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风，凉意十足，文柒坐在马车里头，腿上盖着山羊绒薄毯，可过窗风仍让她双手冰凉，回想刚才停在不远处的驴车上坐着些许的小孩，心里难受坏了。

    暂且不提上辈子自己课本知识是否及格，但好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买卖儿童这种事，她看不过眼！

    遂掀开帘子，探出半截身子，对着红桃说道：“咱们回泉妈妈家里一趟。”

    红桃愣了下：“怎么了姑娘？”

    “有些事要去问问。”文柒没明说，也没必要说，毕竟红桃也是这样从小就被卖进苏家的，或许在她看来，这种事再正常不过。

    还好红桃有个优点，那就是对于小主吩咐的事，绝对不多问，不细问，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调转车头，轱辘转转，又回到了小巷子里。

    刚下车，文柒便听到原本安静的小院子里，哭声一片，依稀中还有几句‘…爹爹别卖我…快松手…护着也没用…’之类的话。

    果然没有猜错！

    文柒心头一震，叫红桃推开木门，快步走进院子里。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身高体壮的男人拽着一个手抓屋门，哭泣不止的女孩，还有一位老妇人站在门口，同样哭的凄惨。

    “住手！”文柒朝着男人大喝一声，暂将场面稳住。

    男人没松手，只扭过头略带敌意的看着文柒，冷声道：“四姑娘怎么又回来了？”

    “你这是在做甚？！”文柒拔高声音，尽力让自己显得威严，可奈何这副身躯并非男儿，说话的语调仍旧带着半分娇柔。

    作为屠户的男人，自然是不怕，面不改色道：“孩子不听话，教训教训。”

    “如若真是小孩子淘气不懂事，那外头为何停着人牙子的驴车？难道屠大哥教训孩子的方法，就是卖给人牙子？！”文柒眉头紧蹙，厉声质问。

    屠二狗谎话被拆穿，却没解释，反倒说起不着边际的话：“四姑娘金贵，我这种穷户可不敢和四姑娘扯上亲戚。”

    文柒头脑清晰，想着自己好歹也是在学校上台演讲的人物，跟自己耍嘴皮子，你还是太嫩了，挺直身子，声音缓慢且洪亮道：“说来我是与你同吃一人奶水长大，这么些年，我也早已经将泉妈妈当做我的长辈，叫你声大哥合情合理，故而，招娣自然也是我的小侄女儿；孩子有错可以改，古人还说个子不教父之过呢！屠大哥如此作践女儿，只生不教，又怎为人父，怎为秋生？！”

    屠二狗自知说不过文柒，便也懒得斗嘴，索性直言道：“你们这些大门大户人家，嘴里的名词一套接着一套，我就是个杀猪卖肉的粗人，不懂你这些，你们有你们的道理，我也有我的！”

    屠二狗说罢直接将女孩儿抱起扛在肩头，泉妈妈见此急忙从屋里冲出来，拉住男人的衣服，女孩也被吓得哭声阵阵，院儿里再次乱作一团。

    文柒从没见过这种场面，更没见过这种上赶着卖女儿的父亲，顿时心里怒气横生，四下一打眼，便来到墙角，双手拿起一根黑不出溜的木棍，也没顾着什么言谈有礼，动静有法，直接冲上前对着男人的手臂就是一下。

    但…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柔弱的自己不仅没把女孩救下，反倒被彻底激怒的男人，直接发力推倒在地，摔得四仰朝天。

    “你这夯货！疯了是罢！”

    “你怎敢如此对待我家姑娘！不想活了是罢！”

    泉妈妈和红桃一人一句，痛骂男人，并紧忙上前去搀扶文柒。

    男人也是一愣，或许没想到真的把文柒推倒了，但很快便恢复状态，瞧着没人阻拦，便扛着女孩，径自绕过文柒走出院子。

    文柒被摔得有些懵，等被红桃和泉妈妈扶着站起来，回过神后，外头的男人早已经将女孩交给了人牙子。

    “你简直畜牲不如！枉为人父！”文柒指着高出自己一尺有余的男人大骂。

    可男人并不理睬文柒，只黑着脸往里屋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文柒觉得自己有些蠢，竟然试图跟这种，眼中只有利益钱财的人讲大道理。

    “快走，跟我去追那人牙子的驴车！”文柒气的不轻，可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自己也不是来为吵架的。

    忙的跑出门，远远便望见即将拐弯的驴车。

    “快追！”

    文柒没上马车，因为马车的速度实在是不尽人意，也就比正常走路快一点，索性拿出体考时的架势，迈开步子跑，直接把红桃和泉妈妈远远甩在后面。

    就这么一直追出巷子口，追到大路，驴车却已经渐行渐远。

    她绝望了，难道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孩就这么被卖了吗？

    她不甘心，再想跑着去追，可她一个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这样巨大的运动量早就超出她的极限，双腿不受控的一软，整个人摔倒在地。

    而就在此时，静谧的街道中，响起一阵不紧不慢的马蹄声，扭头向后看去，只见一位身躯如柳，一袭乌梅紫色衣裳的男子正坐在马背上，眯着眼睛盯着自己。

    文柒愣了一下，然后就听到一声洪亮的声音：“四姑娘？”

    文柒奋力撑起身子，也终于看清此人的面孔，眼中突然涌出泪水，不自觉的开口叫道：“南，南哥哥！”

    或许这副身体的泪点低罢，反正自己不是这种爱哭的人。

    南永玥翻下马来，蹲身将文柒从地上扶起，面带微笑的问道：“这个时辰你不在府中待着，自个儿在外头作甚？

    文柒止不住眼泪，伸手指着早已经走远的驴车，断断续续的说道：“人，人牙子…把我…小侄女儿带走了。”

    南永玥骤然一惊，看了眼远处，又看了眼哭的真切的文柒，没多问一句，直接弯下腰，将文柒抱起放上马背，自己也重新上马，沉声道：“坐稳抓好。”

    文柒“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坐在身后的南永玥便大喝一声，带着她在这条街上打马飞奔。

    如此场景，让文柒想起古装偶像剧里的经典镜头，真是…暧…咳咳。

    说好的低调矜持，男女有别呢？！自己可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呀！

    还好如今天已经全黑，街道上只有寥寥几个赶路的行人，不然让家里的后娘知道了，自己可怎么过啊。

    到底还是四条腿的好使，没两分钟，南永玥就带着文柒追上了驴车，并将其拦了下来。

    文柒被南永玥托着腰翻下马，在驴车上找了一圈，总算找到蜷缩成一个团的招娣，然后将女孩从驴车上抱了下来。

    “招娣不怕，不怕。”文柒搂着女孩儿，轻声安慰。

    被拦住去路的人牙子一时间摸不清头脑，但经常出入高门大户的他，还是能看出南永玥和文柒的身份并不简单，便下了驴车，满脸堆笑着上前问道：“这位爷，何故拦住小人的去路呀。”

    南永玥冷着个脸，气势汹汹的说道：“何故？难道你不清楚？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什么人都敢拉卖！”

    人牙子一听慌了起来，直接双腿一软跪倒在文柒和南永玥的面前，卑微的抱着拳，惶恐道：“冤枉啊这位爷，小人虽是人牙子，但摸着良心说，车上这些娃娃全都是人家养不起我才花钱收来的，从没有强抢拐骗的呀！”

    “竟然还敢狡辩！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待我叫人将你送去官府，看你还敢…”南永玥来了脾气，但没等他说完，便被打断了。

    “这位大哥多有得罪，这个女孩儿我买下了。”安慰好女孩的文柒，从身上摸出几两银子来，走到人牙子跟前淡淡说道。

    一时间，人牙子和南永玥双双愣住，纷纷扭头看向早已面无表情的文柒。

    气氛略微有点尴尬，人牙子跪在地上，手里捧着几两银子，傻傻的看着文柒和南永玥。

    “刚才…不是说这个女孩儿是你的小侄女儿吗？”南永玥强撑着脸，凑到文柒身侧，咬着牙小声说道。

    谁知文柒翻脸不认账，轻飘飘的一句：“有吗？南公子怕不是听错了？”

    南永玥听文柒改了称呼，心里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原来是被人当成给利用了，可看着文柒仍旧惨白的脸，就又没了怒意，便道：“可…能是？”

    文柒心里觉得有些好笑，面上不动颜色，扭过脸来对着人牙子淡淡说道：“这几两银子够不？不够我再叫人回家取。”

    人牙子回过神，点头如捣蒜一般：“够了，够了。”大晚上莫名其妙摊上这俩人，害怕还来不及呢，还谈什么钱够不够啊。

    “够了还跪着干甚？还不快走？”南永玥呵斥道，似乎将那个人牙子当成了出气筒。

    人牙子反应过来，站起来连声道谢，将银子收进怀里，坐上驴车拿鞭子打驴就要走，可不曾想又被文柒叫住了，无奈的哭丧着脸又停下来，转过身又堆笑着快步走上前，走狗似的弯着腰，等待发落。

    “车上的小孩儿，都要卖去哪里？”文柒问道。

    人牙子想了想，便如实招来：“有的卖去当童养媳，有的卖去无后的人家，有的卖入大户人家当丫鬟或是书僮。”

    文柒沉默了，她很清楚自己买不下这么多孩子，即便买了，以她现在的能力也没法安置他们，但她看着这些懵懂无知的孩子，又不忍狠心抛下。

    没办法，谁让上辈子的自己，有一颗圣母之心呢。

    沉思许久，文柒又掏了下袖口，奈何出门的时候，并没有带多少。

    不过老话说的好，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一分钱没掏出来的文柒，扭过脸看向身侧的南永玥，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柔声道：“南哥哥，今日我出来的急，没带多少银子，不知道南哥哥能否暂借些钱给妹妹，救急救急？”

    南永玥听着文柒又改了称呼，心里直呼：好家伙，你这妮子是把我当冤大头使唤了！

    但…想归想，架不住心里痒痒。

    听话的翻翻找找，却只掏出几两，“今日我也没带多少，瞧着够不？”

    文柒没带犹豫，直接拿走，然后一脸谄笑的说道：“多少算是一回，多谢南哥哥，日后我定会还你的。”

    “免了免了。”南永玥连连摆手，就这么几两，若真的叫人送回去，自己还真丢不起这人呢。

    文柒笑的更盛，仿佛一切都在她的计算当中，将刚到手的银子直接递给人牙子，客气的说道：“这点银子您收好，虽然不多，但也够您几回酒钱，还请日后给这些孩子找些好人家。”

    人牙子如梦方醒，再把银子收好，笑道：“姑娘放心便是。”

    钱给了，人也放走了，文柒看着远走的驴车，心中稍微好受一点，不知道那人会不会信守承诺，但好歹也算给自己个慰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