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鸣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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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英雄大会(1)

    胡耆堂在驹于利受及其众多将士面前经受了不小波折,到了军营之内却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驹于利受对胡耆堂安排照顾还算周到,众手下对胡耆堂也不再显露倨慢不恭之色。欧阳华敏果然大受胡耆堂器重,在驹于利受专为胡耆堂一行接风洗尘的宴席上,得与十名扈从侍卫平座,完全不同于寻常那些职位卑微、不能登大雅之堂的车夫。

    用完膳后,欧阳华敏独自去照料车马。刚到歇车饲马之所,却见涿邪王鬼鬼祟祟从身后钻出来,阴恻恻问道:“小子,你习练的是什么邪门武功?”欧阳华敏发觉周遭再无他人,猜测涿邪王大概是恼恨自己搅挠他向胡耆堂邀斗,要偷偷寻来报复,遂不想更多激惹他,答道:“其实在下无甚厉害武功,只是不忍看着大人为难王爷,才冒死挺身而出与大人比试。得罪之处,万望大人见谅。”

    涿邪王瞪着一双鬼眼,疑心重重,闷声道:“你的后背受我一掌,却什么事都没有,岂是武功泛泛之辈!”欧阳华敏道:“那是多亏大人下手太过仁慈,在下才得以侥幸逃过一劫。”他记恨在怀,有意说反话讥刺。涿邪王没听出来,蛮悻地哼了一声,道:“老夫当然是留情手软,却想不到你暗使内力妖法相抵,反震得老夫腕臂酸痛,周身发麻,险些被你算计。这笔帐,你如何交待?”

    欧阳华敏念头急转,一下子心里雪亮:“怪不得胡耆堂重击自己一掌之后便即收手不斗,神情古怪,原来他是受到自己的内力威慑,当场发懵。他必定认为小小一个车夫尚且有如此功力,胡耆堂自是更加了不得,因此担心在众多将士面前输了丢脸,也就不敢再强要胡耆堂与之比试。可是自己哪里得来这般高强的内力?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修炼般若菩提内功心法所致。”想到当日在三危山天禅院,痴诺头陀教授自己修炼此门心法,正是为治愈被涿邪王内力重击之伤,更加确信必是体内的般若菩提内力克制了涿邪王的阴毒掌力。

    明白此节,欧阳华敏勇气倍增,对涿邪王道:“那是你的功力未到火候,须怪不得我。”涿邪王不怀好意道:“你小子甚是猖狂,此时有无胆量更受我一掌?”欧阳华敏反斥道:“你这人忒是不讲道理,双方比试武功,须得有来有往。我已接你一掌,眼下应由你来接我一掌才对,岂能要我连番挨打!”涿邪王险恶笑道:“论年纪,老夫可称得上是你爷爷;论地位,老夫乃军中第一武师,而你不过是个无名御车小卒。老夫愿意与你比试武功,已是抬举了你,令你再多接一掌,有何不可!”

    欧阳华敏理直气壮道:“王爷已经有言在先,比试武功不能讲身份,当以实力而论。你以长欺幼,更是不该。”涿邪王奸猾道:“你若能再接得住我一掌,定会扬名大漠,终究还是你占着便宜。”欧阳华敏道:“在下实不想沽名钓誉,更不愿占此便宜。”涿邪王看似铁定要逼迫欧阳华敏就范,恐吓道:“你若是不从,老夫定有计较,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欧阳华敏倔强道:“我不再招惹你,你还能奈我何?”涿邪王狠恶道:“老夫只要暗中点把火,将你身周这些营帐烧着,诬陷是你所为,你哪里还能活着走出这座军营!”欧阳华敏听得怦然心惊,道:“事实总归是事实。在下只要把真相说出来,谁个会相信你?”涿邪王早想妥了诡计,歹毒道:“老夫听你说话多有汉地口音,到时指认你是潜伏在王爷身边的奸细,被派来刺探军情,暗地里实施破坏,必定无人怀疑。”欧阳华敏道:“在下是王爷带来的人,岂能随便由汝等冤枉!”

    涿邪王桀桀怪笑,瘆人道:“你小子好不愚憨!知道我等为什么要在营门外为难王爷么?那是因为许多将士听说王爷刚从汉国归来,担心他是佯称私助我等,背后实为汉国皇帝卖命,驹于利受王子遂密教我等故意试试他的底细。好在王爷全无奸伪做作,否则你们一行岂能进得了军营。在此种情况下,只要老夫做些手脚,你便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试想你能够辩得清白吗?王爷即使有心,也未必能够袒护得了你!”

    欧阳华敏听着听着,既惊又怒,本来就憎恨驹于利受、涿邪王这些匈奴恶魔,得知他们恁般强梁霸道,阴险狡诈,止不住更心头火起,真恨不得一掌将涿邪王劈翻在地。但想到为报家门大仇尚须隐藏身份,不能不强压愤怒,默默寻思应对之策。待涿邪王把话说完,表面状似诚惶诚恐,显露忧惧道:“照此说来,在下决不能给王爷增添麻烦。但大人若非得要在下再接一掌,在下斗胆请求大人也接在下一掌,以示公平。大人之意如何?”

    言出盘算,只要涿邪王胆敢答应,就拿般诺菩提内功心法对付他,试试此门奇功的威力,指不定适能借机废掉眼前这位老奸巨滑的大恶人,以雪昔日之恨。涿邪王摸不准欧阳华敏的功力深浅,当然不肯冒险接他一掌,便蛮横耍赖道:“你没有资格向老夫提条件,只能由老夫拿你试掌,你休想打老夫的主意。”

    欧阳华敏眼见对策像是把涿邪王吓住,愈将胸膛一挺,毫不示弱道:“在下已经尽意相让,大人若还是强硬相逼,不肯放过在下,那在下只好豁出性命与大人再拼斗一场,来个鱼死网破。”说着,瞥见不远处有一根废弃的棱形铁条,长足三尺,随手捡来,发觉甚是坚硬,正好权当剑使。他心里清楚,非到万不得已之时,决不能去取藏在车缝下的青龙宝剑,否则暴露玄机,前功尽弃。

    涿邪王果真顾虑起来,道:“老夫与你若是在此相斗,定然打扰军中将士,惊动附近之人前来观战,他们不知就里,还以为是老夫在欺负你。你且随老夫去到军营外面,找个合适的地方再行比试。”欧阳华敏猜测他必定是无取胜把握,不敢在军中将士面前与自己对决,立马放心大半,摆起架子道:“在下公事在身,不能擅离军营,恕不奉陪。”

    涿邪王左右无策,看见欧阳华敏拾取铁条之处有数根齐人高的粗大木桩,即改变主意,道:“你若是觉得再受老夫一掌太过委屈,老夫不妨与你打个赌。你我各选一根木桩,交由对方用掌力击断,所需掌数多者为败。你若是输了,便得身受我一掌。”欧阳华敏知他欲以此法试探自己的功底,不晓得能否胜他,遂丢开铁条,继续拿势头吓唬道:“这个比法有点儿意思,不过规矩须得改一改,不管谁输,都得身受赢家一掌。”

    涿邪王神情诡异,眯起双目打量欧阳华敏,森然冷笑道:“你小子不知好歹,死到临头还要与老夫斤斤计较,以为老夫怕你么?规矩就这么定了,你见到阎王之时莫怪老夫下手太狠就是。”欧阳华敏听见他对自己所改的规矩并无异词,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这厮硬是要与自己作对,而自己尚吃不准般若菩提内力是否真能克制其功力。好在之前已经抵挡过他一掌,此时当不怕再多吃他一掌。”

    双方说好规矩,即划拳决定击桩次序。涿邪王占先,欧阳华敏便走过去给他挑选木桩。但见数根木桩显然是军营平日驯马之用,口径均有一尺粗细,上下甚是匀称。欧阳华敏挑选了质地甚为坚硬结实的一根,然后闪到旁边观望。涿邪王站到被选定的木桩之前,提气收腹,运力于双掌,连续猛击了三下,那根木桩震裂成块,齐齐从中折断,如被刀劈斧斫一般。

    接下来由欧阳华敏击桩。涿邪王在剩下的木桩中左挑右选,百般比较,用心良苦之极,好不容易才选妥一根更为坚实难断的木桩交给欧阳华敏,然后翘起两臂,居心叵测地守在一旁监视。

    欧阳华敏对准木桩站定,默念般若菩提心法,全身筋脉专注如一,只盼此门蕴藏隔空击物之强劲的奇功能再显神威,力到桩断。待得运功有顷,只觉胸腔有如火炽,五脏六腑间的诸般真气源源不断下行丹田,随而循环往复喷薄而发,当即催运内力积聚至两掌,猛然向指定的木桩腰部击去。可那木桩中掌后却似丝毫无损,不见出现一丁点儿断裂迹象。

    涿邪王面有得色,嘿然讥笑。欧阳华敏暗感不妙,硬着头皮运掌再击,尚未触及木桩,但听轻脆的“咔嚓”一声,即见木桩在巨大掌力的隔空摧击下齐腰粉碎折断,木屑激射四溅,烟尘飞扬弥漫。断开的上半节木桩更如满弓之箭离弦,劲飞出数丈之外,碎裂成十七八块。欧阳华敏登时心头狂喜,叫道:“涿邪王,你输定了!”

    涿邪王急忙趋赴过去查看木桩断碎之状,惊骇得目瞪口呆。原来欧阳华敏先发一掌后,虽未见木桩断裂,却把它腰部的木质纹理尽皆震碎如沙结之质,表面上看似完好如常,实则已形同烧尽的木炭。等到欧阳华敏发出第二击,木桩即应隔空之掌力而断,易如弹灰,化粉扬尘。

    如此内功掌力,涿邪王实在是闻所未闻,更何曾目睹!但见他丢魂失魄,惶惧战战,半晌才回得过神来,问道:“你这邪门功夫从何处学来?是不是呼揭耆堂王爷所授?”欧阳华敏一时兴奋不已,举起双掌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激动道:“大人,在下这门武功乃是拜你所赐,接下来该到你吃我一掌了。”

    涿邪王按捺住慌憷神色,颤声道:“断然不可!”欧阳华敏凛然而威,较真道:“你我已立规矩,岂能食言!”涿邪王额冒冷汗,但诡计多端,狡辩道:“老夫说规矩就这么定了,乃是要依老夫的规矩办,并没有答应输了要受你一掌。”欧阳华敏细细回味适才此言,确实有些含混不清,没想到对方一大把年纪竟藏奸耍滑厚颜无耻到此种地步,顿时怒从心起,骂道:“原来你这个老狐狸胆小如鼠,早就想好输了如何耍赖!”

    但卑鄙之人必有卑鄙之能。涿邪王瞬息神情恢复如常,别有用心的慢条斯理道:“你小子耍滑头在先,老夫哪能随随便便上你的当。”欧阳华敏质问道:“在下何时耍过滑头?”涿邪王道:“你隐瞒邪门掌力,却向老夫谎称无甚厉害武功,故意引诱老夫上当,还不算耍滑头么?!”欧阳华敏心性纯直敦厚,老实分辩道:“在下确实料想不到自己的掌力能胜过大人。”涿邪王嗤之以鼻,皮笑肉不笑的道:“你明明是在撒谎。谁会连自己的功力深浅都不知道?你这话说出来,岂不欲盖弥彰!”欧阳华敏不便多作解释,只得退让道:“在下资质浅陋,悟性欠佳,是以不知。”

    涿邪王却居心叵测,得寸进尺不饶人,继而诘难道:“方才你说自己这门武功乃是拜老夫所赐,又作何讲法?”欧阳华敏立知自己在兴头上快意泄恨说漏了嘴,马上掩饰道:“在下之意是指,若无大人今日紧紧相逼,在下尚不知此门掌力之强。”涿邪王道:“你小子年纪轻轻,巧舌如簧,尽是交待些不详不实之词。老夫且来问你,你这门掌法叫做什么?”

    此问倒真是难住了欧阳华敏。他修炼的般若菩提心法乃是内功,而非掌法,适才只不过是大胆尝试将它运用到掌击上,巧好发挥出巨大威力。若因此便要把它归入掌法之列,还真是不得其名。但又不能以实相告,当下心想:“般若菩提内功心法的潜在神威应当远不止于此。回头若是借助这门内功创制一路掌法,多加研修习练,指不定能成为一门旷世神技。待功成之后,即使查明胡耆堂其实乃是大仇人之一,也不用惧怕他了。今日机缘相合,使掌法的神思妙想得现端倪,降住了涿邪王这个大魔头的阴毒武功,干脆就给它取名叫降魔般若掌。”这般筹划定当,便拿此名搪塞作答。

    涿邪王老辣刁钻,疑心道:“什么降魔般若掌,从来没听说过。”欧阳华敏正要假以笑其孤陋寡闻,蓦地听到一句胡语从远处传来,赞道:“降魔般若掌法,名符其实,甚好!甚好!”欧阳华敏凭声辨认,立马识出是痴诺头陀的话音,赶紧循声望去,只见痴诺头陀正从远离木桩的一棵大树之后走出,双掌合什,向着自己和涿邪王唱诺。

    欧阳华敏不期能在此处驹于利受的军营遇到痴诺头陀,霎那狂喜无比,差点儿就冲他叫喊出声。幸好涿邪王抢在前头向痴诺头陀招呼:“大师原来也在这里,真是好朵力,那么远都能听见我等说话。”痴诺头陀迈步行将过来,边走边道:“意止则念息,心静则耳灵。老朽正在树下打坐,忽听见这位年轻施主说其掌法名叫降魔般若掌。般若乃是我佛门中智慧之意,想必此门掌法与我佛有缘,是以出言打扰,望二位施主莫怪。”

    涿邪王立显不悦,责备道:“大师自视甚高,却来窥探他人之私,不合修行规矩。”痴诺头陀当即阿弥陀佛一声,歉然道:“不该知而知之,实是罪过!罪过!”涿邪王郑重警诫道:“你适才所见所闻,决不能向他人说起,否则老夫定会对你不客气。”痴诺头陀又是一声阿弥陀佛,偈道:“我佛慈悲,戒生妄念,戒说诳语。善哉!”

    欧阳华敏心想,涿邪王必定认为他与自己比试掌力落败之事已被痴诺头陀得知,面子上挂不住,要拿脸色给痴诺头陀看。自己虽然不便露出真容与痴诺头陀相见,但也不能让他无端遭受涿邪王指责。便接话对涿邪王道:“输赢乃兵家常事,即便大师知道我等在此比试武功,又有何妨!况且佛门净土,不纳是非入耳,尘事不入法眼,万般事物皆如过眼云烟,大师哪里会将你我谁输谁赢放在心上?更拿何言与何人说?大人实是太过多虑了。”

    涿邪王的脸色阴晴莫测,转而拿欧阳华敏是问:“你小子为何不先问问此人是谁,张口就替他说话?”欧阳华敏当然不能说出自己认识痴诺头陀,含糊应答:“大人既称他为大师,定当是得道高僧了。”涿邪王往旁吐了一口唾沫,笑道:“他确实大有来头,是享名西域的三危山天禅院的护法大师,名叫释迦痴诺。驹于利受王子专程邀请他到坚昆王府讲授佛经,听说他更是通晓奇门武功,便恳求他出面相助参战英雄大会,你猜他如何回复?”

    欧阳华敏对此番经过心知肚明,答道:“大师是出家之人,与世无争,必定不肯应承。”涿邪王道:“你只说对了一半。痴诺大师不仅不肯相助,还苦劝驹于利受王子取消英雄大会,放弃向汉国兴师问罪为父报仇的打算。说什么郅支大单于造孽太多,罪恶沉重,遭受生死轮回因果报应,要王子殿下皈依佛门,多行善举,替父赎罪,使其来生得修善果,才是至孝之道。两三个月来他唠唠叨叨,都是与此有关的废话,啰里罗嗦起码有一百箩筐,纯属无稽之谈,真是让人受不了。若不是王子殿下尚持耐心宽待,我等早将他舌头割下,逐回三危山天禅院去。”他越说越起劲,竟至口不遮拦,狂出恶言。

    欧阳华敏心里暗骂:“你这恶人哪里是痴诺大师的对手,真是坐地为强,不自量力。”痴诺头陀却对涿邪王道:“老朽慧性不及,口齿愚钝,未能使施主明道见理获知善解,实系老朽修行未达所至。然则仇杀之事,冤冤相报,何时能了,如同苦海沉沦,不得岸止。更何况驹于利受王子欲举众胡无辜生民,搏一私仇之快,必定重踏其父覆辙,万劫不复。施主既为王子殿下亲近之人,应当对他善加规劝开导,莫犯亡不旋踵之误。”

    涿邪王烦躁起来,道:“此话我等军中上下无一人爱听,大师还是少言为妙。”痴诺头陀道:“世人六根不净,为尘污所蒙蔽,佛祖因而敕有十恶之戒,训束世人不可妄为。杀伐便属众恶之恶,汝等素来却视屠戮为强,喜好施之。殊不知此恶加之于人,堪比逆天行道,报应复归于己,多行不义,必自取灭亡。若不悟明此理,更逞仇杀,祸患当如深谷回声,影之随形,终无免离之日。老朽不为汝等启示圣道,岂不是纵容大恶横行,荼毒天下苍生!切望施主深思省察为是。”

    涿邪王听不下去,厌烦捂起两耳,把脸别向一边。痴诺头陀微微叹息,垂首沉思。欧阳华敏受其至诚所动,宽慰道:“世上为非作歹之人太多,众恶相济,岂易悉数教谕化诲?大师以圣道劝恶从善,已是用心良苦至极。眼下军中各式人等,有姑妄听之者,有执迷不悟者,不一而同,大师可坦然处之。”痴诺头陀道:“施主所言甚是。然则老朽力行圣诫,虽一人挡万人之口,亦不能舍弃。佛祖曾有训示:‘为道如同征途,挂铠出门,意或怯弱,或半路而退,或格斗而死,或得胜而还,皆有其情。须得坚定业心,持之以恒,精进勇锐,不畏前境,破灭众魔,方得道果。’老朽之志当在于此。”

    欧阳华敏钦赞道:“大师真乃佛门忠勇之士!”痴诺头陀端视欧阳华敏良久,问道:“施主年纪轻轻便有异乎常人的见地,敢问如何称呼?”欧阳华敏道:“不敢劳大师见问,晚辈入伍贱名兀捍巴里。”痴诺头陀目光中闪过奇异之色,上下打量欧阳华敏一番,忽然道:“施主面相甚善,且让老朽看看施主的手相如何。”不等欧阳华敏应允,便执起其双掌详究。有顷,含笑以目相询,口中却道:“施主的手相更是玄妙莫名。”

    欧阳华敏何等聪灵!察言观色,只须与痴诺头陀对望一眼,立知他已识破自己的身份。心想:“估计痴诺头陀早就对自己起了疑心,只是未能确认而已。必定是他当日给自己医治重伤之时,细看过自己的双掌,因而要借相手之由分辨出自己来。”为防痴诺头陀以实情见问,当即冲他摇头不语,以眼眸交流,暗示不可言说。

    涿邪王在旁看着两人的情形,只道欧阳华敏对痴诺头陀的举动不满,哪里会另起疑心。痴诺头陀却已心领神会,猜知欧阳华敏必有隐衷,立马巧言遮掩,道:“常人的品性善恶,有说在实相中可寻其征兆。老朽莫敢妄言谙熟此道,施主不愿意听老朽解相,无甚妨碍。老朽决不会多嘴饶舌,泄露天机。”此话当然是暗中将想法告知欧阳华敏,令他安心。

    涿邪王毫不知情,听痴诺头陀说得煞有介事,便揶揄取笑道:“大师一时宣讲佛法,一时玩弄解相,真乃佛家道家数百家通吃的滥修大杂锅。只是我涿邪王往后不知当你是高僧,还是当你是道学先生才好。”痴诺头陀全无喜怒之色,从容道:“施主有所不知,此相非同彼相解。”涿邪王有意为难他,质问:“那么该作何解?”

    痴诺头陀分论道:“佛法因相言解三生因果,证前世、今生和后缘三觉,使世人顿悟实相原本无相,通达万世转化轮回,识辨祸福善恶由来,以是秉持修行引度众生脱离劫难,消弥三界之苦。道家循相多有偏颇,贪重避世清修,虽言无为,实是借助丹药外物求取神仙福分,难弃七情六欲,不明不达虚实本相。其解多属妄谶臆断,不可与佛法相提并论,同日而语。”

    涿邪王究诘道:“何为三觉?”痴诺头陀道:“觉己;觉他;觉行圆满乃是。”涿邪王又问:“何谓三界?”痴诺头陀道:“一切行断,曰断界;一切行离,曰离界;一切行灭,曰灭界。老朽在给众位大人讲授佛经之时,已对佛法三界详加解说,望施主谨记于心,研修参悟。”涿邪王哈哈狂笑,道:“你故弄玄虚说的那些无聊废话,估计没有一人记得。我等只知道头顶天,下踩地,中间是大胡天下,这便是三界,谁也不会相信你的胡说八道。”

    欧阳华敏心下恼恨涿邪王无礼嚣张,出言顶撞他:“在下觉得大师所言甚有道理。”涿邪王暴怒回斥:“你小子懂个屁!”欧阳华敏道:“驹于利受王子把痴诺大师留在军中至今,定然也是相信大师所言,大人恶骂在下,情同骂了王子殿下,当心周边有耳告发你。”涿邪王急辩道:“王子殿下岂会信他!把他从坚昆带到这里来,其实是想……”把话说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妥,赶忙打住。

    欧阳华敏正欲顺着话头探问,却见两名军中小卒果然听到了动静,从附近不远的营帐后面跑过来,告知涿邪王和痴诺头陀,驹于利受王子派侍卫正在到处找他们二人,有要事相商。涿邪王转身就走,痴诺头陀默默跟行几步,忽地回头望了欧阳华敏一眼,招手让他过去,似是有事交待。

    欧阳华敏快步近前,痴诺头陀倏然用右手抓住他的左腕,一股强大内力猝不及防从掌心向他传袭过来。欧阳华敏莫知其此举为何,大感意外,体中内力自发相抵,但觉两股内力瞬间相互消融,顷刻化去。痴诺头陀表面上若无其事,实是话中有话道:“施主一身纯阳正气,无有半点歪邪,真是再好不过。”

    欧阳华敏闻言,方知他是在暗暗试探自己的内力有无遗患,评赞之语,当是隐然指明自己的内力修炼正得其法。想到他至时仍对自己关怀备细,如见父母复生,手上止不住微微发颤,泪水几欲夺眶而出,差点儿就要哭拜在地,把积压已久的辛酸苦楚向他全盘倾诉。但涿邪王和两名小卒已停在不远处等着痴诺头陀,正向这边望来,欧阳华敏只得强抑冲动,装作平静如常,道:“晚辈曾蒙高人相助,铭记其教诲,得有小成,甚是感激其知遇之恩。但仍存诸多不明之处,等到恰当机缘,还望请他多加指点。”此话是要告诉痴诺头陀,眼下不宜相认,意欲回头再寻机会相见。

    痴诺头陀想了一想,霍然答道:“如此甚好。”随即放开欧阳华敏的手腕,转身快步过去与涿邪王三人一同离开。涿邪王始终被蒙在鼓里,根本想不到此间的兀捍巴里便是欧阳华敏,更不知他与痴诺头陀三言两语之间竟藏着诸多玄机。

    欧阳华敏目送痴诺头陀走远,才去处置车马事宜。趁左右无人之机,顺便将内藏青龙宝剑的黑布包裹取出,偷偷带回歇宿之所藏入自己的行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