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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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三姑出嫁

    77、三姑出嫁

    本村要变成南票矿蔬菜供应基地的消息越传越真,来源还有名有姓的,田老叟说:“可别瞧不起这土豆子大白菜,还真有人看好咱们。”

    过完年,这消息就没了。

    种菜比种粮强,种菜的地方令人向往,给我三姑介绍对象的媒人是爸爸同事的老妈,男方是个农村人,男方的瓜甲寺村离锦州城三十里,离本村六十里。我爸说:“不能光听人家说,要眼见为实。不然,找个托底的人打听打听?”我妈在村子里问了一圈,也没找到一个托底的人。我妈约上大姑暗自去了一趟,回来后,都很兴奋。妈妈说:“好地方,全村的肥土地都是菜园子,豆角架、黄瓜架都是竹竿的,用机器抽水浇地。小队的大门外都是一排一排的大缸,成百上千的,里面都是腌着的咸菜,一天的工分值八毛钱。家家有压水井,水井上安着一个使电的小水泵,浇地不用人压水,白天黑夜都不停电。自留地还归个人家种,家家都种菜,家家的院子里都是一排一排的大缸,腌着整缸的小黄瓜钮、小豆角荚、小茄子包。”

    大姑说:“男方的人家还行,在家里排行老大,家里有现成的两间半房子,给三大件:自行车,手表,缝纫机。男方本人的条件,中等人中的上等人,我看锦兰可以见见面。”

    田老叟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那本村的姑娘咋不嫁给他?”大姑父说:“老哥,你这话说得有点那个啊——。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喝粥的嫁吃干饭的,吃干饭的嫁吃肉的。大农村的嫁郊区,郊区的嫁城里。都这山望着那山高,都想嫁个好的地儿、好的人家。好比咱们村的姑娘,都往南票矿上嫁,煤黑子的名头不好听,可是人家挣钱哪,土豆子姑娘还看好咱们村的,都是一个道理,一个道理。”宝三爷见多识广,他说:“锦州的小菜儿是天下一绝,是国家出口创外汇的拳头产品。锦州周边好多的村子都是小菜儿的原料基地,日子比咱村好过多了,最好小队一天的工分值一块钱。这是啥概念?就是一个棒劳力,一年能挣三百六十五块钱,平了我的工资。我们村呢?一家子一年能挣这个数就是富裕户了。”

    见了一面,亲事定下来,一个月后,下了彩礼,约定半年后结婚,三姑出嫁看中的就是菜农这一点。

    爷爷把彩礼钱原封不动地给了三姑,三姑看着钱哭了,奶奶和妈妈也哭了,我也哭了。

    三姑出嫁这天,送亲的时候去了三大车的新亲,我家里人不够,东头一家出一个人,给我家壮门面。

    婚礼上,女方必须有一个挑礼儿的人,婚前不闹婚后挨闹,挑礼儿人的挑理儿水平代表着新娘子娘家的人气。三姑出嫁,我家请来的挑礼儿主角是段海水——段大嚷,他在小队当过队长,白灰厂里当过副厂长,在村子里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算得上是专业挑礼儿人。关键是他能嚷,只要他一开口,就没有别人插话的缝隙。

    新亲的酒菜上齐后,男方陪酒的人刚一端酒杯,还没说话,段大嚷开口就嚷:“你这白菜片,白瓷拉骨的;你这炖酸菜,酸拉巴几的;你这红烧肉,红呲啦鲜的;你这绿豆芽,蔫拉巴几的;你这木耳,黑呿了光的;你这凉菜,水啦吧巴叽的;这道菜是啥玩意?没滋拉味的、甜拉巴嗦的。”来陪酒的人也是针对挑理儿人选出来的,也是本村挑理儿的主,彼此都知己知彼,他说:“哎呀,是呢。这位高亲贵友说的都对、全对,对!一看这大哥就是走南闯北的人儿,见多识广,底气足,不像我说话都有气无力的。”他对外面喊道:“他大舅你过来,换菜,换菜,整点硬菜,别到了关键的时候掉他M的链子。”段大嚷道:“你骂谁?”“嗨!我骂不会做菜的大厨,我骂大厨,那大厨只会说不会干,就是一个说嘴的废物。”段大嚷嚷道:“你这话,我占成。我就纳了闷,这是啥场合啊?什么人哪,找个废物上来?”“哎呀,这位高亲贵友,上哪找好人去?别找了,将来呀让一对新人生一个。”段大嚷继续嚷:“对,没好人,咱就不找了,等着我们姑娘生给你们生好人。”“对,对,太对了。不说了,说正事,这喜酒可不能耽搁喽,各位高亲贵友,我受东家的委托来陪酒,瞧得起我就举杯干一个。”这男方呀,此时要让着女方一点。挑理儿人,绝不能用倔驴,死犟死犟的,两头倔驴遇到一起,就这大喜的日子,单凭二人之嘴就能把喜事给你搅和黄了,有过先例,两个合格的挑理儿人凑到一块儿,见风使舵,能双赢,双赢的最后结果是二人拼酒,挑理儿人都能喝。

    我被委以重任:要确保三姑的被褥压在三姑父被褥的上面,意思是过了门压住丈夫当家作主。

    这是一家人再三交代我一定要办好的大事,大姑把新娘子的被褥压住新郎的,我尽职尽责,寸步不离开被褥垛。坚持到有人招呼去吃饭,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这期间,只要让姑父的被褥翻上去一件,你再翻过来也不算数,那就是彻底失败了。为了三姑能当家作主,我站在被褥垛的前面,决定拼了。

    我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觉得十分自豪。在回家的大车上,我说:“仨老娘们,端详着我说:‘大眼睛,立眉毛,宽额头,高鼻子,将来能当将军。这孩子真好,往前站,让我好好上上眼。’一个在前面说,另两个就往被褥垛前蹭要伸手抽一个底下的褥子。”田春明嘿嘿一笑,“这叫瞒天过海。”“我一指她们,‘都别跟我整幺蛾子,敢把我三姑的被褥压底下,我全给你们掀地下去。’哈哈,仨傻妈跑了一对半。过了一会,跑来一个人对我说:‘你妈叫你过去。’”田春明点点头,“这叫无中生有。”“我说,你让我妈来喊我,你算那根葱。”车上的人都笑了。“又来一个孩子,手里拿着万花筒,说:‘对着阳光转,里面可好看了,还塞给我一把糖块,硬拉着我出去玩。”宝三爷说:“这个我知道,这叫糖衣炮弹。”“还对着阳光转,里面就是一些碎玻璃碴子三片镜子,破玩意我扒零碎能装上。他一看不行,叫来一群小崽子,对我说三道四的,一个小不点,叫我号,‘不服出去比划比划。’”田宝坤说:“这个谁都知道,这叫激将法。”“他说出大天来,我就是不动地方,这时,你们就喊我吃饭了。”

    回门子的日子,哇!北头、东头来求三姑做媒的人还真不少,三姑有点犯难,说:“我也不擅长这活儿呀。”

    爷爷说:“锦兰的婚姻啊,让姑娘们多了一条出路,不一定非得嫁给南票的矿工。毕竟啊,有点担惊受怕的。”

    本村的姑娘频频外嫁,村里的小伙子心里不是滋味,老光棍腿子更着急。单大发说:“死求白赖的往外嫁,嫁了出去了,也难说就一定能过上好日子,还不如一个大队的知根知底。”记脸子附和道:“就是的,咱们村子家家都不穷,谁要是嫁给我,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一句嘴都不回。”

    段海水在心里也中意那个地方,一定要把大女儿嫁过去。求三姑做大媒,三姑答应帮忙,说:“这事急不得,慢慢来。”段大嚷急呀,大声嚷:“差不离的人家就行。”三姑说:“那哪行啊,我和兴琴自小玩到大,总得找个好人家,不然我咋再见面哪?”

    我的三姑父,说话语音轻,我一只耳朵能听清的,段大嚷还问,问的次数一多,我恍然大悟:段大嚷是耳朵不好使。等他走了以后,我问爷爷:“爷爷,段大嚷耳朵不好使?”“是呀,多少年啦,他说话声音大就是这个原因,自己听着声音小,怕别人听不见哪。”我说:“老叟,真好玩。”田老叟笑一笑说:“有意思吧,人哪!嚷嚷什么就肯定缺什么。”

    田老叟问我:“我儿子说你们六一去公社参加运动会?”“嗯,全公社中小学的大运动会。”“那要钱干什么?”我回答:“吃点饼干、含几块糖、喝瓶汽水呗。”“你参加什么项?”我说:“我呀,五十米计算跑。”“我看你石头打脑袋瓜子肯定拿第一。”我说:“老叟,我抬杠第一。”“好小子,我死后,你一定来给我抬杠。”我说:“好,说定了,我抬你上北山。”“好小子,咱们说定了,你不抬我,我不死。”平坟以后,北山成了村里的墓地。爷爷吐出嘴里的烟袋,说:“老的少的都没正经的,吃盐晶的嘴,岂能胡嘞。这好事呀,都不灵;这坏事,准着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