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以上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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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间】迷失之影

    冰冷的土地,密不透风墙体,犹如牢笼。手臂上是因挣扎而抓出的创伤,还未愈合,却被同类们撕扯着。他醒来了,用无神的双目注视着那些贪婪的乌鸦,它们正是无法思考,神情才只会饥馑占据。黑色的血液沾染在身,他不想以毫无作用的呻吟浪费奄奄一息的空气。在暗处,不仅是羽毛,还有它们失去生命的躯壳。他许是活过,只是现在做了上界的行尸走肉。

    人类的躯体掺杂着魔腾兽的血液,使他不再归于任何一类,两者间任意一次或大或小的冲突,都会导致他的痛不欲生。疾病或是伤害都不能帮助他迎来过早的毁灭,愈合能力会把他的伤口变得完好如初,他不会受伤,却能体会到它带来的感觉。

    这便是他的诞生,堆砌无数同类沉重的喘息,执行权能的工具以及永无止境的挣扎。

    门被推开了,皎洁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第一束光亮如此微弱而狭窄,这是借来的光辉,就像他借来的躯体。

    “你的权能,带领这群乌鸦去往三途河源。”

    他寻着声音的来源缓慢移动视线,阿撒兹勒没有留给他应有的学习期,而是将这具身体原先主人的学识强加于他,他的意识不会被这些不属于他的学识左右。尽管如此,他现在的精神力已是相当薄弱,从某种程度,他知晓自己不过是一个试验品。

    “我归属于它们吗?”他用极其虚弱的嗓音问道。

    “倘若这是你问出的第一句话,未免有些愚昧了。当然,你归属于它们,更归属于上界。还有什么疑惑吗?”

    他思索片刻,竭力用较为平静的语调问出:“我们与六大板块上的居民有本质上的差异吗?”

    “我们拥有着他们无法掌控的权能,但我们无权干预他们,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我们也会因受到伤害而死,因时间流逝而亡。他们在很久以前曾与我们一样,只是甘于堕落罢了。当然,他们是实足的傻瓜,淡忘了自己的过去,寄将来于自认为幻想出的神明。我们扩大了权能的影响,称之为教义他们会为这虚无缥缈摇旗呐喊,哪怕上面沾染了不洁,甚至会有人不明所以的为其牺牲。”

    他不以为然,反驳道:“在我看来,你们之所以傲慢,之所以贬低是这过高的权能埋没了谦卑。为了虚荣,不惜利用无知,在他们面前树立起一个又一个的假想敌,把他们安置在空中楼阁却不去承担坍塌的危险。不去干预,处处干预。恕我直言,简直无药可救。”

    他感受到了欲言又止后的沉默。乌鸦们还未停止住它们的喙,这使他不得不放弃这次无果的交谈。

    “埃涅索,不要再在这无知有肮脏的造物上花费时间了。到底是人类的学识,就连询问最基本的问题,话锋也要偏转于他们。”站在门后旁听的人似乎有些不耐烦,走了进来。

    埃涅索低声对那人说道:“卢奇菲罗,除掉那些乌鸦吧,我感觉他快要不行了……”

    卢奇菲罗听后,似乎是出于戏谑,踏着信步走到他的面前。

    他的颈部被扼住,他挣扎着,试图用因长时间紧抓地面而血肉迷糊的手指挣脱,可疼痛让他连力气都使不上。

    “站起来,倘若你还承认自己的身份。”

    他冷笑一声,将喉管中漫上来的血液啐在这傲慢家伙的脸上:“不光是要站起来,如果让我践踏在你的身上,我会很愿意的。”

    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他被狠狠地撇在了地上,乌鸦们被惊动后四处飞散。他的目光紧盯着,犹如被惹怒的困兽,要与面前的人拼个你死我活。

    “还想要继续成为这群乌鸦的食物吗?”卢奇菲罗略有回避。

    “我不会在意,正如她所说,我归属它们。”

    “他的头脑必然有问题。阿撒兹勒究竟是创造出了一个怎样的异类。”随之而来的是砸门声。

    他感到无趣,无论是一问一答式的无聊交谈,还是恼羞成怒的无能神明,他伸了个懒腰,侧躺在地面上。

    “忘掉刚刚的事吧。卢奇菲罗就是这样,不过抛去权能而与人类做出的对比像是上界的禁忌,它牵动着这里所有人的神经。”埃涅索解释道,“他同我一样是阿撒兹勒的学生。”

    “阿撒兹勒?他的造物……我的父亲吗?”

    “可以说是的,但你要知道,作为主神的艾斯缔尔应是我们每个人的父亲。”

    见他没有反应,埃涅索出于缓和气氛问道:“你需要来杯茶吗?”

    “那是什么?”

    “产自落雷谷,喝起来淡淡的,但回味甘醇。你会喜欢的……稍等一下。”

    话音刚落,她站起身,手刚一触碰到门便被拦住了。

    “开着吧,照照光亮挺好的。”

    她没再说些什么,消失在了转角处。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催促他支撑着爬了起来,他慢慢地挪到门边,外界的一切无时无刻的吸引着他,可他依旧选择停留在牢笼中。不是为了幼稚的等待,而是未知带给他的恐惧,他留恋这片刻的空气,可意识却给他扣上了天然的桎梏。

    埃涅索将茶水端放在地面上,升腾着的热气和掺杂着淡雅的清香很是暖和。

    “我感到奇怪,为什么月光是自下而上的?”他问道。

    “我所听到的,第一任主神创造了天宇后将上界隐藏在云雾之中。六大板块上的人所看到的天体,都是上界的灯盏,它们悬挂在下方。就比如,他们看到的日出是由东缓缓升起,而我们向下看,它是只是有规律略带幅度的转动。”

    “主神可真是好逸恶劳啊。可是,既然是主神创造了上界,他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的创造出六大板块。”

    “事实上六大板块在最初是为了放逐反叛的居民的,他们与我们在一开始算得上是一类,然而他们又为了六大板块上的土地争斗,逐渐的忘了自己的家乡是哪里,如今六大板块都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变迁,我们的优越感和他们的淡忘形成了屏障。”

    他陷入了沉默,尽管他无法取证来自上界的说法是否正确。

    “嗯……正因为如此,你应当了解自己处在的地位。卢奇菲罗刚才的举动,似乎也要联想到你身为人造神的身份。”埃涅索想起了交谈的目的,说道。

    “我能理解的。从你说的第一句话开始,我就已经推测到自己的这项权能是强加的,亦或是不存在的。毕竟这听上去不是权能,而是一个苦役。进而,我应当是最为低卑的。接下来,你要说什么呢?啊,阿撒兹勒要怎样使用我。自乌鸦的啃咬,我已失去了最卑微的落点,我的存在正是工具,坦然接受才能在界限内最大程度的自在,不是吗?或许,你需要告诉我,这项差事的尽头是什么时候。”

    “……在他人不再需要背负你的付出及牺牲,也就是权能失去意义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不必存在了。”

    “那对我而言,不正是没有了时间的界限吗?直到我的身体用烂了为止?”他发疯般的笑了起来,“果然啊,真是一个恶毒的玩笑。”

    他放下空杯子,向她行了最简单的礼:“好了,我认为再说下去已经没有必要了。”

    埃涅索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收起那些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的杯具,回应他后离开了。

    “阿撒兹勒会在闲暇时过来见你的。”临走时她这样说道。

    昏暗的环境再次恢复平静,乌鸦们从各个角落飞了回来,他轻抚着它们的脖颈似乎在想些什么。

    “我的生命是被缝合出来的啊……”

    在冰之一族遇到海德拉的瞬间,不光是多个灵魂混杂的气息,还有不能停止消耗的魔能,以及毫无意义的躯体。

    冰之一族能见到这些也不足为奇吧,被三途河源环绕,又徘徊着被弥留了的始祖,始终未能融化的冰雪。倘若这里没有了人烟,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死灵之城。

    这些灵魂始于昼渊的举措,他一直不能理解昼渊面对苍使用弥留的真正含义。不明,空洞,而又苍白,正如他的名字——“苍”,让渡鸦不能看透他有什么值得救赎的意义。

    狄更城,一定要容下苍的灵魂,这是渡鸦唯一的夙愿,他希望见证到自己眼中的罪人,在获得永恒身躯后经受永无止境的惩罚。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并未在三途河源亦或是上界中与昼渊再度相遇,那必然是去了狄更城了吧,倘若他的尽头真的存在,他也希望狄更城成为他的归宿。如果作为狄更城缔造者的卢奇菲罗见到他,会不会摆出一副惊愕的表情呢?

    “乌哥利诺?你没事吧……”海德拉把手掌在他眼前晃动几下。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渡鸦回答。

    在他看来,他的身边全部都是这样的异类,哪怕埃涅索也是如此。当假象被推翻后,又是在上界对西琴的拔刀相向。快要支撑不住了吧,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昔拉的鲜血似乎永远在它们上面,怎么也洗刷不掉。

    “昼渊啊,为什么呢?看吧……现在就连现实对我而言,也像是置身于狄更城,我不属于任何,却也因此属于所有。所以啊,所谓奇迹都是自己给出的谎言,我依附于奇迹,是为了掩饰脆弱。”他在心中咒骂着自己。

    “海德拉,距离水都的盛典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可以好好期待一下。倘若在两个多月后出发,应该还能赶上。”渡鸦笑着对他说。

    “真的吗?叫上镝吧!”

    “嗯,当然。如果他愿意的话……冰之一族到水都的路程可不远,况且这个时间跨度不知道他等不等得及。”

    海德拉乖巧的点点头。

    只要我能够亲自带领你走向终点。渡鸦思索着,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仁慈的解法。作为盛典的谐音者亦或是异教徒的摆渡人,做出职责外的事虽然很让他不爽,就权当做了件为数不多的好事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