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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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这几年、51、水浇地

    第二部、这几年

    51、水浇地

    锦州到朝阳的公路加宽,经过本公社的路段,路基加宽的土方工程由公社来完成,全公社的九个大队各分担一段。

    三家子大队的下砬子和对岸的于王八脖子都是裸露的岩石,这里的河面最窄,三家子大桥修建的位置就定在下砬子与王八脖子偏下一点。

    今年春天土地的墒情很好,及时播种,春苗的长势喜人,人们乐得合不拢嘴,大家都说:“今年的收成肯定是一个大年。”

    入夏之后却滴雨未下,大队的农机组昼夜不休,从河套、大井里抽水,各个小队排着队浇地。

    学校的试验田也要浇水,赵校长用高年级的男生抬水来浇,河套到地里有一段大陡坡,我们只能二人抬着半桶水。

    夏天过后,被牲口蹄子践踏过的荒山,飞播的树苗真的出来了,星崩儿的几棵。

    初秋,小学试验田的苞米可以吃了,我们班去劳动,把掰下来的苞米棒子抬回学校。下午学生放学后,老师在学校烀苞米、蒸茄子拌蒜泥。吃完苞米茄子,杨家沟的杨老师回家,经过大队门口,他面无血色满脸是豆粒大的汗珠,胃痛得他哭爹喊娘,躺在地上头抵着膝盖,身子佝偻成一个被抓后蜷成圈的囊吃包。有人赶紧叫来段兽医,注射止痛药,喝巴豆叶子汤下泄,拉肚子拉得杨老师两天没上讲台,好了以后,段兽医逢人就说:“没有我,他得撑死。”

    南队的地多人少,高队长求学校帮忙搬运黄豆。小队派人把豆秧在地里打好捆,老师按照学生个子高矮和男女生来分配大小捆。

    第一趟,把豆子运到了小队的院子,跟行的老师留下。第二趟,在豆子地里,高队长和赵校长把抗豆子的学生送走,刚坐下来点着烟,就见远处的沟里有一股浓烟升起。二人知道事情不好,赶紧奔向冒烟的大沟。

    在沟里,豆秸被点燃,大火之中,黄豆的爆裂声不断,几个人用长木棍分开火堆,防止火势太旺。几个人用长木棍猛砸豆秆,让豆子自豆荚中崩出来,防止稍成黑炭。待明火减弱,我用一截破树皮把火堆扒散,等到明火熄灭,几个人脱下上衣当扇子,一群男生一起扇,女生都躲得远远的。火灭灰飞,露出来烧熟黄豆粒,糊啦巴呿的铺满一地,一群人蹲在地上双手忙,几十张嘴嚼豆粒的“嘎嘣”声不断。

    光顾着吃,赵校长到了身后竟然不知道。“都给我站起来!”听到校长的吼声,大家站了起来,人人的嘴巴都是黑的。

    这是一整天的活,高队长承诺给学校二十斤黄豆。这才运了两趟,搬运的黄豆秸秆就被烧了。

    罪魁祸首指向我和姜宏伟,其他人继续搬运黄豆,只把我和姜宏伟留下,校长、队长看着我俩,刘老师过来就一人给了一脚。赵校长问:“谁点的火?”我说:“不知道,我到的时候火已经烧起来了。”姜宏伟说:“我真的不知道。”高队长问:“那你俩抗走的豆秆呢?”姜宏伟回答:“扔火里了。”“火是你点的吧?”“不是。”我说:“我也没点。”刘老师又一人踢了一脚。赵校长用脚趋一趋地面,说:“这烧黄豆的技术一般,半数的豆子都烧糊了,一边烧一边砸呀。”我说:“堆得太多了,砸不过来。”刘老师抬腿踢了我一脚,问:“是不是你牵的头?”“不是,我没牵头。”“那你砸豆秆?”我说:“不砸的话,豆子都白瞎了。”高队长说:“我要告诉你爸,你肯定挨揍。”我说:“你告不告,我都得挨揍。”姜宏伟说:“晚上,我爸肯定不让我吃饭。”高队长说:“这俩小子,坏事干得太多了,老油条、滚刀肉、嘴巴硬。别跟他们费那口舌,一个人罚他们二百斤黄豆。”刘老师说:“一个人一年的口粮,也折不成二百斤黄豆。”赵校长说:“你们俩抗痘秸去,我趟趟跟着你们。”一趟让我俩抗二人的量,趟趟跟着一个人,队长和校长还好,就怕刘老师,我俩的脚步一慢,他上脚就踢,可把我二人给累屁了。

    晚饭前,爸爸把我叫到东屋,阴着脸吼我:“站好!烧黄豆,是不是你点的火?”“不是我一个人,几个人约定好的,一起点火,有段老二、赵宝金、宝庆强、宝庆新、姜宏伟。”“几十捆,百十斤黄豆,有你们这么祸害人的么?”我说:“点火的时候就打算烧六捆,没想整那么大的动静,可是火点着以后,后面上来的人把手中的豆秸全投进火中,我们拦也拦不住。”“刘老师、高队长和赵校长还一句话都问不出来,是不是你威胁过同学?”

    这时,爷爷和奶奶都来到我的身后,我的胆子顿时大起来,大声说:“我没有威胁过,不用威胁任何人,除了六个人以外,后面上来的人根本不知道是谁点的火。”我又小声嘟囔道:“再说了,他们凭什么问我,我们干活,他们拿黄豆换大豆腐,吃可不用我们。要我们捡粪种地,要我们抓虫子,要我们抬水浇地,校长和老师偷偷吃烀苞米蒜泥拌蒸茄子,差一点被撑死。南队的队长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吃大食堂的时候,上头怕队长在自己的小队里整个式,邻村之间交换队长,他天天在夜里用饭盒往家里偷干饭,半路上被单大发抓住把饭盒抢走了。”爸爸抬手给我一巴掌,“都是哪里听来的!”奶奶赶紧把我搂进怀里,爷爷拦在中间。我提高声音说:“就知道打人,你没少打我妈。”奶奶忙把我拖离东屋。爷爷对爸爸说:“你的儿子,你爱打就打、爱骂就骂,我也管不着。有一样我不占成,我说过多少次了,能不能吃完饭再管教孩子啊,弄得一家人都吃不好这顿饭。”

    这么一闹腾,家里的晚饭吃得很晚,我为了躲开爸爸,等我爸吃完饭我才上桌子,窜门子的都来了,我还没吃完饭。见我把饭吃得倍儿香,田老叟说:“你没事人一样,你没挨打是不?”“老叟,我挨打挨骂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还跳大砬子去呀?”田老叟说:“哎,你真欠揍。”

    今年小队场院打场使用机器了,柴油机带动脱粒机一天能干完以前二三十人一两个月的活。“真神奇。”打场的内行杨志山说:“不用铺不用压,不用牲口不用石头磙子不用杨场,这机器上面吃侧面吐后面拉,壳粒自动分开,省力又省时。可有一样不好,苞米脱粒的棒子瓤不囫囵,高粱挠都碎了,连扎炊帚的东西都没了。用机器铡草好哇,苞米秸和谷草要是人使铡刀铡,总有大节剩下,机器铡的快不说还碎,牲口吃得连渣都不剩,机器好。”

    打完场,狄支书召集各小队会计,到大队结算一年的浇地费用。看完账目,黑影儿的王会计说:“一亩地浇了三茬,多打一百多斤粮食,几块钱不够给大队的,不合算。”薄云升说:“账不能这样算,有钱你有地方买粮吗?成千上万斤的粮你想买,哪儿有卖的,产粮是第一位的。上级调拨的柴油数量有限,主要还是靠大队的钱去买,狄支书连机器维护磨损费用都没向小队收。”杨家沟的杨会计说:“理儿是这么个理儿,总不能花钱买吆喝吧?成本、产出要算算帐,队里是外头拿钱的。”

    狄支书说:“啊——,大田不浇有道理。今后哇,经济作物可以浇,上级有指示要扩大棉花种植面积,棉花值钱,提高棉花产量肯定合算。我们这地方,春旱重,春播抓全苗机器还是有用的,不然啊,人挑牲口驮的,下种子的节气不等人,这活呀你干不过来。啊——,你们说是不是呀?”杨虎大声道:“对,狄之书说的太对了,机器有用。”“啊——,杨队长,我呀,就担心你的东队出事情。你呀,总整点隔路的事。啊——,就说这苞米、谷子、糜子的种植,都是多少人多少年固定下来的面积,你说减少就减少。全大队,就数你们东队的高粱最多,这秋后哇,黏米少、小米少、苞米少、黄豆少、芝麻少,社员他有意见,已经反映到我这来了,你都上种了,也不能毁了重新下种子,一个决定就是一年的事,你让我说什么好呢?杨队长啊,你这样干下去,迟早要打起来了。”有人小声说:“杨队长,你没拍到正地方,拍腰上了。”“啊——,杨队长,这小队他不是你队长一个人的,以后哇,你能不能少整点操狗的个式,也顾及顾及社员们的感受,多干点儿人事呀?”杨虎说:“是,之书说的对,我以后注意。”“哎——,这还像句人话,可你的干人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