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压者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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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选择,结伴同行

    证据确凿,火车五分钟后发车了,两人中最没有事业心的那个立刻坐下寻找起不存在的安全带,两只惊骇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另一个,好在女孩神情倦态,目光明澈。

    壬子在苟对面坐下,并非疲惫,仅此延续奇迹在预感下笼统的从容感。

    “多谢相助,刚才我连喘气都不敢喘了。”

    “举手之劳,你瞧,谁都会帮的,你帮我帮大家帮。”缘于自己始终没给予上它和蔼一笑,苟头一次承认自己的自信蓬头垢面。

    “你也要去减压者营地吗?”

    “对呀,没人在火车上照应的话,说不定货物什么时候就会不翼而飞的。你放心好了,我买过票的。”

    苟故意看了看空荡荡的车厢,然后用特别平静的声调朝女孩说道。

    “不出所料,包厢。”

    女孩笑笑,断断续续感让苟察觉不出丝毫陌生。

    苟听她张口说到。

    “我恳请他们不要为我空出多余的座位,可营地还是年年将最方便卸货的车厢整节空出来留给我。其实根本用不着麻烦空那么多位置的,我们只能通过降低价格来回报他们的帮助。”

    壬子虽然坚毅、诚实、可靠,脸上挂着微笑,此刻依旧掩饰不住忐忑倾向低下难为情的头。

    “今年就好了呀,可以顺顺利利的进行一回只在生意上的合作了,难得我都快习惯空空如也的车厢了。”

    “可喜可贺,小心别砸到头。”

    “怎么啦,需要我帮忙吗?”

    “现在嘛,没事。”

    苟从行李架上掏出了手机,为了竭力不去逃避那双咖色的眼睛,他并没有记得听全壬子说过的话。

    壬子不再说话,她在座位上,带着一丝半点忧虑的痕迹,对其他人坐在同样的位置上会是何做何为浮想联翩。

    而久,她对种种想法漠然视之。

    “先得有人想换才行。”

    “换了谁都不想中途换车厢,在没弄清怎么回事之前,我不能回去。”

    电话一头的苟毫无必要地去心烦意乱,电话刚一接通,他就赶忙去满足他提防起来的心。

    “你好—”

    “哈罗,帮我看看短信,有没有提示我要换车厢的信息。”

    “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奥。”

    “请稍后再拨。”

    “谢谢,可我讨厌翻来覆去,没完没了。”

    苟想都不用想就挂断了电话。

    如果有希望,他真想回到上午,内心不平静地去亲眼看看苛德的手机中到底有没有多出来提醒换乘的短信,他眼下不得不得承认,希望是现实与虚幻的混血,是能让人在理想与空谈中奔走相告、不求停歇的配菜,一旦看透它,恰恰相反,对它的讨厌会不求自增。

    曾经相信希望这个奇迹的苟现在企图在自己身上找到孤零零呆若木鸡的那个,继而向腐烂在实事求是中的自己告饶。即使在不久的将来,他辛勤地又开始希望起希望来。

    他向车厢的深处走去,也许那边会有人当众为他证明有个座位将为他而存在。

    ……

    掠过一道道树影的窗外透进灰扑扑褪了色的月光,传来耳旁的只有泥土在铁轨上无休无止嚓嚓裂开的呓语,跟车行好的人们疲惫的趴在空空如也的桌子上与同行者四目相对。门张开又合上,供应着地板缝里极其微弱的光线,低回在铜质把手上那反光的眼睛活像最凄凉的猫眼。吸进又吐出庄严冰冷空气的四周,没有幽灵徘徊依旧处处显露轮廓化为熄灭的灯。

    他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局面,壮着胆跟人讲理还是问问自己要不要来个守株待兔。原本属于他的座位上被人占领,而在可见范围内寻找空余位置的小小祈求未应验后,他倒觉得这并不是毫无道理的折磨。

    站在车厢连接处,熙来攘往,人马喧腾的地方更能让他有勇气清晰地分析自己的处境。半天,他得出第一条结论是,他的运气真是背到家了。

    当某个乘客举个手机向他走来时,他得出了第二条结论,把生活搞复杂是白费力气,一切又都成了他一个人的错。于是当乘客放下手机看上去怏怏不乐时,他认为自己捡到了一个上好的时机去吸引那个人的注意力。

    在跟苟打打招呼的是一阵不比蚊子小的声音,如果不是声音的源头正努力挥手,他会认为他在把自己扮演成一具漂亮的尸体好给与勇气打的难解难分的自己引路。

    多年以后,往往想起这位乘客,就跟最近一次见面一样,苟依旧承认他看到的是一位饥肠辘辘,温和并以白云充饥的露营者。在他脸上,唯一挣扎过的就是那过敏揉搓后红润的鼻子,眉毛和头发在上方保持它们一贯的作风,却不得不耗掉唯一一丁点生命力防止它们越变越淡。

    “打扰你一下,可不可以借我用一下你的手机?”

    “差二十分钟二十点二十,没有信号。”苟递上手机,同时歪头跳过乘客观察下一节车厢的情况。

    “你要去那个车厢吗?可没有位置了。”乘客彬彬有礼地给苟让道。

    苟摆摆手,他一点都不用知道一切关于座位不愉快的事。乘客曲腿倚在门上,把嘴里默念的号码拨进手机,苟一旁一心一意静待时开始想象,如果此时门出故障自动打开,自己会不会及时拉住乘客,如果自己的手机成了另一个选项该怎么办?

    ……

    “确实联系不上我的座位,只能等它来找我了。感谢你让我用你的手机。”乘客极为隆重地将手机归还,苟甚至不用伸手就拿到了手机。

    拿到手机的苟或许成了车厢中最没有选择权的人,他已经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了,可走几步给他带不来固定的座位。仰望天空,倾听风声之前,他得一直在车厢游荡,成为目光底下牺牲品的同时还得折磨自己坚持认为急流上摇摇欲坠的工夫不会在一刹那间结束。

    也许坐牢一样待下去,可能会比自由更自在。

    他得出了第三条结论。

    身临其境在无话可说的气氛中着实比回忆深刻的印象更辛苦。

    他现在只想问起对面乘客的名字,对于他来说,不知道名字,就是两个人坐在那一个劲的瞧个没完也会让陌生和别扭占了上风。可他只会毫无把握地朝苟微笑,让苟看见笑容难以捉摸即而随意隐藏在略显忧郁的平静之中。

    “你不走了吗?”

    苟眯起双眼,注意到他。他认为自己如履薄冰。

    “隆冬时节,大雪纷飞,现在得帮咱热情高涨的脑子送上一封或几封催它冬眠的信。”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快地问。

    “等万物复苏的时候呢?”

    “我要准备换个座位。反正我的座位十有八九不再属于我了。”

    “我也一样。”

    他眼巴巴地朝站在墙角漫不经心将自己挤上那小旮旯的苟点了点头。他的表达千真万确,不然他会屏住呼吸,用手去剪他落在脑前又直又长的头发。

    苟拍拍手,为眼前的黑暗找寻只手之声的灵感。

    “广大的世界正呼唤着我们。”

    他轻念。吓了乘客一跳。

    “你可要讲故事?”

    苟确实准备开口讲故事,可讲和讲完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如果与此同时它发生了那就有可能是事实。”苟不假思索地邀请他。“想加入吗?”

    他半信半疑,脸庞挤出一丝尝试的笑容。

    “洗耳恭听。”

    “你是一位落魄的名门望族,跟一同北上的兄弟姐妹走散了,也可能是他们故意把你丢下了,谁叫你才十岁呢。瑟瑟发抖,裹紧毛毯的你,在走到一条叫做杂草道的三叉口处时,迷失了方向。我驾着自己的轮车,脸上挂着疲惫而机警的神情,百年一遇的大风雪让我在这条年年跑商的路上找不着北。你得为你自己选条路才行。”苟小声提醒。

    “呃……我要走左边,中间看上去也不错。怎么走能遇上你。”乘客同样小声问道。

    苟往右指了指,从这里看,一位乘客推开厕所门走了进去。

    “最终,命运推搡着我们,让我们深入林区,在此相遇。”

    “行行好,大人,可否搭我一程。”

    孩子跳过落在潮湿小路上的枝条,避开冷风擦来的边边角角,点进太阳勾勒出的阴影,拽拽商人的手。

    “按理说我的货车只运货,可我喜欢听你叫我大人。上来吧,小孩。”

    “我钻进盖了篷布的马车,里面竟是出奇的温暖,四周全是翠绿的萝卜与甜苹果的香气。”

    “你见到的就是一个商人仅有的家当,希望老天派来的不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

    “什么叫披着狼皮的羊,狼不就是狼?羊不也就是羊吗?”

    苟一时语塞,他只想着商人放不下戒备心,却没想到孩子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

    “不如你说,小孩不大,问的倒挺多。”

    路人朝苟眨眨眼睛,并不是苟相信好运的缘故,他只是心安理得地点点头,并没有直接采用。

    “于是大人说,如果你再问东问西,我就把你扔在这,让狼群跟你慢慢想什么叫做披着狼皮的羊。”

    “我哥哥姐姐是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

    “钱也不会。他们很有钱吗?”

    “他们有的是钱。”

    “啧啧,少蒙我了,兔毛毯子的话正适合炉火旁打盹,但不太适合在雪中漫步。”

    “我没说谎!我姐姐说,说谎的人会表现的碍手碍脚,可我看你的小马并没有因为我的缘故而束手束脚,它走的很优雅。你给你的小马起名字了吗?”

    “‘够了’,它的名字叫‘够了’。”

    “为什么要叫它‘够了’,我能叫它黑蹄墨墨吗?看,它打响鼻了,相中这个名字了吗,小马。”

    “够了。它不叫小灰,也不叫黑蹄墨墨,更不是匹小马,继续走,够了,你把它惯坏了。”

    “它为什么看上去不喜欢你起的名字呀。”

    “因为够了就是够了,从出生起它就叫够了,够了,别爬过来,你给我老实待在后面。”

    “晚了,我能握一会缰绳吗?”

    “为啥?我才刚捂热。别靠我那么近。”

    “请让我靠你那么近,我自己对付冷空气不太行。”

    商人听见孩子爬过来的动静,本想面向旁边不理睬他,无奈孤单是旅行商人的悲伤通病。

    “你随意吧,反正缰绳不能给你。”

    “就一小会。”

    “一小会,够狼冲下山咬咱了吧,马一受惊你连缰绳都拉不住的。”

    苟小声地模仿狼嚎,带悲怆情感的嚎叫令他头皮发麻。

    “有狼?松手吧,狼来了,你该回去了。”

    “狼!它们冬天真的会主动伤人吗?”

    “虽说冬天是饥不择食的季节,可我也没见有狼在其他季节温顺过。”

    “我害怕没有证据,我不希望那样。”

    “那你希望哪样?”

    孩子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真希望一转眼就能走出林子,真希望我仍身处乡下,身边还是庆祝谷物丰收的百姓,眼睛里的光芒不会被无情熄灭,欢歌笑语是真实存在而不靠美梦怜悯,阳光更会永远普照大地。”

    “他们随时随地都有萝卜吃吗?”

    可乘客早就用手缓缓遮住自己的脸旁,表示自己重新钻进车篷了。

    “风不知疲倦的踏进森林,大吼大叫地带走刚刚还浸沐在翡翠色日光的积雪。此前噼啪作响的树木此刻弯下腰迎着风,带着宁静沉默的夷愉狂舞着,下挂银条的枯枝徒劳无益地晃着败叶,叶子倏忽即逝的于冰晶玉尘中一去不复返,冰水一样打在人脸上的狂风也很快折上了胜利者的手。

    在了无生气的雪地里还能欣赏到精力过剩的对抗实属荣幸,而直到缓缓坠下的浓雾将这片茫茫的沉寂吞没为止,积雪就压断了数根适合筑巢的树枝,并蛮不讲理地给一动不动窝在巢中的小鸟盖上一层一派光灿的毯子。

    当孩子钻出来时,私人世界里的迷人之处已经远在天边了。”

    “天崩地裂了吗?我探出头,脸马上冻如红焰。”

    “我就当你在问是不是日落西山了。”苟装模作样地拉下脸。

    “是的,你错过了落日。而我这张脸久经风霜,一点风雪使它更加闪闪发亮。”

    “不知道为什么你不怕冷?”

    “经常发火就好。”

    孩子做了个鬼脸,权当是商人颈项上的血管跳动的快。

    “那你是做什么的呢?为什么我闭上眼睛一许愿你就会出现在我身边?”

    “明知故问,我乃是专门帮人解决问题的精灵,别介意我不会飞就好。”

    “你?你才不是精灵呢,精灵才不会把孩子扔给狼呢。”

    “言之有理,精灵才不会让小撒谎精留下来陪狼,狼会烦的脑袋都大了。见过大脑袋吗?比得上那块石头了。”

    确实如此,窗外的大石头晃了晃便迅速消失在迷雾中。

    “我才不烦。”

    “嗯?”

    后方传来孩子赌气般吸气的声音,吸气的声音持续很久,足以商人落下视野,看见一副心领神会的面孔炸裂在令人毛骨悚然的风声中变得畏缩发抖。

    “好吧,是有点。你果真是精灵。”

    “如你所愿。”苟交叉双手,不过戴着商人厚大的皮手套并不能如他之想轻松实现。

    “那你是不是经常完不成人们许下的愿望。”

    孩子开始坐立不安,忧郁的眼神里尽是感激和忧伤。

    “说不准,富人有追求,穷人有诉求,你有事相求时我没出现吗?”

    路人一言不发地低下头,真像在思考麻烦事是否会烟消云散一样。

    提到麻烦事,苟只想到一件事,他自己的事。

    “咱们什么时候能到呢?”

    “到哪去?叮咚小溪?汩汩泉?可我们都到欢乐谷了,现在要折回去?”

    “不对,你听我说,我们真能走出森林吗?就是包括所有的,一草一木在内的。”

    “那你很幸运了,孩子,没九成把握我是不会选这条道走的。”

    “真的?”

    “如假包换。”

    孩子露出信赖的微笑,沾点雪擦了擦太阳穴,即使他不晓得这个词的意思,也能猜到商人是在说他对这片森林了如指掌。

    “你是怎么分辨出每一条道的,在树林里待着越久,它们长的就越来越一样了。”

    “我一个人旅行,发呆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下功夫记了。”

    “你什么路都记吗?失足会掉下万丈深渊的险路也要记吗?”

    大道上的北风贪得无厌,连一片叶子都不会留下时,小道上映入眼帘的便是定能踏过的万水千山,没有哪个商人不会走险路,可孩子不见的懂其中的道理,而且告诉真相只会徒增孩子对未来的担忧,他那个小脑袋瓜以后想的可能都是自己在悬崖勒马的画面,于是商人别无它意地摆摆手,立马改口。

    “我也不是什么路都能记住的天才。”

    “可你还是记住了大部分路,并带我们摆脱困境。”

    夸奖使痛苦与舒服并行不悖,商人笑着给予回应。

    “要我说,每个人都带点与生俱来的才能。”

    “才能吗?真希望我也能找到我的……”

    孩子沉醉在回忆里好一会儿再开口说话,脸上咧开的嘴角被怀念带来的寂寞叹入空气。

    “如果真能找到我的家人!下次我许愿的时候你还会出现吗?”

    “我可没你有时间,而且我完不成的事多了去了。”

    “倒时侯你会成为我们家的座上宾,我也可以向你展示我的才能,说不定跟你一样,在森林里永远不会迷路,你可以见到我……”

    商人咯咯笑了起来,他很想打断他喋喋不休的幻想立刻答应,可苟历久弥坚的尊严并不同意被马上说服。

    “你也认得我,没准你可以来找我呢。”

    “为什么?精灵,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住在哪?哦,你可以告诉我你住在哪,你离开后我会定期给你写信的。”

    商人耸了耸肩头,为什么车上的篷布总是来不及换而是用针线缝缝补补?为什么路途颠簸,车轮却有大有小?为什么他不听听好心人的警告,等暴风雪小了再出城呢?所有的问题都指向一个答案—颠沛流离的旅行商人职业注定他要居无定所。

    “我们不需要住在哪,精灵们都是住在每个孩子们心中的,孩子们心中有我们,我们才会活下去,我们活着,才可以报答孩子们。”

    “所以。”

    “所以你得先来找我,精灵们不能随意外出,也不能白吃饭不干活,可只要你许愿,精灵们包办百事,除非你先忘了我是精灵,把我当作造物主来呼唤。”

    “我不会忘的,我保证,你也得保证你不会忘了我。”

    “忘记还是铭记,谁也给不了我们答案。”

    “你保证。”倔强不屈的神态恢复了孩子的活力。

    苟对上坚毅的目光。

    “……好吧,现在我保证,日升月落,我忘不掉你了。”

    苟本想准备一个平平无奇的结局,现在他反悔了,话不再多说,生怕上一个结局的蛛丝马迹心甘情愿透出来。

    “四周的黑暗中不免有黄色、白色或是绿色的双眼在微光中闪耀,而红色的往往在光芒黯淡下去又从远处再度亮起时出现。树上的松鼠在头顶吱吱作响,安全又温暖地藏身于树洞里,千颗繁星装饰着夜空,可我们无从知晓。风挂着雪,发着银白的光,一圈一圈地扩展着,扰乱了视野,盖过了互相打气的话语。”

    “前面有个山洞!”

    “什么?”

    “我说前面有一个……咳咳,山洞。”

    “来,套上我的衣服,比你的那件厚多了,我一开始就应该叫你换上的,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可以休息了,我不应该记错山洞的位置呀。看,就在那,驾……”

    看似转眼就到的路实则走了半个小时。

    ……

    “出来烤烤火吧,你的毯子可以晾在树枝架好的衣架上。”

    孩子懂事的点点头,可一种在黑暗中降临的、快速蔓延的物质,重新塑造着他的身子。

    “我不想起来。”

    “再懒下去肉干可就要没了。”

    又一次的尝试使孩子的睫毛被泪水沾湿。

    “已经把坏胃口请到。”

    “不吃的话不知道下一顿什么时候能吃上了。”

    “……”

    ……

    “你感觉好点了吗?还是感觉有小虫在身体里面爬吗?”

    “我很好,就是不太饿。”

    ……

    “下一个镇子有家马场。价钱合理,你可以要一匹属于你自己的小马。”

    “够了已经足够好了。”

    “你可以叫它黑蹄墨墨,它不是喜欢你叫它黑蹄墨墨吗?”

    “无所谓啦,反正它听不到啦。”

    “好孩子,它不会恨你的,只会恨我。”

    ……

    每个人唯一能盼望的事,就是看见对方改变闷闷不乐的心情。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是刚从车顶上拆下来的,孩子躺在上面,竖起耳朵用力盯着黑暗,颤抖在不断抽离他心中的沉静。

    “知道吗?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大人。”

    商人抬起手摸了一下孩子的额头,汗牢牢抓住了手掌。

    “天不早了,你应该休息了。”

    “在我昏昏沉沉半睡半醒之际,我一梦到它停了就醒来告诉你,你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你忘了你自己,到时我们会一起出去。”

    “跟着我做,到时忘了我。”

    “不可能,你早在我心里面住下来了。”

    “不会的。”

    “是不会的,先吃药,明天你就能恢复地精神抖擞了。”

    “我太过渺小,得藉着你的光芒赶跑使我束手无措的黑暗。”

    想到此,孩子手指马上攥紧,咳嗽起来,干裂的嘴唇微张留下笑过的痕迹。

    “总之先把药吃了,我去给你拿药。”

    将药拿给孩子时,商人想着亲密无间的颂歌来对比握别的滋味。

    “别板着个脸了。”

    “我没理由高兴。”

    商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心里难以言表的紧张。

    “那就想想一切都会好起来吧。林地会越来越开阔,阳光会越来越明媚,一切的一切都会使你诚心如意的,一切都是新的……”

    孩子伸出一节节营养不良显得骨瘦如柴的手指,他想拉住商人的手,但商人把它压进了盖在孩子身上的毯子里。

    “话留在明天再说吧。”

    已经过了凌晨时分,地平线的熹微揭开了沉沉夜暮,白昼的蓝色天穹正在升起。

    在山洞四仰八叉刚刚睡醒的商人离开山洞,去松弛一下压抑的呼吸,他的眼角刻着深深的皱纹,眼中闪着淡漠而平静的光,凝望着褐黄色的草地。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他无所畏惧、不现实而真诚,和你一样是位勇士。唯一残忍的就是他还活着,好端端地在家里安享晚年。也许留下你一个太过无情,但时不我待,我得……我得走了。愿围绕着你的记忆,遇见灿烂与尘埃,永不闭上你的眼睛,直到留恋漆黑的夜空,拂晓会把你召唤,它带你落叶归根。好好休息,咱们会很快再见的。”

    商人拍了拍堆起的土地,把剩下的蜜糖留了下来。

    孩子在此于世长眠,死因并非不解之迷,不知道商人碰见孩子时他形单影只在雪中待了多长时间,一阵阵痛苦的腹痛在折磨着他,无法摆脱。休养生息之际,山洞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变得难以呼吸,使人无法视物,再旺盛的生命之火在此供养中也不可能创造许多奇迹。

    孩子习惯于掩饰自己的痛苦,总是显出一种高于年龄的平静和表面的快乐。商人往往忆起旅程前面的小半段时总是愉快的。

    商人顺利坐上了另一位商人的马车,同行毫无保留地叙述着与之前坐在后座上的那对姐弟俩发生的故事,商人并没有全神贯注地听,他注意到的是现在的风只是吹乱了他鬓角留白的黑发。在商人原先出发的镇子里,有几位帮工自愿去山洞拉回他的马车,商人也愉快的将车上的货物低价卖给了他们和镇民,不过不会对客人讲起他的车里拉过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呢,事情就这样发生着,他祈祷老天让他在这趟旅程中幸存下去,然后,他活下来了,走在康庄大道上,心中住下了一个精灵。

    接下来的几年里,财富来得非常非常迅速,商人置办家业,娶妻生子,儿孙满堂——据说如此。

    在他六十岁寿宴当晚,他下定决心,准备在自己年经时打拼的车中颐养天年,正是因为商人坚信谁都曾年轻过。几年来他过的还算舒服,但家人里中只有他的孙子每天去看他,他即想给他的爷爷分享每日所见,也想听爷爷一遍又一遍讲老掉牙的商旅故事。

    “你是怎么出来的呢?爷爷,出口不是被堵上了吗?外面的雪也是那么大呀。”

    “我和精灵被困在山洞将近一个月,吃光了能吃的所有东西,我差点都要把精灵的翅膀给拔下来吃了,反正他也用不到,可别觉得我不敢吃,在黑暗中,那么说那么做都很容易。”

    商人的孙子发出嘻嘻的笑声。

    “天无绝人之路,在我们除了对方之外什么都感觉不到的时候,太阳出来了,积雪也开了,我们捡了一条命出来,精灵喜洋洋地拍着我的肩膀,可我却厌倦了冒险,精灵尊重我的选择,将山洞中的拉曼宝珠还回曼拉人后,我们在第一次见面的三叉路口解除了誓言,到现在,我们再也没见过面。”

    “哦,我还以为上次登门拜访的陌生人就是精灵先生呢,那这么多年过去了,精灵先生还记得你吗?你们还会再见面吗?”

    在商人那双超然、柔和的眼睛里闪动着往昔的光彩,薄暮之中响起公鸡的啼鸣。

    “当然,我保证,我们会再见的。”

    八十九岁高龄的商人待在自己的车中直到最后,他们才再度相见。

    苟呆呆地望着车厢顶,一路上灵感如潮水般涌过,感觉和情绪还来不及接纳就已远去。

    “托你的福,我找出问题所在了。”乘客往上提了提黑色挎包,重新出现在了苟的对面。

    “怪就怪我第一次上火车,把最中间的那节当成了一号车厢。”乘客的声音抖动了一下,“我得去找我的座位了,不然它该着急了。很荣幸能跟你一起讲故事。”

    “看来我们都有工作做了,再见。”

    “再会。”

    乘客转身后又微笑着转过身。

    “你还会留在这吗?”

    苟点点头,意犹未尽地站起身。

    “你的故事讲完了吗?”

    “怎么说呢,它完美无瑕。”

    “看来我是错过故事结局了,我想这应该是个好故事,结局怎么样?”

    “不难猜到,对你来说,更简单。”

    乘客带着一丝无望的苦笑试着思索了一下,自信地摇了摇头。

    “我找不到去一号车厢的路了,带我去好吗?”

    “如你所愿。”苟兴趣盎然地交叉手指,念念有词向前走去。

    乘客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

    ……

    他们费尽千辛万苦,磕磕绊绊地来到目的地时,里面空荡荡,静悄悄的,跟一路听到生动活泼的哈哈大笑相比产生了强烈的对比,但在与世无争的苟眼里,这里有光又有趣。

    他从没想到他会再次回到壬子的包厢。

    苟向他们互相介绍到。

    “这位是壬子,这位是—”

    “不必麻烦,我们早就见过面了。”

    望着天上的陌生月光,壬子不耐烦地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