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义程走了后，萧慕有些不快。多年以前，他确实曾对宋义程承诺，此一生，定不相负。那时，他仍然是那个尚未褪去青涩的少年。宋欣悦喜欢他，非他不嫁，宋义程上门求娶。彼时宋欣悦已经在家里整日以泪洗脸了。

    他淡淡地问他：“我此生于情一事，并非有心，你可知道？”

    他娶了沈贞舒，最初也是为了那份师恩。沈老因言获罪，在他流放之前，他便求娶了他的女儿。

    宋义程道：“属下明白。只是悦儿此生非你，如若是别人，怕她一辈子便郁郁寡欢，早夭折寿。”

    他漠然。

    宋义程便又道：“程只是请世子求娶，并不敢求世子有情。只请世子一生保她衣食无忧，平安无事，便够了。”

    他不想因此事上便与宋义程有了嫌隙。宋义程救过他的左手，让他不因此而成开国以来第一个断掌世子。要知道，身有残疾的世子，断断是无法成为帝及的。娶谁，于他而言，也不是很大的事。

    于是，他便应允了。

    但是，他却没想到宋义程会要求，给宋欣悦一个孩子。

    就在刚才，宋义程道，如果女子没有一儿半女，怕晚景凄凉，一辈子平安无事，怕世子是难以践诺了。

    萧慕从小在宫中长大，深谙后宫的这些伎俩，也见多了兄弟阋墙，你死我活。他并不想开枝散叶那么多，也早想好自己的孩子都从嫡出，除了云姬，其他姬妾，不会得他子息。

    他自己从书房出来，并不带随从。日薄西山，偶有秋荷的香味传来，原来他已经走到湖心亭了。

    他的目力一向极好，他看到湖心亭岸边的小舟有些许的晃动。

    他走过去一看。是秦小红。

    秦小红正坐在舟中，抱着双膝，眼神空洞，他走近了都不知道。

    秦小红一向都很注意打扮，他虽然没说，但他每次见她都会发现她要么化了点妆，要么新的襦裙搭配首饰，等等，但今日见她，脂粉未施，眉眼淡淡，珠钗精简，身上也是素白素白的。大有不同。

    萧慕一跃便进入小舟中。舟身晃荡，秦小红这才抬起头来。

    “世子爷。”秦小红正要曲半身行礼。

    “免了。”萧慕止住了她。

    秦小红问道：“世子在此，小的恐惊扰雅兴，先行退下。”

    萧慕道：“无妨。你可以掌舟。”

    舟虽轻小，但也有颇有重量，秦小红从小便懂得，便道：“婢女力气不大，怕撑不了许远，不如让女婢叫小厮们来伺候。”

    “你就这么怕吗？”萧慕轻笑道。看着秦小红。

    秦小红被说中了心事，这夕阳西下，孤男寡女同处一舟，确实不妥。但她看着他讥笑的样子，就不想承认。反正，行得端坐得正，身正不怕影子斜。

    秦小红便默然不语，自去拿篱，轻轻一点，小舟便荡开去。

    秦小红一直坐在小舟上想着盈月所言，她说她那日看到秦淮是被萧翊的侍卫所击昏，然后投放到井里去的。当时三老爷史川也在一旁。至于为何他要和王爷的侍卫一起行此事，她便不知。

    秦小红思索着，史川一向对秦淮有意，为何会任由他人痛下杀手，想必姐姐应该是知道了他们不可为人知的秘密，以至于他们要杀人灭口。既然不能为人知，那大概是致命的软肋，如果她掌握到了，是不是就可以为姐姐报仇了？

    “喂，你看你都撑到哪里了？”萧慕忍不住说道。

    秦小红回过神，看这舟可以说是一动不动，原地打转。忍不住笑起来。

    “回世子，女婢说过女婢并不会掌船。”

    萧慕嘴角隐隐抽动，便道：“我来吧。”

    秦小红退到一旁，萧慕拿起篱，自己撑舟。

    舟往湖心去，那里荷花一簇簇，甚是美丽。

    一时无话。秦小红便道：“世子怎地突然有此雅兴，来湖心赏荷。”

    “那日云姬生日，那荷花不过几株，香味已是不错，想来今日荷花都盛开，更好了。”

    秦小红道：“女婢却不这么认为。那花香是若有若无的才好，偶尔闻之，便觉欣喜非常。如果满湖都是荷花香，倒显得湖太拥挤，且香味辣人了。”

    “便如美人一般，如若只有一个，便知道其美，多了，就不知其美了。”

    萧慕道：“哦，这个我倒未曾听过。”

    “世子，那日多谢您相救之恩。”秦小红道。

    “不过是顺手。”萧慕淡淡道。仿佛救的是一只小动物。

    秦小红微咳，又道：“那日我不慎将世子，世子身上的手帕拿下。”

    秦小红稍微一顿，便道：“那手帕上面的祥云是云姬为您所绣，您竟然贴身带着，为何平日里，要对云姬故作冷淡呢？”

    萧慕不悦，不语。今日是何时运，怎么都来逼问他感情上的事呢？他从小见他帝及对众姬妾的安抚打压和平衡周旋，便对内宅后宫之事最是不耐烦。

    秦小红看他隐隐的不悦，等了一会，仍未有回复，便又道：“云姬对您痴心非常，如今也快临盆，世子当多陪陪云姬。”

    萧慕道：“你管得太多了。下船。”

    秦小红一看，原来舟已经回到岸边。她心下暗喜，想着说了这么些不中听的，果然可提前下船了。

    谁知道他们才从船下来，便看到了正走到湖心亭来赏荷的沈贞舒和宋欣悦。以及，正在岸边等着的卫承和林夙。

    秦小红一下子感觉头大。

    绿翘心直口快，“小红，你怎么和世子爷在舟上？”

    沈贞舒心中已是不悦，本就有所怀疑，听绿翘如此说出来，更是烦闷。

    “哎呦，沈云姬当真是大方呀。”宋欣悦阴阳怪气地说道。“自古便有长孙皇后献—”

    萧慕打断宋欣悦，道：“有什么？”

    宋欣悦委屈地撅着嘴，抱怨道：“爷真是，哥哥走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我正赶着来见他，倒寻不着了。”

    “娘娘说笑了，不过是刚好世子要人帮忙撑船，刚好女婢在这附近。”秦小红解释道。

    “你不用跟我解释，”宋欣悦又对着沈贞舒道：“你院里的人，合该你自己管着，如果云姬有效仿长孙皇后之意，那也谁也管不着。”

    “欣悦，”萧慕道：“刚你哥走得急，来不及跟你说，刚好你也来了，便一道去你那里用膳吧。”

    “好——爷。”宋欣悦故意拉长声音道。

    沈贞舒看着欣欣然与萧慕一道回去的宋欣悦，脸色更加不好看。

    “我们也回去巴。”沈贞舒漠然道。

    翡翠深深看了秦小红一眼。小红看着卫承，看他也有些不自然。但也只能先回去了。

    宋欣悦与萧慕吃罢晚饭，萧慕便在她处留宿。宋欣悦服侍他更衣入睡，说道：“世子，贞舒姐姐马上便要临盆了。悦好生羡慕啊。”

    她柔情似水的美目望着萧慕，萧慕看着她，道：“今日你哥哥来，也说了此事。让外面的郎中看看也无妨，但却要是能干的。”

    宋欣悦听到，面有愁容，悲伤道：“是妾不济，入府5年多，尚不能为世子开枝散叶。”

    萧慕将她揽入怀里，抚摸着她柔亮的发丝，轻轻道：“无妨，哪怕你一世无所出，我也对你一如往昔。”

    他看着她厅上的火红色的珊瑚，随口说道：“这珊瑚你倒是养得极好。”

    “是，这是妾刚进府第一年生辰爷送的，妾一直好好养着，叫人每日用清水涤尘。”

    “东西是好，但也确实旧了，有更好的，以后我再给你寻来罢。”

    “谢爷。”宋欣悦欣喜地将头埋进萧慕怀里。

    一夜，赏月阁主屋帐外红烛分外明亮。

    集院里，两三人却各有心思。

    沈贞舒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便又起身走几步。

    值夜的翡翠过来服侍，问道：“云姬是否身体又不适？要不要叫太医来？”

    “不了，之前太医说了，还有一个多月要生了，身体笨重，晚上入睡困难也是常事。夜深了，不要再扰人了。”沈贞舒道。

    “云姬真是惯会替人着想。”翡翠有些愤愤地道。

    沈贞舒道：“与人为善，也算为我孩儿积福了。”

    “今日之事，云姬有何打算？”翡翠扶着沈贞舒坐下，给她端了一碗牛奶。

    沈贞舒想了一会，才道：“我也是想着此事，才难以入睡。”

    “不若，将小红配了小厮？或是发卖出去？”

    沈贞舒道：“人各有命，如若她真的有这种命，我怎么做，又有什么用？”

    翡翠叹了口气。

    沈贞舒也叹了口气，始终，她心上，没那么疼惜秦小红了。小红于她，是那么招人喜欢，但她却无法与分享她丈夫爱的女人，无芥蒂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除了沈贞舒睡不着，秦小红也睡不着，但她半点也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她依然想着如何为姐姐报仇，没有发觉沈贞舒此次自她回来后便对她淡淡的。卫承那边，她自信可以解决，只要她解释一下，她相信卫承会相信她的。

    翌日清早，宋欣悦送走萧慕后，便有王媚替她穿衣。王媚悄悄说道：“宋姬，我听闻此次秦小红回来，沈贞舒已经待她没有之前的亲厚了。”

    “哦，早该如此。这秦小红长得一副小妖精样，任凭是哪个女人，也不会容忍有这么一个人常年在自己丈夫面前转悠。”宋欣悦慢慢地描着眉毛。

    “是的，人心最经不起考验。”

    “娘娘这黛萝真真好看。”王媚忍不住赞叹。

    宋欣悦得意地道：“这黛萝是世子专门为我配置，独一份的。世人都知道世子有才，能征善战，却不知他其实更是调香的高手。这黛萝就是加了他调的香，颜色更美，香味更浓。”

    “我听闻，不止这香，连娘娘日用的脂粉都加了世子爷为您调的香料呢。”

    “他对我，确实是不同的。”宋欣悦笑道。

    “这也不说了，那边的人要他们加快动作，都快到生产日期了。”

    “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娘娘您不知道，越是临产，发生点意外，才越是危险。对小儿，对大人，都是。”王媚阴恻恻地说道。

    “在这前，得把这碍事的秦小红先撵走。”宋欣悦讨厌地说。

    “是。”王媚恭顺地为宋欣悦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