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岸懒得说话，每一字都落到实处，干脆利落。

    正所谓行家一张嘴，便知有没有，张捕头一听就知道，这主儿不愧是济王府举荐的能人，绝然不敢再因为他名叫“傻蛋”而怠慢于他，立即遵命安排一队人马上街去查访卖杂货的竹尖儿。

    因前三起案子的受害者都买过大美罗敷丸，事涉罗敷颜庄，但张捕头多次查访，并未发现罗敷颜庄有任何不妥之处，并且掌柜的声称大美罗敷丸乃紧俏之物，月初就全都卖完了，柜里是一盒多余的都没有。

    而昨日那位紫衣姑娘却在竹尖儿那里买到了大美罗敷丸，并且与陈楚之起了争执。

    今日一早竹尖儿又赶来案发现场来指认陈楚之，很显然，这事与他绝脱不开干系。

    “其实，按照常规，早应该将那卖货郞传来问话的，奈何大人……”张捕头欲言又止。

    他在府衙当捕头多年，跟着前几任府尹大人也断过不少案子，但象易大人这样刚愎自用急于求成的，还是第一个。

    但他是上官，张捕头也无可奈何。

    安排妥当之后，张捕头亲自领着凌岸他们往停尸房去，边走边叨咕：“早上那具尸体到现在还没验呢。”

    “没验就定案把人押了？”顾不全很是不满，想起陈楚之那副狼狈相就来气。

    易大人说得好听是现场断案，却不叫人验尸，仅凭一个卖货小哥的举证，和一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绢帕，就断定了陈楚之杀人，那不是草菅人命吗？

    “这不是大人觉得人证物证都齐全了，就没必要验了嘛。”张捕头无奈地笑道。

    “那为何还要请傻蛋来查？”

    张捕头又是一脸苦笑：“那什么，济王府来人了，还是管事的小高公公亲自来的，说这案子非同小可，让大人一定要慎重再慎重，又特意举荐了傻蛋兄。这不，大人就十分慎重地请傻蛋兄来查案的嘛。”

    花摇铃闻言偷瞄了凌岸好几回。

    济王府管事的亲自到府衙来举荐傻蛋？傻蛋啊傻蛋，你简直是妙不可言呐。

    花摇铃喜上心头，暗道这济王妃的位置必须牢牢地抓在手心里，一点机会也不能留给别人，尤其是顾不全！

    于是，羞答答地挤到凌岸身旁来，一扭屁股，将顾不全撞到一旁去。

    顾不全正满脑子盘算着，不管谁举荐的傻蛋，总算是有机会给陈楚之翻案了，没有防备花摇铃突然间使坏。

    去往停尸房的一段通道并不宽敞，花摇铃冷不防那么一撞，顾不全便往一旁的石墙栽去，所幸凌岸的一只大手掌迅速罩住了她的脑门，这才免于磕个鼻青脸肿。

    花摇铃反倒因为那一屁股扭得太狠，用劲过大，自己跌了一跤。

    “顾不全，你也太狠了吧，走好好的为嘛撞我？”花摇铃坐在地上张嘴就骂。

    顾不全早就咧开了嘴笑得露出了八颗大牙。

    “在枫叶镇总听人说，偷鸡不成蚀把米，今儿个才见识到了。”

    花摇铃愈发气急败坏。

    凌岸收回手掌来，皱了皱眉头，将花摇铃从地上拎起来站好，随后走开去，与张捕头并排走在一起了。

    看得出来，他很不高兴。

    “呃……”张捕头见两位姑娘闹这一出，也觉得甚是有趣，又不好意思当着傻蛋的面笑，只得快快引着他们往停尸房赶。

    “停尸房在府衙后门边上，离得远了点哈，辛苦各位多走几步路。”

    “之前的几具女尸都在吗？”顾不全问。

    “哪能呢？早就被苦主领回去埋了。这一具，也就是因为到现在还没有苦主来认领，这才留着的。等第三天再没人认领，就只能拉出去埋了，大人不喜欢府衙里有这东西。”

    “什么东西？那是人，人，死人也是人！”

    顾不全一听就火气往头顶上冒，花摇铃故意使坏她不生气，但说女尸是“东西”，她不能忍。

    “是是是，不全姑娘说的是。”张捕头赶忙讨好地赔着笑脸。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位姑娘都不好惹，都得哄着。心里好估摸不准，咱这位傻蛋大人对哪一位更上心一些？

    “停尸房阴得很，依我看，去看一眼便罢，姑娘家能不去就别去了。”张捕头又讨好地说道。

    “不行，必须验尸。”凌岸闷闷地，但很坚决。

    张捕头有些为难：“邱仵作上个月去世了，眼下还没找到合适的仵作接任，”

    凌岸突然停住不走了。

    “不行，我不是仵作。”

    张捕头万万没想到傻蛋会突然作起难来，没有仵作就死活不肯进停尸房。

    挠了半天头，只得破费请他们一行到济王府那条街上最好的“聚香阁”，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一番，还是不管用。

    傻蛋就一句话：“没验尸，不断案。”

    没仵作，验不了尸。验不了尸，就不断案。死结一个。

    张捕头急得直跳脚。

    “那怎么办，大人只给七天时间，上哪找仵作去？去京城请的话，要上报要等上官批复，再加上快马加鞭一去一回，前前后后少说也耽误三天的功夫。就这样，还不知道能不能请得到。”

    “死一个月了。”凌岸还是闷声闷气的。

    “他的意思是，邱仵作已经死一个月了，早该请仵作回来了呀。何至于到现在临时抱佛脚？”顾不全在一碗芙蓉桂花羹面前抬起头来，替凌岸解释道。

    张捕头无言以对，就剩下摇头了。

    直待凌岸吃饱喝足了，将碗一推，朝顾不全一指：“她会验尸，你请她当仵作。”

    张捕头的头摇得象拨浪鼓，连连摆手：“不行，府衙没有请女子的先例。别说咱们青州府衙了，天下哪个衙门都一样，除了女牢头，没女的。”

    “那你请女牢头断案。”凌岸恁是油盐不进。

    花摇铃哧地笑了：“那还不如请我，没准跳个大神招招魂，女尸告诉我是谁杀了她，不就破案了？”

    说着瞄了顾不全一眼，“你看，跳大神的师父，好过打棺材的师父吧？”

    顾不全哪有功夫搭理花摇铃？面前的汤汤水水烧鸡烤鸭已经够她忙乎的了，这一路上为了省银子，她已经忍了很久，斗嘴皮子耽误吃的功夫不是嘛？

    张捕头抓耳挠腮想了半晌，说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变通。”

    “这样，府衙请的是傻蛋兄来破案，再由傻蛋兄请这位姑娘暂且当一回仵作，相帮着验个尸，到时候有多余的酬金就分给姑娘一些，你看这样行吗？”

    “这不公平。”

    顾不全首先就不乐意了，将手里的烧鸡狠狠咬了口，“凭什么女子做事男子收酬金？还得看他有多余的分我一些？什么道理嘛！”

    愈说愈是来气，索性站起来。

    “府衙不请女子本就不应该，现在是没有我这个小女子，你们男人就断不了案子做不成大事。”

    “再说了，验尸，是替府衙做事，不是为傻蛋做事。既然他断案我验尸，那这工钱就得一是一二是二，该给我多少先说清楚了，大家才好一起破案，否则另请高明。”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是府衙请我验尸，工钱也该府衙给，和傻蛋无关，别到时候叫他分我，那不算。”

    张捕头一个头能有七八个那么大，看着顾不全一张嘴两只手油乎乎的样子，直摇头撮牙花子。

    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那么个理儿。

    “姑奶奶，再怎么说府衙就是没有单独请女仵作的先例，我实在是做不了主啊。”

    其实，张捕头在府衙的时间不短了，易大人的那点小九九他能看不出来？

    捱过济王府的期限，傻蛋查不出名堂来，还得维持原判。

    但是也不能因此得罪了济王府，府衙必须得“尽心尽力”地协助傻蛋查案，否则到时傻蛋告他一个协助不力，他易大人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易大人既想两头都好，可就苦了张捕头左右为难了。

    给他十个胆，也不敢为了女仵作一事去烦扰大人，易大人那暴脾气，没准当场就让他卷铺盖回家。

    所以，这事儿，没商量。

    “罢了，不断案就不断案，大不了期限一到，大家都不活了呗。”

    “张捕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易大人不是狄公再世吗，没准他真能答应请个女仵作呢，总好过大家都不活吧？”花摇铃插嘴道。

    顾不全笑了笑，“嘶拉”狠狠咬下一口鸡腿肉，慢悠悠道：“你们不活，我得活。女仵作，我稀罕？”

    张捕头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看了一眼顾不全手里的烧鸡，又长长地叹了一声。

    “不全姑娘你别都吃完了，好歹给死牢里那位书生留个鸡腿儿。哎，有这顿没下顿了。不过，说来他也值了，那几位买大美罗敷丸的可都是妙龄女子……”

    顾不全手里拿着的烧鸡，瞬间就不香了。

    是啊，可怜的陈楚之还在暗无天日的死牢里，等着她去救他于水火呢。

    难不成真给他送断头饭？

    “你家大人也忒能算计，七天，咋个查案救人？”顾不全呼呼地将烧鸡撂下，汤汤水水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