悉的地方,你便拿他没有办法了。”杜青山仍显得无动于衷,道:“他能躲得到哪里去?就算刨开地底,躲去见阎罗王,爷爷我照样能把他挖出来。”欧阳华敏直截了当质问:“难道他跑回匈奴,你也要跟到匈奴去么?”杜青山矢口即答:“那是当然。只要他一天不归还爷爷我的物事,爷爷我就一天跟他没完,哪怕追到天涯海角,必穷究不放。”

    欧阳华敏听他说得坚决,心想若与他结伴找寻胡耆堂,即便到欧阳地余那儿毫无收获,终不难另寻胡耆堂的确凿去处。遂趁机道:“既然这样,敢请前辈陪同晚辈一起前去欧阳少府家里寻他。”杜青山不知欧阳华敏心里所想,勉强应允道:“爷爷我陪你前去未尝不可。但你须得记好了,到时你办你的事,爷爷我自己办自己的事,两不相干。”欧阳华敏爽快答应。

    其实杜青山光顾着提防欧阳华敏插手《太公兵法》之事,全没想到此时此刻,欧阳华敏整个人都扑在了尽快复仇之上,根本已毫无心思和他争抢《太公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