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鸣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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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家仇族望(5)

    场上众人闻声望去,发觉欧阳地余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弱冠之年的男子,已仗剑在手,正跃跃欲试。欧阳地余阻止他道:“少熙,你从未习练过武功,上场有何用处!锋刃上喋血的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你速速收手!”

    那男子乃是欧阳地余平日百般疼爱的幺儿欧阳政,表字少熙。其时公卿大夫之家极讲究男子成年之礼,有儿年二十即郑重举行加冠仪式,宴请宾客,敬告亲朋,由长辈或主宾赐字,告示该儿已能担当一家之任。欧阳少熙冠礼刚过,年少气盛,不肯听劝,持剑越前道:“爹爹大可放心瞧瞧孩儿的本事,定教恶人伏辜。”

    欧阳地余想要强行拦住他,但已来不及。欧阳少熙闪身一跃,即挥剑杀入恶斗之中,与欧阳华敏等九人结围力战胡耆堂。但见他手上长剑翻飞,光芒四射,起势若惊虹,落刃如裂鼎,劈刺胜似雷霆,闪避堪比游龙,招式路数虽不甚连贯,却非常娴熟,俨然使的便是一套厉害剑法。欧阳地余大感惊诧意外,直看得目瞪口呆,一阵间说不出话来。

    欧阳华敏晓得多了一位剑法不弱的帮手,取胜之望大增,迅即摄定心神,抖擞剑气,重新梳理剑路,不再淌危涉险,潜心与胡耆堂拆招游斗。为避开已被胡耆堂参研透彻的剑招,故意将剑诀打乱,原是进位则换挒位,原是前手则移后手,刻意求变,花样百出,愈战愈勇。胡耆堂的剑法武功虽超乎一流,但不经意间被欧阳华敏几近自创的打法弄得分不清头绪,且对方已加入强手,趁着人多势众,十柄长剑密密麻麻狂劈狠刺,逼得他前后左右浑身上下皆要兼顾周全,渐渐显得手忙脚乱,优势所剩无几。

    欧阳华敏正斗得性起,忽然听见胡耆堂直冲欧阳少熙兴奋惊叫:“原来你也习练勾眉剑法!胡某早该想到勾眉剑谱是在你家府上。”欧阳少熙傲然回应:“我家并无勾眉剑谱,本人若得参照剑谱习练,你这恶人哪里还能活命!”胡耆堂奇道:“那你的勾眉剑法从何而来?谁人所授?”欧阳少熙道:“说出来必定吓着你,识相的话,赶紧弃剑求饶,束手就擒!”胡耆堂嘿嘿笑道:“你这小兔崽子,初出茅庐,口气倒是不小。”

    欧阳华敏听着两人对答,不免觉得奇怪,偷眼细看欧阳少熙的剑法套路,却见他的招式杀着与自己所习练的剑法确实颇有相似之处。此前自己只顾着全神贯注与胡耆堂拼杀,对欧阳少熙的剑法尚不及留意,是以没看出其与八名壮汉所使剑法的大为不同,有何端倪。现下详察,不由得怦然一懔:“原来勾眉剑法的确尚存于世,看来师父传授给自己的可能真是勾眉剑法!过后须得向这位叔辈问辨求教。”先前得到欧阳太伯的指证,多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至时两相比较,疑云方始慢慢消散。

    思虑之际,稍微分心,出手略缓,胡耆堂趁隙摆脱困局,陡然挥剑直取欧阳少熙的咽喉要害。欧阳少熙急促回剑挡格,胡耆堂顺势偏转剑锋,绞住欧阳少熙的剑身,避开其他攻来的剑招,倚前向欧阳少熙紧靠过去。欧阳少熙或许从未临阵对敌,不知危险,缺乏审势防变之能,未即时与胡耆堂拉开距离。

    欧阳华敏见状,赶忙出声提醒:“叔叔当心!”话音未落,已挺剑抢攻胡耆堂的致死命门。然则胡耆堂的反应何等敏捷,这边手抽剑一拨,迅速破解欧阳华敏的剑招,那边手直出食中二指,猛向欧阳少熙上身的脖颈、肩臼要穴戳击。欧阳少熙躲闪不及,身子一软,被胡耆堂夺剑擒住,动弹不得。

    场上之众一见欧阳少熙落入敌手,登时大惊失色。欧阳华敏回剑急欲强将欧阳少熙救下,但胡耆堂不等他剑到,已稳稳挟持着欧阳少熙,扳转其躯抵在身前,哈哈笑道:“有这位少熙公子替老夫挡剑,且看你还能奈我何!”欧阳华敏大受胁制,剑至中途无奈嘎然而止。另外八名壮汉眼睁睁望着欧阳少熙,因局势陡变,个个投鼠忌器,皆不敢再贸然出剑向胡耆堂进击。

    欧阳地余生怕爱儿遭遇不测,惊惧得浑身颤抖,指住胡耆堂喝令道:“大胆胡凶!快快将少熙放下。”胡耆堂得意的道:“少府大人且莫惊慌,只要你们不难为我胡某,答应胡某所求,少熙公子就决不会有事。”欧阳地余不得已软下口气来,问道:“你有何求?”胡耆堂道:“胡某欲借勾眉剑谱一阅。”

    欧阳地余道:“不是老夫不肯借给你,府上确实没有勾眉剑谱。”胡耆堂道:“那么少熙公子的勾眉剑法从何处学来?”欧阳地余道:“老夫对少熙习练武功之事一无所知,正自纳闷不解。”遂向欧阳少熙问道:“孩儿,何人教授你武功剑法?你即刻从实交待。”汉立纲纪,忠君为上,孝道为先,欧阳少熙不好对父亲隐瞒,诚切答道:“请爹爹明鉴,实无他人教授孩儿武功。孩儿所习练的勾眉剑法,乃是偷偷自学自悟自练。”欧阳地余甚感意外,又问:“既无勾眉剑谱,你如何自学得了?”

    欧阳少熙道:“此事还望父亲大人见谅,容孩儿慢慢说来。”欧阳地余颌首以示催促,欧阳少熙即接着道:“孩儿听说勾眉剑法原是越人最为擅长的剑技,后来剑谱为祖上欧阳大族所得,举族习练,代代相传,遂成就欧阳大族的旷世盛名,直至欧阳大族蒙冤被诛,剑谱下落不明,才至剑法失传。孩儿自幼陪在父亲大人左右,常见父亲大人为搜罗整理欧阳大族的典籍史册日夜操劳,常听父亲大人备言先人荣光,赞叹勾眉神技。孩儿耳濡目染,心生向慕,遂暗立志气要练成勾眉剑法,令其重现当世。因无剑谱习练,孩儿便通读典籍史册,一点一滴收集整理有关勾眉剑法的记述,参照其他剑法武学,依典籍所载摹拟复原勾眉剑法的招式套路。十几年下来,共研得剑诀三十六式,虽无剑谱原本参照,但自信已与传言的勾眉剑法相去不远。孩儿一招一式琢磨习练,时至今日,颇多感悟,本应能相助华敏贤侄捉拿恶人,报其灭门大仇。孰知胡老贼狡猾奸诈无比,令孩儿终至不敌。”

    在场的众多家人听罢,无不啧啧称奇,唯独欧阳地余神色凝重,默不做声。胡耆堂却兀自不信,摇头道:“你瞎编故事,生搬硬造一些来由,焉能骗得过我胡某。即使你是天生武学奇才,也决不可能仅凭揣测臆断把勾眉剑法摹拟得恁般形象。你若不是经人传授,便是家藏勾眉剑谱,两者必居其一。”欧阳少熙激怒辩道:“我欧阳少熙岂会像你这恶人那般恶毒刁蛮欺诈!当着家父之面,我胆敢对天发誓,适才所言句句属实!”

    胡耆堂倨傲道:“你骂我也没有用。既已落到我胡某手上,便得听凭我胡某处置。”转而对欧阳地余道:“少府大人,胡某在府上多有搅扰,先向你赔个不是。不过仍须更借少熙公子一用,望你休怪。”欧阳地余面如土色,颤声喝问:“你想把少熙怎地?!”胡耆堂道:“胡某并无歹意,只是打算把少熙公子带回匈奴去,等哪天你们找到了勾眉剑谱,送去匈奴给我,胡某再将少熙公子原样奉还,决计不差一根毫发。”

    欧阳地余情知胡耆堂分明是在逼迫他交出勾眉剑谱,否则往后可能真要拿勾眉剑谱到匈奴去赎人,登时气得毛发尽竖,大骂道:“你这蛮胡恶狗,为着一本莫知所踪的剑谱竟然此等丧心病狂!前有族人之仇,今有掳子之恨,你若执意胡作非为,我欧阳氏族决不会善罢甘休,从此与你势不两立!”晃晃然已欲昏厥过去。欧阳敦叔在旁急忙将他扶住。

    欧阳少熙见状,痛声叫道:“爹爹,你千万莫误中恶人的奸计惊慌气恼。大汉威临天下,强慑万邦,匈奴早就府首臣服为藩属。假若此胡贼今日真有胆将孩儿掳去,恐怕未出京城大门,守城卫士已将他拿下。即便其人有天大本事,侥幸能逃回匈奴去,不日照样非认罪伏法不可。”

    欧阳华敏心想:“胡耆堂连当朝太子都敢掳去当人质,何况一位辞官九卿的公子哥儿。事情因自己之仇而起,决不能让胡耆堂把欧阳少熙带走。为免拖累欧阳地余一家,须得尽快将欧阳少熙救下。”当下立将青龙宝剑往地上一插,对胡耆堂道:“恶贼,你不是只想得到勾眉剑谱么?本人甘愿受掳,带你去见本人恩师,向他老人家讨要剑谱。请你放了少府大人的公子。”

    胡耆堂阴恻恻道:“你小子对我满腔仇恨,现时才想到要带我去见你的师父,我可不能相信你。况且我有急事要办,无暇与你稀里糊涂纠缠下去。你若是有诚心,就告知你的师父,让他拿勾眉剑谱到匈奴去换人。”欧阳华敏道:“倘若永无法找到勾眉剑谱了,你还是要把少府大人的公子抓在手里么?”胡耆堂狞笑道:“我决不信你们找不到勾眉剑谱,除非你们不顾欧阳少熙的性命,把剑谱销毁。”

    杜青山不知何时动起心思来,忽然接话道:“胡老儿,你这等做法太过无理霸道。若实不过是想要得到勾眉剑谱,大可有商有量,好好合计,何必刻意为难这位公子,白白葬送其大好前程?”边说边向胡耆堂迈步过去。

    胡耆堂道:“胡某只认勾眉剑谱,不得已而为之。少府大人若真无勾眉剑谱,何妨放出声讯,莫管是谁,只要早一日将勾眉剑谱送交胡某,欧阳少熙便早一日得返大汉。他的前程如何,完全掌握在勾眉剑谱的知情人手里。”杜青山道:“无时无日之望,终究还是欠妥,我老瞎子劝你最好还是把人放了。至于勾眉剑谱嘛,可以慢慢再找。”胡耆堂道:“我一个人去找,哪比得上少府大人举全族之力去找来得容易。”此言一出,其险恶用心已公然昭彰。

    杜青山幽幽的道:“原来你是这般龌龊想法。”沉叹一声,冷不丁挥杖向胡耆堂当头劈去。胡耆堂架着欧阳少熙侧身闪过。欧阳华敏眼见此等情状,心知胡耆堂今日决计不肯放过欧阳少熙,只能强行救人。遂趁杜青山出手之机,立从地上拔剑直扑而前,恰似救下太子之时那般,与杜青山左右夹击胡耆堂,另外八名壮汉也即挥剑齐上。

    胡耆堂重被围困,似知难敌,一手挥舞己剑化解来招,一手反转所夺欧阳少熙之剑抵住欧阳少熙的喉头,狠声胁迫道:“你们谁敢逼近一步,胡某保准让你们替少熙公子收尸。”唬得府上之人胆战心惊。八名壮汉应声止步缩剑,面面相觑。欧阳华敏秉剑犹豫,察言观色,一瞬间也不敢过于用强。

    杜青山眼看不见,仍挥杖进击企图夺人。欧阳地余已被吓得喘不过气来,弱体难支,幸得欧阳敦叔从旁挽扶,才没委顿倒地。他硬撑着直起半边身躯,颤声制止道:“杜兄暂且住手,各位切不可强逼恶人,万事皆可以先停下来,慢慢商量……商量。”杜青山闻言,只好缓下铜杖来。

    胡耆堂借势摆脱夹击,拖着欧阳少熙后退数步,环睨众人,悍然警敕道:“你们若不识好歹,我胡某决不客气。”手上稍加用力,架住欧阳少熙之剑已压喉入肉。府上之人无不血脉喷张,怒目而视,然却尽皆莫知如何是好。欧阳华敏暗暗运气于掌,想要隔空袭击,但因欧阳少熙挡在胡耆堂身前,无法下手。

    胡耆堂逼令八名壮汉让开合围,挟持欧阳少熙退到空旷处,突然点了欧阳少熙的哑穴,抄起他往腋腰下一横,夹着他飞身纵上后院偏房屋面,展开轻功,踏着屋脊向远处飞奔。杜青山循声辨明动静,身形一晃,也迅速跟着窜上屋面,急赶而去。欧阳华敏不假思索,果断跃上屋脊,在后疾追。那八名壮汉无此厉害轻功跟上,只能眼望着胡耆堂逃走。欧阳地余见此情形,再也支撑不住,当场昏倒过去。

    胡耆堂夹着欧阳少熙逃到宅院外围墙头,轻易逾墙而出。欧阳华敏和杜青山追到墙头之上,却见墙外是一条车马往来的巷道,胡耆堂已抢过一匹路人的坐骑,携着欧阳少熙飞驰疾遁,眨眼消失在巷道远处。欧阳华敏本欲也跳入巷道抢借坐骑,但自忖已难追上胡耆堂二人,无奈站立墙头,痛心不已。

    杜青山却似锲而不舍,纵身便要向外跃下墙头。欧阳华敏急即扯住他,劝止道:“杜老前辈,胡耆堂已经逃远,追赶不上了,回头我们再想办法寻他罢。”孰料杜青山却道:“爷爷我不是要去追胡老儿,只是想到院外找个地方讨口热饭吃。”

    欧阳华敏不解问道:“少府大人家中难道会没有饭吃么?你为何要另寻他处?”杜青山甚为不屑的道:“这里是你讨饭吃的地方,不是我老瞎子讨饭吃的地方。”欧阳华敏猛地想起适才欧阳地余对杜青山的责疑,谅必已对杜青山伤害至深,便开导他道:“少府大人因不晓得前辈的冤情和苦处,以致言语多有冒犯。但不知者不怪,只要前辈回去向他说明清楚,他定会待前辈如上宾。”杜青山倔傲道:“爷爷我可不稀罕他如何待见。你若稀罕,自个儿留在他家慢慢享受,恕爷爷我不能奉陪。”

    欧阳华敏听明杜青山去意已决,不由得犯难起来。心知杜青山随后必定去找胡耆堂,想要跟定他不放,却因欧阳地余举家力助自己复仇,已累及欧阳少熙落入恶人之手,自己觉得亏欠他们太多,不能连招呼都不打就擅自别去;若不跟定杜青山,又怕往后再难找得着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权且问道:“前辈此去,我们何时何处相见?”

    杜青山道:“爷爷我现下即赶往匈奴去堵截胡老儿,乖孙儿若是想见爷爷我,就到匈奴去找。”欧阳华敏毫无把握道:“匈奴地广人稀,晚辈哪能找得到前辈的踪迹。”杜青山道:“你与爷爷我若是有缘,自会再次见面。但须记认爷爷的神鬼暗箭,朝着箭尾所指的方向,要找到爷爷我该当不难。”言毕,翻身跃入院墙外面的巷道,摸索着窸窸窣窣地走了。

    欧阳华敏得了杜青山的提示,识得神鬼暗箭的模样,知道它是杜青山的独门暗器,心里稍微有了一点着落。目送杜青山走后,返身越过一幢幢屋脊,回到欧阳地余的身边来。

    众多家人已手忙脚乱将欧阳地余救醒过来。他一见到欧阳华敏,马上详询欧阳少熙的情况,确定胡耆堂真个已把欧阳少熙掳走,要带到匈奴去,甚是忧心焦虑,愤怒不安。欧阳华敏心感愧疚,便与欧阳敦叔和两名壮汉一同搀扶欧阳地余回到卧房中暂歇。府中上下悉来向欧阳地余请安,关切探问,听说了欧阳少熙被掳经过,个个既是担心,又是气恼。

    欧阳地余的妻妾大多已故,仅剩下两房侧室。四位儿子都是正夫人所生,除欧阳少熙外,其余均在朝中做事,适逢佳节出门探亲访友未归。众家人对恭敬陪在一旁的欧阳华敏怠慢冷落,虽有欧阳地余引见,仍是不愿理睬。

    欧阳华敏明知府上变故因自己而起,对众家人的漠然相待尽能体会,心下更加感到过意不去。为报答欧阳地余一家的相助之恩,待欧阳地余稍安,便提出要独自前往匈奴寻胡耆堂报仇雪恨,把欧阳少熙解救回来。

    欧阳地余放心不过,劝阻道:“胡耆堂的武功那么厉害,实在出人意料。你与八位壮汉加在一起尚不是他的对手,单个儿前去寻他,只怕不仅救不回你的少熙堂叔,到时还会白白搭上你的性命。且先不要意气用事,容我另谋稳妥的救人之策为好。”欧阳华敏仍望能尽快救回欧阳少熙,故而道:“若能得到勾眉剑谱,拿它前去换人,说不定胡耆堂真会放了少熙堂叔。”

    欧阳地余登时愤慨不已,激动道:“勾眉剑谱干系到欧阳大族后人的生死。不要说府上确实没有这本剑谱,就算有,老夫也决不能为救自家孩儿,把它交付恶人之手。”欧阳华敏怅然问道:“太公可知道勾眉剑谱的下落?”欧阳地余由怒哀戚,摇头叹道:“府上先人已经苦寻了数辈,全无勾眉剑谱的半点端倪。你少熙堂叔既能暗自揣摩偷练勾眉剑法,太不可思议。说不定上苍注定他该有今日之劫,你不必再去管他,且看他的造化罢。”

    欧阳华敏怕被见疑,放弃拿剑谱换人的念头,但坚持要亲自前去解救欧阳少熙,心想哪怕以卵击石,自己也义不容辞,如实在不得已,便去求助王凤。虽然之前面对家门不幸都没有惊动王凤,但此时已不能顾虑那么多了。遂道:“孙儿曾在太子宫内担任过临时护卫,可以到那儿找一些厉害的帮手同往匈奴对付胡耆堂。”

    欧阳地余却慎重道:“在匈奴国内,再多帮手也敌不过他匈奴人多。假使我等将难处禀报朝廷官府,必然会牵涉到汉匈邦交,朝廷以大局为重,对此等小事肯定宁愿置之不理。况且胡耆堂的恶行起因与勾眉剑法和欧阳大族有关,一旦牵连到过去的恩怨是非,就更不好区处。如果你一定要前去匈奴相救少熙堂叔,只能暗中智取,不能明着硬上。你的师父既懂得勾眉剑法并传授给你,估计他多半也是欧阳大族后人,若能有他相助,事情可能会好办得多。你的师父是谁?如何尊称?家乡何处?”

    欧阳华敏将剑身先生的名号告知,然则歉疚道:“孙儿不是十分清楚恩师的乡土来历,自打记事之时起,只晓得恩师已在南郡秭归白云嶂下设庐讲学多年,但从未听见有人议论或提到过他的身世,远近乡邻都把他当作本乡人看待。”

    欧阳地余不是江湖中人,没有听说过剑牍先生的雅号,不过阳在天这个名字还是让他感到有些熟悉。他搜肠刮肚想了许久,存疑道:“曾经有一个人与你说的情况颇为相似,只不知他是否就是你的师父。”欧阳华敏道:“太公不妨说来听听。”

    欧阳地余道:“十几年前,老夫在未央宫石渠阁参与先帝召集的一次经学辩论,裁定诗、书、礼、易、春秋五经之争。在座的学术之士来自四面八方,有上百人之多,堪谓冠盖云集,百家从龙,极尽经议未有之盛况。当中有一位风华正茂的游学方士,对五经要义颇多见地,只是言词偏激,直舌诡辩,加之出身卑微,遂不为其时众多经学耆宿所赞赏。然因他的名字叫做欧阳在天,与本家同姓,老夫对其印象还算深刻。可惜辩论尚未结束,那欧阳在天便辞退而去,之后老夫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不知他是何方人士。”

    欧阳华敏道:“若是欧阳大族后人,当可从太公收藏的那些本族籍册中对照查找。但不知太公是否真的已将它们悉数焚毁,说不定里面却好有恩师与那欧阳在天是否同为一人的记载。”欧阳地余摒退左右家人,谨慎小声道:“老夫哪可能当真毁掉恁般珍贵之物!无非暂把它们藏到别处,瞒骗胡耆堂而已。不过那些籍册都已有些年头,应该没有你们这些后辈的记载,只能试着找找看。你且随我来。”言毕,独自将欧阳华敏带到一间地下密室之内。

    室中光线昏暗,空无一物,像是闲置之所。欧阳地余点燃一支火烛,径直走到一面破旧的砖墙前,伸手沉沉一推,移开一扇墙形暗门,里面赫然露出一个偌大的壁橱暗格来。格中除了放置着一个笨重的大木箱,再无其他物事。欧阳地余吩咐欧阳华敏把大木箱搬到地上,打开来借着烛光细细查看。但见箱内卷帙浩繁,全是有关欧阳大族史料世系的案牍。

    欧阳华敏帮着欧阳地余在一大堆案牍中索序翻找,见到每卷所载欧阳大族后人的世系果然止收录到欧阳地余这一辈。登册之世,连巴山越墅现今最年长的欧阳太伯还只是三岁孩童,既没有欧阳华敏家人的片言只语,也找不到欧阳在天的任何信息,无法知道他与欧阳大族究竟有无渊源,与恩师剑牍先生有无瓜葛。卷牍中对欧阳大族各支余脉流落安身之地记载得倒是非常详细,并立专册收集有许多与勾眉剑法相关的史料、轶闻,零星记载着该门剑法的奇巧、秘诀及图例,甚至间杂一招半式的讲解,唯独没有录载勾眉剑谱。

    欧阳华敏发觉从卷牍中根本无法觅知自己、家人和师父,忽地心有所悟,暗想:“胡耆堂决不是从欧阳地余这里查到自己家人和师父的下落,他能够找去巴山越墅谋害自己的父母,又能那般清楚神农轩馆的所在,具体详情必定是从他处得来。不过除了胡耆堂外,还会有谁这般关注自己的至亲呢?”当下疑云顿生,断定惟有去问胡耆堂,方能破解谜团。虑及胡耆堂的剑法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决定依照欧阳地余所言,先设法找到师父,求他出手相助。

    遂与欧阳地余将一大箱籍册卷牍收拾整齐,放回原处,然后向他说出自己的打算。欧阳地余立表赞同,但千叮万嘱不能让胡耆堂知晓其他欧阳大族后人的居所及籍册未毁之实,以防他重来滋扰,或其他欧阳大族后人遭其毒手。欧阳华敏含泪答应,稍事礼节即行告辞。欧阳地余亲自相送,直至家宅大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