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宁胡阏氏(1)
闵儿察觉欧阳华敏动静有异,问道:“欧阳哥哥,你要做什么?”话音未落,欧阳华敏的双掌已连续沉沉击打在缸内四壁上。只听得声声闷响,大缸却纹丝不动,内壁也毫无裂损迹象。
闵儿已明其意,遂道:“这个大缸太过结实,恐怕不易打破。”欧阳华敏收掌停手,道:“应当不难。你试推一下缸壁瞧瞧,估计它已经变成豆腐块了。”闵儿依言举手便推,力到处内壁登时砉然开裂,向外脱落下一大块,缺出一个狗头大小的破洞来。闵儿再推旁缘,缸壁接连寸裂脱落,破洞变得越来越大。
欧阳华敏笑道:“你要小心些,否则整个大缸都塌了下来,把你我埋在了里面。”闵儿惊叹不已,好奇问道:“你这次使的是哪门子功夫?暗地里把坚实的缸壁弄得如同粉炭,触手即碎,表面上却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忒是不可思议了!”欧阳华敏道:“我所用的还是般若菩提功力,只不过把它和一套日常强身的掌法结合起来,深加研修,取了个名字叫做降魔般若掌。”
闵儿赞道:“难怪这等稀罕离奇。”转而不无担忧:“只是我们这样打破大缸出去,可能会惊吓着北海双鹰等人,他们一旦胡闹起来,容易给林外尚未去尽的强敌发觉,到时不好收拾。”欧阳华敏道:“我已想好一个计较,正是要找北海双鹰和十名侍卫相助,共同对付林外那些恶人。”
闵儿听后不再言语,举手继向破洞之壁猛力一推。但见几近半边大缸如同烧焦的蛋壳一般,一下子四分五裂,碎落地上,空出了一个堪比窗牖的偌大缺口。两人立马跳出缸外,抬头一看,发现北海双鹰和十名侍卫已经围了上来,个个一脸惊讶,惑然不解。
原来他们看到胡耆堂已率铁骑方阵突围而去,便从林边转回到车驾坐骑之旁,整鞍备驭,伺机潜逃。忽然听见欧阳华敏和闵儿在缸内似有动静,尽皆过来探看究竟,想不到两人竟能徒手将坚实的巨缸打破,轻轻松松摆脱羁牢。
北海金鹰打量着两人,问道:“你们有什么妖法,能够破缸而出?”欧阳华敏笑道:“以本相爷的武功,区区瓦缸,岂能囚困得住。”北海金鹰戒备探问:“你们想要逃走是么?”欧阳华敏道:“要逃走的是你们,而不是我们。不过你们现下只要驾车驰出树林半步,必被呼延镇南的骑兵发觉,车行不及骑速,你们断难逃脱其等追赶。”
北海金鹰道:“我等正在商讨善策,敢请相爷夫妇不计前嫌,还是跟着我们为好。”欧阳华敏道:“我们二人当然不会丢下你们不管。且王爷不在之时,你们须得听从我的吩咐。”以其右相之职,这般要求并不为过。
北海双鹰相互对望一眼,犹犹豫豫点了个头。金鹰测问:“相爷有何吩咐?”欧阳华敏舒展了一下筋骨,不急回答,却道:“如果你们纯粹想要逃命,应当不难。只要继续藏在林中,等到远处那些恶人完事走后,便可安然脱身。”金鹰道:“相爷所言甚是。但眼下不知王爷能否摆脱呼延镇南那厮的追杀,叵测难料。我等想尽快赶回范夫人城,向祖渠黎骨都侯大人禀明情况,好做应变之备。”
欧阳华敏道:“从这里到范夫人城尚须时日,远水救不了近火,难解王爷危急。你们若想为王爷效命,眼前便有一个大好机会。”北海双鹰对胡耆堂忠心耿耿,皆道:“愿听相爷指明。”
欧阳华敏道:“今日之事,实多曲折,不管王爷是死是活,此刻关键是要留下证人,以便日后揭发呼延镇南的奸谋,还王爷清白。否则王爷百口莫辩,即便跳进大河里也洗不清。”北海银鹰道:“相爷夫妇当可为证。”
欧阳华敏道:“我们两人受大单于所派,被王爷下令囚禁押解至此。若是将诸般经过照实说来,让有心之人知道了王爷刻意为难大单于所任的官属,从中挑拔是非,王爷更是负罪难逃。若要我们两人撒谎瞒骗,定然不足为证。”此言不无在理,北海银鹰急道:“相爷夫妇不宜作证,却到何处去找证人?”
欧阳华敏随手指向林外远处仍在鏖战求生的万子夏八人,板上钉钉道:“那几个汉人大侠便是最好不过的证人,只要把他们救下,决计能令呼延镇南大罪难逃,死有余辜。”
双鹰和众侍卫登即反应过来,不难明白言中利害干系,但呼延镇南留下的骑兵仍远胜己等之数,当中更有楼无恙等武功高手难以对付,相救万子夏八人谈何容易!银鹰立显迟疑,道:“相爷所言不假,能够救出那些汉人大侠当然是好,但仅凭我们十几人,如何能够救得了他们?”
欧阳华敏道:“我有办法。十名侍卫骑上正好带有弓箭,少说也有数百,足够对付呼延镇南的一两百骑兵和楼无恙之流。我们就躲在林中用箭袭击,即便不把他们射杀干净,肯定也能吓跑他们。”银鹰仍是不放心,道:“那些骑兵遭到袭击之后,若是冲过来与我们拼命,那可就引火烧身了。”欧阳华敏道:“敌明我暗,他们摸不清状况,定然不敢冲进树林里来。”
北海双鹰及众侍卫本已对呼延镇南之众恨之入骨,听见欧阳华敏言之凿凿,鞭辟入里,顿时血脉贲张,信心大增。金鹰立马下令,悉依欧阳华敏之计而行。事不宜迟,各人作速跨鞍勒马,备弓抽箭,潜行至胡杨林边,径向呼延镇南的骑兵一顿狂射。
呼延镇南的二百骑兵正将万子夏八人围困在垓心,与楼无恙等九名武功高手合力强歼其等。忽见利箭如蝗飞至,猝不及防,立时有二三十人被射落马下,余皆大惊,勒马四顾,仓皇躲闪。
北海双鹰等人杀红了眼,十名侍卫本就是深拣细遴而来的军中好手,骑**湛,此际满弓劲发,利箭疾恶挟风,连连不断,几无虚发,中者鲜得活命。亏得楼无恙等武功高手反应灵敏,及时挡开来箭,且他们与万子夏八人近身相斗,北海双鹰等人旨在解救万子夏八人,为免有误杀误伤之失,有意无意的令箭锋尽量避开了他们左近,否则楼无恙九人仓促不备,为箭雨所袭,说不定也已难逃饮矢之祸。
万子夏八人突然得到增援,绝处逢生,无不意外吃惊,喜极过望,顿即抖擞精神,英勇倍增。一下间哪里顾及是何人相助,只管趁着敌阵慌乱惊恐之际,向强敌痛下杀着。但见剑光如芒,简剪无形,各个真不愧是些靠刀头舐血营生的江湖大侠,八人协力毕尽平生解数,颓势逆转,几个回合便将三名贪求冒进的昆仑剑士斩首刺胸,送他们去见了阎王。
呼延镇南留下的众多骑兵赶忙四散开来,设法应付北海双鹰等人的箭阵。遇射之人左避右闪,全力挡拔来箭;也有人迅速取出弯弓,企图以箭还击,却找不到箭敌的踪影,只能无的放矢,朝着箭来的树林方向乱射一通;其他兵将更多是躲至来箭不及之处,向着胡杨林中惊疑张望,不敢越前半步。顷刻之间,众皆纷乱扰攘,惶惶失措,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人去理会楼无恙等武功高手之间的争斗死伤。
眼见呼延镇南的二百将卒快要被射倒近半,一名看似领军的头目断然勒马跃出众骑之乱,远远向胡杨林这边侦察眺探。俄而一声号令,不是挥军向树林内杀来,而是果如欧阳华敏所料,领上一众尚能跨骑执缰的兵将,挟带尚未绝命的伤残同伙,朝着呼延镇南大军的去向疯狂遁逃。
呼延镇南既然早就亲率大军去追胡耆堂,而不管七家行头最终是否被杀,这些被袭受惊之骑岂能不知主子心里面的轻重主次,突遇险情,自然只顾保全自己,哪可能肯替楼无恙父子死心塌地卖命。他们走后,白骨滩上便只剩下楼家父子、姚金星、杨普、昆仑六剑中的英一剑、老四及五妹等七人与万子夏八人拼杀。转眼间强弱易手,楼无恙一方从生杀予夺十拿九稳,变成了与对方艰难决斗。
然而楼无恙不甘一番苦心白费,全然不顾局势之变,不自量力,孤注一掷,呼号余众一味逞强使狠,仍欲必杀万子夏八人不可。昆仑六剑剩下的三位因同门被戕,对万子夏八人恨得牙龇目裂,同样发了疯似的以命相搏。奈何万子夏八人面对万骑之敌尚能维持,哪还惧怕眼前所剩的几名强手!楼无恙七人莫说要除掉他们,就连想占一招半式上风都已困难,弄不好反过来死在他们手里倒是大有可能了。
欧阳华敏看到此等情形,即命北海双鹰等人停射。北海金鹰和十名侍卫悉遵号令,收弓歇箭。北海银鹰却悻悻的望着楼无恙父子,恼恨一切事端皆因其两人而起,狠狠骂了一句:“不能放过阴险狡诈、专与恶逆勾搭为奸的狗爷俩。”继抽双箭向两人满弓连射。
楼无恙的武功身手确实厉害,酣战中一抖剑尖,便将利箭挑开。楼中经勒骑在旁助战,却应防不及,被一箭穿胸而过,登时口吐鲜血,摇摇晃晃,就要坠身落马。楼无恙见状大惊,赶急勒骑一闪,撤出战阵,迅速飞身跃到楼中经的坐骑上,将他抱稳坐定。
姚金星、杨普看到战局一变再变,已无可能达成预先之谋,也抽鞭回刀,退守到楼无恙父子的身旁。只有昆仑三剑宁死不肯罢手,仍在向万子夏八人凶狠叫嚣,疯狂缠斗,简直就像螳臂当车,飞蛾扑火,不知死活。
楼无恙眼望生死悬于一线的楼中经,方叹大势已去,不得不急令昆仑三剑撤逃。但三剑仿佛听不见,将其言搁之脑后不理,依旧衔恨恶斗不止。万子夏八人占到了强势,渐渐缓过劲来,深恨众随从惨遭屠杀,仇从胆边生,立马反守为攻,分头扑向楼无恙七人,反倒要拿他们问罪报复。
楼无恙一看情况不妙,死命护住楼中经,伙同姚金星、杨普迅即放马奔逃。万子夏一方没有坐骑,无法追赶,遂将一众愤懑仇恨尽皆发泄到尚不知进退死活的昆仑三剑身上,群起而攻,合力歼之。昆仑三剑哪能同时抵挡住万子夏八人!不出数个回合,那长得贼眉鼠眼的老四就被挑下马来,遭擒在手。
那领头的英一剑发觉续斗下去更要遭殃,这才清醒过来,不敢再挟仇自大,朝那五妹猛喝了一声,急使眼色,两人着即卖了一个破绽脱身,勒马调头疾撤。贾、张、李、樊四位大侠施展轻功夹道追击,英一剑兄妹凭骑之速,方得侥幸逃掉。
一场生死大战总算告终。因强敌已去,万子夏八人自是用不着逃命了。但人人手执兵刃,放眼环顾,却见白骨滩上尸横遍野,血气熏天,冤魂难息。看到众随从无辜罹难,八人无不悲戚动容,潸然落泪。万子夏激动抱拳,向着胡杨林中一揖到地,朗声谢道:“今日我等八人能得活命,全赖各位恩人施箭相救,诚望出来一见。”
欧阳华敏已有言在先,要北海双鹰和十名侍卫一切听命行事。当即回应万子夏一句,转而对北海双鹰道:“楼无恙等人和那些逃走的敌骑必定贼心不死,难保不会尽速搬救兵回来算账。你们须得赶快护送车驾辎重离开,至于林外那八名汉人,交由我来应对即可。”
北海双鹰可能是良心作祟,正不太愿意面见万子夏八人,听了欧阳华敏的支使,一齐点头答应。想来他们与万子夏八人曾在英雄大会上并肩作战,彼此相熟,如今胡耆堂与楼无恙密谋戕害七家行头,陷其等于危难之中,北海双鹰作为胡耆堂的随行部属,助纣为虐,难辞其咎。眼下虽然已助万子夏八人脱险,但双方见面仍难照实启齿,就算将功补过,尴尬不说,也无法平抑万子夏八人心中的仇愤。
金鹰有心替胡耆堂开脱罪责,在欧阳华敏面前粉饰包庇胡耆堂的阴谋伎俩,把白骨滩之难全部推到了楼无恙父子和呼延镇南身上。然后千叮万嘱,要欧阳华敏务必像他说的那样向万子夏八人言明事实,以便日后好为胡耆堂作证,澄清是非。他却不知欧阳华敏早已暗中窃听胡耆堂与楼无恙之谋,对其等彼此的恶劣算计了如指掌。
为免北海双鹰等人对自己和闵儿起疑心,欧阳华敏不露声色,欣然应允,并向双鹰保证:“你们尽管放心,本相爷即便当着大单于之面,也一定要替王爷如实说清楚此事,决不会挟私报怨。”
北海双鹰得此承诺,如同吃了定心丸,留下那辆拉载欧阳华敏和闵儿及二人家当的简陋马车,率领众侍卫和其余车驾避开白骨滩上万子夏等人,从另一向驰出树林,绕道往西急急而去。欧阳华敏惦记着青龙宝剑,解去捆绑家当的绳索,打开压在下面的那个大木箱,未见有翻动迹象,青龙宝剑仍藏在原处,便取出来劈断锁住大瓦缸的铁链,将破缸推下马车,清除干净车上的残渣碎片。忙忙碌碌的直等北海双鹰率队走远,方才去掉伪装,佩剑在腰,驾车出林。
两人之所以让北海双鹰和十名侍卫先行撤离,正是要亮出真实面目,方便与万子夏等人相见。万子夏等人先是听见林中车驾蹄声避而远去,无不惊奇张望,莫知何故。过了好一阵子,看见两名甚是眼熟的少年男女驾着马车从树林中出来,尤是惑然不解。贾无财和甄二娘随即认出是欧阳华敏和闵儿,兴奋不已,远远便迎上招呼。
欧阳华敏含笑回应,和闵儿驱车行近前去,见过贾家夫妇,又向其他行头表明身份。一一礼毕,接着简要述说北海双鹰率领十名侍卫躲在林中以箭相救的经过,对自己和闵儿的功劳一点儿不提。万子夏八人得知他们乃是被胡耆堂的十几名部属所救,既感庆幸,又无法消除对胡耆堂的愤恨,一时恩怨交织,全都说不出一句称谢的话来。
欧阳华敏对八人道:“此中是非曲直还很多,晚辈过后再向众位大侠详细分说。现下我们得抓紧离开这里,以防楼无恙等敌众搬得救兵,去而复回。”
万子夏八人点头认同,但不忍遗弃众随从的尸首,赶忙分头把他们从乱尸丛中找出来,七手八脚抬到欧阳华敏和闵儿的马车上,运入胡杨林中草草埋掉。匆促间在树丛中却好发现有十多匹空骑,估计它们多半因主人已死于战阵,受惊落荒窜入树林里面。万子夏八人各各牵了一匹,代替其等死伤之驹,利于更快赶路。
昆仑六剑的老四被擒之后便被点了要穴,一直昏死在地。赵、马两家行头主张把他杀掉,万子夏不许,让两人把他捆绑起来,塞到欧阳华敏和闵儿的马车上,一同尽速离开白骨滩。
从万子夏等人的言语中,欧阳华敏得知昆仑六剑的老四真名叫英四杰,其六剑中已死掉的三人分别叫英二杰、英三杰和英六杰,单单那个五妹的叫做英五雄。他们与英一剑加在一起,号为“昆仑剑雄四杰”,是积石山彤霄宫当今之主弦成子的门下高徒,经常与朝中权臣石显、五鹿充宗、牢梁等人往来,却很少在江湖上走动,所以欧阳华敏从未听说过他们。
万子夏是彤霄宫上一代之主灵虚真人的弟子,算起来是剑雄四杰地地道道的同门师叔。平素彼此无甚交往,但因共同参加英雄大会,万子夏对他们多少还是念及同门之谊,实在想不到他们竟然与另一位同门师叔楼无恙联手加害七家行头。惊怒之下,当然想设法弄明白其中缘故,是以留下英四杰这个活口,待稍后安定下来盘问查究。
因怕遇见敌军或追兵,一行车骑避开商旅要道,向东南荒芜的沙漠之地而行。快马加鞭急赶了三四十里,才敢放慢脚力,在一处小小的绿洲湖泊边停下,人畜濯洗喝饮。万子夏看看天色已晚,命一行车骑就地安歇,等到明日探明路向,再取道南归。
欧阳华敏看到其等八人又伤又累,翻身下马便直扑湖边勺水入喉,显得饥渴困顿不堪,便和闵儿从马车上取下随行携带的干粮,分给他们以作餐膳。这些行头靠渔肉商贾暴富,平素山珍海味、琼浆玉肴已成习惯,虽然饥饿,吃着干粮仍是难以下咽。
但万子夏和贾家夫妇对欧阳华敏和闵儿还是非常感激,走近前来询长问短。欧阳华敏遂将楼无恙如何使计引诱七家行头到匈奴来设谋加害、先求助呼延镇南父子、后利用胡耆堂、至终招致呼延镇南率领大军在白骨滩大肆杀戮的诸多事实告诉其等。万子夏和贾家夫妇听后,如从噩梦中惊醒,震怒愤恨几不能自制。其他行头在旁听见,也都围集过来,对楼无恙父子恨入骨髓唾骂。
他们虽然早有预料楼无恙会在暗地里搞鬼,企图重新瓜分强霸长安九市,但万没想到从楼家擅自增收长安九市的地头费,借与七家行头和解之机鼓动其等干预破坏匈奴人的英雄大会,已是奸谋之始。楼无恙父子用心如此毒恶,蓄谋如此之久,恶行令人发指,天地岂能容之!七家行头悲愤攻心,当场歃血为盟,发誓回到长安京城之后,定要合力铲除楼家。
万子夏毕竟与楼无恙是同门师兄弟,较为谨慎,按压住火气,探问欧阳华敏和闵儿为何要跑到匈奴来,并与胡耆堂的部属为伍。欧阳华敏寻思他必因对自己和闵儿多有不解,尚或怀疑自己所言之实,为坚定这些老于江湖的行头对自己的信任,加之家门仇恨长久积压心埂,也欲一吐为快,便将家门遭难、苦寻真凶、潜伏追踪胡耆堂的前前后后详细说来,只是隐而不提与师父剑牍先生、杜青山和《太公兵法》有关的情节。
万子夏听明来龙去脉,方似解去心锁,御下心中疑虑。八位江湖老手对欧阳华敏的家门不幸甚是同情动容,几近众口一词认定胡耆堂必是欧阳华敏所要寻找的大仇人。但他们也知道胡耆堂在匈奴称王称霸,势力强大,欧阳华敏前去向他寻仇,无异于以卵击石,肯定是仇未报而身先死,是以均劝欧阳华敏先回大汉,等待日后复仇之机。并略表相助之义,预计说不定哪天胡耆堂就会到大汉来,到时众家行头合力将他拿下抵命,当可助欧阳华敏报仇雪恨,也正好出掉今日这口恶气。
欧阳华敏情知此种可能实在渺茫,万子夏等人自必巴望能拿胡耆堂解气,但会不会真心助己报仇就不得而知了,况且从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胡耆堂未必是真正的家门大仇人,仍须详加查证。便婉言拒绝万子夏等人的劝说,坦诚道:“晚辈的家仇不敢有劳各位大侠分心,倒是有一件机密大事,各位大侠若是愿意尽心去办,必定能让楼家父子的恶行公诸于天下,论罪伏诛,死有余辜。”
万子夏八人一听,全都唰地伸长脖颈,劲头十足。甄二娘对欧阳华敏和闵儿最有好感,深信其言,抢先发问:“欧阳少侠有何差遣,只管照直说来。莫提是机密大事,就是小事一桩,我贾家夫妇也会竭尽全力去办。”万子夏跟着道:“少侠但说无妨,无论巨细,我等定会酌情处之。”
欧阳华敏道:“楼家父子的恶行,不仅是阴谋设陷,企图除掉你们八位大侠,侵吞长安九市。更有甚者,他们还参与杀害当今皇太子刘骜的逆谋。”
万子夏八人闻言大为惊愕,实难相信会有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欧阳华敏便从自己随同师叔甘延寿护送太子前往西域说起,直到王皇后及皇宫卫尉王凤密令其护卫太子宫,追查谋害太子的幕后主使为止,将太子屡遭谋害危难之时与楼无恙父子有关的情节详说细辩,案证凿凿,直叫万子夏八人听得如闻晴天霹雳,震颤骇然。
贾无财道:“这等诛连九族的大案,应当立马交由朝廷出面缉拿楼家查办。”欧阳华敏不愿将太子面临废立的艰难处境说出来,言简意赅道:“正是因为案情重大,皇后娘娘和王凤大人慎重起见,才迟迟未命朝廷缉拿楼家归案,要留待查出那幕后主使之后,再将其等所有奸人一网打尽。”
马大侠质疑道:“堂堂帝皇之家,想要查明那幕后主使,岂不如烹小菜一碟,实是容易不过。皇后娘娘大可明目张胆让王凤大人率领皇宫卫士把楼家抄了,然后将楼家父子往火盆油锅上一架,他们两只乌龟王八蛋哪敢不乖乖的把什么幕后主使及其奸谋诡计、朋党比周全部吐个一干二净!”
欧阳华敏道:“假如楼家父子至死不肯张口,皇后娘娘岂不是要担滥用私刑,草菅人命之责?”马大侠道:“她是举国至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冤枉错杀一两个草民有何稀奇!”欧阳华敏听了,心里面不免有气,想到这些行头平日里胡作非为惯了,眼中已全无王法可言,当即直言驳斥:“就算皇后娘娘此举无人敢议论是非长短,也会打草惊蛇,让那真正的幕后主使藏匿遁形,逍遥法外!”
马大侠看见欧阳华敏煞是认真,始信其言,不再理论。万子夏沉吟已久,随即接话问道:“依少侠之计,敢情是想要我们八人出力帮忙,查出那个幕后主使?”欧阳华敏道:“正是。晚辈已掌握了一些楼家的罪证,但势单力孤,难奈那幕后主使屡屡勾结江湖之众,横加阻挠暗害。目前只知那幕后主使号称傅大人,还查不出他的身份端倪,无法确定他具体是个什么人。然则楼无恙父子受他指使,必定清楚他的真人实相,你们要找楼家算账,正好可以设法先把那个傅大人查揪出来,禀报皇后娘娘和王凤大人,到时无需你们动手,便可置楼家于死地了。”
万子夏又问:“我们去查那个幕后主使,焉知皇后娘娘和王凤大人能否相信我们?”欧阳华敏道:“此件差事乃是绝密,所知之人不多。晚辈当日受命之时,仅有王皇后、王凤大人和闵姑娘在场。各位大侠只要以受晚辈之托为由,先私下去找王凤大人,秉明今日经过,并将晚辈之言转告他,再提密查傅大人之事,王凤大人应当会予以信任见用,之后你们便可一同磋商应对楼无恙之计。”
万子夏感慨良多,道:“少侠之言甚是在理,此案正是我们与楼家父子统统算清新债旧账的绝好机会,值得一试。要不然光靠我们在市井里轮刀舞剑,即使杀了楼家父子,也是挟仇报复之举,既要受官府追责,也不足以服众。更何况楼无恙也不是吃素的料,他在朝廷中有众多权贵撑腰,我们虽然也有些依靠,但若是点着灯笼明地里向他兴师问罪,弄不好反可能再遭其算计。”
贾家夫妇及李、樊两位大侠听见万子夏这般说来,皆表赞同欧阳华敏之议。其他三家行头却尚有犹豫,赵大侠道:“当今天下太平,哪曾想到还会有此等荒诞险恶之事。说不定那个傅大人便是天上掉下来的瘟神,有飞天遁地的能耐,即令我等尽力追查,未必就会有什么好结果。”张大侠也道:“那个幕后主使连堂堂当朝太子也胆敢强行谋弑,其必定不是寻常人物。”显然不无隐忧。
马大侠更道:“若是迟迟查不出那个幕后主使,我们还要不要找楼家算账?一旦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傅大人,到头来我们不仅白白辛苦一番,最怕的是延误时日,我们尚未及向楼家发难,已先被楼家收拾干净了。”
樊大侠听不下去,仗义执言道:“管他那个幕后主使是什么神仙妖怪,我们七家人手众多,大可分头行事,一边对付楼家,一边暗中追查那个傅大人。只要他还在世上,保准能把他从十八层地牢里翻查出来,人人砍他十刀百刀千刀,把他剁成肉泥,教他永世不敢再胆大妄为,谋害储宫帝胄!”
万子夏止住众人争议,果断道:“此事就这么定了。结局并非旦夕可知,大家先不要畏难而退。回到京城见到王凤大人后,我们酌情一起详细合计合计,相信一定能查出那个幕后主使,好好教训教训楼无恙这类兴风作浪、阴邪歹毒之人。”赵、张、马三位大侠闻言,不好违逆万子夏之命,方无异词,默然从计。
欧阳华敏看到其等意多苟且,便道:“三位大侠其实不必太过顾虑,眼前正有一人,可供追查那个幕后主使傅大人的真实面目。”在场众人乍听之下莫知所指,尽皆惊讶不已,马大侠茫然探问:“少侠意属何人?”欧阳华敏把目光移向马车上的昆仑剑老四,道:“就是这个参与谋害你们的英四杰了。”
一众大侠立朝英四杰看去,但见他因穴道未解,尚自昏迷不醒。万子夏对欧阳华敏所指不无意外,向他详问因由。欧阳华敏道:“剑雄四杰曾受那个傅大人指使,欲置晚辈于死地,几近得手。”遂将其被“剑雄四杰”即昆仑六剑追杀的经过,以及落入冰河后无意中听到的情况说了。
众家行头除了万子夏,尽皆骂骂咧咧,激动亢奋起来,马上解开那英四杰的穴位,把他弄醒,交由万子夏和欧阳华敏盘问。赵、张、马三位大侠存疑在心,翘手立在近旁,竖耳聆听,急欲知道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