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的一个清晨，长安郊野的一处河道上。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但已经能看到河道上的那叶小舟了。

    撑舟的正是那个年轻人，除了他，舟中还有三个人。

    一个少年，黑衣，在舟尾垂钓，一动不动，静默得像一尊雕塑。

    一个少女，皎面似芙蓉，头顶的翠玉簪，身上的莨纱衣，手中的细绢团扇，无不透漏着少女的优渥。

    一个小男孩，浅栗色头发，面色惨白，闭眼睛倚在一旁，一种环状机关装置被固定在他双手双脚的腕上。如果不知道，只怕还以为他死了。在他身旁栖息着一只白喜鹊、一只金喜鹊、一只蓝杜鹃和一只红杜鹃。

    少女等得有些无聊，看了看舟头的年轻人，心说他今天怎么这么安分？又注意到闭着眼睛的小男孩——噢！原来有人在休息，否则他早就把歌唱得震天响了。

    少女掩嘴偷笑——不得不说，虽然他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其实还是挺体贴的。

    少女仰头四处张望，突然看到远处雾霭中出现了一个模糊人影。她瞬间警觉，向年轻人示意后，年轻人将小舟向人影撑去。她则叫醒了小男孩，又把舟尾垂钓的沉默少年叫回了舟中。

    人影逐渐清晰，是一个中年男子。他身着便服但目光凶狠暴戾，这让少女很不舒服，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克服这一切。

    因为他就是长安权臣尚善，此行成败，皆取决于他。

    靠近的这一会儿，被叫醒的小男孩启动了手脚上的四个环状机关装置，随着幽蓝的光亮起，机关装置漂浮起来，将他的身体托举到半空中。

    尚善上了小舟后，年轻人将小舟再次撑离岸边。

    尚善阴沉着脸盯着舟中几人。

    尚善不是傻子，他知道女帝近来有意对付他，先是他提拔上来的亲信一个个“意外”死去，接着探子就来报说部分长城军正被女帝调往长安，理由是“神启年端午过后长安会取消宵禁直到中元节过后，欢迎各国宾客来访并陆续开展各种庆祝活动，需要更多人来维护治安。”可那是长城军！因常年在西北镇守长城边塞而得名的长城军！他们和塞外与胡人多年作战，骁勇善战战斗力极强！维护治安？开玩笑！怕不是来取他首级的！

    就在尚善思索对策之时，一封信的到来打破了死局。

    信中说，有一个名为汴京的城市隔绝在王者大陆之外，汴京中封存着神明时代遗留下来的强大上古魔道。每一万年一次的神启年中元节是汴京距离长安最近的时候，这时汴京强大的魔道会扭曲时空，出现日月同空的奇景，而从汴京中溢散出的魔道之气也会在神启年弥散至整个长安。写信的人自称来自汴京，他希望尚善能在今年的中元节打开长安和汴京的通道，而作为报酬，他能得到汴京强大的魔道之力，消灭女帝，称皇天下！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写信的人随信附上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球，里头包裹着一团闪烁的光芒。尚善经咨询，发现球中包裹的是一团魔道之力！

    王者大陆现行的魔道体系绝对依赖于血脉而存在，这意味着魔道法术不能脱离施术者而存在——此可以说是现行魔道学的基本定理，而眼前的这一团魔道完全违反了这一基本定理！所以可能性只有一个：这种魔道来自于一种不同于现行魔道体系的魔道体系！

    难道是上古魔道？

    上古魔道！年少时的尚善每每在书中读到都会忍不住贪婪地舔舐嘴角。凭什么那种能随心所欲驾驭世间元素的强大魔道力量只能为魔道家族拥有？凭什么没有魔道血统便一生无法学习魔道？上古魔道是神明最初赐予人类的魔道之力，它诞生于血脉却可以离开施术者而存在，可以让普通人也有机会使用魔道，但可惜，它早已在王者大陆上失传。武则天幼时幸运地遇到上古魔导姜子牙，姜子牙教给了她这种力量，后来李世民发觉了此事，惊恐之中，便将武则天关押在感业寺，再后来……

    但女帝肯定不可能将上古魔道给他的！

    其实验证猜测的方法很简单，尚善走到院中，缓缓打开了球，球中的光芒溢出，萦绕在他的手上。他稍一用力，光芒便顺着他的心思射出，击中了一堵墙，火光闪过，爆破声如雷，墙体被炸飞一大截！

    尚善决意见见写信人，于是按照信中的时间地址，尚善来到了这里。

    少女首先发话。

    “看来尚大人对我们说的很感兴趣。如果您还有疑问，可尽管提问。”

    “没有人愿意做亏本生意，你们所图谋的是什么？”

    少女答道：

    “尚大人果然聪明，第一个问题就切中要害。

    我们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只是想要同您做笔互惠互利的买卖罢了。

    从远古的神明时代起，汴京就被封存在一个与王者大陆完全隔绝的空间中。至于原因么……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但可以长话短说一下：

    很久以前，因为家园被毁，一群来自地球的科学家定居了王者大陆。因为他们拥有近乎于神的高科技，所以后世将他们称为“神明”。

    神明怀念故乡，于是仿造地球文明创造了我们——王者文明。

    后来有一王者文明的部落窃取了神明们的机密文件，因文件中记载着神明们的知识，他们受到神明追杀。

    可负责追杀的神在最后一刻反水了，他怜悯这些渴求知识的人，于是开辟了一块孤立空间，将这个部落的人们迁入以躲避追杀。

    最后这位神也将一份强大的上古魔道之力一并封入了这个空间。

    经过百万年的发展，汴京就这么出现了，一个繁华的大城市，它的中心就是那份上古魔道的封印处。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神最初为什么要将一份魔道之力一并封入空间呢？

    因为不这么做的话，很快一切都会变为混沌。

    世间有一条铁一样的定理：

    在一个孤立体系中，如果没有外来力量的持续输入，一切终会走向混乱！如果体系中本身有大量能量的话，可以延缓这一结果的到来，

    您如若不信，可以去询问专业机关师。

    一直以来汴京依靠神明时代得到的上古魔道之力来稳定整个体系，但上古魔道之力是有限的，一旦魔道耗尽，汴京所处的孤立系统必将化为一片混沌！只有将汴京和王者大陆接通，变孤立体系为开放体系，才能拯救一切。

    尽管那份上古魔道力量已被百万年的岁月消耗了大半，但仍是可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从汴京来到长安的条件很苛刻，不是只要力量强大就可以实现的。我们费尽心机来于此，愿为您献上这份力量，只求您能让我们彻底打开连接汴京和长安的通道。”

    “……这个回答我暂时满意。下一个问题，你们为何不去找女帝？”

    少女眸色沉了沉。

    “因为我们认为找她无用。根据我们在长安的调查，她虽说是皇帝但权利却处处受到限制，至今仍在通过提拔寒门子弟来扩大自己的权利范围。而五姓八望也在察觉到女帝心思后向您倒戈，若轮权势，自然您更胜一筹！”

    “怎么做才能实现你们的目的？”

    “很简单，我们需要几种不同的魔道血脉开启通道。神启年八方宾客汇于长安，找到符合条件的下手，夺走他们的血脉就好。但我们不熟悉长安，也没有长安的人脉，所以需要您的帮助，”

    “最后，再向我证明一次你们的魔道。”

    “这个简单。”

    少女随手拿出一块糕点，向小男孩使了个眼色。后者拿出一个透明球放到她身边，不一会，球中就有了一丝光芒。

    “这我的魔道法术——一种可以切割空间的魔道，您吸收后把注意力集中在糕点所占据的空间上，然后，想象空间被一分为二的样子，但注意不要切到我的手。”

    ……

    当糕点被一分为二，尚善眼中的贪婪之火从未燃烧的如此热烈！

    “很好，让我认识一下你们吧。”

    几人对视一眼。

    少女：“妾身李清照。”

    黑衣少年：“辛弃疾。”

    小男孩：“唔，我叫秦观。”

    “就你们三个么？那……”

    秦观连忙澄清：

    “不不不，我们五个人，撑船的那个也是，还有一个有事没来。唔老师您快来自我介绍一下！”

    一直在舟头的年轻人笑嘻嘻地扭过头：

    “我觉得最后出场比较酷嘛！哎呀！尚大人，有点失礼了，在下苏轼，您叫我外号苏东坡就好。”

    秦观又补充道：

    “唔，尚大人您别看东坡老师看上去很穷——”

    秦观是不是怕尚善看不起他？果然还是秦观疼他！苏东坡甚是暖心。

    “——他事实上远比自己看上去的要穷得多！”

    苏东坡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后来的事就很顺利了，尚善给了他们代表自己亲信的令牌。第二天，尚善通知他们他又和长安秘密组织尧天达成了合作协议，他们可以暂住在尧天。再然后，因为要到端午后事情才会多起来，清闲的苏东坡天天要弈星陪着他在长安吃喝玩乐。

    苏东坡突然一拍脑袋：

    “还有一件事，小星砸，你们长安有寺庙么？”

    “怎么没有？感业寺就是。”

    “走，你带路，我们去感业寺。”

    感业寺有点远，弈星干脆买了两张高轨奚车的票。一路上苏东坡对高轨奚车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弈星作为长安人颇自豪地对他解说道：

    “高轨奚车按照既定的轨道行驶。不同的线路，不同的站点可以送你去长安的任意地方。而且因为采用了磁悬浮技术，所以不仅速度快，平稳，而且噪声小，爬坡能力强。这可是你只有在机关术卓绝大陆的长安才能体验到的东西！”

    不一会，感业寺到了，二人下了车，来到感业寺。

    然而进门的时候，苏东坡被看门的小和尚拦了下来。

    “这位施主，您不像能来感业寺的人，请回罢。”

    弈星眉头一皱：感业寺香客大多是权贵高官，苏东坡一副穷酸样一准被嫌弃了。

    就在弈星想对策时，苏东坡很豪气地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钱袋，一打开，里头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喏，你们的香火钱。”

    小和尚虎躯一震，立刻悉数收下，放行。

    不知为何，小和尚掠走钱袋的那一瞬间，心梗的表情在苏东坡脸上一闪而过。

    小和尚收了钱，说施主金蝉子大师今日正好在寺中，不若我为施主引荐。

    苏东坡对弈星示意一下，后者便乖巧地留在了原地，等苏东坡回来。

    大殿上，香烟袅袅升起，金蝉子美好的一天从苏东坡唱着歌入殿结束。

    小和尚说这位施主大手笔，香火钱给了十五两银子！于是金蝉子也不好推却了。

    “嘿嘿，大师，我这几天比较闲，想找和尚聊聊天。”

    “那施主想聊什么？”

    苏东坡调皮地眨眨眼：

    “不若大师先猜猜我多大？”

    金蝉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多二十出头。”

    “太小了，往大了猜。”

    “三十？”

    “还小。”

    “四十？”

    “还是小。”

    金蝉子猜他是魔道之人，魔道可以让人青春常驻。

    “六十吧？”

    “嘿嘿，在下六十五啦！”

    金蝉子注意到了苏东坡左膝上固定的机关装置。

    “施主腿怎么了？”

    “哎呀！叫您费心了。我的左膝因为一次意外给摔坏了，这个机关装置是用来代替左膝功能的。”

    金蝉子注意到了苏东坡肩头的那只海鸥，然后，他被震惊了。

    他也精通魔道，看出那海鸥不过是一具腐烂的尸体，苏东坡把自己的力量注入尸体，所以它才看上去犹如活物。但这只海鸥毫无疑问为苏东坡操纵。

    可这是一种怎样的力量？竟能化腐朽为神奇，变枯骨为造物！

    似乎察觉了金蝉子的注意，苏东坡一挥手，海鸥飞出去了。

    “该我问了，大师，淇则有岸，隰则有泮，这苦海……也该有个尽头吧？”

    “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

    苏东坡长叹一声，似乎对金蝉子的回答并不满意，略思片刻，吟道：

    “身是菩提心净台，蓑衣斜雨入青山。

    风动峦缺生天籁，树庸平原茂百年。

    光笼苍穹空人性，鸟啭林雾洁尘念

    只是但逢壮少年，死心沉水起波澜。”

    （此诗为虚左托作，非东坡真作。）

    “贫僧……敢问施主何许人也？”

    苏东坡笑笑：“我身上鱼腥气闻不出来么？人世一渔夫罢！”

    “这诗为什么不写下来呢？”

    “自然是渔夫不会写诗。”

    渔夫，愚夫，金蝉子好像明白了什么。正欲追问，却发觉苏已拂袖离去，临走还甩下一句话。

    “嘿呀！长安的和尚都这般无趣么？”

    在外的弈星对苏东坡出来得如此迅速很惊讶，他以为以苏东坡的性格非要聊到宵禁不可。但他什么都没说，和一脸淡定的苏东坡一起离开了感业寺。只是两人一转过街角，苏东坡立刻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哎呀我的十五两银子呀！我本意是叫那小秃驴自己拿点香火钱，他怎么全拿走啦？连我的钱袋子也一起拿走了！呜呜我总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再要回来吧？可那可是十五两银子呢！我在岭南做官十年都不一定能挣出十两银子！呜哇哇我好心痛——”

    “没关系。”弈星安慰道，“您可以再向清照姐姐要点钱。今天午饭我请你吃糕点”

    一听说吃糕点他支棱起来了，也不哭了，也不痛心了，立刻拉着弈星要去吃午饭。

    “可现在吃午饭还早。”

    “哎呀，有位著名美食家说过，午饭就该现在吃！”

    “这著名美食家是谁啊”

    “自然是我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