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十四年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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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回家

    偶像孟子,那老阴B曰过:“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我深恨自己年少在学堂学到这里时,梦游流口水。危如累卵之际,不管你愿不愿意,不管你接不接受,没得选择,争命吧,生死由天。

    乌鸦连在流弹里奔跑,希望自己和马儿一样四只脚,风雪里气喘如牛,喷吐白雾狼奔豕突,我们千米外的枫树林就是活路,身后的碉堡是日军攻击目标,也阻挡日军射界,大风刮小雪,远距离视线总会模糊几分。

    “啊……”独苗一声变音惨叫,软倒在地。向前冲的我们,回跑扑倒去查看,独苗左腰部一个贯穿伤,右大腿一枪两洞,鲜血在浸染棉衣裤,大家手忙脚乱的去扒独苗衣服,掏纱布去堵创口,大腿枪伤看样子万幸没有伤到大动脉,也得尽快加压包扎,不然还是会马上失血性休克,生命流逝。独苗感觉自己要完犊子,惨叫里更多的是惊惶无措和亡魂丧胆,中枪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更象被人猛推了一把,除了瞬间感知的温热,随之而来的,是绝望的寒冷和无所适从。

    “快,快……”太子爷边忙碌,边观察身边子弹着弹点,“我们被日军重机枪咬住了,快。”

    慌神的乌鸦连,争分夺秒把独苗伤口做简单处理,衣服只来的急随手拉回,道爷从跪姿蹲起,让我们帮忙把独苗放到背上,在使力起个曲身,这时太子爷呐喊:“卧倒。”我们有过条件反射式的训练,询命令机械性卧倒,道爷旧力未去新力难生,太子爷一个飞扑,一起摔了出去,一颗迫击炮炮弹在我们不远处爆炸。不知道哪个手欠的日军迫击炮手,感觉迫击炮打德式碉堡实在气馁,把最后一颗迫击炮炮弹给了我们。

    乌鸦连不远处一声爆炸,眼见太子爷扑倒道爷和独苗,从他们身上滑落,爆炸气浪过后跟着些许泥土盖头打下来。我寒毛卓竖,感觉头发也在跟着立起来,乱滚带爬嘴里带着哭腔叫喊太子爷,那血色,令人栗栗危惧,手摸向口袋,空空如也,怒吼:“长虫,绷带……快,快点。”

    太子爷躺那一动不动,生死未卜,那血红的刺眼,从右脸过脸颊,再近眉尾上额头,一道弹片伤,似被人狠狠霍了一刀,触目惊心,长虫玩命的从口袋掏着纱布绷带。我扯下薄皮手套,把纱布压上伤口,马上感知到血液蕴到手掌,在我祈求的眼神里,道爷把绷带从太子爷头顶到下巴飞速缠绕。

    我吼道:“道爷,你背太子爷,快……”人自私的亲疏远近,我王仁义的不仁不义,我的小心思,统统都见鬼去吧,我要太子爷这兄弟活着,多一分活着的希望,哪怕让我去地狱赎罪。我和长虫把太子爷送上道爷后背,长虫跟在长官身边,无脑催促道爷快跑。

    我背起独苗,爆发吃奶的劲头,生死500米,流弹不时的在身边打进雪地,眼睛渴望的瞪着前方,踉踉跄跄埋头冲进枫林,道爷不知在哪,消失不见。

    有钱背着两把马四环,搂抱着捷克式轻机枪,见我刚进枫林要停下,把捷克式抗上肩,一手过来帮点忙,不让我停下。“班长,这里不安全,道爷在前面,快走。”

    一些流弹打进枫林击中树干,四处不时窸窸窣窣落雪,又促使我挣扎出一股力气,背着独苗向前,继续在滑腻的林地向前。我累到视线模糊,五感迟钝,隐约听到道爷和人说话的声音,心神一松,在有钱惊呼的动静里,直接向前倒了下去,背上的独苗跟着重压,眼前发黑,昏昏欲睡,可是我不敢,放心不下太子爷,心一狠,咬舌头力气使大了点,一声惨叫,有钱本来在轻轻翻独苗下我后背,闻声大力把独苗翻了个个。我终于能透过气呼吸,极致运动后疲惫席卷而来,死里逃生,后怕与担心,冲突的烦闷不适,猛的蜷缩身体剧烈呕吐。

    万幸身边有战友,我不会被自己吐的内容物害死,有钱不顾脏和酸臭,扶着我的头不停擦拭。舒服一点后的我眼泪渐收,眼神呆滞,脸色苍白,一边脸庞与嘴角残留着一些呕吐物。我实在没有什么可吐的了,颤抖着在有钱帮扶下自己抓着树干勉强站起来,弯下身子又干呕了几声,感到胃里空荡荡的,凑在有钱递过来的水壶喝一口冰水,在口腔里转了转,吐了出去,又贪婪的喝到喉咙食道刺痛,肚里发冷,手不自觉的捂上肚子,抖了几个寒颤。

    “班长,忱基不行了,您快想办法啊。”有钱飙着眼泪,泪眼婆娑。

    道爷接应过来,没时间管我,俯下身查看独苗,突然围着我转圈检查,令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道爷声音在耳边,又好像远在飘渺天际。“还好,弹头在这里……”道爷说着话,在我后背九龙带的皮带上拽下一颗有些变形的弹头。

    “我操……疼,你大爷的轻点……”道爷在我后背拿手指钻着孔探查乱按,突然间的剧痛直冲头顶。

    “肋骨应该没事,肯定瘀血了,得空帮你放血。”

    “放你大爷,快救下独苗,老子没事,不用你管,疼死老子了。”剧痛过后同样麻木,舒缓后还能庆幸只要没有手欠的乱按就好过多了。

    “……”

    “怎么了?拿你那神仙气使使啊,你大爷的,留着那气当屁吃啊。”

    道爷还是没有接话,脸色难看的摇摇头,眼神里满是浓浓的哀伤,有钱抱着独苗的头在怀里,手足无措的东擦擦西拭拭。

    我对着数米外在照顾太子爷的长虫喊道:“长虫,快滚过来,老子知道你还有吗啡,赶快拿过来。”我跪下来换过有钱的位置,把独苗搂在自己怀里,看着那稚嫩的面容,悲从中来,鼻子不争气的又堵住了,我拿污秽的衣袖堵着鼻子擤鼻涕,气呼呼的一擦而过,脸上左边呕吐残留,右边一溜鼻涕泥痕,“道爷,祖宗……这孩子还有气,救一下,求求您,救一下,就一下吧……”

    道爷还是摇头,只是过来在独苗身上,或拳或掌,或拍打或重击,不知疲倦为何物的道爷,突然有些许萎靡。独苗眼皮轻动,有了转醒的迹象,见我欣喜若狂,眼神祈求,道爷还是摇了摇头。

    “忱基,王忱基……醒醒,醒醒……班长在这呢,你王叔我在这里。”我轻声的呼喊,怕惊到怀里易碎的瓷器,怕熄灭那一缕生命余火。

    独苗悠悠转醒,雪白的嘴唇有些许红润的血色,眼神的神采耀人,皱着眉,些许哭诉、些许卖乖道:“班长,我有点痛,我好痛哦……”

    “忱基乖,忱基不怕,道爷在给你打吗啡,救命的止痛针。”

    道爷脸色平静,抽吸好药水后,掀开独苗肚子上的衣服,避开绷带,在肚皮那里皮下注射。

    “班长。”

    “嗯。”

    “班长,我勇敢吗?”

    “勇敢,我们忱基是杀鬼子的英雄,枪法贼溜,比班长强……”

    “班长……”

    “嗯。”

    “班长,我要死了……”

    “……”

    “班长,我好怕……好怕……”

    “不怕……不怕,班长陪着你,班长永远陪着你,班长哪都不去,永远陪着你。”

    “班长……我想我爹娘了,我想回家,我想……回……”

    “回,回家……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