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我材顾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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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洗尘不洗心(五)

    瘦书生变做美娇娘,众人怔了一瞬,转而一阵哗然。

    先前那位说人家“女里女气”的书生甚是不满,扯着嗓子嚷嚷起来。

    “这是洗尘茶庄以文会友的场面,你一个姑娘家,不在家中做针线活儿,来此捣什么乱?这不浪费大家的时间吗?”

    那女子倒也不慌不乱,捋了捋一头秀发,傲气地面对众书生。

    “洗尘茶庄以文会友,有分男女吗?本小姐来写字的又没有动武,怎么就是捣乱了?再说了,本小姐的字只是年纪小积淀不够而已,假以时日未必输与尔等,论诗文更胜尔等一筹。若非本小姐是个女儿身,也轮不到尔等这样小气巴拉的进科场搏功名。”

    女子语出惊人,引来众多人围观,那书生的面子愈加挂不住了。

    “烦请进去问问沈庄主,是不是女子不可投试?若是,就奉劝他不要打着公平投试的旗号,丢人。”女子又冲管事的说道。

    “好,说得好呀。若公平还分男女,那便不叫公平。”顾不全冲着女子喊道。

    虽然那女子穿着男衣戴着冠帽,但耳下的环眼却是清晰可见,怎逃得过顾不全的火眼金睛?

    她原本只是冷眼观望,不知这女子意欲何为,想不到竟是句句都说到她的心坎上。

    从这一刻起,顾不全打心眼里对女子生出一股欢喜,觉得她说得好,干得更是漂亮极了。

    那女子扬颌一笑,得意之中又带着小女子的娇憨。

    加上顾不全那么一喊,这下可把在场的书生们都得罪了。

    “既是个女儿身,就该在家中好好做针线绣嫁衣,女扮男装抛头露面,实为可耻。”

    “圣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这小女子读了一点书识了几个字,在家相夫教子便是,偏你这般拿捏起来,还想进科场?”

    “进了科场又如何?还想从政当官不成?”

    书生们个个义愤填膺之状,将女子与顾不全一起围在中间口诛笔伐。

    陈楚之拿着女子的冠帽发呆,直至此时方才醒过神来。

    “各位兄台此言差矣。”陈楚之道。

    “佛说众生皆平等,除却贫穷富贵身份贵贱,男女平等亦包含于其中,若是女子有才,进得科场,拔得头筹,当官从政又有何不可?”

    一位书生反唇相讥:“女子从政,难道专论如何绣花吗?”

    众人一阵哄笑。

    “论绣花又有何不可?”陈楚之依旧泰然自若,慢悠悠道,“农桑织绣,原本就是不可或缺的民生,若由女子为官,反倒更懂得如何生息进而造福八方,难道不是莫大的功德?”

    “这……”

    陈楚之又道,“都说女子低贱,但天下三百六十行,哪一行缺了女子的辛勤劳作?哪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庭里又能少得了能干的女眷?敢问哪一位仁兄视家中母亲姐妹为下贱?下贱之母又岂生出尔等如此高贵之人?我佛宽怀,天下一家,都是兄弟姐妹,敢问,哪个高贵,哪个低贱?女子若是无才,如何相夫教子,又如何教得诸位仁兄这般大才之子?”

    众书生哑口无言。

    “据在下所知,洗尘茶庄以才取人,并未以男女取人,盖因女子有才者不在少数。依在下看来,我等理应呼吁加设女科,取女子有才者治理一方,才是正理。”

    陈楚之振振有词的同时,朝顾不全抱了抱拳。

    顾不全一笑,陈楚之的意思,她懂。

    以当下的情势,能够呼吁增设女科已是难上加难,更别提男女同科了。

    关于科场,她与他在福州城初遇之时就有过探讨,但那也只是私下说说而已,不想陈楚之今日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提出来,勇气着实令人钦佩。

    顾不全对陈楚之,不由得又多了几分敬意,这大哥没白交。

    “兄台所言,句句说到本小姐的心坎上,值得本小姐一拜。”

    女子大大方方朝着陈楚之一拜,说道,“本小姐姓王,名唤凤阙,今年一十六岁,属狗。”

    “可是取自王维的‘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陈楚之问道。

    这可把顾不全急的,人家都说自己的年纪属相了,他却管人家名字出自哪里?

    女子一笑:“正是。陈楚之,本小姐看上你了,你若有意,可上我家去提亲,不必在此与人争这尚未可知的一席之地。”

    众人皆窃窃私语,这女子的言谈作派皆大胆狂妄,想必是某个大户人家宠坏了的千金大小姐,陈楚之这是不费吹灰之力高攀了,还留在这里做甚?

    一时之间嘲讽的,讥笑的,羡慕的,议论纷纷。

    “陈大哥,来洗尘茶庄不就是为了解决一日三餐的问题吗?有了这位富贵大小姐的资助,再无后顾之忧矣。”顾不全拉了拉陈楚之的衣袖,在他耳边悄声言语。

    “而且这位王大小姐有才有德落落大方,是我喜欢的那一种,今后我若没吃没喝了,也好上你那里去蹭个饭,陈大哥你说是也不是?”

    顾不全的如意算盘打得是噼啪响。

    陈楚之点了点头。

    顾不全以为觉得这事妥当了,却不想陈楚之轻咳了几声,朝着王凤阙大小姐躬身一拜,开口便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小姐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奈何在下已心有所属,不敢承小姐厚爱,实在是抱歉。”

    凤阙小姐大概也没想到,陈楚之竟然会当着众人毫不留情面地拒绝她,那张傲气十足的面庞僵了半晌才返过来。

    “本小姐家住南城四巷第一间,恭候兄台光临。”

    凤阙小姐丢下一句话,霸气地将陈楚之那张字画收起,象男子一般一甩衣袖,扬长而去,把顾不全看得一愣一的。

    “陈大哥,你傻啊?心高气傲抵不了一日三餐呀。”顾不全在陈楚之耳边嘀咕。

    陈楚之却只管看着她笑而不语。

    忽之间,顾不全明白了点什么,顿时面红耳赤。

    这是哪跟哪嘛?

    “陈楚之陈公子,庄主有请内堂一叙。”

    管事的忽然一声高报,将众人都震住了。

    庄主有请,还是直接进入内堂一叙,这是洗尘茶庄前所未有的,陈楚之乃第一人。

    令人更意想不到的是,沈庄主竟然亲自走了出来,对陈楚之抱拳施了一礼。

    “适才陈公子与诸位公子一番女子读书从政的论辩,实乃高论,句句鞭辟入里,小可感触颇深,意欲邀陈公子进入内堂详谈,望请尊驾移步。”

    “呃、是,在下敢不遵命。”

    陈楚之愣了半晌才返过神来,惊喜万分。

    “不全妹妹,你在此好好等候啊,大哥去去就来。”

    “嗯。”顾不全朝着陈楚之挥了挥手,“大哥尽管放心去吧。”

    在众人钦羡的目光中,陈楚之随着沈庄主一齐步入洗尘茶庄。

    沈庄庄回过头朝顾不全来微微一笑,又羡煞了一众旁人。

    随后管事的又宣布了几名书生进入茶庄,只是外堂而已,且总不过十一之一、二。

    “这下好了。”顾不全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陈楚之的才华自然不用多虑,重要的是解决了他的食宿问题,尽可以安心直奔光明的前程去。

    她放心了。

    “你以为这是好事?未必。”

    先前那位总说怪话的书生,他没有被看中,连茶庄都进不得,心中极为不满,说话愈加显得阴阳怪气。

    “兄台何出此言?”另一位落选的书生问道。

    那书生左右瞧了瞧,压低了嗓子说道,“我听说从前有受邀进入内堂的,不明不白的就不见了踪影。没听说近来出现的无名男尸吗?很可能就是曾经受到沈庄主青睐,受邀进入茶庄内堂的大才子呐。”

    “嘘。”有人急忙制止,“不可妄议,小心引火烧身。”

    另一位白衣书生说道:“兄台这是妄言了,既然有此疑虑,又为何前来投试?”

    那位书生红了脸,笑道,“只是市井传言罢了,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听过即止。”

    白衣书生道:“兄台今日来投试,想必也知道,之前受到茶庄资助的人,几乎都榜上有名,否则兄台也不必如此费心。”

    “上榜了的,人家封了官便上任去了,又怎么还会在京城逗留,又怎么还会在洗尘茶庄抛头露面了?试想,你我若是有朝一日得偿所愿,风光无限之时,还会叫人当着你我的面,议论从前穷困潦倒时的落魄相吗?所以,那些人不是失踪,而是自己隐去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罢了。至于那男尸,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与洗尘茶庄有关,兄台切莫人云亦云。”

    “可也没有证据表明,他与洗尘茶庄无关。”那书生兀自嘴硬狡辩。

    “失踪?男尸?”

    顾不全闻言止不住打了一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