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鸣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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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宝图奇书(1)

    依照匈奴先世单于封王的惯例,左贤王的领地在龙城之东,右贤王的领地在龙城之西,左谷蠢王的领地在龙城东南,右谷蠢王的领地在龙城西南,大单于的领地在四王之间,占据以龙城为中心,方圆千里水草最为丰美的牧地草场。但自匈奴内乱众单于争立之后,郅支单于和呼韩邪单于历经数年争战,消灭了其他单于的势力,郅支单于控制了漠北,并将呼韩邪单于赶到了漠南。后来郅支单于往西北迁都至坚昆,呼韩邪单于得回漠北姑衍山余吾谷建置龙庭,两单于所辖领地遂以龙城南北安侯河、燕然山和浚稽山东面为界,成东西并立之势,龙城也就不再为单于庭常驻之所,仅仅是匈奴各部族集会、祭祀的圣地而已。

    这般分立对峙,呼韩邪单于庭下右贤王的领属原本只能局限在安侯河东南、蒲奴水一带的狭小地域。然而右贤王呼延丕显因在众单于纷争中为呼韩邪单于立下汗马功劳,战功显赫,权倾朝野,十几年来纵横捭阖,巧取豪夺,结果使其部族不断扩展,霸占了北抵安侯河,东邻呼韩邪单于龙庭,西与燕然山、浚稽山接壤,南至蒲奴水源头的广阔地带。其领地方圆数百万顷,沃野千里,水草丰茂,尺壤寸土皆是膏腴之地,可畜牧牛羊骏马无数。因其部族之民大部分来自北海以西,号称敕勒,即神犬苍狼之意,匈奴人便将其所辖的右贤王地称为敕勒天川。

    呼延丕显能够长期占有这些辽阔富饶的国土,其势力之强大已非一般封王可比,就连呼韩邪单于的部族也难与之媲迹。他派遣大军袭击范夫人城未达而止,既不增兵也不撤兵,而是在蒲奴水源头驻扎下来,并非没有拿下范夫人城的把握,而是另有深意。如果大单于有惩罚胡耆堂之心,即可迅速围攻范夫人城,名正言顺与祖渠黎所率的守军开战。胡耆堂和驹于利受生前所部被阻挡在北面,无法赴救得了。假若大单于宽待胡耆堂,不予见责,因蒲奴水一带仍属呼延丕显的地盘,他便可假借巡地为由推脱,无凭据能证明其有偷袭范夫人城、侵犯胡耆堂领地之实。

    胡耆堂对呼延丕显的心机似是了如指掌,即刻委派已经伤愈复元的粟栗温飞骑赶回石茎川的南军左营驻地,代传谕命提拔都巴多替任南军左营大都尉,并令其二人一同率领五万铁骑,从速驰往浚稽山以东,在呼延丕显领地的边界上扎营,从西面与对方南下袭击大军相抗衡。同时交待粟栗温安营之后,尽快派人联络嘱咐祖渠黎所部坚守城池,使两支兵力遥相呼应,成犄角之势,共同对付来犯强敌。

    待将西、南两路人马调遣部署停当,胡耆堂自领驻扎在郅居水南面的十万将士,逼近到安侯河北岸,只要呼延丕显的大军对范夫人城动手,便即挥师渡河直取其驻防北面的兵马大营,威胁处在敕勒天川心脏地带的呼延丕显老巢右贤王庭。此举乃是汉人兵法上有名的“攻魏救赵”之策,意在牵制呼延丕显留守王庭的兵力,逼迫其回军防守巢穴。呼延丕显在南、北、西三面受敌的情况下,一旦开战,就不得不分头应对,即使其兵力再强,到时势必首尾难以兼顾。

    随后,胡耆堂又草拟缟素战书一封,差人送到呼延丕显军中,谩骂其父子恃强凌弱,刻意挑起内讧,字里行间极尽指责羞辱之能事。且缟素常用于服丧,借之诅咒对方,简直是巴不得与呼延丕显撕破脸面,以刺激其尽快进攻范夫人城,好抓住其狐狸尾巴,拽之落入圈套陷阱。忙完了这些,胡耆堂才悄悄派北海双鹰前往龙庭向呼韩邪单于奏报机密要情。

    从胡耆堂所在的营地到呼延邪单于的龙庭,快骑仅需三日两夜。北海双鹰去时只有其二人,回来时后面却跟着以铢娄渠堂为首的小队人马。但铢娄渠堂并不是护送大单于的龙符前来移交兵权,而是受命转达大单于之旨,欲调解两位封王的争端。呼韩邪单于既不赞准呼延丕显奏请的事项,也没有谴责或明确支持胡耆堂站到驹于利受一方,但以驹于利受已死为由,表示已无移交龙符兵权的必要,同时令胡耆堂代其抚慰驹于利受生前所部,与呼延丕显一方握手言和,双方偃旗息鼓共事龙庭。

    胡耆堂为稳住军中上下的不满情绪,当众提出呼延丕显一方须交出呼延镇南,严惩杀害驹于利受的凶手,以此作为罢战的条件。铢娄渠堂虽知此举断难做到,但对驹于利受被害也似甚为愤慨,答应即日前往右贤王庭进行斡旋。胡耆堂像是还有要事与他密谈,又不想让驹于利受遗下的一班将士知悉,便登上欧阳华敏驾驭的舆车,亲自送铢娄渠堂一程。离开军营不远,即让铢娄渠堂弃马坐到车中,避开众多随从耳目,相互磋商。

    欧阳华敏一路竖耳窃听,终于完全弄明白了胡耆堂所作所为的通盘大计,以及他早已为呼延丕显父子设下的圈套。

    原来胡耆堂在回归匈奴之前,就已密奏呼韩邪单于两条对策,一是在英雄大会上收服驹于利受所部,二是趁机除掉呼延丕显这支潜在威胁龙庭的势力,两者皆得大单于认可。所以胡耆堂与大单于达成默契,回匈奴时没有到龙庭去见大单于,而是私下与祖渠黎所部会合,擅自指使祖渠黎征招壮丁扩充兵马,故意惹恼呼延丕显父子,令其等成心与自己作对。然后与祖渠黎密谋,暗派祖穆支前去怂恿呼延镇南,假若大单于一方输掉英雄大会,就使计杀害驹于利受,令其所部群龙无首,溃不成军。

    呼延丕显父子正好有此打算,不知是圈套,果然在英雄大会上指使参战之士故意重伤驹于利受的领军大将,并在不得不认输之后对驹于利受狠下毒手。呼延丕显父子只道驹于利受死后,便可逐个消灭吞并其生前所部,将原属郅支单于的领土尽数收入囊中,独霸匈奴大半山河,成为真正号令万里的右贤王。没想到胡耆堂早已算计及此,事先与驹于利受暗中媾和,在英雄大会上出乎呼延丕显父子意料,像是要背叛大单于似的,公然站到驹于利受一方且顺顺当当取其位而代之,把驹于利受生前所部的二十多万大军归入到自己麾下,真是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呼延丕显何其不甘输掉这么大块本该到口的肥肉!很快探知驹于利受死后诸情,未加往前深究,只明其一,不明其二,岂能不火冒三丈!当然要向大单于状告胡耆堂,不择手段与这位所谓的右谷蠢王算账。

    孰料此举更是自个儿钻进胡耆堂给整个呼延部族张开的口袋,落入陷阱之中。胡耆堂以呼延丕显父子恶意制造事端,同室操戈,分裂匈奴各部为由,请求呼韩邪单于出兵镇压,会同自己刚得手不久的三路大军,合力绞杀呼延丕显所部。然而事到临头,呼韩邪单于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不再打算除掉呼延丕显,也对胡耆堂兼并驹于利受生前所部颇有微词。胡耆堂情知此乃其与呼韩邪单于的私下密议,自是不能当着军中将士之面与铢娄渠堂理论长短,故而在车中才问铢娄渠堂:“大单于打算如何处置驹于利受生前所部?”

    铢娄渠堂道:“父单于之意,是望叔父趁其等此刻正悲怨离心分而化之,遣散大部分士卒,命其等解甲归牧,至多留下三五万精兵良将即可。”此计明显是提防胡耆堂养兵坐大,成为另一方威胁单于龙庭的隐患。胡耆堂心知肚明,道:“本王悉数留下驹于利受生前所部,主要是为对付右贤王的数十万大军,待不日除掉呼延丕显的势力之后,定会依照大单于的吩咐妥当安置将卒,裁减兵员。”

    铢娄渠堂道:“父单于对呼延丕显失当之举虽多有不悦,但念其向来对龙庭忠心耿耿,暂未发见有何谋逆迹象,觉得尚无务须剪除其羽翼之由。倒是放心不下驹于利受生前所部,恐其等衔仇狭怨,聚众为乱,是以切盼叔父先行分化遣散其等为宜。”胡耆堂道:“目前这些遗兵遗将对本王甚是钦服,能肯听从训导约束,何时要解散其等,只在本王举手投足之间,不足为患。唯呼延丕显父子野心勃勃,罔顾大单于威望,一味尽想着扩张其部族势力,居摄何在,务必提醒大单于明察。”

    铢娄渠堂道:“愚侄此行,定会详加留意,假如发觉呼延丕显父子确有不轨图谋,再禀明大单于定夺不迟。”胡耆堂道:“右贤王父子包藏祸逆,深奸巨滑,轻易不会露出马脚。侄儿若不主动设法试探,如风行水上,断难知其深浅。眼下是除掉呼延部族势力的最佳时机,我等万万不能错过,侄儿前去须得抓紧摸清呼延丕显父子的底细,识破其等阴险面目,以便速定大计。”铢娄渠堂问道:“依叔父之见,该当如何刺探其等确凿机谋?”

    胡耆堂道:“要调解驹于利受生前所部与右贤王父子的恩怨,化干戈为玉帛,关键是要把谋害驹于利受的凶手呼延镇南交出来,侄儿不妨假大单于之命要将呼延镇南带回龙庭查究,呼延丕显必定不会同意。至时贤侄且令他们最起码也得找个替罪羊出来,做到杀人偿命,向驹于利受生前所部道歉。呼延丕显父子若肯迁就,说明他们忍小为大,尚不敢遽然生乱,以一统强胡之业为重,可暂缓图之;若是不肯,则表明其等贰心已决,断不能再纵虎为恶。更有一事,呼延丕显在英雄大会上已将其调兵虎符输给了本王,贤侄大可试着过问一下,详观其等回应,当知呼延老贼有无贪图兵权图谋后举之想。”

    铢娄渠堂听后似有所悟,即依言应允。估计胡耆堂是不想令呼韩邪单于对其更添疑虑,没有再向铢娄渠堂提及索要龙符之事。

    送走铢娄渠堂,胡耆堂回到军营等候调解结果,不久得报呼延丕显已撤回袭击范夫人城的大军,但既不肯交出谋害驹于利受的凶手谢罪,也无缓解与胡耆堂交恶的任何举动。呼韩邪单于对呼延丕显甚是包容宽待,对胡耆堂反而数次派人来探问有关驹于利受生前所部的处置情况。

    胡耆堂眼见大单于对自己难消嫌隙,谋事不成,叹息无奈,只得令北军左右营先回原来驻地待命,却未遵照大单于旨意对其等进行精简和遣散。然后自领中军四万人南下,打算与粟栗温、都巴多所部会合后,同赴范夫人城。

    安比罗迦耽待多日,知道胡耆堂与呼延丕显两方的纷争短时难以厘清,起兵衅汉更不知假以何期,便以处置王府事务为由,带上万兜沙、木本清、莫不明三人整装辞行。可能是因彼此均是剑中高手,胡耆堂对安比罗迦甚是相惜,既然已经接替驹于利受管辖匈奴西部领土,便循驹于利受生前惯例,仍委托安比罗迦率兵助守匈奴的西域疆界,并重金酬谢其等攘助取胜英雄大会之功,率领参战之士为其四人饯行送别。

    平日欧阳华敏从未发现安比罗迦、万兜沙师兄弟与李晚有过亲近举动,临别之际,却见木本清好言拜托这位情敌:“李大将军若是见到雪儿,诚望能够派人将她护送回坠月沙洲,蓝玉公主对爱女已望眼欲穿。”李晚不冷不热回答:“雪儿决不会千里迢迢跑到此种苦寒之地来,你们还是回到汉国去找为好。”

    欧阳华敏适好离他们二人不远,听见李晚这么说来,心觉奇怪:“闵儿、雪儿没有找到李晚么?”那日他明明看见闵儿、雪儿到了石茎川左近,但两人后来是否见到了李晚,因一直不便过问,没能得知确切实情。照理李晚应该已经见着闵儿、雪儿,抑或他不愿将表姐妹俩到石茎川找他的消息告知木本清、安比罗迦四人,故而装作毫不知情。既然李晚有意隐瞒,其他人谅必更加不会向木本清等人透露闵儿、雪儿的消息。

    安比罗迦对李晚近乎漠然之举甚为不悦,责备道:“李大将军虽然公事烦劳,但雪儿毕竟是你的亲生女儿,你须得多用些心,也帮忙找找。”李晚对他却还算恭敬,略显歉疚道:“楼兰王爷教训得甚是。等到此间大事完了,晚辈定会多方派出人手,想办法把雪儿找回给蓝玉公主。”

    胡耆堂对李晚与安比罗迦、木本清等人的纠葛全无兴趣,但对雪儿莫名流露关切之色,因话询问安比罗迦:“那雪儿的母亲真是蓝玉公主?”安比罗迦只管点头,不愿支声作答。胡耆堂转而又问李晚:“李大将军没有见到雪儿么?”

    李晚颇显惊讶,不答反问:“王爷也认得雪儿?”胡耆堂道:“不仅认得,还曾打过交道,只没想到她是你和蓝玉公主的亲生爱女。”李晚道:“小女稚气未脱,若是冲撞冒犯了王爷,还望王爷不予介怀。”胡耆堂道:“那倒没有,彼此不过偶然碰上两面,本王觉得她实是蛮招人喜欢。可她怎会与木侍卫也扯上了干系?”李晚隐然有些难堪,答道:“此事说来话长,且容在下日后再详向王爷禀奏。”

    胡耆堂察觉安比罗迦和木本清脸上正现出局促愠怒之色,立知其等与李晚必因雪儿之事大有芥蒂。且见到涿邪王不断向李晚挤眉弄眼,神情诡异,更知此中必定大有文章,便按住话头,暂先送走安比罗迦一行。之后,才向李晚重头追问有关雪儿之事。

    李晚不好对他隐瞒,遂将雪儿与自己、与蓝玉公主和木本清的关系,以及自己因蓝玉公主母女与山中王府的一番风流情债约略道来。往事不堪回首,剪不断,理还乱,个中多有羞于启齿之过,自是粉饰其辞,或省去不提。

    胡耆堂似早已听闻李晚与楼兰山中王府的恩怨是非,得知安比罗迦、木本清、蓝玉公主、李晚等人皆是雪儿的家人至亲后,对李晚道:“前次本王离开石茎川军营之时,回程不远却好遇到两位姑娘,其中一人正是雪儿,另一人则是她的表姐闵儿。她们向本王问路,正要到你们营中去找李大将军,难道李将军真没遇上她们?”李晚黯然答道:“她们两人已与在下见过面了。”

    胡耆堂即予苛责道:“那你不该欺瞒安比罗迦等人。”李晚道:“事情后来发生了一些变化,在下不便以实相告。”胡耆堂见他有些心神不宁,追问:“有何事让将军这等犯难?”李晚怅然若失,支吾其词,声音几不可闻,显是极不愿意照直言说。

    涿邪王从旁接话道:“事情皆因驹于利受王子的主意而起,其实怪不得李大将。既然李大将难开尊口,小王不妨勉为代劳。”随即说出了一桩荒诞可笑、愚蠢之极的恶事来。

    原来驹于利受将痴诺头陀请到身边讲经说法,非但不启慧根,反而因痴诺头陀始终不肯相助其一方出战英雄大会,便对这位规诫禁弃淫邪的佛门大师暗生愚弄之念。那日痴诺头陀在南军左营中与欧阳华敏不期而遇,旋即被驹于利受把他和涿邪王一同召去。驹于利受使了一个阴毒的诡计,私底下交待涿邪王去办,欲令痴诺头陀陷入迷乱,犯戒污名。

    涿邪王受命,即以提供安静的修行所在为由,把痴诺头陀骗入一个四面被巨石封死,只在高高的顶部留一小块天窗透光的石窟之中。痴诺头陀不知驹于利受的险恶用心,只道该窟与天禅院的居室相似,确是潜心修行的极佳去处,便在窟内对着天窗结跏趺而坐,禅经入定。涿邪王却出到窟外,悄悄把铁门锁上,再令军士抬来巨石堵死门道,甚至给天窗也封上精铁栅门。到那地步,料定痴诺头陀即便发觉遭到算计,也断难再逃出石窟之外。

    接下来驹于利受快逞其意,找来三个水性杨花、年轻貌美的风尘女子,许以重金酬劳,奸淫调教之后,将其等浑身上下剥得精光,从天窗缒入石窟里面,令其等想尽一切办法勾引猥亵痴诺头陀,强行与其合欢**,甚或强暴其人。不管使何手段,只要能让痴诺头陀失身破戒,她们便可出来领赏。

    痴诺头陀蓦然间见到这些赤条条浑身一丝不挂的美女进入窟中,百般卖弄风情,如狼似虎向自己扑抱而来,丝毫不为所动,运起功法护住周身,只管闭目清修。三位妖**声秽语,放浪形骸折腾了数日,对痴诺头陀就是近身不得。驹于利受不肯甘休,接连更换三批荡妇入内,依然无法让痴诺头陀秽乱分毫。

    正当全无计较之时,适好雪儿、闵儿两人来到军营找寻李晚。驹于利受看见闵儿冰肌玉骨,美若天仙,且得知她既非李晚的女儿,也非李晚的私宠相好,便横生歹意,私底下与李晚商酌,欲逼令闵儿去诱惑痴诺头陀。其时李晚已知闵儿的真实身份,正恼她之前欺骗自己,毫不顾及她是雪儿的表亲,马上满口答应驹于利受,找借口把雪儿骗开,强将闵儿抓了起来,交给驹于利受处置。

    闵儿性直气傲,当场质问李晚为何要恁般对待自己。李晚理屈词穷说不出口,驹于利受便代他作答,言明恶谋,胁迫闵儿就范。但知闵儿与痴诺头陀相识,先不告诉她石窟之内的人是谁。闵儿宁死不从,奋力挣扎,连连怒骂驹于利受心肠恶毒,声声数落李晚妄顾她护送雪儿前来之劳,背恩忘义,卑鄙无耻。李晚虽欲拿她出气,但良心尚未坏透,被骂得无地自容,无脸更让闵儿遭受剥衣光身之辱。驹于利受只好暂且保全闵儿的颜面,将她缒入石窟之中依计行事。

    闵儿进入石窟之后,见到痴诺头陀,便不再挣扎反抗。驹于利受、李晚和涿邪王等人并不觉得奇怪,知道她与痴诺头陀熟人见面,自然不似之前应计的数位女子那般唐突猛浪,但指不定正需彼此熟悉,才易解去痴诺头陀的防御,令其中计。遂不理会闵儿是何反应,只管交待送膳之士在给她和痴诺头陀的食物中添加一些催情之药,预计日久天长,不怕窟内二人不生出苟且之事。

    如此一番算计像是不差毫厘,隔日驹于利受和涿邪王便得快报,闵儿忍不住饥饿,吃了调有催情之药的饭食后,果然情形大变,举止轻浮,若癫若狂,只是痴诺头陀仍旧坚定操守不乱,才致其二人未落入圈套而已。驹于利受大是得意,自信痴诺头陀决难持久,便责令看守军士留心详察,记录下所见所闻,然后率领涿邪王、李晚、稽苏靡、粟栗温等参战英雄大会之士赶赴坚昆,集结大队人马前往拜龙原,打算赢了英雄大会再回来看痴诺头陀和闵儿的笑话。

    雪儿当日找不到闵儿,急向李晚追问闵儿的下落。李晚为防她生怒闹腾,任性胡来,破坏计谋,自是不肯告诉她实情,只说有事须由闵儿去办,过一些日子闵儿便会回到她身边来。在离开石茎川之时,为确保不会发生意外,李晚还专门选派几名武功好手把雪儿监管起来,约束其自由。

    后来与安比罗迦、木本清四人会合,驹于利受、李晚、涿邪王等人害怕他们知道有关雪儿、闵儿的事情真相,会心生怨恨,倒戈悖逆,对出战英雄大会不利,便一力隐瞒两位姑娘的遭遇。况且利用闵儿作弄痴诺头陀之事很不光彩,驹于利受已严令知情之人不得声张,当然更不能向安比罗迦、木本清四人走漏半点风声。是以军中上下尽皆守口如瓶,无有敢言及其事者。甚至当木本清向李晚问起近来是否见到过雪儿,李晚也坚决予以否认,安比罗迦、木本清等人始终不得知情,也就不足为怪。

    孰料驹于利受作恶多端,惨遭报应,死有余辜。如今胡耆堂接替其位,成为万军之主,问及雪儿、闵儿之事,涿邪王幸得胡耆堂不记其当日得罪之过,见他对雪儿、闵儿甚有好感,安比罗迦、木本清四人又已经离开,为表忠心,遂先不管功过是非,当然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主动交待清楚。而且涿邪王也怕胡耆堂过后发觉,把全部怪责追究到他的头上来,到时他便成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诉了。

    胡耆堂听明事情原委,微有不悦之意,道:“你们不该把好端端的一个姑娘送去给那头陀糟蹋了。”涿邪王道:“那时不知闵儿姑娘与王爷相识,是以思虑不周,加之驹于利受王子之意难违,小王等人不得已才被扯入这桩傻事之中,万望王爷恕罪。”胡耆堂道:“事已至此,责罚无益。明日李将军赶紧和北海金鹰、银鹰一同到石茎川大营去,把闵儿、雪儿两位姑娘都接到范夫人城中,本王到那里相候,务须给她们压压惊才好。至于那位头陀,若是已把闵儿玷污,你们就把他杀掉,如果他真能克守节制,就把他放了。”

    欧阳华敏从旁听得闵儿、雪儿的处境,已是忧虑惊心,忐忑难安,情知她们两个本是投奔亲人而去,想不到竟会被李晚所误,自投罗网,落入了一帮恶人的魔爪。正在寻思解救闵儿之策,却又听见胡耆堂要派人去将她和雪儿接走,心想胡耆堂也不是什么善类,平白无故关照闵儿和雪儿,虽不知其用意,估计多半难安好心,须得设法让闵儿和雪儿尽快脱离险地。顾念及此,计上心头,且将家仇暂搁一边,越前向胡耆堂进言:“王爷要给两位姑娘压惊,迎接她们时最好是隆重一些,小的斗胆恳请驾驭王爷的舆车一同前去,以示王爷对两位姑娘的尊宠和厚爱。”

    胡耆堂听了甚是高兴,着即答应,更叮嘱道:“兀捍巴里,你须得小心驾驭,莫要让两位姑娘路上受了颠簸劳碌之苦。”欧阳华敏得到准许,暗暗松了一口劲,心想:“此去不知凶险如何,只能见到闵儿、雪儿之后随机应变,详加计议。但无论怎样,决不能把她们接到胡耆堂身边,最好是能劝动她们回到楼兰伊循城或坠月沙洲去,不要再到匈奴内地来,更不能把李晚当作亲人,认贼作父。”

    翌日一早,欧阳华敏驾驭空车跟随李晚和北海双鹰,一行四人取道向西南进发,打算越过燕然山东段的古隘口,抄捷径尽快赶到石茎川的南军左营。驰行一日一夜,次日晌午时分,已到燕然山要隘,四周尽是重山叠嶂,只有险峰峡谷间一条驿道可容车马通行。

    其时已近仲夏,天气燥热,四人翻山越岭连续赶路,尽皆大汗淋漓,饥渴劳累,消耗甚大。李晚自己携带的饮水用完,适无补给之处,便向北海双鹰和欧阳华敏索要水喝。众人的水囊也已空空如也,银鹰却取出一个随身携带的皮囊,说里面装的是小半囊烈酒,问李晚是否需要。李晚毫不介意,取过来昂头狂饮而尽。

    纵马续走得里许,李晚突然喊叫腹痛难受,扭头盘问银鹰:“你在酒水里下了什么料?”银鹰若无其事答道:“纯是烈酒,李将军不必多疑。”李晚不信,摇摇晃晃将鼻孔贴到那皮囊的小口上闻究,然后道:“决计不全是酒水,你且从实说来,酒中掺杂了何物?”银鹰忽似猛地醒悟过来,急道:“莫非是小的临走时拿错了皮囊?”李晚立马质问:“何错之有?”银鹰道:“小的以前曾偷学过配制药酒,暗藏在一个皮囊里面,想是不知何时把它与寻常酒囊混淆了。”

    李晚何等聪明,喝问道:“你拿何物配制药酒?为什么要害我?”银鹰犹豫片刻,眼见李晚已体力不支,才道:“李将军可听说过荒漠中五蛊?酒中便浸有其毒。”李晚大惊,速命银鹰交出解药。银鹰却勒马退后数步,警惕道:“真是糟糕,小的没将解药带在身上。”李晚愤然作色,欲拿下银鹰盘诘,但刚一用劲,便倾身落马,一头栽倒在山道上。

    原来大漠黄沙戈壁间乃有蝰蛇、沙蝎、蜈蚣、红蛛、蜡蟾五种毒虫,时人称为漠中五蛊,取其毒囊配以刺掌乌羽、虎梅泡酒,能成无色微辣的杀人奇药,服之者先是腹中绞痛,随而昏迷至死,鲜有活命之机。李晚急于解渴,一时疏忽大意,尽数喝光毒酒,难抗其烈性,等不到动手对付银鹰,已浑身酸软麻木,毒发难制。

    金鹰见此情状,料定他难逃死劫,言不由衷叹道:“李大将军,不是我兄弟两人有意害你,我等只是奉王爷之命行事,你若泉下有知,须不能怪罪我们。”银鹰也道:“此酒早该给你喝了,只是我们一直不忍心下手而已。谁知你却来讨要,且接过它也不先尝辨一下,就大口吞饮干净,端的是天意所为,无可奈何。”李晚尚有一丝意识,迷迷糊糊应道:“原来……原来如此……”声如蚊蝇,双目渐合,尔后便再无声响。

    欧阳华敏面对此番变故,先是惊讶莫名,待听了双鹰之言,马上记起那日胡耆堂与驹于利受在车中的交谈,知道必是胡耆堂私下命双鹰在途中用毒酒除掉李晚。想到他一生为虎作伥,终遭恶人所害,虽然原本恼恨他助纣为虐,迫害闵儿,此时此刻,目睹其行将毙命,难免感到悲凉,歇车停在道中,且看双鹰接下来有何举动。

    金鹰勒定坐骑待了一会儿,不见李晚更有动静,便欲继续赶路。银鹰却下马过去查探李晚的气息,之后又猛摇了他几下,全然不见其有何反应,随即站起身来,稍稍犹豫,忽然拔出腰间弯刀,就要往李晚的心窝刺下。金鹰喝住问道:“老弟,你要做什么?”

    银鹰道:“给他补上一刀,好让他死得快脆些。否则有人路过,把他救起,反成后患。”金鹰道:“算了。在这荒山野岭之间,假若他能得救,也是他命不该绝。况且他喝下那么多剧毒之物,即使有人撞见,也断难再把他救起。你若是一刀下去,反倒会令人怀疑是我们兄弟俩蓄意谋害他。”银鹰呆立不动,一下拿不定主意。

    欧阳华敏怦然心动:“李晚虽然可恶,但罪不至死。如果他能活下来,日后必会找胡耆堂算账,对自己的报仇之计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立时想出一个办法,对双鹰道:“两位大人如果担心李晚大将死得不够彻底,其实何需拿刀杀他。只要把他移到树林中藏起来,不让过路之人发现,他便必死无疑。”

    金鹰对此甚是赞同,当即下马过去,与银鹰一道把李晚拽入附近的荒山密林之中。欧阳华敏跟着上前帮忙,但见李晚目唇紧闭,面色发黑,已如死状。以手试探其口鼻,所幸还有微弱气息,便趁双鹰返回坐骑不注意之时,悄悄从怀里掏出仅剩下的一颗天竺神仙丸,迅速剥好塞入他的口内,助其咽下,然后才趋出树林,回到驿道上。

    双鹰正将李晚的坐骑赶弃丛林深处。银鹰发觉欧阳华敏的行踪有异,问道:“兀捍巴里,你落在后头做什么?”欧阳华敏道:“小的见李大将平素是个声名显赫的人物,霎那间却要变成荒山野林里的孤魂野鬼,实是不忍卒弃,是以可怜多看他几眼。”银鹰道:“你就是再看他千遍万遍,也救不了他。”欧阳华敏埋头不答,显出惋惜之状,心下却想:“那可未必。天竺神仙丸乃是解毒神药,若是灵验,李晚这回便应当死不了。”

    金鹰谨慎地望了欧阳华敏一眼,嘱咐道:“鸩杀李大将乃是呼揭耆堂王爷交办的机密差事,你须得守口如瓶,决不能向外人胡乱多嘴嚼舌。”欧阳华敏装作关切问道:“过后众将士若是问起李晚的下落,该当如何解释?”金鹰道:“就说他不愿将其女雪儿接去给王爷享用,中途与我等分道扬镳,莫知所踪。”

    欧阳华敏始料未及胡耆堂竟意欲玷污雪儿,闻言愕然心惊,稳住话头又问:“王爷对那个闵儿也要打歪主意么?”金鹰道:“那还用说。有两个貌美如花的粉嫩姑娘陪侍,左拥右抱,极尽云雨之欢,何其快活!”银鹰立即兴奋接上话来,调侃道:“兀捍巴里,你莫看王爷上了年纪,他那当事儿可真是厉害无比。记得他刚到夫羊句山总兵大营之时,有一次实在憋得慌,便专门要我等给他找来三个骚货,激战一昼夜。你猜怎样?次日他居然还能早早起来指点我等操练兵马,神采奕奕,直令我等自叹不如。”言毕,淫邪狂笑不止。

    欧阳华敏已经彻底明白过来,心想:“胡耆堂果真是不安好心,要把雪儿、闵儿接到范夫人城,企图霸占两位姑娘,满足他的兽欲。看来这个老淫贼自从遇见雪儿、闵儿之后,就已垂涎两位姑娘的美色,一直惦记于怀,难怪他没有当着安比罗迦、木本清等人之面,向李晚问明雪儿的下落。接着事有凑巧,遂借口为两位姑娘压惊,欲把她们哄骗到他的巢穴任其摆布,到时雪儿、闵儿哪里还能挣得脱他的魔掌?既杀人父,又淫人女,此人实在是邪恶之极!”当下拿定主意,即便暴露身份,也决计不能让胡耆堂这个居心叵测、诡计多端、满肚子坏水的老狐狸得逞淫谋。

    北海双鹰说开了话头,一路污言淫语,轻浮放浪,尽胡扯那些男女间的龌龊之事为乐。欧阳华敏不忍卒听,便默默落在后面,驾车远远跟随而行,暗自盘算如何方能稳妥救得闵儿、雪儿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