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英雄大会(2)
胡耆堂在驹于利受的南军左营一呆就是数日,昼夜皆与驹于利受及其心腹手下密谋英雄大会之事。欧阳华敏得有空闲,想私下去拜见痴诺头陀,向营中军士打听他的下榻之所,得知痴诺头陀从不在毡帐内歇息,总是以天为庐,以地为席,露宿在外。欧阳华敏便在军营中四处溜达寻找,但奇怪的是,自那日见到痴诺头陀一面之后,就再也寻不着他的踪影,营中士卒皆不知他去了何处。
欧阳华敏欲从涿邪王处弄到些许消息,却连他也找不着了,与他一同消失踪影的,还有那个半老徐娘蝴蝶夫人。欧阳华敏心想,多半是驹于利受有事要痴诺头陀和涿邪王等人去办,不好胡乱查问,只能耐心暗等,盼望离开此地之前能再次见到痴诺头陀。遗憾的是,到了胡耆堂动身离营之日,还是没有痴诺头陀和涿邪王的片言只影。
胡耆堂此行虽然初遇不顺,但经过一番口舌辛劳,收获颇丰。不仅与驹于利受定好应对英雄大会之计,而且令驹于利受的一班手下刮目相看,态度前倨后恭,大为改观。英雄大会的日期和地点,早由驹于利受和呼韩邪单于双方共同占卜问神,筮定下个月望日,在匈奴各部祭祀龙神的拜龙原举行。为时已不足一月,胡耆堂尚有私下谋算之事,借口联络旧部分化呼韩邪单于一方,向驹于利受辞行。驹于利受隆重设筵饯别胡耆堂,并亲率李晚、稽苏靡、粟栗温等大批手下相送到辕门之外十里,方才款款而别。
胡耆堂志得意满,心情舒畅,令车马扈从徐徐而行,免得路上颠簸劳碌。如此走得里许,迎面撞见两骑缓缓而来。欧阳华敏只望了一眼来人,心头便即提了到嗓子眼:“那不正是闵儿和雪儿么!”急欲向她们招呼,但即刻想到胡耆堂与乌海老四均见过闵儿,知道她与自己有交情,只要自己出声,便再难隐瞒真实身份,不得已将快到唇边的话头苦苦咽回肚子里去。
闵儿见到道上有卫士车马过来,与雪儿勒马闪到道旁,张口问路:“敢问各位军爷,此去石茎川如何走法?”乌海老四停下马来,答道:“再往前直走十多里便是。”闵儿在马上略略谢过,即与雪儿继欲赶路。乌海老四忽然问道:“你这小妞儿不在汉国逍遥快活,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闵儿听闻此言,一下子警觉起来,反问:“这位军爷,我们与你素不相识,你怎知我们是从汉国来?”原来乌海老四认出了闵儿,但闵儿和雪儿此前见到乌海四兄弟时,对方均蒙面黑衣,是以认不出乌海老四来。
乌海老四言语轻佻,答道:“你这小妞儿生得貌美如花,到那里都招人眼目,哪个不认得你?只是你不认得我乌海老四罢了。”闵儿愕然惊惧,立明就里,当即侧头对雪儿道:“妹妹,我们赶紧走罢。”雪儿却弄不清楚乌海老四的身份,道:“姐姐莫急,这些人是匈奴军士,说不定会认识我爹爹。若能确知我爹爹的去向,岂不更好。”闵儿道:“他们不是好人,莫要沾惹麻烦。”雪儿娇气十足,道:“我那李晚爹爹是匈奴军中大将,怕他们做什么!”
乌海老四听到李晚之名,果然收敛轻浮之态,将信将疑,问道:“你们真的是李晚大将的家人?”雪儿神气道:“实话告诉你,本姑娘乃李晚大将的亲生女儿李玉雪,旁边这位是本姑娘的表姐闵儿。你们若是知道我爹爹现在哪里,就赶快领我们去见他,必定重重有赏。”乌海老四道:“李晚大将现今就在石茎川的军营里,我等有要事在身,不方便为姑娘效劳。”雪儿只道乌海老四等人正是李晚军中的士卒,立刻拿出架子来,吓唬道:“你们敢不从命,本姑娘就在爹爹李大将军面前状告你们!”
胡耆堂一直在车中静听外边说话,此时揭开帷幔探出头来,对雪儿道:“李姑娘好生厉害!还认得本王么?”闵儿和雪儿见到胡耆堂,均是大吃一惊。雪儿恨道:“原来是你这个大恶人!敢到这里来,不怕我和你算旧帐么!”胡耆堂哈哈笑道:“李姑娘误会了。咱们都是自己人,哪有什么帐好算。不过现下本王一行确实有事,顾不上领两位姑娘去见李晚大将,你们俩自行到军营寻他好了。”遂命乌海老四把前去驹于利受南军左营驻地的详细路径告知表姐妹俩。
闵儿和雪儿甚是讨厌胡耆堂,知道他不好对付,听完便策马赶路,连感谢的话都没多说一句。胡耆堂忽然问道:“两位姑娘可知你们的朋友欧阳华敏现在何处?”闵儿仿佛没听见,默然不语,只顾埋头驱骑前行。雪儿倒是冷冰冰应道:“他去死了。”胡耆堂颇感意外,又问:“你们不知道他家发生了什么事情啊?”雪儿漠不关心似的撂下一句:“不知道。我们也不想知道。”随即催快马步,匆匆跟上闵儿。胡耆堂见两位姑娘一副生分疏远的模样,遂不再问。
欧阳华敏看在眼里,听在心里,觉得闵儿和雪儿的举动过于反常。然而当此情形,无法启齿相询,只能把一番疑虑如酸枣般泡在肚子里,百思不得其解。
胡耆堂回到呼韩邪单于所辖的地界,顺路装模作样拜访了两名昔日旧部,然后径直赶回夫羊句山下祖渠黎的总兵大营。祖穆支已先两日回到营中,不等胡耆堂歇下,即向他禀报呼韩邪单于的旨意:其一,无需胡耆堂借兵,直接就把祖渠黎骨都侯及其所部划归胡耆堂统辖,但兵员总额须控制在现有之数,不允许再征招丁壮扩充;其二,从左贤王铢娄渠堂帐下选派两位小王充任胡耆堂的左右都尉,该二人的部曲悉并入胡耆堂麾下;其三,把范夫人城封赐给胡耆堂,作为其安家之所。同时,祖穆支在龙庭之地适好遇上乌海三兄弟,还顺带捎回口信——因在龙庭之地查无施明、吴光的下落,乌海三兄弟已奔赴汉地继续查找。
后者早在意料之中,胡耆堂遂派乌海老四即速前往大汉都城长安,相助其三位兄长。但前三件事却超出胡耆堂预想,让他既喜且忧。呼韩邪单于控制胡耆堂帐下的兵马之数,明显是对胡耆堂仍然放心不下,更派两名胡耆堂不熟悉的小王到他身边来,实有暗中监视其动静之意。范夫人城昔依汉制修建,呼韩邪单于考虑到胡耆堂一家居汉日久,多习汉俗,居住此城较为适宜。但范夫人城乃是从郅支单于手中得来,呼韩邪单于没准便有令胡耆堂与驹于利受鹬蚌相争之心。但不管如何,有兵马、有地盘、有安身之所,总比两手空空强得多,胡耆堂当下委托祖渠黎隔日前往龙庭,代其向呼韩邪单于表达谢意,并将其家眷接到范夫人城来。
依照常理,胡耆堂应当亲往龙庭向大单于谢恩,但他却只派祖渠黎前去。一方面当然是出于对祖渠黎的信任,另一方面,估计胡耆堂也有试探呼韩邪单于之虑,看他对这种有悖常理甚或不敬不满的举动是何反应,有无怀疑自己拥兵自重的想法。而且胡耆堂明知呼韩邪单于希望他参战英雄大会,他既然已经婉言拒绝,也就暂时避而不见最好,更何况兄弟俩原本就心存芥蒂。
北海双鹰给祖渠黎安排随行车马时,对欧阳华敏驾驭车马之术甚为赞赏,想派他给祖渠黎执驾。加之欧阳华敏该次从石茎川回来,私下里专程给北海双鹰各捎带了一件上等毛皮作为酬谢,双鹰见他知恩图报,对他更添好感,欲加栽培。然因欧阳华敏刚侍候完胡耆堂的车驾,双鹰不好擅自作主,便到王帐向胡耆堂奏请。
胡耆堂没有马上答应,询问了一些有关欧阳华敏的情况,然后把他召至帐中,当着北海双鹰之面问道:“兀捍巴里,两位近卫长欲派你跟随祖渠黎大人到龙庭所在跑一趟,把本王的家人接到范夫人城,你可愿意?”欧阳华敏已知是要去接胡耆堂的家眷,暗忖施明、吴光尚无音讯,不妨再为胡耆堂效命一趟,以便赢取其信任,遂满口应承:“但凭王爷差遣,小的万死不辞。”
胡耆堂道:“本王的家人尽皆妇人孺子之流,家什贵重,路上若是遭遇强盗,须得有人保全。本王意欲选派武功高强之人随行相护,你可能胜任得了?”欧阳华敏道:“小的武功虽不高明,却也敢挑战驹于利受的一流武师涿邪王,这是王爷亲眼所见,胜任与否但请王爷定夺。且此行不只小的一人随侍,应当还有众多卫士高手忠心护送,王爷的家人必定无碍。”
胡耆堂忽将话锋一转,目光犀利,问道:“你既会武功,为何初入军营之时深藏不露?”欧阳华敏此前在他眼皮底下与涿邪王比试武功之时,已经想到可能会遭此质疑,有备在心,即从容淡定答道:“小的习练武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没想过凭它出人头地,更没料到会被征招到军营来。尤其初来乍到之时,弄不清楚状况,实不敢轻易卖弄武功争露锋芒。后来得到两位近卫大人的荐用,有机会效命王爷,才斗胆施展开手脚来,奢望能得到王爷赏识。”
胡耆堂道:“那日本王细看你与涿邪王相斗,鞭法并非你之所长。你为何不使出拿手武功,却甘冒身中涿邪王的恶掌之险?”欧阳华敏道:“接他掌力,正是小的拿手一绝。”在场之人闻言,尽感惊讶。胡耆堂狐疑问道:“此话怎讲?”
欧阳华敏道:“小的昔时曾与三名恶人争斗,被打成重伤,差点儿没命。多亏一位僧人路遇出手相救,以金刚内力输入小的体内医治近月,小的方得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奇迹般活转过来。继而尤其想不到的是,自伤愈之后,小的竟因祸得福,身上莫名奇妙便有了一门奇功,如金钟罩体,不怕挨打。是以小的鞭法虽不精湛,却不怕被那涿邪王重掌所击。”
胡耆堂难以置信,欲试探虚实,询问:“那你此刻敢不敢领教本王一掌?”欧阳华敏谦逊道:“王爷的武功必定远胜涿邪王,小的怕承受不起。”胡耆堂认真道:“那可不见得。本王听说涿邪王夫妇的阴阳夺命掌令人闻风丧胆,在漠西一带鲜有匹敌,本王未必能居其上。你说的若是实话,便接我一掌,好让本王信你。”
欧阳华敏见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看来非要受他一掌不可,心想:“胡耆堂虽非善类,但事已至此,若不冒险给他击上一掌,断难令他消除疑心。且从眼下情形看来,胡耆堂似无恶意,即使功力再强,应当不至痛下杀手。只要暗运内力护体,想必能够应付过去。”暗自算定,便装作勉为其难,道:“王爷有令,小的岂敢不从。但望王爷千万不可下手太重,否则会要了小的性命。”
胡耆堂谲笑不答。欧阳华敏默念般若菩提内功心法,站到胡耆堂跟前,拿后背给他试掌。胡耆堂微一沉吟,双掌砰然击出,重重落在欧阳华敏的后背上。欧阳华敏被掌力震得趋前数步方才站稳,后背痛心彻骨,眼冒金星,赶即摄定心神,运功调息。待痛楚之情稍缓,察觉并无内伤情状,始得暗暗舒了一口气。
回头去看胡耆堂,却见他呆立原地审视双掌,满脸诧异之色,俄而如同恍然大悟,自言自语道:“难怪!难怪!”北海双鹰关切上前叩问:“王爷没事吧?”胡耆堂道:“本王没事。不过这小子身上确实有股邪门怪力,反击得本王掌臂有些酸麻。”他却不知,只因欧阳华敏此时无心伤他,自然而然约束了内力的反击之势,教他仅是尝到了一点苦头,否则他岂止掌臂酥麻而已。
欧阳华敏经受此掌,立即清楚胡耆堂的掌力之强,决不在涿邪王之下,不无暗感自己太过冒失。待精神复元,悉无痛患,才对胡耆堂道:“幸得王爷手下留情,小的逃过一劫,还望王爷见用不弃。”在场之人见他中掌之后浑若无事,均是吃惊不小。
胡耆堂释怀道:“兀捍巴里,那日涿邪王击中你一掌之后,立马表情痛苦,全身发颤,不敢再与你比试武功。本王甚觉奇怪,实在想不到他是受你体内的怪力反击所致,是以今日本王定要一试。你若有伤情,不必强行忍着,但说无妨,本王决不怪你。”欧阳华敏道:“请王爷宽心,小的当无大碍。只是难敌王爷掌力,头晕眼花了一阵子。”后面一句是故意给胡耆堂台阶下,免得他因重掌击不垮自己,在属下面前有失尊威,心生不悦。
胡耆堂果然大加称赏,对欧阳华敏所言深信不疑,感慨道:“你能承接本王七成掌力而安然无恙,已非常人所能为。小小年纪便有这等武学根基,日后博采众长,多加习练,必定能成大器。眼下你的外家功夫还有欠缺,想不想本王给你指点一二?”此话无疑是在暗示欧阳华敏拜他为师。
欧阳华敏心知其意,却想:“若是拜了胡耆堂为师,日后查明他确是自己的仇人,就不好再拿他问罪。”便装作糊里糊涂不懂领情,傻乎乎道:“小的只不过是个军中小卒,岂敢给王爷增添麻烦,往后自己多加努力便是。”北海金鹰提醒他:“兀捍巴里,王爷是在给你称徒听教之机。”欧阳华敏显得蒙昧愚钝,胡乱推让道:“此等难得的机会,王爷该是赏给近卫大人,没有两位大人,小的哪里能有福分服侍王爷。”
北海银鹰错把这话当成了挖苦之词,责备道:“王爷时时都在给我等言传身教,你小子用不着瞎操这份心。”金鹰却耐心开劝欧阳华敏:“你初露头角,不要死心眼不开窍。这是别人求之不得的好机缘,你莫要不懂人情。”欧阳华敏顾不上得罪双鹰,宁愿装糊涂到底,固持己见:“小的实确不敢劳费王爷心神。”
北海双鹰无奈摇头,目视胡耆堂,征询其意。胡耆堂倒是颇有分寸,见话不对路便收,自我开解道:“本王不过是一瞬心血来潮,其实百事缠身,未必能有空闲给兀捍巴里指点。兀捍巴里能够体谅本王辛劳,足见其为人诚实忠厚,有他陪同祖渠黎大人前去龙庭,本王最是放心。”
北海双鹰本来正对欧阳华敏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听见胡耆堂不仅不责怪欧阳华敏,反而更加信任重用,当即大大松了一口气。金鹰拍了一下欧阳华敏的肩背,点教道:“小子,下次可不能再犯傻了。还不快快叩谢王爷栽培之恩。”欧阳华敏心里虽然不甚情愿,还是依言向胡耆堂稽首谢过。
次日,祖渠黎打点了两车宝货,各安排五十名卫士押送,言明其中一车作为进贡给呼韩邪单于的重礼,另一车除他自己外,随行无人知其用处。然后他把自己日常所用的那辆舆车留给胡耆堂,坐上了另一辆较次的軿车,由欧阳华敏驾驭,领着一行人奋蹄扬鞭取道向漠北龙庭进发。
沿途尽是一望无际的茫茫草原,道路平坦,车行甚速,走了七日,便到了呼韩邪单于庭所在地——姑衍山南面的余吾谷城。名虽为城,实则是灰蒙蒙的一大片毡帐营寨,既无土墙瓦屋,更无城廓,只不过在毡营周边夯垒起数道厚实的栅栏,四面八方搭起岗楼设防,当道开置寨门供往来出入,与汉人的高墙巨户、城坚池深迥然不同。想来匈奴人惯于游牧,迁徙无常,大单于的龙庭驻地也只是相对固定一些而已,遇有战事、灾殃等危变,就会挪窝换灶,因势择址而栖,自然无修建坚城之必要。
祖渠黎差遣卫士先将进贡给呼韩邪单于的宝货悄悄送去,交给其大阏氏收妥。然后寻到胡耆堂家人的居所,陪同胡耆堂的大阏氏姑夕翁主到龙庭觐见呼韩邪单于谢恩。匈奴单于、封王的妻妾均称阏氏,呼韩邪单于的颛渠阏氏与皇后地位相当。她收到宝货自然高兴,估计即时在呼韩邪单于耳边说了不少好话,是以呼韩邪单于对胡耆堂没有亲自前来谢恩全不介意,只是叮嘱祖渠黎转告胡耆堂,令其在英雄大会时务必到场,万不得已之时,出面维护大局。
祖渠黎办完此事,没有马上把胡耆堂的家人接走,而是吩咐姑夕翁主稍等两日。他自己把另一车宝货分成许多份,分头给在余吾谷城的龙庭重臣和部族名王、贵人亲自送去。欧阳华敏为其驭驾,东奔西走,一日之内,对整座谷城的大致状况已基本掌握。
其时铢娄渠堂受封左贤王,虽已另有属地和领军幕府,但呼韩邪单于耽于年迈体弱,为百年之后顺利传位,在余吾谷城专为这位爱子兼单于储副设立王帐,让其协助处理单于龙庭政务。欧阳华敏陪同祖渠黎路过铢娄渠堂的王帐附近时,忽然想起一事,决定夜间设法潜入进去查探究竟。
等到夜深人静,身旁的卫士尽已熟睡,欧阳华敏从自己的包裹内悄悄取出青龙宝剑,暗藏在后背衣衫之下,然后用黑布蒙面,直奔铢娄渠堂的王帐而去。大漠苍穹广阔,当夜虽无明月,但敏星如织,城防巷陌景物基本可辨。欧阳华敏不费多大功夫,已到铢娄渠堂的王帐后面。
整座王帐占地甚为开阔,足有汉人的一座院落大小。而且与普通圆形毡帐不同,由数座方型毡帐拼凑在一起,前窄后宽,呈品字型。四周虽有卫士值守,但欧阳华敏轻而易举便躲过他们的视线,潜入王帐之内。
里面漆黑一片,估计帐中之人已尽皆歇息。欧阳华敏轻手轻脚摸索查探,发现前帐好像是会集议事之所,后帐分隔成数间毡房,应是就寝之处。贴着房门窃听,察觉其中一间毡房里面鼾声甚响,遂悄悄推门闪入,循着鼾声走到那熟睡之人身侧,拿剑尖压住其喉,将其弄醒,殊料对方却是一个妇人。那妇人一下弄不清楚状况,惊恐莫名,不敢张口叫喊。
欧阳华敏贴近她的耳边,小声威胁道:“只要你说出铢娄渠堂现在何处,我便不与你为难。”那妇人哆嗦着颤声道:“就在左边隔壁一间里面。”欧阳华敏立马将她身上要穴封住,令其无法动弹,更作声不得,随即转身寻到铢娄渠堂的房间里去。
铢娄渠堂正搂着一个妇人熟睡,惊醒之时,欧阳华敏的剑刃已经架在其脖劲上。陪侍他的妇人尚在梦乡,就先被欧阳华敏点了要穴,完全失去知觉。铢娄渠堂黑暗中不知欧阳华敏是什么人,想要张口叫喊。欧阳华敏一把捂住其口,剑上稍稍用力,拿汉话闷声喝令:“你若想活命,就乖乖听话。”
铢娄渠堂不敢再加动弹,惶惑问道:“壮士有何吩咐?”欧阳华敏道:“我有一事须得向你盘问清楚,你如果老实交待,我便放过你。如有半句隐瞒,就休怪我不客气。”铢娄渠堂但求保命,赶忙答应:“只要是本王知道的,无不照实禀告。”
欧阳华敏问道:“那羌王杨普、蟠冢山寨主姚金星,还有六位昆仑剑士受邀前来参战英雄大会,现在什么地方?”铢娄渠堂道:“他们见过大单于后,已经到右贤王帐下集结去了。”欧阳华敏又问道:“他们是不是抓了十二名汉军将士到这里来?”铢娄渠堂沉默少顷,似已听出欧阳华敏的声音,察知其来意,答道:“不是十二名,而是十一名。当时大家都以为你已经被淹死在河里了。”
原来欧阳华敏之所以要夜探铢娄渠堂的王帐,便是想弄清楚诸葛云、蒋琬等人的下落去向,此时故意将人数问错,乃为测证铢娄渠堂所言虚实。待听见铢娄渠堂以确凿人数相告,信其未加隐瞒,便继续盘问:“那十一名汉军将士现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已交由大汉使节领回长安京城?”
铢娄渠堂道:“此事说来话长。那日本王与你别过,在大河边正好碰见姚金星、杨普和六名昆仑剑高手,方知你们不是他们的朋友,而是追拿姚、杨两人的汉军将士。本王原就气恼姚、杨两人失约,加上有你们在后追赶,便当场责备了他们一番,拒绝再把他们引见给大单于,然后撇开他们,各走各的路。没想到出了大汉国境,途经诺水之时,又遇见了姚、杨他们八人,而且旁边还押着被他们掳来的十一名汉军将士。本王不见你在其中,便查问你的下落,始知你们与他们恶斗的经过。
“本王当然不愿带他们来见大单于,便命他们赶紧释放被抓的汉军将士。结果他们非但不肯放人,还拿那十一名汉军将士进行要挟,提出条件,如果本王维持原约,向大单于引见他们八人,被掳的汉军将士便得活命,否则他们便杀掉那些汉军将士。本王斟酌再三,被迫无奈,只好捐弃前嫌,答应他们的要求。但姚、杨八人怕本王途中反悔食言,仍是不肯放过那十一名汉军将士,硬要把他们一路押解到这里来,藏匿在城外一所隐秘的毡帐之内,私自留人日夜看守,并警告本王及同行众人,限令谁都不能给大单于知晓。
“事情到了这一步,本王担心将之公开闹大,姚、杨等人恼怒至极,会把那些汉军将士杀掉,甚至可能会嫁祸给大单于,危及大胡与大汉两国邦交,只好暂且把整件事情包瞒下来,没有向大单于奏报。大汉使节前来交涉,大单于因不知情,找来姚、杨两人当庭对质,姚、杨两人决然矢口否认其事。大汉使节说你还活着,亲眼见证姚、杨等人抓走了十一名汉军将士。姚、杨两人哪里肯信,非要你到场指认不可。但那时候不知你在哪里,大汉使节拿不出人证来,口说无凭,理屈词穷,大单于就越加难辨真假了。
“最后大汉使节无可奈何,遂以姚、杨两人是汉国通辑要犯,私底下请求大单于将其等抓起来,遣送回汉国交由官府审查惩处。大单于见无凭无据,一时犹豫未决。姚、杨等人闻知声讯,害怕大单于可能会应从汉使的请求,对其等不利,便偷偷押上那十一名汉军将士离开了此地。大单于找不到姚、杨等人,大汉使节只好无功而返。后来右贤王派人来报,王庭上下才知道姚、杨等人已投奔到其处。本王私下向右贤王派来的手下打听,却全无那些汉军将士半点消息,眼下最是担心姚、杨等人已经把他们杀掉了。”
欧阳华敏听其所言虽然不无敷衍塞责之词,但与实情应当八九不离十,止不住愤懑填胸,严厉遣责道:“你没有见机立断揭发姚、杨等人的恶行,假若那些汉军将士死于非命,你便是同犯,难逃罪责。”说罢,手中宝剑往下一沉。铢娄渠堂被吓得委屈求饶:“壮士手下留情!那十一名汉军将士生死未卜,待查明其等确已被害,再拿本王是问不迟。况且本王一意忍让姚、杨等人,也正是为保全那十一名汉军将士的性命着想。”
欧阳华敏掊斥道:“你身为堂堂左贤王,要号令手下捉拿姚、杨等区区几个毛贼交给大汉使节,简直易如反掌。如今纵容他们躲到右贤王处,分明是有意包庇袒护恶人,还用得着分辩么!”铢娄渠堂道:“本王敢对天发誓,决无助纣为虐之心。壮士请想,姚、杨等人把那十一名汉军将士控制在手里,就如同眼下你把本王压在剑下一样,只要稍稍使劲,本王便要脑瓜子落地,即便当场叫喊呼救,又岂能来得及?情同此理,本王顾虑姚、杨等人一旦动起恶念来,便会杀害那些汉军将士,是以对他们不无忌惮,不得不隐忍克制,决不是故意纵容包庇他们。更何况姚、杨等人都是出没江湖草莽的武功高强之辈,声名在外,就算本王号令捉拿,也未必能控制得住他们,反倒会给十一名汉军将士带来更大的危险。处境若此,还望壮士明察。”
欧阳华敏觉得这番说法听起来虽然有些道理,但更多则是牵强辩解,干脆直接挑明其中要害,道:“你口口声声说是顾及那些汉军将士的生死安危,其实是宁愿装聋作哑,隐瞒真相,也要留下姚、杨等人相助你们一方取胜英雄大会。这点卑劣心思,你以为能骗得过我么?”铢娄渠堂遮掩不过,只得争辩道:“就算本王有此想法,也是对大汉有利。假如我们一方胜了英雄大会,胡汉两家仍旧会和睦共处,相安无事,同享太平。但若是驹于利受一方取胜,后果就不堪设想。他为报父仇,必定大举挥师南下与大汉开战,两国边境随即兵连祸结,争战不休,哪里还会有安宁之日?从大处着想,此时也还不是拿姚、杨等人治罪的时候。”
他说得振振有词,确属实情,欧阳华敏岂能不知?当下思虑再三,改而胁迫道:“你们要留下姚、杨等人为英雄大会效力,我可以暂时不予追究。但英雄大会之后,你必须把他们拿下,押送到大汉交给朝庭处置,并且须得保证那十一名汉军将士性命无碍,安全回到大汉。否则我定不饶你。”毕竟本无加害铢娄渠堂之心,说了这些话后,手上不知不觉便微微松劲了一些。铢娄渠堂察知情状,立刻想方设法但求脱险,不管能不能做到,尽皆满口答应。欧阳华敏要他立下毒誓,他也悉数照办。
欧阳华敏情知他在苟求活命,过后多半不会履行承诺,然而想到那十一名汉军将士生死渺茫,眼下只能寄望铢娄渠堂有所作为,无奈叹了一口气,道:“本公子念你尚有良知,此次便放过你一条性命。望你言而有信,好生关照那些汉军将士,若是胆敢出尔反尔,必遭毒誓报应。”言毕,收剑挥掌往铢娄渠堂的后颈用力一劈,将他打晕过去,然后快步潜出其王帐,神不知鬼不觉回到住地,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