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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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折戟沉沙

    谢无忧哈哈大笑,心底的一抹得意如初春下的野草,簌簌地冒头,抱拳道:“小哥谬赞了!谬赞了!”

    嘴角一抽,徐福看着眼前道士的表情,有些后悔,似乎不像是一个谦虚的人,于是问道:“不知道长是在哪座山头修行?”

    徐福没有见过修行之人,但也听说过,就好像凡尘所讲的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但领进门却是十分重要的,所以大多数都是有门派的。

    就算有些不入山门谱牒的野修,大多也是有一个野修师傅的。

    猛地停住笑声,谢无忧有些迟疑,最后还是试探性地说道:“不知小哥听没听过不知山?”

    坐在一旁的徐福认真地想了想,最后摇头道:“莫非是什么隐世不出的门派?”

    谢无忧没了说下去的冲动,只是腹诽一声:果然不是什么大门大派。只得故作谦逊道:“小门小派,小哥没有听说过,再正常不过。”

    徐福面露犹豫之色,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谢无忧善解人意道:“徐福小哥有话直说,这里没有外人,但说无妨。”

    听到眼前之人如此说了,徐福一狠下心,问道:“我想知道我有修仙的可能吗?”

    此话一说完,徐福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看向谢无忧眼神深处带着一丝担忧和渴望。

    暮色昏黑,谢无忧能看见这个年轻人眼中的光亮以及那一丝紧张,哪怕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就心知肚明,谢无忧还是不忍心直接告诉他答案。

    这和前世不知天命的自己有什么区别?其实心里早就知道自己没有发财的命,没有过上好日子的命,但经过一次次打击和挫折后,还是会哭着问自己:这辈子难道就这样了?

    “我帮你测试一下!”谢无忧笑了笑,笑意中藏着一丝勉强,伸出手,放在徐福的脑袋上,忽然的白光一闪,但也只是瞬间,忽然就消失不见,那抹白光,正是谢无忧的一缕灵力。

    虽然时间极为短暂,可是那抹白光却顺着徐福的身体,自天灵而下,游遍全身,所以其中景象,谢无忧一览无余,可谓纤毫毕现。

    谢无忧没有隐瞒他,露出可惜之色:“徐福小哥,有些惋惜!”

    不知怎地,看着徐福皱着眉头,脸上肌肉颤动,谢无忧没来由心头一抽。现实有时候是残酷的,可是早点认清现实,对自己会好一点。

    徐福沉默了片刻,才微笑道:“多谢道长。”

    突然,徐福身体一动,舒出一口气,一只手撑在地上,一手挡在眼前,眺望远方,视线模糊,低喃道:“可惜了——”

    谢无忧尽力弯着腰,指尖在地上摩挲,画圆圈,一直重复第一次画好的圆,更加沉默。

    他忽然认识到一个问题,这个世界似乎比那个世界更加残酷一些,而现在的自己比以前的自己似乎也要幸运一些,又或许他早就认识到这个问题,所以十一年来,更加害怕失去这些东西,才那么努力着。

    可眼前这个人,连努力的资格都没有,就因为那所谓狗屁的资质,就注定了他只能平庸。

    徐福忽然开口说道:“其实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有一个喜欢的姑娘,她过的不太好,所以我想帮帮她。”

    见谢无忧没有搭话,也没有任何举动,也没有向旁人露出痴心妄想的表情,不由好奇道:“没什么想说的?”

    “是个汉子。”谢无忧一愣,也有些惊讶,忽然觉得这个客栈小二,身子蓦然地高大起来,又补充了一句:“不孬!”

    徐福哈哈大笑,顿时豪情万丈,他站起身,去舀了两碗茶水,一碗递给坐在门槛上,却看的极为顺眼的年轻道人,大笑道:“这碗茶水当我送你的,敬你‘不孬’二字。”

    谢无忧接过茶碗,满满当当,豪气道:“天上的仙人有自己的仙气,咱们平头老百姓,也有自己的豪气,真论起来,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两只白碗相碰,谢无忧豪饮而尽,徐福豪情万丈,擦了擦嘴边的茶水,“真他娘的过瘾。”

    心一狠,徐福把手中的白碗往地上一砸,砰的一声,那只白碗四分五裂,地上碎片尤其扎眼。

    谢无忧也想将白碗照模学样,索性豪爽一把,还没扔下。

    “一个白碗两文钱!”

    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徐福正想来一句:“关你屁事!”

    只是眼角余光一瞥,就生生止住了,谢无忧循着声音望去,看到来人后,瞟了一眼徐福,悻悻然收回拿着碗的手,不做声色。

    徐福看着掌柜,刚才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豪气,似乎被那句“两文钱”抽的一干二净,只好嘀咕一声:“真巧!”

    掌柜方正大步走来,对着徐福冷哼一声:“还不收拾干净?”

    对坐在地上的年轻道人明显态度好上许多,抱拳道:“见笑了!”

    谢无忧看着从屋里拿出扫帚,一脸无辜的徐福,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抱拳道别,随后目不斜视地上了楼去。

    走在楼梯转角,那位长相威严的掌柜进了后院,谢无忧啧啧两声,待徐福抬起头后,看见年轻道人竖起大拇指,说了两个无声字眼。

    徐福看着白碗碎片,挺直腰杆,重复道:“不孬!”

    .......

    .......

    上了楼的谢无忧来到房间,对刚才的情景回味无穷,还没坐在椅子上,就看到白露在床上捧腹大笑,声音有些刺耳。

    看来刚才的一切,白露早就从窗户那里,看的一清二楚。

    谢无忧没理会,自顾自道:“真是有趣的人!”

    白露敏捷地跳下床,又跳到桌子上,双目露出狡黠,笑问道:“还以为你会硬着头皮把那只碗也摔了呢!”

    谢无忧叹了口气,好像是自我安慰一般:“省下两文钱!”

    白露又笑了好一阵,才堪堪停下。

    看着谢无忧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打着哈哈,白露问道:“你是在想那名叫徐福的小二没有资质一事?”

    谢无忧点点头,“就是忽然生出一阵恍惚!”

    不用跳上谢无忧的肩头,也能拍着他的肩膀,白露用老气横秋的口吻道:“下次本公主给你准备十万只碗,让你摔个够。”

    虽然被白露会错了意,听到这话,谢无忧心中也是一暖,又听到白露说道:“那小二没有资质,就没有修炼的进门路子,或许有些大能有办法,可不管谁有这条通天路,其珍贵程度不言而喻,肯定不会白白浪费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所以你别多想了!”

    谢无忧自然明白,只是难免生出异样的情绪,不过很快就被他甩了出去,问道:“白露,既然你是玄狐山的公主,那你在玄狐山岂不是尊贵异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说到这个,白露忧伤道:“也没有,我基本上就只有一个空名号,不管事的!”

    谢无忧哦了一声,大致明白了,就是和自己在不知山的地位差不多,空有一个关门弟子的身份,其实放屁声传不到别人耳朵里,估计也是没有被当回事的。

    既然如此,他当然也没有问下去的必要了,索性趴着闭着眼睛,养神怡心。

    白露摇了摇他,想要他陪着自己说说话。

    “白露呀!”

    谢无忧盯着靠在墙上的长剑,眯着眼睛,自怨自艾道:“以后可就全靠你了!”

    镇山岳,依照这个情况来看,他是镇不住了。

    白露当即应道:“小事一桩!小事一桩!”

    谢无忧收回目光,又问道:“你觉得不知山怎么样?”

    白露莫名生出许多欢快,笑着道:“谢无忧,你是不是觉得不知山不好,所以想改立山头?我玄狐山其实就很适合你,要是你来了,我给你一个大官当当!保证这辈子衣食无忧,还不会受人欺负,怎么样?”

    白露睁着她那双大大的眼睛,瞳孔闪过一丝光亮,兴致极高。

    谢无忧有些好笑,没好气道:“我只是想问问你对我的各位师兄师姐看法怎么样。”

    “一般。”知道自己误会了的白露恨恨地说了一句气话,见谢无忧似乎没有开玩笑,于是又思考了片刻,又才认真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还小,不是很懂这些,不过应该都不简单,除了山上那个书呆子。”

    见谢无忧投来询问的目光,白露接着道:“那个书呆子身上的气息是最弱的,还傻不愣登的,一看就不太聪明的样子,所以我对他没有好印象,你那位师姐,起码修为上了玄符境。”

    说到此处,谢无忧满头黑线,看来白露并不知道自己那位师兄已经突破了玄符。

    不过他实在没脸承认自己比那位六师兄还不如,索性就一言不发地听着。

    “至于你那位三师兄,修为最高,至于多高,我就不知道了。

    你口中的那个老道士,我没有见过,不过我上次是和我姐上去的,干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不过我姐曾嘱咐上山之后要对这位山主毕恭毕敬,不能有丝毫不敬。我当时也无聊,就出去玩了,也就是在后山碰到你的。”

    谢无忧眉梢一挑,饶有兴趣道:“那他们是不是很厉害呀?”

    白露这次认真想了想,重重地点点头:“是!”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以前身在山中,很难看清山中景象的,只要跳出更高的山外,或许才能一窥此山真貌。这种强烈的感觉,在出山之后,谢无忧越发感觉到强烈,但是自己又很难相信,如今得了肯定地回答,除了带着一点点失落之外,更多的还是高兴。

    失落的是,如果连六师兄都是玄符境界,那么那个看着比自己还吊儿郎当的师父,估计不会低于玄符,那些师兄师姐就不用说了,唯一剩下一个拖油瓶,就是自己这个气海修士。

    高兴的则是大家修为都不低,总是好的!

    白露大致也瞧出些门道,看出谢无忧的情绪转变,有些不会安慰道:“没事的,谢无忧,总不会一辈子卡在气海境的,说不定哪天哗的一下就高歌猛进了呢?”

    谢无忧也不好一直丧着脸,强颜欢笑道:“放心吧,我可是会成为天下第一的。”

    嘴上说着这话,本就是无底洞的心情就更加没有底了。

    看着这样的谢无忧,白露忽然张开一只爪子,告诉他自己手里没有东西,待谢无忧确认之后,白露嘴里吐出一阵迷雾,白色迷雾遮住了她的爪子,但是很快就散开,白露爪子一抖,离开桌子三寸一抹,一个木雕凭空出现。

    谢无忧觉得新奇,倒不是新奇白露是怎么做到的,而是新奇这个人形木雕。

    谢无忧的道法天赋,就连当年的老道士也叹为观止,做出了谢无忧觉得有些浮夸的震惊表情,估计是当作天人一般的存在,之后更是不吝啬任何赞美之词,除了谢无忧当时觉得有些夸张,其余围在身边的弟子竟没有一丝反对或者怀疑。

    事实上,经过谢无忧的验证,确实如老道士所言,他似乎对道法神通天然亲近一般,一看就会,可就是施展不出来,并不是不知道如何施展,而是没有那么多灵气催动。

    这就像一根生命力旺盛的草木,离开了土壤,早晚的死,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谢无忧一眼就看出白露应该是使用了类似袖里乾坤的手段,至于具体如何,修为的高低就像是蒙住眼睛的厚薄黑布,所以此刻的他看不真切,也看不远,并不能完完全全知晓。

    他拿起木雕,手指的触感很温润,这应该不是一块普通的木料,扭转木雕,谢无忧看到正面,不由一愣。

    这木雕雕刻的人物,竟然和谢无忧有五分相似,其中的神韵更是与本人有一分雷同,不过谢无忧毕竟不愧是常年靠脸过活的人,所以只是一瞬间的恍惚,开口道:“这雕的是我?”

    白露有些难为情,看了看木雕,又看了看眼前之人,很快就发现不对,想要抢过来,就被谢无忧眼尖手快地夺过去。

    谢无忧指尖在在木雕脸上轻轻摸了摸,感受着刀刻地痕迹,最后会心一笑,一把收进墨截玉内,摊开手:“哪有拿出来的东西,还能收回去?我就当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了。下次有好东西,再还你一个,怎么样!”

    白露再也抬不起头,掩藏之下的害羞之色并未能被谢无忧看见。

    谢无忧心安理得,倒是白露,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只是偶尔看着谢无忧的眼神,有些不善。

    这可把他瞧的心神不宁,有些不明所以,想问,不知道从何问起,不由暗暗想着,难道这个木雕其中还大有噱头?

    只是还不得细问,楼下就传来一阵喧闹声,恐惧的呼喊,杂乱脚步声、细碎的低语声、还有明晃晃的火光,都在大街上出现,似乎是出了极为了不得的大事。

    谢无忧赶紧起身,往窗户那里下去,却见街道上站满了人,人满为患,不少人还披着外衣,脸色迷茫,显然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有的拿出家里的锄头短刀,有的拿着火把、还有的胆子大的,两手空空,却摩拳擦掌,尽管个人的脸上都不可避免露出不安之色,但是却把手中铁器握的紧紧的,整装待发。

    谢无忧暗道一声不妙,看着兴师动众的场景,肯定是出了事情,也不耽误,把白露收在袖中,赶忙下楼去。

    来到楼下,看见众人的目光往奇奉山的方向看,谢无忧就大致猜到了是怎么回事,看来那队迎亲队伍应该是出了事,或者是那个高人并不是太高,在此处折戟沉沙了。

    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人拿着火把从远处跑来,神色慌张,火光跳跃中,谢无忧看清了来人的身影,正是客栈小二徐福。

    徐福也看见了站在门槛的背剑道士,对着他点了点头,面对头来询问神色的众人,大声开口道:“出事了,今天去奇奉山的队伍,全军覆没了,就连那位章县令请来的高人,也没能回来。”

    哪怕众人都大致猜到了结果,可还是由不得心头一惊,前四次轿子,虽然也是凶险万分,但最后都有惊无险,除了女鬼点名的那人,全部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接下来徐福的话,更是让众人的心沉到了谷底。

    “我去到奇奉山的时候,众人尸骨无存,我也差点遭了毒手,但是那女鬼竟然没有杀我,而是让我回来报信,说要是明天不把章二公子交出来,我就每晚进小镇,杀十个人,直到杀光小镇为止。”

    徐福此话一出,场中百姓大多是惊呼不停,有的胆子小的,甚至失声痛哭起来,也有一部分胆子大的人,一咬牙,鼓着那股气,愤愤道:“大不了和他拼了!横竖也是一死。”

    “还不是怪章县令,非要请什么狗屁高人来除鬼,现在好了吧,鬼没除得了,恐怕还要搭上全镇人的性命。”

    犹如春风扫落叶,接下来都是众人此起彼伏的讨论声。

    “要我说,就让县令爷把二公子交出去,不能为了一个人的性命,毁了镇子。”

    “说的是,到时候咱们拧成一股绳,就不信县令爷敢犯众怒。”

    “咱们直接闯进章府,就不信他们能拦得住咱们这么多人。”

    “实在不行,咱们就和他们拼了。”

    “是呀,当时县太爷可是信誓旦旦保证,一定能除掉那个女鬼的,如今怎么着也得给咱们一个交代,大伙说是不是?”

    人群中不少人连连称是。

    “风雨镇这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如今就要遭到灭顶之灾,虽然县令爷这些年为官在任,兢兢业业,但也得给诸位一个说法,我现在就去章府商量对策,来几个好汉和我一并同去。”

    说话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拄着拐杖,满脸皱纹,身子不高,有些佝偻,但是眉宇间却透出一股威严,显然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物,他一说话,众人就停止了议论纷纷,“如今正值危难之际,所思所行,需深思熟虑,尤其不可内讧,听清楚没有?”

    老者提着那根木杖,往地下狠狠跺了几下,这才转身,喊了几个人,往章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