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龛很重要，佛像更是如此。

    尽管方昊说的很风轻云淡，但徐无望能感受的出来，这座佛像，对于方昊而言，不仅仅只是一尊佛，亦是他的精神寄托，同时还是他父亲坏一件就少一件的遗物。

    所以，当徐无望意识到自己砸坏了佛像时，内心才会不由自主的咯噔一下，随后全身坠入刺骨的冰窟。

    而不同于徐无望的手足无措，方昊在最初的错愕过后，便只剩下面无表情的沉默。

    他没有说任何话，而是端着那盆盛着米粥的铁锅，默默走到手术床旁的柜子上，将锅放下。

    “我……”

    “徐无望。”方昊打断了徐无望想说的话，以仿佛与此事毫无关联的语气开口：“我想，你应该是突然出现了癔病的症状，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事情吧？”

    “……嗯。”徐无望点头。

    “既然如此，你无需内疚，放心吧，我不会将病症的过错责怪到病人身上，那是最差劲的医生才会做的事情。”方昊若无其事的摆了摆手，掀开锅盖，米粥的清香从锅内飘荡而出，“别胡思乱想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而且你还是病人，赶紧来吃早饭。”

    虽然方昊轻描淡写的揭过这件事，但徐无望也仍旧没法因这几句话就抛掉心中的自责。

    甚至，因为做错了事情却没有被责骂和处罚，徐无望心底的自责反而更加强烈起来。

    他宁愿方昊大发雷霆骂他几句，哪怕给他几个大巴嘴子都好，也总比现在这样满不在乎让他安心。

    扫了几眼在原地发呆的徐无望，方昊叹了口气，搬出凳子坐在上面，一边将锅内的粥舀到两个碗中，一边说：“徐无望，如果你实在觉得过意不去的话，那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吧。”

    “听完后，你应该就不会认为对不起我了。”

    以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作为开场白，方昊便开始吐露语出惊人的秘密。

    “其实……在刚和初次见面时，我考虑过要不要动手杀了你，或者刻意安排一个绝对完成不了的入会任务，让你‘意外’身亡。”

    “……为什么？”徐无望确实被这句话震惊了，他怎么想不到，方昊居然曾对他萌生过杀意。

    方昊没有立即给出答案，而是缓缓道来：“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和你说过的话吗？无秽之人，也代表着无法使用超凡力量。”

    “这是全球仅此一例的体质，按常理来说，我应该安排你到后方工作，把你保护起来，然后再研究你的特殊体质，可我并没有并没有这么做，反而是按照规矩，让你和正常成员一样参加入会测试，最后还建议你去慈善会最危险和最特殊的紫微组，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徐无望不解的摇了摇头。

    “大概因为，我是个容易杞人忧天的人吧。”方昊盛好粥后，将其中一碗推到徐无望面前，接着说：“慈善会不是度假村，所有的成员都是抱着必死觉悟完成各自的工作，也正因如此，慈善会的凝聚力才会这么强，尤其是战斗人员……虽然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想要抗击诡异、对付恶魔，就离不开秽的帮助。”

    “没有秽，就没有超凡力量，可以说，秽是折磨人类的病根，也是慈善会的立足之本。”

    “所以，对于我们而言，秽是邪恶的，却也必不可少，尽管一直有专业的科学家在研究减少秽含量的手段，但，从来没有任何人想过要根除秽，即使有人尝试提出，也会遭到绝大多数高层的反对，而我，同样也是赞同禁止研究彻底净化秽的人员之一。”

    “的确，如果掌握了根除秽的技术，慈善会中能有不少濒死者可以得到救治，紫微组的弥留者说不定也能重新见到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啊……”

    说到这，方昊停顿了下来，他搅拌着自己碗中的滚烫米粥，以一种难以言明的语气，道：“世界如今面对的危机，根本不允许人类为自己准备后路，唯有破釜沉舟，方有一线生机。”

    “人总有自私和怕死的时候，不是每个人的信念都经得起考验，如果根除秽不再只是子虚乌有的美梦，而是切实存在的技术，那么，慈善会中的战斗人员，又有多少人可以抵抗这种让自己活下去的诱惑？”

    “人心最怕的就是抉择，谁还不是娘生爹养的？谁家里没有翘首以盼的亲人？谁的心不是母亲掉出来的肉做的？即使有高尚的灵魂会选择无私奉献，可当他们做出决定时，内心必然会遭受折磨，同样被折磨的，还有想活下去的退后者，以及因为战斗人员减少导致处境更加艰险的普通人。”

    “要是有了退路，谁又愿意拼命呢？”

    “毕竟，孤注一掷是退无可退时的无奈之选，而不是每个人都必须碍于道德绑架不得不强制提交的答卷。”

    “所以，我反对根除秽，不打算让你加入相对安全的幕后工作组，也不赞同有任何人研究你的体质。”

    “而真正让我对你起了杀心的原因是……我担心，像你这样的‘无秽体质’，是否会和传染病毒一样，以你这个病原体为开端，逐渐蔓延到世界的每一个人身上。”

    “我不敢想象，如果下一代的所有人都成为了‘无秽之人’，没有人可以使用超凡能力，那么，等到我们这一代人全部战死后，人类的未来该会有多么绝望……”

    “因此，当我心中浮现这种想法时，我下意识的考虑该用什么方法杀死你。”

    “我不敢赌你只是世界唯一的特例，因为人类已经赌不起了。”

    方昊说的很认真，徐无望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任何开玩笑的心思。

    也就是说，方昊所言，是他的真心话。

    他真的想过要不要杀了徐无望。

    “——这就是我想杀死你的原因，听完这些话，你心里好受点了吗？”

    “你认为你砸坏佛像对不起我，我也认为曾经萌生过打算害你的想法对不起你，这样一来，我们两人就扯平了吧？”方昊吃了一口自己的粥，咽下后接着说：“既然扯平了，那你就别站在那里自怨自艾了，坐下来吃粥吧，我个人感觉味道还不错，你来尝尝，然后说说感想。”

    “不管是对粥的感想，还是对我那些话的感想都可以，但吃饱饭才有力气聊天，不是吗？”方昊从实验室的抽屉中取出一把药匙，递给徐无望。

    “将就一下，这里不是餐馆，而是实验室，自然不会有筷子，有的就是这根药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