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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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上 剧变之前

    里雅尔北城门外八十里处有一四面环山植被繁茂的开阔谷地,京畿最近一处由贵族统领的军队即驻扎于此。

    在十方国军队分为三等体系:一为国王直属统辖的京师武备既都城内的一切武装力量,二为地方贵族武装既遍布全国各处贵族世袭领地内的封地军队,这些军队只有名义上向国王效忠的义务而不受国王统御,完全听命于领主指挥。封地领主的军队因为不受王廷辖制故没有统一的军队麾号,譬如城北兵营,有因地处京畿西北山谷间得名城北兵营的,也有因值守戍卫封地称之为卫邑兵营的,还有因该兵种属贵族私募武装得名扈役兵营的。五花八门的称谓不一而足。

    贵族们有王廷特许的募兵权,可在限定名额内自由招募兵员组建部队,通常人们认为贵族军队是领主老爷的私人武装,会以世袭领主的家族姓氏称谓辖下部队,比较著名的有京畿赫斯家的卫邑军,驻守东部末临郡首府黄沙城郊外由黒乌氏统辖的黑旗军,这两支封地军队是十方国贵族武装的中坚力量,前者拥有八万作战部队的兵员配额,后者人数多达二十万,分别享有十方国以里雅尔为中心划分出的东西两部区域募兵权。

    剩下的是隶属内阁担负着守卫边疆重任的常备军也是人数最多的军队,算上海陆各兵种,常备军总兵力愈六十万。

    卫邑兵营占地万余倾,绵延无尽的山区谷地坐落着数以千计的军事建筑,沿谷地中心拓展方圆数十公里范围内的山坳里布满了各式各样被木寨格栅阻隔开的训练场地。场地旁开垦着漫山遍野的肥沃田亩,在封地百里辖境内领主拥有绝对的宪法权利,可以选择将田地租给寻常佃户或是交由士兵垦殖。兵营建成两百多年的历史里赫斯家秉持太平时节募兵屯田,战时全民皆兵的制度。首先会给军队留下充足的土地生产军需补给,而后匀出一部分做为奖励赏予立有军功的优秀将士,最后会将剩下的林地田产赁与将士的家眷耕种打理,两百多年间留下定居的士兵不可计数。是以封地内居民家家户户祖上少则一二名多则十数名甚至数十名出有军籍的壮丁,宽泛的说,整个城北封地的住户均可算兵营军属。在十方国贵族封地多有类似建制的兵营驻守,此为该国王权统治下的特有产物。

    这天司令官兼军事教官麦尔斯在营区教学楼里为高阶将官授课,卫兵来报有一自称莫里斯的中年男子持索南王子举荐信求见。麦尔斯听罢放下手中指挥鞭匆匆宣布下课,从讲台靠背椅上取了草绿色外套领着卫兵出外迎接。

    “呦呵,总算把您给盼来了!”营门外两人见了面,麦尔斯上前双手紧握莫里斯右手激动地说道:“一路可行的顺利?可曾遇歹人阻扰?”说着麦尔斯望向莫里斯车驾后方数十辆双辕篷车蜿蜒排成长龙的车队。

    “感谢上校先生热忱相迎,有王子殿下手谕护持,敝人一路行来畅通无阻,各地官吏莫敢设难。”莫里斯微笑回应道。

    两人寒暄着携手进入营内,麦尔斯命卫兵移开置于营门外的鹿砦引导车队进入营区。

    “自前番于尊府拜别,敝人时时感念阁下满怀正气的浩然胸襟,恨不能早日重逢拜睹尊颜,此刻相聚本该酣谈畅饮以慰渴思,无奈王子钦命在身,还是等办妥了殿下交托的差事咱们再漫叙情谊吧。”莫里斯亲切说道。

    麦尔斯连连点头命令士兵将停在空旷场地上的马车货物卸下,原来是许多长方形的翠绿色木制军械箱,打开箱盖呈现在眼前的是制作精良的各类先进火器。

    “这儿共有一万支步枪,分别为步兵步枪七千支,骑兵轻步枪三千支,手枪两千支,各型弹药一百万发,手雷.地雷各五百枚,全是出自聚宝国最尖端技术制造的武器,请大人清点查收。”莫里斯的随从洛曼上前对麦尔斯详细介绍了清单里列出的武器,说罢将单据递给了他。

    麦尔斯接过清单笑道:“先生的助手魁梧伟岸,沉稳干练是不可多得的才俊,您已属旷世罕见的人杰手下亦为庸中皦皦,主仆二人真乃一对方外奇士也!”

    “大人谬赞,我说是大人强将手下无弱兵才对,听闻您统领的士卒每年都能在全国模拟军事对抗中英勇夺冠。城北兵营的陷阵五军威名赫赫,何不趁今日之机让他们显显身手也叫敝人开开眼界。”莫里斯指着地上的武器说道。

    麦尔斯摇头微笑道:“不怕先生笑话,我的陷阵五军惯用刀枪剑戟,弓马矢石,马步战法无不精熟,单对外夷火器的使用诀窍知之甚少,您让他们绰着这些设计精巧外观笨拙的枪械上战场,好比给他们一截木头疙瘩上阵杀敌,要他们何以克敌制胜?”

    “既是如此您且让这众多军士操演一番五军出战的场景,使敝人得切身感受卫邑军之强大也算不枉来兵营一趟,我倒正好将教授阁下军士使用异国火器之法权做谢劳,先生以为如何?”

    “真是拿您没办法,若非您是王廷上宾,敢对兵营将士提出这等狂妄要求,我定要将您拴于马后巡营示众!只是五军合演须得提前下发集结命令方能聚齐分布于百里封地内的营防驻军,因而最快也得等到明日才能一睹军威,不知先生能等否?”麦尔斯笑问道。

    莫里斯并不答话,保持着他淡然的微笑点了点头。

    “也罢。”麦尔斯无奈说着,当即吩咐卫兵下令全营将士于次日清晨中军校场集合。

    将令一出封地内众将领亲率手下军士络绎赶到谷地大营汇合。翌日,到了大军集合时间麦尔斯携莫里斯亲往校场看台检视聚拢了主力的卫邑军。望着场下黑压压从各条营房大道集结而来的端整队伍,莫里斯不禁赞道:“好齐整,好威仪。”

    “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自然少不得严明的军纪,此乃统兵基础,为将者做不到这点对于往后军队的体能训练.战术战略协同能力的提升都会产生极大影响,在临敌交战时甚至会毁了整支军队。赫斯家的军队是不能允许这种过失发生的。”麦尔斯自信说道。

    “那些骑手与马匹都被板甲裹得严实的军队是重骑兵队吗?”莫里斯问道。

    “正是,重骑兵队为五军中坚,在敌我交锋中负责绞杀对方主力以玄黑旗为队旗,”麦尔斯指着已经进入校场列好队伍的重骑兵队说道:“他两边擎着素白和绛红大纛的队伍分别为轻骑兵和重步兵,轻骑兵以腰刀短斧等短兵器为标准配备武器,主要负责打乱敌阵替重骑兵创造出战时机,或夺取重要阵地为全军争取制胜关键等战术战斗;重步兵主要配合重骑兵推进,清除重骑兵冲锋后战场上仍有一战之力的残敌。端列两翼的是赭黄旗的弓箭兵和靛蓝旗的轻步兵,在战场上这两支队伍亦以同样阵型部署,因为轻步兵需要进行首轮投掷长枪或长矛的攻击行动,每名士卒除了贴身武器还会会配发一只约两米长,三千克重的投枪负责在重骑兵发起冲锋前与弓箭兵共同朝敌阵发射投掷武器,干扰敌军形成有效防御。

    五军每军一万人马,作战时协力并进互为呼应,战术战法凭中军将台号旗指挥参差变化,虽区区五万精锐倒堪敌百万雄师。”麦尔斯侃侃而谈言语中满是自豪之情。

    “五军战斗能力既被上校夸的这般全面而神勇就赶紧下令众将士进入竞演阶段吧!”莫里斯蹙额催道。

    “嗯。”麦尔斯笑着应道,起身离开看台向十丈外将坛走去,登上三米高的将坛对下方校场上整整齐齐密密簇簇的士卒先是发表了一通令人热血沸腾的动员演说,而后高声喧道:“勇士们,五军联训正式开始!”

    随着主将一声令下,校场边三通鼓响吹起号角,顶盔掼甲的大队军马按夜间传达的演练课目前军变后军就地摆开战斗队形。

    原来五军集结聆听长官训话的当口广阔的山谷校场另一端早有工事支援队士卒将数千训练用的人偶草靶搬上场地。众军士威严凛凛逼视着前方的训练目标,只待将坛上旗手打出进攻旗令便在各万人队长官带领下循着平日训练模式发起攻击。

    只听“轰”的一声冲天炮响,旗牌官传下将令,将台上分立的五名旗手各自挥舞手中屏扇大小绣着营徽紫菀花的五色旗幡向五军发出司令官对各队的出战指示,首先是执靛蓝旗和赭黄旗的司旗手向作战部队打出自两翼投射武器的旗令,待两军出阵飞速前往旗语所示区域完成作战命令;玄黑旗司旗手打出正面冲锋.素白旗司旗手打出两翼夹击.绛红旗司旗手向重步兵队发出尾随重骑兵入场厮杀,而靛蓝旗轻步兵从侧翼突入敌阵的旗令。五名司旗手把手中大旗望半空尽力挥动,舞得五色旌幡风车儿般颠来覆去迎风猎猎翻转,一连串的指令随着魁梧奇伟的司旗手行云流水般的施令动作指挥着校场上万千军马奔突冲杀,把个黄土校场搅得烟尘腾腾,响声咚咚,马蹄震动大地的巨响混杂着将士们壮阔激荡地喊杀声,使得辽阔的兵营山谷霎时间被激烈地战斗声浪填满。

    只见五军轮番杀入插着人偶的敌阵中央势如蛟龙出海,威不可挡,又似长蛇逶迤,矫捷灵动,如巨浪翻涌层层推进,又似野火燎原迅猛蔓延,把个敌人阵地时而旋涡般团团围定,时而奔流般滔滔淹没,偌大的山谷校场随着五军阵型变化犹如剧场里的交响乐团争相演奏起高亢雄壮的战斗合声。

    一场规模浩大的军演从早晨进行到晌午,把看台上的莫里斯看得频频赞叹,喝彩之声不绝。直向一旁作陪的麦尔斯请教阵法奥妙和变化精要。到了临近结束时间主持全场军演的兵营副司令扎莱德从校场边的临时指挥所前来请示收兵命令。获得麦尔斯批准后登上将坛对旗手下达收兵指令,旗手得令打出收兵旗语只听沉闷的鼓点响起,号角声也变得滞缓幽长,五军遂停止演练有序望将台下集结而来。

    “报告长官X年X月X日城北卫邑军五军联训课目结束,请长官登坛训话”扎莱德完成收兵任务近前禀道。

    “嗯,辛苦了,你先去忙吧。”说罢麦尔斯对莫里斯说道:“先生稍候,敝人训话结束再来相陪。”说罢,转身匆匆登上将坛对台下将士进行了一番鼓舞人心的演说,之后宣布军演结束,各路军马在大营用罢午餐即回本部驻地候命。官阶千人队长以上者留下等候午后的火器课培训。

    待解散了众军士麦尔斯携莫里斯回营区寓所饮宴叙话不提,且说午休后麦尔斯依前约找到营区客房里小憩的莫里斯,请他亲临校场教授新式装备使用方法。

    莫里斯叫上隔壁厢房休息的洛曼,二人跟随传达命令的警卫员来到上午离开的地方。远远瞧见麦尔斯早齐集兵营千人队长以上各高阶军官百来号人在距将台百丈外的平坦场地中围着什么东西鼓噪絮聒。

    莫里斯拄着手杖迈着惬意悠闲地步伐朝人群走去,不时用手抬了抬头顶高筒礼帽的黑色帽沿斜眼瞅瞅灰蒙蒙的阴翳天空,低声咕哝道:“真会挑时候,正是试枪的好天气。”

    走近了人群麦尔斯热情与二人招呼着,莫里斯才看清将官们围簇着的是几件打开了盖子的军械箱,于是指着箱子里的武器对麦尔斯笑道:“看来新式武器对长官们有着强烈的吸引力哩!”

    “当然,我的军队原就配有少量火绳枪,大伙儿正为找不着火门而议论纷纷。”

    “呵,既然如此我们就开始‘授课’吧!”莫里斯看了看麦尔斯又看了看洛曼说道。

    “嗯...”麦尔斯应道,转而对身畔的众军头高声命令着:“全体将士注意,立刻列队观摩枪械使用演示,务必认真仔细学习,待导师演示完毕每人都得上手实际操作,有不明白的地方毋须及时提问!”

    众军士们齐声应喏,急急向麦尔斯左侧整齐列队。

    莫里斯看着一众全身被厚厚甲胄包裹着的彪形大汉笨拙移动的身影嘴角浮现出一丝哂笑。

    麦尔斯令几名千人队长从军械箱里各取出几样武器陈列在地面上,然后对莫里斯主仆二人摆手说道:“请吧。”

    莫里斯对洛曼微笑着点了点头,洛曼会意趋步上前躬身拾起一支燧发枪,示意战士们将队伍排得紧凑些,待列作三排的队伍首尾向内靠拢摆出新月状队列,他才有条不紊地自东向西一边踱步一边对身畔凝神谛视自己的将士们介绍起枪械结构,详细讲述了倒火药.装子弹.填闭火纸包.杵通条到举枪射击的每一个步骤。叙述完使用细节又逐一回复了将士们的提问方举枪示范完整的射击过程。

    只见他将上好弹药的步枪举肩瞄准三十米外木桩做成的标靶扣动扳机,随着炮仗炸裂般的枪声响起枪口冒出一团白烟,众人循声望去隐约可见木靶上有一豌豆大小的弹孔,活像一只附在廊柱上的苍蝇。

    洛曼将步枪放回原地,示意众人前去观察射击效果,将士们遂蜂拥上前围住木靶对着弹部位争相睹视,品评论较,称奇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麦尔斯亦兴奋地击掌喝彩道:“聚宝国不愧为武器生产大国,所制火器端的非同凡响。遥想当年此国为骷髅岛的海盗们提供了无数火枪大炮,使我祖上第一位凭借军功跻身内阁的费里南·赫斯吃尽了苦头...”麦尔斯打开话匣子一发不可收拾追忆起祖荫功勋来。担心受到练习射击的枪声搅扰,他特意招呼莫里斯往射击相反的方向缓步踱去。

    “为赢取最终胜利我们付出了惨重的伤亡,凯旋还来,先祖被二十一世王阿尔·裘里擢升为海军大臣兼枢密官。此后内阁大臣的殊荣始终光照着赫斯家门庭,我高祖父的父亲官拜财务大臣,高祖父本人荣任过枢密官,他的子嗣担任过陆军大臣,两名孙子一位袭替陆军大臣,一位履职内务大臣,赫斯家我这一脉继承于那位陆军大臣。”麦尔斯无比自豪对莫里斯说道。

    “噢,那么城北兵营也是在那位海军大臣手上创建的吗?”莫里斯问道。

    “那是自然,这兵营有两百二十年历史,与骷髅岛海盗国灭亡处在同一时期。”

    “呃...那么...您祖上内务大臣的后裔是卜得奈先生吗?”莫里斯随口问道。

    “怎么可能!”麦尔斯惊诧道:“我们赫斯家族人俱为一腔热血的正直男儿,那乖戾贪酷之辈与我族无丝毫血统关联,我曾祖父的兄弟有一颗嫉恶如仇的心,因秉公办理警察部贪腐案件遭歹人买凶谋害,殁年未及三十岁。当今国王的祖父卜里克·裘里为表彰他英勇献身的精神给他追授了公爵封号,我家世袭子爵唯此公享国极之礼。岂是当前这位终日围着国王与顾问大人溜须拍马,靠着贿赂躐跻高位的市侩小人可比耶?”麦尔斯愤慨说道:“这卑鄙龌龊之流除了挖空心思搜刮钱财别无所长,国王身边充斥着诸如卜得奈.耶莱.蒂利尔这类口蜜腹剑虺蛇心肠的禽兽之辈,终日沉溺于此等内心阴暗的恶棍花言巧语为他编织的盛世假象中,对祖国危亡的紧迫现状无动于衷,净干着与庶众离心离德的恶行,长此以往真不知这国家会被他们搅和成什么样子。”麦尔斯痛惜不已地哀叹道。

    “相信世间自有公道,小人得志的日子不会长久。”莫里斯双手支着手杖仰望云霭浮动的高天长空,神思幽逸宽慰道。

    “去他娘的吧!”麦尔斯突然嚷道:“我的职责是保卫祖国疆域不受外敌侵略,政坛上的糟心事儿就交给文官们自己解决吧!”言毕又意味深长地对莫里斯问道:“敝人倒有些疑惑请教先生不知阁下可愿赐教?”

    “大人请讲但有所知敢不奉告?”莫里斯欠身道。

    “先生来自聚宝国,又能够携带大量军械穿越封锁线,您一定对敌国的军事结构不会陌生,如使先生不背负叛国罪名前提下是否方便向在下透露些许聚宝国的军事信息呢?”麦尔斯婉转问道。

    “哈哈...”莫里斯笑道:“若说叛国,我今日为聚宝国的敌人输送武器已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叛徒,然而令人尴尬的是我不过是一名出生在殖民地的聚宝国公民。在我的出生地此时正进行着一场与宗主国决裂的残酷战争,或许用不了多久---也可能是明天,我的公民身份就属于一个新生国家了,谁还在乎做聚宝国的叛徒呢?至于聚宝国军事现状的具体信息您问洛曼会比从我这儿得到更多更具权威性的答案。”

    莫里斯对着远处手把手教军官们射击的洛曼努嘴说道:“他同样出生于殖民地,曾在聚宝国驻殖民地某军团中服役,是一个拥有陆军上尉军衔的优秀军人,只不过殖民地战火蔓延到他的家乡以后他不愿和双手沾有家乡民众鲜血的军队为伍,毅然结束了热爱的军旅生涯,转而当上了远离战争与杀戮的旅者。”

    “嘿,我就说先生为方外高士,门下必定卧虎藏龙,观您的随从洛曼先生器宇轩昂,举止非凡,想来也是深藏不露的豪杰,既曾在聚宝国军中服役却正好向他请教。”

    说着二人徐徐往校场走去,待接近人群了莫里斯招呼洛曼近前叙话,洛曼离了众军士径朝二人走来。

    “洛曼先生,听莫里斯先生所言阁下曾是叱咤疆场的聚宝国战士,只因聚宝国军队滥杀无辜才愤而舍弃衷爱的军籍,我这里有些关于聚宝国军事方面的疑问恳请先生念在彼此怀有相同义愤的情感以及我们的国境同样都处于聚宝国残暴军队欺凌状态下垂悯赐教。”

    “赐教不敢当,既是长官开口告问,敝人就直言不讳了。”洛曼躬身施礼道:“您的军队太落后了,假如不褪去甲胄他们甚至不能做出正确的射击姿势,虽说穿着厚重的铠甲可有效抵御枪弹攻击,但在普遍以堑壕和阵地战为主要作战类型的当代战争中,突出机动性的战马或许还有些存在优势而甲胄则成了沉重负担,一旦陷入阵地战拉锯状态甲胄就会成为束缚住手脚的窠臼。一支军队在枪炮齐鸣的新式战争中不能迅速机动.在隐蔽的军事设施掩护下及时遂行反击是注定会使战场优势流失殆尽的,这样的军队再加上浑身包裹龟壳一样束手束脚的沉重甲胄它就注定要吃败仗了。这是最重要的弊端之一,您的军队还不只这一个问题---”听洛曼毫不客气指摘卫邑军的缺点麦尔斯非但不生气反而听得津津有味,仿佛蜂巢外餮食蜂蜜的黑熊逐渐地心醉神迷。他不住点头示意洛曼继续说下去。

    “另一个严重的问题是您军队的武器配备着实令人不能乐观,我相信如果只把它放在十方国足以傲视群英,可倘若要拿它和哪怕是殖民地里三流武装对抗也会被打得落花流水。一支未完全装备火枪的军队无论在武器.军队编制和战术运用上都无法和最先进的聚宝国军队相提并论,想要击败世界一流军队更是痴人说梦。”

    “那么,聚宝国军队与我军在军队编制和武器配备上的差距您可以介绍的更详细具体些吗?”麦尔斯思忖着问道。

    “聚宝国军队除了基础编制为十人一班,采用三三制编役部队,三班编一排,三排编一连以此类推,依次有排.连.营.团.旅.师.和军团诸等级作战单位,视战场环境的不同个别情况下会临时组建加强军力的特混单位,譬如特战排会增加半数甚至数倍不等的兵力和武器执行特殊任务,经常被编役为特战部队的是师一级单位。倚恃独有的装备优势,一个师级单位的战力强弱在殖民地战争中往往决定着区域战争趋势的走向。每一个常规师级单位约三万人,配备有至少两百门重型火炮,五百门各式轻型炮,开战时士兵们无须任何护具,全凭火枪和炮弹威力在长官的指示下展开灵活的阵地或运动战。

    这就是聚宝国军队的具体战力和战法,其实和贵军以骑兵为主的疾攻猛打如出一辙,只是贵军仰仗的是骑兵的速度和坚固,而聚宝国人仰仗的是他们的凶猛火力。您的陷阵五军可能是最好的传统军队了,然而聚宝国人的新式军队却是在传统军队基础上改进而来,两者没有可比性,因为您的军队属于被淘汰的那一类...”

    “咳...”莫里斯轻嗽一声插话道:“洛曼是一个耿直坦诚的人,希望上校不要介意他的率性言语。”

    “怎们会呢?”麦尔斯微笑道:“我要的就是他如实相告,倘若我连将面对的敌人有着怎样恐怖的实力都一无所知,揣着盲目自信直盼着战场临敌那一天早日到来,最终必然要收获狼狈失败的结局。洛曼先生可是我难得的情报官哩,我感激报答尚赶不及,岂有介怀之理?”

    “报答就不必了,我们俱为王廷效力理应相互照应,希望洛曼为您提供的信息可以帮助阁下提升贵军的整体实力,待与敌交战时能多些胜算。”

    “但愿吧,敌我两军实力差距悬殊,假如聚宝国军队向我们发动侵略战争,如何正确与敌人交战会是一个长期困扰着我的问题。我觉得借鉴殖民地抵抗军与聚宝国军队的交战经验应该是最佳选择吧---他们有过击败殖民者军队的成功案例对吗,洛曼先生?”

    “当然,楔形大陆各地区断断续续十几年的独立战争使殖民地民众积累了丰富的反殖民斗争经验,各种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不胜枚举。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在持久战中消耗敌军兵力给养以达到虚耗敌人国力迫使敌国主动放弃需要付出高昂代价的无道战争。”

    “正是如此也唯有如此!和强大如斯的敌人开战我们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为了成功阻止强敌对我方进行侵略的步伐,最有效的方式莫过于坚壁清野,避实击虚,诱敌深入,断敌供给,将敌人拖入无尽透支国力的战争深渊中。最终必定能达到使敌人不战而退的战略目标!”

    “哈哈,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莫里斯看着两位军事专家兴致勃勃交流着御敌方略,插话道。

    三人絮谈一阵麦尔斯下令军卒收起武器列队归营,日暮时分回到营区麦尔斯欲留莫里斯主仆二人用饭顺带多住一宿被莫里斯以急于向王子复命为由婉拒,于是麦尔斯陪着便要动身的二人来到营门外,临别之际双手紧握莫里斯右手深情说道:“我与先生不过两度谋面每次心中都有无限亲切之感,到了分别时刻更有万千不舍,真不知何日能再与先生相见。”

    莫里斯从他双掌中将手抽出含笑欠身道:“蒙赫斯长官见爱,敝人委实感激涕零。”说罢转身便要登上马车,只听麦尔斯又说道:“先生此去见了王子烦请代我向殿下转达谢意,有了这些新式武器城北兵营如虎添翼,必能更有力的保护祖国与京畿安全。”

    莫里斯侧过脸对他颔首笑道:“一定,一定!”说罢扶着门框钻进了车厢里。随后,洛曼和麦尔斯互相致意了匆匆赶到车队前登上为首的马车引导着车队浩浩荡荡踏上归程。

    繁华的国王大道南路有一幢常年门窗紧闭的豪宅,在喧嚷街市置产的富豪老爷们为了不使本已吵扰不堪的都市生活更添万千行人目光注视的搅扰,几乎家家户户都会人为隔绝室内与外界的空间,保护最后的安宁与隐私。所以权势煊赫的留梦觉邸主人把自己的豪宅门窗关的严严实实并不显得比他周遭的住家更有不妥。没人知道在一幢幢被围墙.钢铁栅栏和紧闭的金属门窗以及厚厚的窗帘跟百叶窗所隔绝开的每一方小天地里究竟与熙熙攘攘千篇一律的外部大千世界有着怎样霄壤之别的生活场景。

    莫里斯伫立在他豪宅二层的大厅内透过拉下的白色百叶窗缝隙凝视着楼下大道上往来的车流,不时扭头瞥一眼巨大的落地钟表盘,待秒针移动至下午六点整的位置即转身奔入西边排列着众多房间的廊道,进入左近其中一个装饰得奢华气派的客房内将房门紧锁。挪开房间西面紧挨墙壁铺着白色羊绒毯的紫檀木床屏,于后头对中位置的墙体推开一扇暗门,侧身进入黑黢黢的门洞内在里头点上灯火,接着返身将床屏复位从里头闭合暗门。

    他身处在一间四面被墙体封严的狭小隔室里,这是改造酒店之初他要求洛曼秘密修建的。隔室里光线昏暗空气滞浊有一副紧挨墙体的桌椅,桌面上的镜架里嵌着一块梳妆镜,镜前摆满了瓶瓶罐罐装着五颜六色液体的玻璃器皿,透过瓶身折射出的微弱光线可以看见里头浸泡着类似皮肤组织的物什,还有一些完整美观的唇须.假发。

    莫里斯先从墙角衣帽架上取下一套简陋的装束换上,而后坐到镜前从抽屉里取出一块干净的桌布铺在桌面空着的位置,最后屈身从桌子底下拎起一个药箱匣大小的工具盒放在桌角,打开盒盖取出镊子复将盒子置于地板上,瞅一眼身前形形色色的玻璃器皿利索地伸手取出一个装有皮肤组织的大罐子,拧开瓶盖用镊子夹出里头的物品,原来是一张软绵绵湿哒哒的人皮面具。他将面具放在桌角罩着玻璃灯罩的烛火旁翻烤了约有一分钟,见面具上的水分挥发干净了将之搁在桌布上,接着小心摘下脸上浓密的胡须和双眉,然后褪下粘附在脸部皮肤上的面具把卸下的伪装用具放进刚打开的药水瓶里,拧上瓶盖放回原位。

    他又拿了一个墨绿色的小药瓶,打开盖子往掌中倾出些与瓶身相同颜色的黏液均匀涂抹在光滑地脸颊上,最后对着镜子敷上烤干的面具,他用双手将面具贴脸抚平,仰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憩片刻,又以同样的手法为自己的新皮肤贴上了眉毛胡须。

    完成一切伪装后擎着灯火走到正对暗门的那堵墙边,俯身搬开地板上两块六尺见方的地砖,现出一个四方端正的密道入口,顺着入口向下延伸的岩石梯级行至底部进入一条黑暗幽深的甬道。沿着甬道直行越往前越狭窄,走了约有一顿饭工夫被一堵砖墙挡住了去路,他伸手用力推动砖墙,那墙本是一道掩人耳目的活动墙很轻松地被他挪出可供一人通行的豁口,穿过豁口将活动墙复位,出现在他眼前的又是一道斜斜上升只比他身形略高些的梯级,登上梯级他移开挡在出口处的两块花岗岩石板,钻出甬道将石板放回原位。

    此时天已入夜,在一片漆黑中他进入杂草丛生的灌木林里,周遭尽是参天古树。这儿比邻十方山御花园是里雅尔城中最大的一处人工森林景观园,方圆数十千米俱为高大的针阔混交林覆盖,为了安全起见,莫里斯特别叮嘱洛曼务必将出口设于公园内隐蔽处。

    月夜下他花了一个小时走出景观园,蹑手蹑脚从一条僻静小道潜入车流穿梭的国王大道,在路边故作轻松漫步着不时伸手招呼身旁匆匆驶过的马车,然而没有一辆车愿意为他做片刻停留,因为他的扮相实在太邋遢了。一件打满补丁破烂不堪的宽大外套穿在身上把他原本结实壮硕的体型衬托得分外修长,失去了型体与服饰的基本协调性好像披了件破床单。他的裤子也好不到哪去,两个破成锯齿状的裤腿垂着道道长短不一,参差不齐的布绦密密麻麻蜷曲旋绕在满是污垢的小腿胫部宛如腿上套着两朵巨大的已经枯萎的菊花。

    “嘿!看着点...可别把手给你给捎走了,咱可不干这买卖。”一辆单匹瘦马驾辕的马车停在他身畔,车夫没好气对他骂道。

    “老兄,国王北路多少钱?”他并不生气陪着笑脸说道。

    “看你着实像个叫花子,八成是上贵族老爷家门前讨饭的吧?”车夫满脸鄙夷道。

    昏暝的路灯下可见他瘦骨嶙峋,皮肤枯槁,饶是长期忍受饥寒折磨,而悲惨的体貌配上趾高气昂的神情显得莫名滑稽。莫里斯强忍笑意伸手往破旧的上衣口袋里掏了半晌慢腾腾取出几个铜钱谄媚道:“家里老小还等着呢,讨口饭吃...大爷可行个方便吧!”

    见了钱,车夫凹陷冷漠的双眼瞬间迸发出星火般的光芒,登时换了副面孔笑容可掬道:“呵呵...先生哪里话,这年头日子都不好过,咱可接连三天都没赶上一趟正经活儿了,老婆孩子正为肚饥直吵吵---您请上车吧!”说着他立起身摘下头上垂着流苏的黑色针织风帽在敞篷马车后座上象征性的掸了掸灰尘,转身对莫里斯做了个恭迎的手势。

    等莫里斯上了车车夫挥动鞭子打在形销骨立的马背上,马儿即时迈动沉重地步子有气无力朝国王大道中央行进。莫里斯在距圣贤宫尚有两里路程的地方叫停了马车,边下车边咕哝道:“但愿今晚能多得老爷们几个赏钱...”

    “老兄,这地方住的尽是达官显贵,运气好了碰上谁家有个婚丧事例,准能保你全身口袋装满钱币...祝你好运!”车夫说着拨转马头回返。

    “承您吉言!咱先谢过大爷了。”莫里斯对背过身去的车夫拱手道。说罢转身朝半里外的男爵府走去。

    在没有国王召见的日子里,每当入夜男爵府常灯火通明欢声不绝。这是蒂利尔借以结识笼络十方国上流人士惯用的交际手法,他会大排筵席款待宾朋。在这样的夜晚男爵府外平坦笔直的巷道里都会聚集起几十上百人的流浪汉群体,无家可归的流民对着紧闭的朱红色大门或躺或坐或立或倚,在门廊和露台间七歪八扭搂着廊柱背靠阶沿,专俟宴会散场府里的仆役端出残羹冷炙分发给众人食用,同时恭送那些酒足饭饱的贵族老爷们归去。眼尖的瞅准时机上前道两声老爷们喜欢的奉承话,兴许哪位常时吝啬的老爷一开心趁着酒劲赏个百十枚铜钱就算交上大运了。

    “嘿!朋友,用过晚膳了吗?”莫里斯混进人群拍了下某位衣衫褴褛的流浪汉肩膀,指着男爵府大门问道。

    “早着呢,瞧见天上的明月了吗?月亮没升到屋脊前甭想宴会散场,我们的晚饭还在贵族老爷的银餐具里转悠着哩!我们的大鱼大肉绝顶美味老爷们还没吃饱足哩!耐心点,等他们过足了瘾属于你的那份盛宴总会送来的。”流浪汉侧过脸对他说道。蓬头垢面的样子反衬得莫里斯倒像个端庄整洁的体面人。

    “哦!那我可得找个舒服的地方躺着了,站立这活儿不但消耗体力还没啥回报。”说罢,莫里斯在长廊光线幽暗处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倒身往地上一躺,翘起二郎腿一晃三摇地哼着小曲儿欣赏着头顶穹隆夜色使自己完全融入陌生的群体中。

    “来了来了,赶紧着点,晚了只有捡骨头啃的份了。”

    不知过了多久莫里斯觉得困乏了眯起眼睛就想打个盹儿,恍惚间被聒噪的人声惊醒,下意识看向门口挤挤挨挨的人群。只见人们蜂拥奔上露台把手高高擎起向敞开的大门奋力挥动,口中不住嚷嚷着:“行行好吧老爷,赏点吧,可怜可怜吧...”

    “别急...都别抢!我说你们都别抢...人人有份。”大门内一名青年杂役高声叫嚷着,抵着门扇艰难维持秩序。他的微弱呼声很快被持续不断的人群嚣响淹没,就像巨浪的咆哮淹没海鸟的啾鸣。大伙儿拼命往门洞里挤,里头的仆役拼命往外推搡着人流,眼看流浪汉就要突破防守涌入府内,突然有什么东西越过人们头顶泼水一样飘洒出来,劈头盖脸朝人群淋落。

    “哇---是肉汤!是香喷喷的肉汤,兄弟你可走了狗屎运了。‘天降甘霖’属你最承眷顾,看看...你身上挂满了肉糜...将来肯定能大富大贵!”

    一个满身疥疮的中年男子来不及闪避被汤汁泼的浑身湿透,满头满脸附着肉屑菜渣,身旁一名乞者见状急上前扒下他头上的食物残渣塞进口中边吃边调侃道。其他人也跟着向那人聚拢去手口并用对那人又舔又扒,尽皆将手伸进他破衣烂衫里胡乱抠摸。

    这下总算给大门里的仆役减去了不少压力,他们互相挤眉弄眼打起了眼色,心领神会地将手中端着的食盆一股脑儿泼向门外的青砖地板。顿时街巷里一片腐靡汤水食物四散流溢,刺鼻气味弥漫开来逐渐浓烈,众人见了争相对门里的人破口大骂,仆人们却笑得格外开心,纷纷喊道:“还不快些抢,再抢不着可就真没了!”

    众人也顾不得和仆役争嘴只是发疯般扑向地上污秽不堪的食物像饿急眼的野狗争相发出恶言厉语吓唬身畔抢食的同伴。

    这一幕更是把府里的人逗得乐不可支,呼啦啦一齐望门外抻着脖颈竞相睹视,或议论或谑笑聒噪不止,有人嘲讽道:“嘿呦,瞧瞧,闲常时两条腿的人这会儿全成四条腿的牲口了,你们这等下贱为了口吃的自甘堕落沦为畜类,这么的吧,谁要肯爬过来叫我声父亲为父便进屋给他取个馒头来如何?”

    那个立刻阻止道:“不成,不成,你一人当了老子可是不公平,我等与你俱在一个屋檐下听差,凭什么你做得这些蠢物的爹,我等倒与他们同辈儿枉自折了身份?不成,我们也要当爹否则就合伙找男爵告发你。”

    众仆役听了群起跟风哄闹吵嚷不休。

    仆役们闹得正欢时流浪汉里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蹲在人群中并不和人争抢,安安静静将人们身上和地上的残渣碎滓拾放在手心,待凑足一小撮儿便向身旁焦躁寻觅的饥民嘴边送去,看着人们大口衔过他手中的食物狼吞虎咽乐呵呵笑道:“慢些个,慢些个,可别把我手给吃了,虽说都是肉却得多加小心,别看它皱巴巴倒像柔软酥脆的银耳尝起来可比钢铁岩石还硬哩!哪个不把眼睛擦亮了就下嘴管保叫他先吃顿老拳!”

    “你看那老头儿倒像这群杂碎的仆从,自个儿忙得不可开交把他的同伴倒喂饱了,难道他是这群蚂蚁里头只负责寻找食物的工蚁吗?瞧瞧,他是何等落魄凄惨,然而和为了潲水也能扭打在一块儿的同类们相比他又是何等与众不同啊!”倚在门框上的一个仆役动情说着。

    “是谁在那大发感慨呢?有那闲心戏耍叫花子为什么不将堆满房间的垃圾拎到外头去呢?”一个严肃地声音从仆役们身后传来。

    “哎呀,多美好的月色啊!倘使我有两千个明月那般闪耀夺目的金币,就再也不必像狗儿似的给老爷们点头哈腰求乞讨赏了。”莫里斯仰望夜空高声叹道。

    “哈哈,这叫花子八成是穷疯了吧...金币不应当是像阳光一样金灿灿的吗?想做梦当趁早寻个僻静处睡下,看来你还不甚饥饿哩,倒有闲情逸趣欣赏风月。”门楹旁的仆役戏谑道。

    众仆役听了亦开怀大笑不已,竞相开口打趣。

    方才开言训斥的仆役继续说道:“时来运转美梦成真也并非不可能。”说罢进入内堂费劲地拎着一袋鼓囊囊油腻腻淌着汁水的麻袋走出门来,同时要求门口众人将剩下的垃圾袋尽数拎出府外往巷子里的垃圾回收处丢弃。

    仆役们依言各自取了袋垃圾跟着那人出了府门右拐直行,流浪汉们紧跟在身后,待七八位男仆将垃圾袋丢在百米外的垃圾堆里,饥肠辘辘的人们便一拥而上把头伸进装满生活废料的麻袋里像刨食的野猪不停拱动。

    领头的仆役往回走时从莫里斯身旁经过漫不经心道:“喂!人家都在勤快的找食你怎们光想偷懒,似你这般懒惰最后留给你的必是那臭不可闻之物了。”说罢趾高气昂走入府内。

    说话的正是莫里斯从凯旋城裘里王廷大桥边救下的轻生者莫伊,当日两人秘密约定的事项正是让莫伊以仆人身份潜入男爵府刺探情报。此时莫里斯听了莫伊暗藏深意的话语沉吟片刻,快步奔向争食的人群胡乱嚷嚷道:“你们这许多人为了丁点儿老爷们的残羹剩饭争来抢去没准又得大打出手闹个挂彩见红,便是捞得饱足也吃不快活,不如让我帮你们找吧,至少不必担心我会吃独食。在下以一名正直的流浪者的名誉担保每个人都有份儿,咱这兜里还有几根刚刚捡的骨头没舍得啃哩,瞅你们个个像从坟墓里头爬出来被饿了几千年的干尸我内心就感到无穷痛楚...”他声音悲怆,双手颤抖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碎骨望人群上空猛地抛起,说道:“喏,都拿去吧...”碎骨于空中散开在人们头顶划出一道弧形抛物线只听接连响起一串“笃笃---”声,雨点般掉落人们身后的巷道里。静谧的人群顿时哗然,急速转身狗一般疯狂扑向掉在地上的骨头茬子捡拾啃噬着。

    趁这当口他将所有垃圾袋拎到身旁开阔处兜底倒扣倾个底朝天,袋里的秽物立时洒落一地,而后忍着浓烈地腐臭气味侵袭屏息细细翻找,尽管他不清楚自己要找的是什么,却坚信在男爵府中混出名堂的莫伊一定给他留下了重要线索。

    眼看被骨头转移注意力的乞丐们在争抢中分出了胜负,失败者陆续朝垃圾堆走来,莫里斯心中渐感急切焦躁,暗暗咕哝着:“究竟是什么呢?...臭不可闻之物?难道这里头还有散发着香味的东西吗?...瞧瞧这些可怜人!难道他们是在品尝什么诱人的美味吗...”看着已经回到垃圾堆旁捡食废料的人们他加快了身下翻找的双手,忙碌半晌仍一无所获令他踌躇不已,发丝渗出的汗水流淌在他薄如纸片的人皮面具上令他感到仿佛有万千蠕虫在身上骚动般难受。他看着满地垃圾叹息着不知如何是好,一动不动怔在原地,突然身旁的人群里发出一阵干呕声,接着就是连篇咒骂:“他娘的...这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这样恶臭...是毒药吗?噢...哇...啊呀...呸...!我怕是要被毒死啦...不是吗?他们像对待耗子一样在这些狗都不吃的东西里下了毒,准备把大伙儿都给药死...呜...。”说着说着那人嚎啕大哭起来。

    “恶臭...臭不可闻...”莫里斯低声咕哝着双眼迸光朝哭泣的人奔去,此刻已有人在安慰堕泪者:“得了得了,只是吃了块发霉的乳酪别竟把事情往坏处想,它还不不至于要了你的命,顶多坏几天肚子,这才叫算你倒楣哩!”

    “让我瞧瞧!”莫里斯上前左手搂着那人污秽蓬乱的脑门柔声安慰道:“唔呦...乖孩子,不哭不哭,可不就是块发霉的乳酪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右手轻轻拂弄那张挂着泪珠脏兮兮的脸颊,手指穿过他干枯蜷曲披散到肩膀鬃毛一样的头发缓缓梳理着,接着他又从口袋里掏出刚找着的一块带着肉沫的猪脊骨递到受惊的“孩子”面前,那人一把抢过骨头挣脱莫里斯怀抱顾不得拭去泪水把着骨头又吮又嘬熟练地将食物上的每一处肉沫星儿尽吸入口中。

    待场面恢复平静,莫里斯环视周遭见无人留意自己便俯身寻觅被发现的腐败干酪,从地上已经被愤怒地人们踩得稀烂的淡黄色酪泥中找到一张包装糖果的皱巴巴的油纸片儿,月光下依稀可见上头写着“贝壳村一百号”的墨水字。

    里雅尔南城门外十公里的贝壳村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村里几十户人家祖辈以务农为生,依靠毗邻京畿的优越条件人们农闲时亦会进城找些零活儿干。或行商,或做长短工贴补家用,有些跑对了门路飞黄腾达自此一去不回,也有少数荣归梓里的财主老爷在村里置下华府美宅却也只是颐养之年方肯归来居住。故而村里闲置废弃的屋宇比比皆是,年深日久,那些无人照料的村舍逐渐败落倾圮,静静等待最终坍塌的一天。

    无人居住的房屋本身就能凭空生出许多诡异传闻,门窗紧闭的屋内任何风吹草动引起的声响假如恰巧为从旁经过的好事者听闻,那么一个甚而无数个关于幽灵与恶魔的谣言短时间内就会传遍留置人口寥寥无几的村落。愚昧的人对待鬼神将信将疑,对未经证实的传言保持好奇与敬畏,倘说是恐惧鬼魅倒不如认为是畏惧流言促使人们不去细究与切身利益不相干的事务。特别是涉及他人财产这类生活中最常引发矛盾的话题,多数人保持讳莫如深的态度以避免产生瓜田李下之嫌,给自己招致口舌是非。

    在西边河畔远离村舍聚集的中心居住区有一幢废弃多年砖石结构的古宅,木制的门窗久经风吹日晒,雨淋霜侵,已经褪漆皲裂被白蚁蛀啮出道道沟槽,歪歪扭扭悬挂在四方端正的楹框上。二层的屋顶垄檐凌乱,几行板瓦遗失露出两截干枯纤细的黑色椽板,椽板间的空洞如同屋顶的一道道黑色疤痕给伫立旷野中的颓败宅邸又增添了几许凄凉。

    一个天气晴好的午后,莫里斯穿着他那身乞丐行头来到破屋前抬头看了看锈迹斑斑的门牌号,默念道:“贝壳村一百号。”这是一幢两室一厅的旧式民宅,大厅为主室,两侧厢房有门洞穿墙衔接。莫里斯推门进入屋内看见空荡荡的大厅格外冷清,常年封闭的屋舍导致了室内的地湿混合着木制材料发出腐朽的气息充斥于房间每个角落。

    莫里斯关上门在三个房间内巡视一遭未发现有用的线索,于是挑开犄角旮旯处的蛛网,拂去墙上附着的积灰,沿着每一处空间仔仔细细搜索,在客厅向阳一面墙根泥土地面找到了挖掘过的痕迹。

    他蹲下身子用手按了按那处地表,面露笑意点了点头,旋即起身找来一截枯树杈桠,刨去松软沙土现出个瓷钵盂大小的凹坑。再往下刨去便见着一金色铁制烟匣,拨开三寸见方的烟匣盖子,从里头取出一张对折起的便笺。他打开空白笺纸从破烂衣衫里衬口袋取出一个拇指大小装有神秘液体的玻璃瓶,拧开瓶盖,轻轻往笺纸上抖落几滴液体,用手指将液体在纸张上抹匀又把纸张放在阳光下晒了一会儿。

    当液体被晒干后,只见原先空白的笺纸上显出了一行行浅灰色的文字。

    莫里斯捧着信笺默念道:“谨致无名先生敬启,您吩咐的事情小的时刻不敢疏忽,奈何府中女主人下落之谜始终没有头绪,这家主人狡狯异常,仆役三两月间必与外地产业家丁轮岗替换唯留几名心腹长期随侍听用,故只得如实相告---当下先生所嘱之事半数未能完成,先生亦无须为此怀疑在下为您效劳的决心与能力,因为接下来我所要向您透露的是这位您视为不友好的贵族老爷秘密筹划的惊天阴谋。

    照您的吩咐,自受聘入府之日在下即昼夜留心府里动静,见府中每日过得清闲宁静并无异样,小的兀自为不知该从何着手履行先生嘱托的差使而苦恼,却在两个星期前的某个宴会结束的夜晚,发现有几位重要宾客(稳妥起见,我就不在此透露他们的姓名与官职了)未遵循常例随其他宾客打道回府,而是起身从侧门离去。当即于路小心尾随,见他们走入里间登上楼梯鱼贯进了老爷的书房,原本书房门外是有亲随把守的,那日几名心腹俱外出办差未归小人方得蹑足近前伏于暗处谛听。只闻得老爷低声絮谈国庆日行刺国王云云,他们的谈话断断续续多有细节隐晦未言,我潜匿室外不敢过份张致,模棱之处未得仔细洞察望乞先生见谅。倘先生欲详悉谈话内容可照前约按时打出信号,在下当全文附上谈话,在此受篇幅限制恕不赘言,祝先生福寿安康!无名者拜呈。”莫里斯读罢信将之依原来痕迹折回原样塞进上衣口袋,埋好空匣子喃喃道:“看来有大事要发生了,事情的进展比预想中复杂却又超乎想象的完美!”

    莫里斯从贝壳村回到里雅尔家中的次日傍晚吃罢晚饭正在客厅读报,有仆人通禀道:“主人,国王遣使请您入宫参加舞会。”他放下报纸起身进内堂换上礼服,命驭手驾车跟随使者入宫。

    宏伟的圣贤宫由一个如城堡般的四面体结构建筑组成,它们是构成圣贤宫主体部分的东西南北四宫。被四堵广阔宫墙围于当中的中央花园仿似民宅中常见的拓宽了的天井,广场一侧四堵城墙般巍峨耸峙的宫墙后是大同小异的内部空间布局,无数华丽敞亮的窗台.屋檐和石灰岩墙体雕饰组成了圣贤宫四面衔接成的完整结构,它们更像是把四个外观相似的独立建筑通过巧妙技艺合而为一凑成一个更大的整体。不单外观如此内部设计亦然:四个部分分别有四处聚会用的大厅.召开御前会议的议政殿和大大小小数百个用于休息.餐宴.娱乐等各类规格相同的房间,一切宛如简单的四个复制体,为了便于区分只在各个房间的名字前加上所在方向标记识别。人们的审美标准往往会因为数量充裕使质量大打折扣,当美不再是一种奢侈的追求也就失去了对它投入精力深入鉴赏的兴趣。终究,哪个有为君王会把有限精力花在逐一鉴赏近千个房间的建筑美学上呢?是以,也能就此得出关键结论---圣贤宫的缔造者同样不希望后世子孙沉迷声色犬马,耽于逸乐荒废政务,才会让巧夺天工的匠人不得施展鬼神技艺,只做个表面华丽的简单建筑,徒有宏大外观内部结构却是千篇一律的刻板单调。

    当下莫里斯随使者来到圣贤宫进入东宫的东厅。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早已人影幢幢,身着盛装的贵宾们举止优雅步履从容,彼此举杯相祝彬彬有礼叙谈着。高高的丹墀上国王端居宝座,他左近旁坐着一位容貌俊秀的年轻后生,二人满面春风观看着大厅里信步交谈的人们不时侧身聊上几句。那后生偶将目光瞥向人群里闷闷不乐顾自徘徊的公主,眉宇间尽是怜爱之情。

    莫里斯穿过人群径至丹墀下向国王躬身行礼道:“蒙蔽下抬爱传召赴会,敝人不胜荣幸!”

    “先生毋须拘礼,您可认得寡人身旁的贵宾?”国王指着后生笑问道。

    “恕敝人眼拙不曾识得上宾尊颜,未知陛下何有此问?”

    “小王自成年即游学在外鲜于宫廷出入先生不知小王亦不足为奇,倘小王不知先生方为奇也!”那青年微笑谦恭道。

    “惭愧,惭愧!”莫里斯对那青年欠身道。

    “还是让孤家为先生介绍一下吧,”国王和蔼说道:“这位是鳞洲国君主巴里国王嫡子储君费希斯殿下。”他看了看费希斯王子说道:“至于莫里斯先生的身份履历就不需要孤家为贤侄多做赘述了吧!”

    “当然,先生的大名响彻寰宇人尽皆知,凭小侄四海遨游之见闻没准小侄对先生的了解还胜过伯父哩!”

    “哈,言之有理,那就请贤侄快些说说有关先生蜚声四海的传奇事迹吧!”国王乐呵呵道。

    “那么且请伯父容小侄与先生熟识了再仔细道来。”

    “请便,请便!”

    见国王点头应允费希斯王子即对莫里斯说道:“小王费希斯曾留学金阙国有一金阙国名‘巴列克斯’,先生虽不识得小王我对先生则孺慕久矣。盖因先生与小王双亲交厚,家父家母常说生平从未见过似先生这般富有且慷慨的义士,他们坚信先生必有上苍庇佑,否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短暂人生中使自己的财富与善举遍及无尽的世界。先生的慷慨援助惠及了世界上无数的穷苦大众,在此我要代表我的祖国再次感谢先生为鳞洲国民众施行的所有伟大善举。”

    “殿下过奖了,敝人不过将庶众手里赚取的财富匀出些散与庶众罢了,这是任何有良知的商人都会去做的。”

    “莫里斯先生乐善好施举世皆知,他能常驻十方国乃十方国之幸也---来人,赐酒!”国王像个被伙伴们冷落的稚童不甘寂寞地插话道。

    侍者应声向莫里斯擎来酒盘,莫里斯从放着各类酒品的银盘里端起一只盛着琥珀色甜酒的高脚杯向国王表达了谢意,又向费希斯王子致意了,兀自退入往来不绝忙于交际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