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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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推诿

    彼时,曹威的心事其实十分复杂,几个姐弟里就属他的情况最为复杂。大姐曹淑晔虽说心思花哨,但到底退休前有份正儿八经的水利局的工作。这会子退休金不少,日子也很滋润。

    而三弟曹一夫呢,很会左右逢源,拎得清利害关系,因而很得领导器重。就独独是曹威自己,大半辈子没捞着一个稳定工作,加油站里有今天没明日的混着临时工,平日就靠着老婆那点像样的工资过日子。

    说起来,他这是要本事没本事,要交际没交际,真的是没一个地方能站得住脚的。他没事就去找曹瑞诉苦,人家是小年轻在家里啃老,他是一把年纪了还得跟老父母伸手要钱。要是父亲曹瑞有个万一,那他那平日里的抽烟的小金库都维系不下去了。

    先前一直都是母亲雪芳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想着父亲身子骨倒是不错。因而曹威从来都没想到过,父亲会有这样一天,突然就有种顿失依靠的惶恐来。

    曹威揣了一肚子的心事,直到看到三弟曹一夫来了,这心里头的事儿才暂时压了下去。

    “诶哟,三弟,你可算来了,这都乱了套了你晓得伐?”曹威禁不住抱怨道。

    曹一夫扫视了眼满面愁容的母亲,怒气冲天的大姐,再看看畏畏缩缩的二哥,立马就能猜个大概——大姐只要跟二哥撞到一块,那就是火星撞地球,两人压根就没太平的时候过。

    “三弟,你来评评理,像曹威这种人,是不是咱们家的败类和耻辱?你看爸妈也好,咱们也好,有哪个像他这样没出息到老的?你是不知道啊,他还有脸伸手跟爸妈要钱呢,真是没羞没臊,老不要脸啊!我这要是不说,没准人家还当咱们傻子呢!”曹淑晔连珠带炮的数落着曹威,誓要把他脸上的老皮给撕下来一般的狠厉。

    “大姐,二哥,你们俩就少说两句。爸还在里面躺着,妈在边上看着,闹成这样合适啊?”曹一夫不痛不痒的各打了五十大板,仿佛在母亲跟前便有了个交代。

    这个时候,曹威脑子里早就气得“嗡嗡”直响,曹淑晔把他的老脸都给撕下来了,他还能善罢甘休了?

    “曹淑晔!我忍你很久了!别以为你是个女的,我就不敢打你了!”曹威瞪着眼睛就要上去打拳。

    曹一夫连忙夹住他,雪芳护着曹淑晔,一个前头拉,一个后边扯,急诊室一遇简直混乱的不像话。大家都纷纷避让开这一家子,生怕斗殴伤到了自己。

    曹淑晔两手死死的拽着曹威的锈渍,挣扎着不肯让步。她的脸上已经扭曲的变了形,刚染过的黑发也乱七八糟的飞到了脸上盖住。

    推搡之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衬衣就被曹威给撕开了一道大口子,上头还有一道长长的指甲刮痕,皮肤上渗出了血渍来。

    曹淑晔一面挣扎,一面大声哭诉:“你这个曹威真不要脸啊!做人不能像你这样没有良心!呜呜呜呜……我曹淑晔这辈子算是活够了,见识到你们这种流氓无赖有多恶毒了!你不就是想着弄死我,好独霸爸妈的财产嘛!我告诉你啊,你这样就算是老天爷都容不得你,出门就给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曹威的扣子掉了,脸上的眼神也像刀子一样。他虽然没有与曹淑晔论短长,手却是没闲着,拼命捶着曹淑晔身上。逼得急了,他用力的掰扯了曹淑晔的手腕,然后狠狠的咬了她一口。

    “诶呦!你个畜生!”曹淑晔没命的尖叫了起来,鼓着腮帮子:“好呀!你个老东西还敢咬我!三弟你别拦着我,让我替妈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没用的东西!”

    曹淑晔一面哭嚎着,一面推开了三弟曹一夫,然后狠狠的揪住了二弟曹威脑袋上的头发,一路要往急诊室外头拖。曹威急了,直接把曹淑晔往急诊室的地上一掀,劈头盖脸就跟着打了起来。

    一开始曹淑晔还挣扎着反抗,到了后来哭声都弱了下去,就剩下一双没了鞋的脚在那里滑稽的蹬着。

    雪芳突然从床头柜上拿了杯子过来,直接往曹威和曹淑晔的脸上泼了下去。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打闹声瞬间戛然而止。

    “你们俩闹够了没有?平时家里关起门来闹,自家人看着闹心就算了。如今你们还嫌不够,甚至还要丢人丢到外边来了。到底你们知不知道什么是‘家丑不可外扬’?你们爸爸已经躺在里边了,现在是非得要闹到我也气昏了才甘心么?这就是你们口口声声说的孝顺?你们就是这么给咱们家里涨脸的?”

    雪芳从来都没在几个孩子面前发过这样大的脾气,她一贯都是轻声细语的说着话,不管孩子们闯多大的祸也没有跟他们红过脸。

    后来身体不好了,管不动了,她也是尽量让曹瑞好好说话,别跟孩子们急。而现在,她面红耳赤的对着三个亲手养大的孩子,心下却是数不尽的悲凉。

    雪芳觉得累了,赶了三个孩子出去,自己独自留下来陪护曹瑞,只图个耳根子清净。姐弟三人坐在医院的过道上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愿意主动开口再去多说什么,各自思量着心下的心事。

    哪里知道,天刚有些蒙蒙亮,就听见护士出来喊:“谁是苏雪芳的家人?”

    姐弟三人一听都吃了一惊连忙起身,异口同声道:“我是,怎么了?”

    “苏雪芳刚才昏倒了,已经进急救了。”护士丢下一句就走了。

    曹威脸色白中透青,偷偷瞥了眼曹淑晔和曹一夫:“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去看看妈呀!”曹淑晔一看曹威乱了手脚,哭丧着脸,一副没有用的样子,心里头就觉得来气。

    曹一夫一路小跑,一面不忘思忖着轻声道:“你们知道妈今天来的时候带胰岛素针了么?降血压的药吃了么?”

    曹淑晔和曹威面面相觑,的确从刚才赶到医院开始,就没看见妈身边有带过什么东西。她是需要按时打胰岛素针和吃药的,要是弄好再加上情绪波动,自然便有病症加重或者昏倒的风险。

    等到急救室的灯熄灭了,雪芳被人推了出来。姐弟三人就看见母亲眼睛闭着,脸上发白还透着青。医生摇着头,说是接下来只能插着氧气管维系下去了,能不能醒来全看天意了。

    变故总是来的很突然,原本以为可以拖延一段日子,或许不久便有转机。毕竟父亲还在医院病房里躺着呢,他们也不希望这时候再出什么变故。

    结果这一日夜里,雪芳的情况急转直下,送到抢救室也没救回来。姐弟三人就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咽了气,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而这时候父亲还在病床上躺着,肯定不能听这种刺激的消息了。

    三人这个时候倒是有了默契,都觉得不应该跟曹瑞提这件事情,决定私下先把母亲的丧事给办了再说。

    雪芳的丧礼只有姐弟三人简简单单的在殡仪馆走了个形式,曹淑晔手里拿了花,眼泪就跟雨似的下,窸窸窣窣的落了不少在花叶上。

    这个时候曹威突然抢着上前,将花给放在牌位前,嘴里念念有词,仿佛一瞬间变成了大孝子。

    这个时候,曹淑晔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哀嚎声响彻灵堂:“你个死没良心的玩意儿,就算是在妈跟前献花都要跟我抢么?你没看见我在跟妈说这话么?你这个人到底懂不懂规矩啊?!”

    曹威斜眼看着大姐,用袖子抹了把眼睛,不甘示弱道:“谁知道你是发什么神经,好好的在那儿占着位置也不晓得动一下。哦,这里就你一个人要给妈献花,我和三弟就不是人啊?哪有你这样做事情的,是你拎不清吧。”

    这个时候突然有一阵冷风从外头吹了进来,灵堂上的一对白蜡烛的火苗跟着扑闪了一下,孝帷跟着高高扬起。曹一夫站在边上望着吵吵闹闹的大姐和二哥,只觉得身上没有来的一阵发凉。

    他赶忙拉了一把曹威:“你看,这好端端的突然刮了风,一定是妈在天之灵看你和大姐这样不和睦,心里在难过呢。你们俩各自让一步,都少说两句吧,别让妈走也走的不安心啊。”

    曹威撇了撇嘴:“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三弟,你看大姐这样子,你还真相信她那番鬼话啊?要我说,她根本就是在这装姿态,好让我们不去问她公墓出钱的事情。刚才来的路上你是打的过来的不晓得,她人还在车上呢,就跟殡仪馆弄业务的女的一个劲的打听着公墓的价格呢。平时她斤斤计较也就算了,这会妈都不在了,她还搞得好像是菜市场买菜一样,什么都要多问两声,我这看了心里头就替妈不值啊。”

    “三弟,平心而论,妈这辈子对大姐付出多少呀?别人家那些个重男轻女的事儿,咱们家里可是一样都没有不说,妈还偏心大姐,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头一个想的都是她。就算是大姐脾气臭,家里头发飙,也总是要咱们让着她一点。”

    “我越想就觉得越是憋屈,她这是占尽了好处,回头还数落咱们俩不是呢。就她曹淑晔是正正经经的好人,大孝女,咱俩都是垃圾呢!”

    听罢,曹淑晔啐了口唾沫在地上:“呸!你说的是什么玩意儿?妈对我好,爸就对你不好啊?你说说,这些年你明里暗里的,酒精用‘借’的名义跟爸妈要了多少钞票了?你以为爸妈不提起,不追究,我就不晓得你干的那些龌龊事儿了?我和三弟平时拿回家给爸妈的钱,八成都是扭头就进了你口袋吧?去年端午节我给爸妈的一万,三弟给的八千,还有今年年初过年的时候,我们给的一笔一万五,一笔一万,这些钱都去哪儿了?”

    “要不是这一次爸突然病了,妈又被你气死了,回家去看了眼爸妈的存折才晓得,原来这些年他们手里的钱压根就没存下多少呢。你嘴里胡乱说的那些话,真是不怕被人笑话喽。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好好想一想,这妈墓地的钱大头是不是该你出?丧事的钱你又该出多少?等你算清楚了这笔糊涂账,再来跟我叫板好吧!”

    曹威把鲜花往旁边的桌上猛的一砸,两只手叉在腰上,挺着满是肥肉的肚子冷笑了一声:“哟哟哟,看吧,这才说到哪儿跟哪儿呢,你可就露出真面目来了吧。你真要这么算,还不如把你当年被男朋友骗钱,还拖累爸妈下水的事儿也算一算呢?还有这些年,你带你儿子去爸妈跟前伸手药红包的时候呢?咱爸妈可都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就这么被你戏弄,想想都拱火。”

    “曹威!你疯了么?!这是狂犬病发乱咬人了啊!”眼见着曹威不管不顾的把过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给抖落了出来,曹淑晔当即便上前掐了曹威的脖颈,一副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架势。

    曹一夫在旁边看着干着急,任他怎么劝,大姐和二哥推来搡去的,就是眼里没人,打的起劲了。

    这一日傍晚,到出了殡仪馆的时候,已经是闹到姐弟三人个个都是身上挂彩。路过的行人看见他们这副模样,都忍不住侧目多看两眼。

    这墓地的事情既然谈不拢,谁都不想真金白银的拿钱出来先让步,曹一夫没法子,只能暂时先将母亲的骨灰盒抱回家去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