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英雄大会(3)
祖渠黎忙完打点笼络之事,即率领众卫士护送胡耆堂的家人赶往犯夫人城。胡耆堂和祖穆支、北海双鹰已经到达城中相候,因来不及建造新宅,代管城池的衙门主薄遂令有司将前任城主所居的旧院房屋洒扫干净,临时给胡耆堂举家落脚。
欧阳华敏暗暗打听得知,前任城主便是李晚。后来因郅支单于撤出从浚稽山至范夫人城一带,命李晚放弃该城,交由呼韩邪单于的右贤王呼延丕显接管。呼延丕显惯于率领部族游牧争地,不喜城居,唾弃范夫人城,把它当作一大摊残墙废瓦丢给城中衙门自行治理,致使城主一直空缺,诸般事务悉取决于衙门主薄。遇有盗贼、讼狱之事,府衙无兵无将,主薄才会奏报到右贤王帐下派人处置。
城中定居之民原不足万数,都是些没有领地牧场、又不愿俯首甘当牧奴的胡汉百姓,日常主要依靠经营物贸往来、三教九流为业,赢利糊口。近些年汉匈边境稍稍安宁,物贸生意渐次兴旺,城中流民来自五湖四海、天下各方,络绎不绝,生口越来越稠密。故而城中捐税日益增多,府衙财政能够自给自足,主薄及城中各等掾吏也乐得自生自灭,逍遥自在。
如今来了新主,众有司听说其是昔日的右谷蠡王,不知此等雄霸大漠一方的封王怎的会看上一座破城,估料其只是歇歇脚过把瘾而已。既然摸不清状况,权且把李晚的旧宅收拾应付,也在情理之中。李晚自从交出范夫人城后,虽然也经常回来与丽姬等姘头、相好幽会寻欢,借机探望蓝玉公主母女,但那都是偷偷摸摸的私事,有温柔乡招待享受,为防引出麻烦,甚或有人寻仇,自然不便也没有惊动府衙索回旧宅。
胡耆堂根本不问来历,只管安排家人入住。因是暂时落脚,胡耆堂即便知道借住的是李晚的旧宅,估计也只能将就,否则数十口家人难有安身之所。更何况此城已归其所有,一切都是他的了,哪里还会忌讳前任城主是谁,落脚处是谁家的房屋。
安顿好家人,因无暇整饬有司,仍令主薄代为掌管,并调派祖渠黎所部精兵护卫城防,然后抽身悉心张罗应对英雄大会之事。他先令祖渠黎父子、北海双鹰带领小股人马前往右贤王呼延丕显帐下集结,随后自己也仅带五骑随从,坐上欧阳华敏驾驭的舆车,悄悄直赴拜龙原而去。
欧阳华敏此前对拜龙原了解不多,只知它是匈奴人祭祀鬼神的地方,被选作举行英雄大会之所,距范夫人城不下千里之遥。一行车骑长途跋涉,路过几个匈奴部族的封地,包括右贤王呼延丕显的总兵大营所辖地盘。胡耆堂对呼延丕显避而不见,命车驾绕过其营寨继续向北悄然而行,越过安侯河上游,前面看见一大片低矮的草原丘陵,连绵起伏,望无尽处。辗着丘陵上的绿茵草甸,再往北疾行一日,便来到拜龙原上。
驻车立马在原上举目眺望,但见苍穹高远,天幕低垂,浮云可摘,四下茫茫。更有无穷无尽的原野铺展开来,百花初开,争奇斗艳,绿浪徐徐,暗涌翻腾,若隐若现。整幅画面有如置身于碧海蓝天之间,真乃绝处胜景。但当看到前面原上东西相隔约有一里的两座丘陵之腰,各自矗立着一个巨大的坟冢,欧阳华敏听说埋在里面的分别正是匈奴人的开国之祖头曼和冒顿两位单于,即知驹于利受和呼韩邪单于之所以选定在此地举行英雄大会,决非因其山川秀美,景致迷人,而是双方要借助祖宗的神灵抵定乾坤。
原来拜龙原即是先世单于所居的龙城,当年强汉大将卫青率领大军北击匈奴,至寘颜山而还,离此地龙城已不足百里之遥。在匈奴内乱之后,众名王、贵人、部族如鸟兽散,空出此一带成了中立之地。匈奴人敬奉龙神,诚与汉人同根同源,乃把他们的大单于视作上苍之子,神龙下凡。历代大单于数头曼、冒顿父子最为尊荣,匈奴人认为两人死后恢复龙身,雄居天界,留下墓冢在此接受后世子孙的朝拜,是以公称此地名曰拜龙原。而狼是龙的神犬,后世匈奴勇士便以大漠苍狼自傲。
依照匈奴人的习俗,一年中正月、五月、八月朔日,分三次大祭龙神。尤其以五月之祭为盛,各部族名王、贵人均会赶到拜龙原集结,隆重祭祀祖先、天地、神祗。此次英雄大会定在五月大祭之前,明显是有重定大漠胡人之主,看谁能执牛耳,由其号率群雄、掌持神圣的祭祀大典之意,能够担此殊荣方能使匈奴各部族心悦诚服。
头曼、冒顿单于的墓冢均是坐北朝南,两者前方正对着一块平整宽阔的台地,约有百亩见方,形同校场。胡耆堂命欧阳华敏把车驾停靠在台地东侧的驰道边,独自下车顺着斜坡走到台地上面,行至中央,整衣肃容,对着北面二冢,虔诚跪下三拜九叩,然后才原路返回,重新登车,改道西行。
约莫再走四五十里,一座毡帐如云覆盖的匈奴军营横亘在前方,规模比祖渠黎的总兵大营还要大得多。辕门军士远远望见车驾,立马入营通报,不久即见驹于利受率领李晚、稽苏靡、粟栗温、涿邪王夫妇等心腹手下,还有许多面孔陌生的将领驰出营门,迎接胡耆堂一行。让欧阳华敏惊奇的是,安比罗迦、万兜沙、木本清、莫不明四人竟然也在其中,但却不见痴诺头陀的身影。
从双方言语交谈中,欧阳华敏得知驹于利受为应战此次英雄大会,统领了十万精兵前来。因为参战双方事先已有规定,各方所率兵马多少不限,但必须远离拜龙原五十里,是以驹于利受的大队人马在此安营扎寨。这里往西往北再走不远,过了郅居水,便是郅支单于生前所管辖的领地,也就是目前驹于利受一方所占有的地界。在此扎营,进可攻,退可守,甚是稳当。同样道理,从拜龙原往东往南不远,过了安侯河,便是属于呼韩邪单于的地盘,呼韩邪单于一方在远离拜龙原五十里处扎营,同样攻守两便。以此看来,把英雄大会定在拜龙原,双方攻防兼备,以应不测,想必也是原因之一。
再过三日,便是英雄大会之期。依照约定,双方各派出二十一位武功高手参战,驹于利受采取部分直接指定,部分通过比试的方式,早已从众多预备参战的武功高手中挑拣出了最佳上阵人选。直接指定的有:楼兰王安比罗迦、左大将李晚、右大将稽苏靡、南军左营大都尉粟栗温、南军右营大都尉当于海长、北军左营大都尉兰焉耆、北军右营大都尉铜支其、罗煞星涿邪王、鬼见愁蝴蝶夫人、康居武师难兜墨、坚昆都尉朐留屠奴等十一人;另外十人经过比试选定,除万兜沙外,余下均是驹于利受军中好手,其中三名还是在匈奴的汉人后裔。欧阳华敏对这些上阵人选生熟不一,有的见过,有的从未谋面,但看阵势,强悍无比,志在必胜。胡耆堂以先保持中立,假若驹于利受一方不利时好出面斡旋并暗中相助为由,推脱了参战之请。
因为各方随从人员必须限制在一百名以内,驹于利受在举行大会之日早早清点人数,率队向举办英雄大会之地拜龙原进发。胡耆堂带领自己的车驾随从,快马加鞭赶在前头,先行到达拜龙原,免得被呼韩邪单于一方看出他与驹于利受私底下有合谋之嫌。
拜龙原上的景况与三日之前甚为不同,但见不知何时搭起了许多临时毡帐,三五成群,星罗棋布,如同地底下一夜间冒出来大量巨型蘑菇。有不少车驾停在头曼、冒顿单于墓前的台地四周,数不清的坐骑马匹放置原野,鲜有人看管。众多维持中立观战的匈奴贵人、名王携带随从已经来到台地上,尚还有一些正在稀稀拉拉赶来,看样子此次英雄大会到场旁观见证者足在数千人之上。
呼韩邪单于一方还未到来。主持大会的是一位名叫乌里蛮的年迈贵人,他已命工匠在台地中央搭起了一个数丈见方的旃坛,四面陡直,高与人齐。胡耆堂领着随从,让欧阳华敏驾车绕行到南面,停在台地侧边。他认得乌里蛮,便下车独自过去向他招呼。乌里蛮见到胡耆堂,又惊又喜,双手抓住胡耆堂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在场有许多年长的部族贵人、名王也认得胡耆堂,均是惊讶不已,纷纷过来相见,有的嘘寒问暖,有的心存不屑,好恶皆有。
待得知胡耆堂不参与英雄大会之争后,乌里蛮动情落泪,道:“老夫亲眼目睹大胡单于的后代兄弟叔侄相斗几十年,牵累万民,白骨成山,心痛欲碎。王爷也是单于血脉,既无相争之念,敢请出面想办法调解今日参战双方,此乃大胡社稷之福。”胡耆堂虚应道:“本王正有此意,但恐力所不及。”乌里蛮道:“此次英雄大会的主持之职,老夫被迫勉为其难,实是力不从心。王爷声名显赫,威风不减当年,应该由王爷主持大会才对。”胡耆堂假意推让:“规矩章法已定,更改只怕添乱,不知众意如何。”
此言一出,当即有一名中年贵人跳出来反对更换大会主持,喊叫道:“乌里蛮贵人德高望重,担任大会主持最是合适不过。呼揭耆堂王爷久居汉国,让其主持大会必定不妥。”更有贵人力挺其言:“乌里蛮贵人向来处事公正,是我等联名将其推荐给驹于利受王子和呼韩邪单于,如今已得到两方认可,断然不可再更换他人。”也有人道:“乌里蛮贵人既有心相让,只要能令参战两方握手言和,由呼揭耆堂王爷临时接替未尝不可。”
前面说话的中年贵人嚷道:“那可不行,握手言和也得分清谁是主谁是次。若是呼韩邪单于一方为主,继续向汉国投怀送抱,我等大胡各部就只有一辈子当藩属的份儿。本人倒是巴不得驹于利受王子一方在英雄大会上获胜,领兵教训教训汉国,好强壮大胡声威。”有人当场驳斥他:“与汉国开战有什么好处,你们北方的贵人可以趁机跑到大汉边境洗劫一把,我们南边的兄弟就只有家破人亡搭上性命的份儿。”马上便有人接上话头讥讽:“那是你们怕死,不中用。”南边的贵人不服,纷纷拉开架势与北方的贵人对骂。
场上登时像炸开了锅,吵嚷争闹不休。既有人支持驹于利受反对呼韩邪单于,也有人支持呼韩邪单于反对驹于利受,更有人不停地说些风凉话。乌里蛮试图调解纷争,让场面安静下来,立马有人指责他不该把主持之位让给胡耆堂,甚至有人骂胡耆堂是汉贼,走狗,非我族类。于是同情和支持胡耆堂的人,又与反对胡耆堂的人吵在一起。各方唇枪舌剑,辩驳有之,说理有之,挖苦有之,唾骂有之,排解争吵有之,冷嘲热讽有之,几无袖手旁观者,场面顷刻之内形同一团乱麻,嘈杂扰攘,难整秩序。
胡耆堂原本在于试探众意,欲捞个便宜处事的机会,没想到谋事不成,反倒惹来一身骚。眼见众势汹汹,他连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都已无人理会,真是自讨没趣。但他终究是曾经血战沙场的战将,老谋深算,沉得住气,厚着脸皮陪在乌里蛮身旁,耐心等待时机。
场上大约吵闹了一刻光景,渐渐自行平息下来。又过得小半个时辰,便望见呼韩邪单于一方由右贤王呼延丕显父子两骑带队,率领一百来骑簇拥着一辆高大的舆车,从东面来到台地下方。呼延丕显令呼延镇南领着百名随从就地守护舆车,自己与二十一骑翻身下马,缓缓登上台地。
欧阳华敏举目望去,但见那二十一人中,自己认得的已占大半。姚金星、杨普最是刺眼,接下来是英一剑、长安九市的万子夏、贾无财以及张、赵、樊、李、马五家大侠,还有北海金鹰、银鹰。余下九人虽不认识,但看上去全是匈奴人模样,且个个雄赳气昂,步履铿锵,估计也是身手不凡之辈。未见祖渠黎父子踪影,也不知楼中经为何没跟那些市井行头大侠在一起,更搞不清楚呼韩邪单于要胡耆堂务必到场之后,他还会不会前来助威。
呼延丕显把二十一人领到旃坛东侧,看见胡耆堂如视无物,招手只让乌里蛮过去。胡耆堂似是心头来气,黑着脸躲入到人丛之中,避免被其等面对面冷落尴尬。呼延丕显给乌里蛮报上参战之士的姓名,欧阳华敏认得的那十二人悉数在列,余下则为曾经听过其名的燕然飞侠、独孤奋奋和赵康棣三人,以及左贤王铢娄渠堂帐下的左大将须卜几里、右大将都犁奇,呼延丕显自己帐下的大都尉隆金策,匈奴贵人交莫,隐侠卫力驹和车公雷震等六位完全陌生之人。
乌里蛮将呼延邪单于一方的参战之士登记在册,陪着呼延丕显在旃坛下等候驹于利受一方到来。眼看就届议定的开战时辰,却仍不见驹于利受一方的踪影。呼延丕显等得不耐烦,站到旃坛前,当着全场众人大声道:“依本王看来,驹于利受之众多半骄傲狂妄,迟迟不肯到场。请各位名王、贵人秉持公道作个见证,先记他们一个不是。”场上马上有人答道:“我看见他们早已来了。”
话音刚落,猛听得蹄声雷动,台地西面稍远的草丘之后忽然冲出一百多骑,如飚风而至,到得台地下方嘎然止步,队仪整肃,强悍无比,正是驹于利受所率之众。呼延丕显想不到驹于利受一方就潜伏在旁,禁不住愕然惊讶。未等其回过神来,驹于利受已领着二十一名参战之士飞身下鞍,大踏步迈上台地,径直走到旃坛西侧,威风抖搂,如同凶恶的战神自天而降。
乌里蛮即速快步过去与驹于利受相见,登记参战之士的名号。驹于利受昂首挺胸上前几步,向在场众人抱拳一揖,朗声道:“各位名王、贵人明鉴,本殿下率队实已到拜龙原相候多时,且无有半句怨言,然则呼延王爷身为长辈,却要来占这点儿便宜。该与不该,大家心里有数,晚辈就不妄加评论了。”
原来他带队故意落在胡耆堂之后赶到拜龙原下,远远听见场上正吵嚷不休,便悄悄躲在草丘背面的低坳处未予现身,是以鲜有人注意到他们。欧阳华敏心想:“素闻匈奴骑兵惯于神出鬼没,果不其然,难怪他们在大汉边境寇掠屡屡得手,真是名符其实的贼兵行径。看来驹于利受若是得志,邦邻难有安宁之日。”
乌里蛮录完双方名号,当场宣读验证,然后公布双方重新修订过的比试规则。原来胡耆堂回到匈奴后,与祖渠黎父子分头暗中协调,促成参战双方对原来议定的事项做了一些限制,其中重要的一条是:比试时双方参战者不能取对方性命,否则判定得手一方该局为负。理由是大漠胡族本来都是一家,若双方豪杰在英雄大会上尽皆斗得伤残至死,还剩下谁来号令千军万马?不管是为郅支单于报仇,还是为双方长远计,都得把参战之士的性命留下,保存必要的实力,不能把英雄大会当成屠宰场。而且此举避免了以性命相拼的惨剧,双方大可放心选派武功最为高强的领军大将参战,竭尽英豪,愿赌服输,落败一方到时无话可说。正是因为改善了规则,驹于利受才令各军大将几乎倾巢而出,声势浩大。
接下来是决出胜负的具体规定。双方参战之士须一对一上阵决斗,场地就在旃坛上面。任何出场高手只要能令对手认输或将其逼下旃坛,便算获胜,结束一局。双方每人只能参战一局,不得重复上场,比完二十一局,多胜的一方即为赢家,那些胜出的高手不管代表哪一方,都将成为大会英雄。因为此次大会最终是要在决出胜负之后,由胜方首领统一号令大漠胡族各部,所以还规定败方须在到场名王、贵人众目睽睽的见证之下,就地向胜方移交兵权。也就是说真正的大会英雄,当属呼韩邪单于或驹于利受,两者必有一人将率领双方所有参战之士、场上各式人等,在头曼、冒顿单于的墓冢前举行神圣庄重的祭祀大典,拜告祖宗、天地、龙神。
最后此节才是关键所在。驹于利受没看到呼韩邪单于在场,便远远问呼延丕显:“大单于龟缩躲藏,心里面是否想输了耍赖,不交兵权?”呼延丕显听见他语多不敬,也不客气,答道:“以你的辈份和实力,本王伸个小指头拔根毫毛便足以应付,何须大单于出面!”驹于利受恼疑又问:“大单于不来,你们输了谁有资格代表大单于移交兵权?”呼延丕显回以颜色道:“本王受大单于全权委托,兵符便在车中,就看你小子有无本事拿到它。”驹于利受着急道:“那只不过是你右贤王调兵遣将的虎符而已,本殿下已有言在先,你们若是输了,移交的须是大单于号令众王兵马的龙符。”呼延丕显冷笑道:“车中的兵符便是大单于的龙符。”
驹于利受不信,要求呼延丕显取出龙符当着场之众验明真假,否则就算对方违约认输。呼延丕显为坐实所言,爽快吩咐呼延镇南回至舆车之内取来一个精致木制漆盒,当众打开,捧出一个锦玉所制的雕龙印玺,让乌里蛮携同数名见过龙符的年长贵人验证。众皆确认属实,并让驹于利受上前亲自过目。驹于利受细看之后方才放心,返身回到自己的一方。
呼延丕显让呼延镇南仍将龙符送回车中。此时乌里蛮看见众位参战之士已整备以待,跃跃欲试,急不可耐,便即宣告双方开战。首先上场的是康居武师难兜墨和北海金鹰,两人苦斗一番,北海金鹰获胜,呼韩邪单于一方士气大振。但接下来形势急转直下,呼韩邪单于一方的须卜几里、都犁奇、卫力驹、车公雷震四人接连落败,丢了四局。呼延丕显有点沉不住气,派出汉援贾无财和樊大侠,胜了对方两局。然而暂时也只是挽回一丝颜面而已,随后上场的交莫,北海银鹰,隆金策均又输给了对方。赵康棣凭着一路祖传的斩鬼刀法力敌万兜沙,一开始确实威风,卖力相斗,但学艺不精,火候不够,虎头蛇尾,鏖战了半个时辰,最后还是被对方一脚踢下旃坛,败下阵来。
双方出战之人已逾半数,呼韩邪单于一方落后了一大截,只要再输掉三局,便乾坤底定,无力回天。呼延丕显看似着慌起来,对余下尚未出战的十名好手频使眼色,汉援张大侠和李大侠奋勇上阵,力挽狂澜,胜了对方的朐留屠奴和蝴蝶夫人。继而是安比罗迦上场,呼延丕显派出英一剑与之对决。两位都是昆仑剑高手,安比罗迦的摩天剑法更是昆仑剑的克星,双方霎时间斗得不可开交。
欧阳华敏突然发觉,双方的巅峰对决好像才刚刚开始。虽然驹于利受一方已经多胜三局,但呼韩邪单于一方似是把强手都压在了后头,而驹于利受明显是因爱惜领军大将,也将他们全部留后出场,算定已方若是再胜三局,就完全无需他们登坛争锋了。由此可见,安比罗迦与英一剑的较量,已到牵动全局的节骨眼上。
英一剑的招式套路沉稳,磨豆子般与安比罗迦拆解了上百来招,彼此好像旗鼓相当,耍戏儿似的,几乎看不出胜负端倪。不过欧阳华敏毕竟亲眼目睹安比罗迦与甘延寿相斗,也与英一剑交过手,知道其剑法根基虽然扎实,出招慎重,鲜有破绽,但只要安比罗迦使出摩天剑法,其必败无疑。果不其然,安比罗迦摸清对方路数之后,迅即变换剑招,一路摩天剑法将对方直逼至旃坛边上。
英一剑眼见不敌,铤而走险,不顾门户大开,剑尖直取对方咽喉。此招实是恶毒无理之极,若是得手,对方必然丧命剑下,依照大会规则,英一剑仍是算输。更何况对方若是以性命相搏,结果还不知谁会死在前头。这种损人不利已的打法,应为江湖中人所不齿,英一剑却堂而皇之使将出来,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好在安比罗迦的剑法功力非同凡响,当然不会与对方拼命,但见他矫捷将身后仰,回剑架住对方锋刃,顺势弹腿猛然踢向对方下盘。英一剑避让踏空,立足不稳,跌落下旃坛,重重摔在地上。
驹于利受一方又胜一局。欧阳华敏心想,场面对呼韩邪单于一方已是非常不利,尤其是双方如果相互不知底细,局势更加岌岌可危,只要李晚和涿邪王能稳稳当当各拿下一局,全场输赢即见分晓。驹于利受果然欲求速胜,立派涿邪王上场搦战。呼延丕显不得不慎重起来,考虑再三,让万子夏与其对阵。
欧阳华敏之前虽然没有见过万子夏显露身手,但想他既然在九市行头中威望甚高,连楼无恙都让他三分,其武功必定深有造诣。当下留神观战,却见万子夏起手平平,波澜不惊,招招斟酌,循规蹈矩,与涿邪王交手数十回合,未发现这位大名鼎鼎的京城豪侠有什么特别能耐。不过其每次攻防均是既寻常又恰到好处,令外行之人莫知门道,内行之人也看得暗暗称奇。
涿邪王见他这般磨蹭,瞧着其所使的剑法与英一剑相类似,只道容易打发,数次强攻,将万子夏逼到旃坛边上,就差那么一点儿没将他击落坛下,止不住便拿汉话讥刺侮辱道:“你们这些汉徒不自量力,凭一门昆仑剑法便个个想到大漠来争英雄。早知如此,应让安比罗迦王爷的徒子徒孙来收拾你们,省得沾污老夫这把金丝拂尘。”
万子夏闻言,刹那沉下脸来,声如闷雷,愠怒道:“万某原本只打算寻个空当将你赶下旃坛罢了,想不到你竟然狂悖至极,口出恶言,无端蔑视汉人。看来若不在你身上留下点教训,难令你增长修为见识。”剑尖陡然一挺,直刺涿邪王握住拂尘的右腕。
此招实在稀松平常,涿邪王不慌不忙收身闪避,扬起拂尘去扫对方剑脊,以他惯常伎俩,当是想要缠住万子夏的长剑,伺机横出左掌袭击。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万子夏手上的长剑贴着拂尘金丝蓦地往里斜插,宛如龙蛇出击掠食,瞬间快若闪电,猝不及防地异常巧妙穿过拂尘间隙刺进对方右肋之下,尖刃直透后背。眼界之精准,力度之神速,招法之奇特,从全然不起眼处顿起杀着,端的是非一般剑法高手所能为。
坛下观战之众尽皆料想不到局面会生出这般变化,骤然间见到涿邪王侧躯血光四溅,几乎全被吓了一跳。涿邪王大惊失色,顾不得身上中剑,趁对方收势未及,惨烈大叫一声,直扑而前,右手拂尘拼尽全力击向对方头颅,左掌同时拍出,直取对方膻中气海。
此乃亡命之徒同归于尽的招数,阴狠毒辣,劲头迅猛之极。因对方已倚身太近,万子夏无法完全躲开,也难以挥剑阻挡,眼看要么与对方搏命,要么让对方得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听万子夏大喝一声:“你不想活了么!”即见其拔地一跃,倒身腾空后翻,弹起的双膝却好撞击在对方的两支腕臂上,脚掌迅即借势连环踢出,正中对方脘腹。
这番身手真个是毕尽其妙,不仅化去了涿邪王的恶招,更将其踢得倒退数步。估计涿邪王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敌手,站稳身形便即怔怔发愣,似是连中剑之处鲜血汩汩直流也浑然不觉。万子夏仗剑直指,喝问:“你服输了么?”
涿邪王默然不应,脸色铁青,双目冒火。万子夏连连喝问三声,他全不理会。驹于利受见他已受重伤,在坛下关切喊道:“罗煞星,我方已占尽优势,你不必顽强相斗下去。”言下之意,显明是要他承认输此一局。
然则驹于利受不出声还好,相劝反教涿邪王大受刺激。武学之士本就最忌言败,何况涿邪王以鬼星双煞横行大漠,乃声名显赫之辈,当着参战英雄大会的天下强手及举胡族望之面,身披重创已如奇耻大辱,听了驹于利受无关痛痒之言,哪肯罢手认输?立马乱舞拂尘,摇摇晃晃向万子夏直冲过去,起手又要与他再斗,完全是一副被打疯了的模样。万子夏见他已然落败还要拼命,不急出剑接招,骂道:“你这厮真是不识好歹,万某若不是严守大会规则,手下留情,你早已命赴黄泉!”
话声刚落,只见一个妖艳妇人忽然飞身跃上旃坛,挡在了万子夏和涿邪王中间,却是之前已经败给对手李大侠的蝴蝶夫人。她对万子夏怒目而视,咬牙切齿恨道:“你们这些汉徒休得猖狂!今日这笔帐,我夫妇回头定会与你们好好清算。”随即转身搀住涿邪王,强行把他拉到旃坛边,抱着他跳下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