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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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小队长

    52、小队长

    大队修建的村前防洪大坝围垦出的土地,每个小队分得二十五亩,虎队长全部种上“大帽高粱”。防洪大坝围垦出来的土地,今年是第一次耕种,土地的地力一般,打了一万斤高粱。同往年比,即使多了这一万斤,东队十六万斤的总产量还是没有达到。虎队长辩解说:“今年大旱,不完全是我的问题,我向徐书记保证明明年一定达到十六万斤,至少上交三万斤公粮。”杨明仁说话直呛他的肺管子:“得了吧,全村五个小队,就你杨虎种大帽高粱,加上新土地出产的一万斤将巴将的十五万斤。这谷子地、黄豆地、芝麻地的到处抠,连我家的大粪缸你都想抠,你是逮住那儿就抠那儿,抠了整整一年,也没抠出这十六万斤。你压根就知道自己在吹牛逼,目的就是要当这个小队长。”

    杨虎把大帽高粱交公,廿家子粮库不收,虎队长只好把大帽高粱分给东队社员做口粮。

    这种高粱的壳子太顽固,实在没有办法弄掉它,饭煮熟,米开花后高粱壳才能涨掉,高粱壳全混在米饭中。饭吃进口之前先用筷子从碗里往外挑高粱壳,挑一个壳把筷子在碗边磕一下,一家人吃饭,叮叮当当的声音满屋子,饭桌表面都是黑色的高粱壳。这种高粱饭的米汤,连猪都不爱吃。“这虎头队长一点好事不干,这高粱壳子扣在人的肠子上用刀都刮不下来。”奶奶一边挑一边吃,越吃气越不顺,口中不停骂杨虎。大叟挑的不仔细,壳子在嘴里嚼着打滑咽不下去,含在口中挑不出来,吐掉又可惜粮食,折腾好一阵子还是吐掉,空出嘴来骂道:“杨虎大无赖,你说一个东队三百来口人,人人吃一口饭骂一句,挑一个高粱壳子骂一句,咋就骂不死他呢?这破高粱米涩拉吧唧的,牲口都不吃,这是人饭吗?”爷爷打着嗨声说:“这大帽高粱,是他妈的什么人鼓捣出来的?真缺德。高产个屁!正常的高粱是壳托着粒,这大帽是壳抱着粒,壳还不是一般的厚,连壳代粒一起上秤能不高产吗?”

    村子北头、东头的墙上到处都是大字:杨虎大无赖!

    杨虎找到我家,对我爷爷说:“你们管管自家的孩子。”我爷问:“我家孩子怎么了?”“我的好杨老爷子,满大街的你看不见啊?”我爷说:“哦,就这事呀,我估计不是一两个孩子干的,说不定还有大人,就算我管住我大孙子,那个无赖也不见得能少多少。”这一次,我爸没有骂我。

    这行字竟然上了大队的黑板,字头还画了一弧彩虹。

    早起敲钟的狄支书看见了大字,他不识字但是觉得这行大字眼生,就问杨大鹏,“这是啥字?”杨大鹏念道:“杨虎大无赖。”狄之书火了:“大棚,你他立刻叫虎队长到大队来。”

    大喇叭一喊,虎队长就来了,狄之书说:“啊——,杨队长,你干点儿人事儿行不行?你能不能为社员想一想啊?”“狄支书,我全心全意为了集体着想。”“啊——,你还知道哇!那你还净整一些X狗的个式。”

    一年到头,多挣工分人家的收入并不多,工分毛了,工分少的人家更吃亏。

    杨虎继续当队长的消息传遍全村。

    刀疤、记脸子、单大发一起怂恿东队的年轻人:“你们东队人就是一群熊蛋包,特别是所谓的爷们,这样的队长还能接着干,要是他在我们小队,我扣出他屎来、捏出他尿来!”

    杨明仁牵头,东头的五户杨挨家挨户蹿腾,东队人集体反对杨虎,提议下年的队长由杨明仁来担任。杨虎说:“大家伙不要选他,他当队长的时候,家里老婆孩子全干轻巧活,三个亲哥哥一个亲弟弟、再加上他们家里的孩子老婆一大堆都跟着都沾光。我比他强,我从来没有谋过私利,今年我一定为大家着想,不再种大帽,他杨明伟能做的我都能做到,希望大家相信我。”姜俊堂说:“你不谋私利,我们也没得好处哇。”

    “我明白了。”看热闹的刀疤说:“一个吹牛逼,一个缺德,好像缺德的比吹牛逼的强一点点。”杨虎大吼:“你说谁吹牛逼?”杨明仁大吼:“你说谁缺德?”刀疤撒丫子一溜烟儿跑没影儿了。

    杨虎说:“你们看那个队长的老婆不轻巧出屁来,李秀云派我老婆看堆儿,我不让,我老婆脏活累活都是第一个干。”杨虎的老婆嘀咕道:“舔个逼脸还说道说道,看人家狄支书的老婆,轻巧不说,还连吃带划拉的。”“闭上你那臭嘴!”虎妈说:“虎头啊,听妈的话,别干这破队长了。”虎队长说:“不用你管。”我爷爷说:“不信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狄支书说:“杨明仁当队长,公社明确表示不同意。就为这事,公社徐书记特地找我说,‘杨明仁是想法上的问题,杨虎是做法上的不妥,杨虎的综合素质高,可以继续当队长。’在我这儿,大家反对也没有用,谁要是有意见就去公社反映。”

    宝三爷向来爱打抱不平,他说:“大伙傻呀,选一个第三者当队长,这两个人都不用,问题不就好办了吗。”这话一出口,杨明仁说:“好像你有多么地嘎古,办法有多高明,大伙给你立牌位烧高香,供着你。”杨虎说:“你一个公家人儿,家还是腰队的,这里有你啥事?你跟这儿瞎搅和啥?”宝三爷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田宝坤也来凑热闹,说:“看清楚没有?野鸡和虎不拉老死不相往来,但毕竟是一条山沟沟里的货。没有第三个队长,这两个人轮换着干,有了第三者,蛋儿疼的是他俩。”虎队长对他高喊:“闭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在我家的炕头上,田老叟说:“其实东队还出过两个队长。姜俊堂,少种棉花多报亩数私下分粮食,公社定论:此人不得重用。宝常财,哎呀!啥啥都往家里划拉,忒甚了,连牲口吃的豆饼都往家里捣腾,家里翻出的东西那个全和呀。那年吧,社员的东西都给他挂上,他左手拿着木锨右手拿着五股叉,头上扣着草筛子,腰上缠着牲口套,后面拖着石头磙子。”我笑了,“哈哈,宝庆新还有一个这么光棍的爸爸。”

    上冻之前,公社号召农田深耕,拖拉机翻地在村史上是首次。翻地,按土地亩数要钱。大队集合五个队长商量这事,一说掏钱,几个队长都不说话,狄之书说:“啊——,等一等,我们不抢先,最后一个翻。”杨虎偷偷去了公社,主动要求先翻东队的土地。对于深翻耕地,全公社的九个大队都不主动,杨虎主动上门,公社的徐书记高兴。在全公社深耕土地的动员大会上,徐书记说:“松岭门公社三家子大队第四生产队积极响应上级号召,全公社第一个支持深翻耕地,提出表扬!”

    拖拉机进了村,翻完东队翻腰队,翻完腰队翻南队看这架势,接下来肯定是杨家沟和黑影儿,狄支书明白了,小队长替大队做主了,只好说:“啊——,那就翻吧。”

    高秀满驾驶着链轨拖拉机拖着一排锃明瓦亮的大铁铧,把土从右边反扣到左边,铁铧后面是一串薄片的铁饼,把土块切碎。人踏在上面稀渲的,土没过脚背。当拖拉机在地中间遇到坟头,不得不收起铁犁绕开坟头,绕个半圆再回到原来的方向,有的地块,两家坟头相隔很近,中间的地块只好舍弃,拖拉机手不停地说:“这坟头真碍事,没有多好,平掉算了。”

    庄稼长起来,坟头就像大海中一座座孤岛,长草不育庄稼。为了上坟方便,庄稼地里还被踩出一条小路。

    深耕过的土地里,高粱茬、苞米茬根须朝天,用二齿镐一勾很快就拾满一筐茬子头,不用镐头刨。

    在村里,女生喂鸡打猪草带孩子,男生打柴禾搂树叶割荆条。冬天院子墙头上都是一捆捆的干柴,需要时取下就可以烧。

    上冻以后,我们人手一柄斧头,准备好三根榆树稍拧成的要子,放学后先在树林里玩个够,然后去王八脖子下游的一片烂泥塘里,这里上冻以后才能进去人,这里离村子虽然很近但不是本村的土地,属于松岭大队的,里面遍生蒿子,蒿子秆比镰刀把还粗。用斧头砍倒五根,用要子捆三段,把斧头勾住根部的要子往肩膀上一搭,人在前面走,身后蒿子的叶冠在地上拖着,到家把五根一捆的蒿子贴院墙立起来比院墙还高,冬天烧火前要用斧头剁,像砍粗树枝一样砍断。

    砍蒿子,不只是孩子,大人们在收工后也去砍。这是家家户户烧柴的一个固定来源,年年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