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远找到“百草堂”颇费一番周折，虽然北狄的汉化程度较高，但说中原话写汉字基本上是贵族的权利和象征，而“百草堂”所在的贱民区，认识北狄文字的都没几个，更别说听懂中原话认识汉字了，而且正是中午，外面行人本就稀少。还是把梅自芳的伤势跟一个路人比划半天，沈知远才大致弄清“百草堂”的位置。

    沈知远搀扶着梅自芳来到“百草堂”时，正直午后，铺子里没有顾客，唯一的伙计给贵族区的病人送药去了。保掌柜正坐在柜台里面的躺椅上慢慢的摇着芭蕉扇，双目微闭，轻声哼着：“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沈知远一边向保掌柜说明来意，一边把破六韩拔陵的腰牌递给他。保掌柜接过沈知远递过来的腰牌，看了一眼，道：“随我来。”穿过帐篷后门，来到紧紧相邻地一大一小两顶帐篷，保掌柜介绍道：“这顶大的帐篷是公子的，那顶小的给方大侠养伤，两边可相互出入。帐篷里生活用具一应俱全，如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晚上我为二位接风洗尘。”

    安顿下来之后，保掌柜又查看了方自如的伤势，说是并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元气损耗大，吃几服药修养几日便可痊愈。保掌柜回到药铺，见伙计已经回来，就嘱咐他煎一副固本培元的药给方自如送过去。

    保掌柜又回来领着沈知远到另一个紧挨着“百草堂”的帐篷，帐篷里的陈设与中原的客厅相似，看来这是一处会客室，二人分宾主落座。

    “不知沈公子此行所为何事？”保掌柜微笑着问道。

    “我想见见左将军哈尔泰。”沈知远简短答道。

    “是为了青石峪的事？”保掌柜微微皱了皱眉。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前辈，在下沈知远，家父沈百川。此来，一是要了解青石峪事件的真相，并使之大白于天下，我们父子得以昭雪；二来，了解柔然的形势，为大魏，为两国和平略尽绵薄之力。”沈知远把此行目的如实道来。

    “世子，不用称呼我前辈，叫我保掌柜，或者老保就成。这两桩事情都很麻烦的紧呐。”保掌柜刚刚舒展开来的眉头又紧紧的拧在一起。

    “莫非保掌柜听到什么消息了吗？”沈知远急切地问。

    “哈尔泰是老汗王的人，他是主和派。而小王子（草原上通常叫左贤王郁久闾托利为大王子，右卢屠王郁久闾阿什利为小王子）对大魏的态度也是主和的。所以哈尔泰被送到汗庭后，就被大王子的人接了过去，名为保护实为监视，大王子则是主战派的核心。”

    “那汗位之争怎么样了呢？谁的胜算更大？”沈知远追问。

    “老汗王归天时，传言遗诏是让小王子继位。但大王子的部属和支持者认为遗诏是假的，是被小王子篡改的。恰好当时小王子正在汗庭，大王子则在西疆，反击夏国赫连精诚的袭扰。他们要求等大王子回来，等老汗王的葬礼结束之后在考虑汗位问题。”保掌柜呷了口茶继续道：“八王当中，右贤王、右日逐王、左谷蠡王和右谷蠡王等四王支持大王子，加上大王子本身的军队，大王子这边掌握了24个万骑中的13个；左呼知王、右呼知王和左卢屠王是公开支持小王子的，小王子才控制了4个万骑。”

    “左日逐王则态度不明，两方都拉拢他，尤其是小王子这边，但他两边都不得罪，似乎超然事外，谁登基都一样，只要大阏氏是呼延部的就行。”

    “老汗王一死，北狄立刻就会陷入分裂与混乱，这是成百上千年的传统，从没有过例外。草原上的人尊重血统，更喜欢强者，就算是老汗王指定的继承人，也得在真刀实剑的杀戮中证明自己的实力。所有人嘴里都会喊着报仇的口号，但大大小小的竞争者相互间先要打一仗。”

    “从实力对比来看，大王子远远在小王子之上，简直就是碾压啊。所以，小王子虽有遗诏，但在大王子势力的阻挠下却不敢登基继位。”沈知远谓道。

    “表面上看的确如此。左右贤王和左右谷蠡王的军队都分布在国境四周，防范外敌，所以支持大王子的军队都离汗庭太远，而且不能全部抽掉回来。除了右日逐王的2个万骑。而左右日逐王、左谷蠡王和右谷蠡王的职责是拱卫汗庭，故拥护小王子的军队都离汗庭不远。这就使得小王子在汗庭周边形成了局部优势。”保掌柜喝了一大口茶后继续说。

    “但是右日逐王的领地紧挨着小王子，小王子也不敢轻举妄动。就这样，彼此形成一定的均势。现在，大王子也已返回汗庭，据说他已和夏国在内的西域诸国达成和解。局势到底朝什么方向发展，谁都难以预料。”保掌柜有些忧虑。

    “那老汗王直属的5个万骑，选择支持谁呢？他们是铁板一块吗？”沈知远疑惑地问道。

    “老汗王直属骑兵分为两部分，即左右大都尉各领2个万骑，左右大将军各领5000骑。其中，左右大将军率领的1个万骑就是草原上最精锐的骑兵——瀚海卫。汗王直属军队没有倾向性，他们的军官都来自贵族世家，在历次汗王之争中都保持中立，谁是汗王就效忠谁。谁当上汗王，谁就拥有这5万精锐骑兵。看着都让人眼红。”保掌柜将杯中剩下的茶一饮而尽。

    “看来大王子是想把青石峪事件的矛头指向大魏。不管青石峪事件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他都把责任推给大魏，激起主战派的斗志，从而使他的同盟更加稳固，增大在汗位之争中的筹码。这就是他之所以软禁哈尔泰的真正目的。现在大王子既然回来了，对哈尔泰的监视只怕更严密，想见到哈尔泰几乎不可能了。”沈知远略显失望地道。

    “不过，哈尔泰麾下的左瀚海卫的高级军官们一直在给大王子施压。”保掌柜提示道。

    “我们可以促成小王子和左瀚海卫的联合，把哈尔泰从大王子手中要过来，从而了解青石峪事件的真相。”沈知远顿觉“柳暗花明”。

    “小王子明知……却不敢冒然称汗，是担心右日逐王抄他的老窝。小王子的领地靠近阴山，如果取得大魏的支持，即可不考虑右日逐王的威胁，从而解除后顾之忧。小王子有和大魏联手合作的打算吗？”沈知远分析道。

    “据我所知，小王子已派出三拨使臣，一路出使中原，一路去东部诸部，包括东胡、契丹、靺鞨、高丽等部，一路去铁勒、匈奴两部。这当中，最重要的当然是中原的态度。”保掌柜道。

    “估计大魏会和小王子合作吗？”沈知远问到。

    “这就要看小王子拿出怎样的诚意，能接受什么样的价码了？”

    “大魏这时厉兵秣马一心准备南征伐楚，当然要保证不能后院起火。所以，估计不仅不会狮子大开口，而且为了笼络小王子，大魏可能更愿意付出足够多的代价。”沈知远继续道。

    “小王子向大魏求娶一位公主，同时保证若他继承汗位，将与大魏立即定立盟约，约定两国和平共处，并尊大魏为上国，尊大魏皇帝为‘天可汗’。”保掌柜平静地说。

    “不过，世子的身份暂时还是不要暴露为好，以防万一。汗庭的消息，老朽可以代世子打探。”

    “你是担心小王子会把我作为向大魏示好的投名状？”沈知远笑着说道。

    保掌柜点点头。

    “保掌柜过虑了。只要能顺利接出哈尔泰，一切就都迎刃而解，那时小王子只会选择和我合作。”沈知远胸有成竹。

    “保掌柜能否帮我与小王子接洽？”沈知远问道。

    “我认识小王子的管家，他常来铺子里抓药。”保掌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