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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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地面硬化

    130、地面硬化

    段老二家的老房子在一个风雨夜,垮了架子,四堵墙只剩下一面。这破房子没有住人,段老二的老妈还活着,和段兴邦住在一起,段老二是四处游荡。宝主任给段老婆子弄了一个低保,上面拨款,给段老婆子在老房基地上建了两间房。绿色断桥窗户,白色不锈钢的房门,蓝色彩钢板的三角房顶,段老二陪着老妈住进了新房子。

    我大姑家也被列为困难户,泥顶老房子罩上蓝色彩钢板的房顶。

    穿村而过的公路,柏油路面更新过一次。宝庆新商店所在的路段,安上了太阳能的路灯。光纤代替了电线,快递也进村了,商店成了代收点。

    村部、小学都空着,房顶上都是光伏板。

    大学生来了,任村主任的助理。马助理主动请缨,规划村里路面的硬化工程,就是把家家户户的门前土路铺设成水泥路面。马助理亲自走遍全村大小的角落,用电脑画成效果图。宝主任看着打印图上笔直的路面两侧各有一条阴影,就问:“这是什么?”“宝主任,这是路面两侧的排水系统。这路无论修得怎么好,排水做不好等于没有修路。两侧有排水系统,路面中间凸起,不管下多的大雨,路面不积水。”宝主任说:“啊,我明白了,就是排水沟。”“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不完全一样,排水系统要在大处着眼。”宝主任说:“马助理,这排水沟挖在院墙根,村里可都是干打垒的石头墙,把人家院墙泡倒了,哪家能让你?大街还好说,你看看胡同子,家家的院墙跟狗牙似的,里进外出的,路面都不一样宽。”“宝主任,我正要跟你说这个问题,我建议各家各户,把自家的院墙取直。”宝主任说:“取直是按照最窄处还是按照最宽处啊?”“当然是按照最宽处取直。”宝主任说:“马助理,我不跟你抬杠,你去跟个人家协商一下,然后我们再说。”马助理真的进了农家,走了一整天没有谈妥一户。都是一样的话,“你先把别人家的动了,我最后动,我绝不会拖后腿。”

    宝庆华搬进新家,当初我爸为了自己方便,把门前的园子墙凹进一段,使我家的门前多出一条空地。宝庆华想按照门前的宽度,把一条街的路面全部拓宽。宝庆华主动找到马助理,“马助理,先把我家的门前路摆平,给大家做个榜样,后面的事就好办了。”马助理跟着宝庆华来到村子东头。宝庆华对二尕说:“按照我家门前的宽度,把你家的路也外展。”二尕说:“不行。”马助理说:“自家的门前路宽敞,错个车掉个头的,自己家也方便。”安贞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没觉得有啥不方便的,倒是拓宽了不习惯。”宝主任说:“这园子不是你家的,村里已经收回了。”然后对马助理说:“不用跟他商量,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搞定第一户人家,宝庆华给杨梓林打电话,“梓林,什么时候回老家,我现在是你们这条街上的人了,我请你喝酒。”杨梓林说:“好哇,二叟有话就请直说。”“啊,是这么一回事,村子路面硬化,我想把当街的路取直,要动一点你家的园子。”杨梓林说:“二叟,你既然说了,我也不能不给面子,咱丑话说在前头,必须把新的园子墙建好。”宝庆华又给我打电话,我已经接到杨梓林的电话,知道事情的原委,我的回答同杨梓林如出一口。

    过了几天,这条街不见任何变化,马助理对宝主任说:“都谈妥了,怎么没人动工啊?”宝主任说:“你掏钱啊?”“既然他们都答应了,就应该他们来处理。”宝主任说:“你听见谁说过,自家出钱出力的。”马助理去找宝庆华,“老宝,既然谈妥了,还等什么?”宝庆华说:“等施工队呀,让施工队干。”

    施工队是统一招标的,自村子东头干起,进村直接把路面硬化到墙根,凸起的削平,低洼的填垫,只管上下不负责左右。马助理说:“先把路面取直拓宽再铺水泥。”施工人员也没说什么,就要推墙拓路。二尕拦住工人,“杨梓林大哥有话,先建好新园子墙才能拆老墙。”我大婶也过来说:“我嫂子把这事托付给我了,取直可以,必须先修好园子墙。”包工头同宝主任熟悉,问:“宝主任,谁出钱啊?”宝主任指着马助理说:“他出钱。”包工头转向马助理说:“你呀,一个月挣多少钱哪?”马助理终于明白了,对包工头说:“不说拓路的事了,这路面总得中间凸两边低吧。”“好,你去问问可以吗?”还没等问,小秃拖拉着一条腿拄着拐杖过来,“那不行,水都流进我家的院子。”马助理说:“可以贴着墙根挖一条排水沟。”小秃说:“那更不行,大水把我家院墙泡到了,你拍拍屁股走了,我找那个二大爷去。别干缺德事,路面必须往中间洼,好走水。”

    原来的东壕,因为多年没有山洪,都被铲平了。杨立柱占了一段西侧的堤坝,胡乱堆砌一些碎石,算是一道墙。这是东头进村的主路,对于拓宽这里的路面,马助理说通很多人家唯独说不通杨立柱,水泥路修到这里,只剩下一半的路。马助理说:“宝主任,这一段无论如何说不过去。”宝主任说:“也只能这样了。”马助理说:“都顺着村民的意愿来,这村政府还有点用处没有?”宝主任搂着他的肩头说:“先等等。”“这施工队走了,你就叫不回来了。”宝主任说:“别急,让他们花钱修。”“宝主任,你是在安慰我吧。”宝主任说:“马助理,就你这样的,村子里没有我,你得被人气死。”

    宝庆壮对马助理说:“正好有一个事,就是老李家的两个娘们在打架,骂大街有几天了。这事可管可不管,从精神文明建设的角度,应该出面解决解决,你只当锻炼一次。段老二,你跟着去,别让两个娘们把我的助理给葫芦喽。”

    马助理到了现场,两个女人隔着一个土包在斗嘴。李秀云说:“说是儿子,谁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三十大八了,也没说上一个媳妇。”马助理问段老二:“她说的是啥?”“东院的是她的弟媳二彩,二彩的儿子太老实了,见生人说话就脸红,三十多了还是光棍一根。”二彩说:“本来吧,两个儿子,一个卖钱花了,不然得穷死。”段老二解释说:“李秀云有二个儿子,二儿子自脚手架上摔死了,赔了一大笔钱。”马助理说:“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专揭别人的短处?”“妯娌二人向来不和,说近的,二彩的母鸡飞到嫂子的鸡窝里下了一个蛋,就是这个蛋,都说是自家的。”

    段老二高声说:“两位嫂子,都先放一放,马助理来给你们断扯蛋的案子了。”二彩出了自家的院子,来到近前说:“我家的鸡飞到她家下了一个蛋,她楞说是她家母鸡下的。人得讲良心,她家的鸡到我家的窝里下蛋,我可从来没有密下。”李秀云也到了近前,“要是这样说起来,没完没了的,啊,我还天天给她看着蛋哪。”马助理说:“你们是亲戚,还是邻居,就一个鸡蛋算多大的事。”李秀云说:“感情你是来和稀泥的,别讲大道理,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二彩说:“你的意思应该是你的?”段老二说:“要我说,这鸡蛋是马助理的。”二彩说:“好,只要马助理说明白是自己哪个眼儿里出来的,立马给你。”李秀云说:“对,既然是马助理的,你就找个合适的眼儿吧。”

    “干什么?欺负城里人不会骂大街是吧?”宝主任一手拿着啤酒一手拿着一个大玻璃杯走了过来,问道:“你们说的鸡蛋在哪?”二彩说:“在她那。”李秀云说:“没在我这。”宝主任说:“拿出来,我看看到底谁你们俩谁下的。我在说你哪,大侄子媳妇。”

    李秀云进屋拿出一枚鸡蛋,皮上都是鸡屎。宝主任看着说:“这个不是,太埋汰了,这是你下的。”李秀云说:“你别放屁。”她站着不动地儿,宝主任说:“拿去呀!”

    李秀云二次进屋,拿出一枚鸡蛋递给宝主任,宝主任示意段老二,段老二接过鸡蛋在额头磕了一下,单手把蛋液注进宝庆壮的玻璃杯中。宝主任用牙咬开啤酒盖,把酒液倒入杯中,刚刚没过蛋清,他低头一口把杯中物喝光,对段老二说:“这鸡蛋真他妈的好喝,纯家养了,在城里要十多块钱一斤,你也来一个。”然后对二彩说:“回屋拿一个来,不就是一个破鸡子吗。”二彩拿了一个,段老二喝一个,连着向二彩要了三个。宝庆壮向李秀云要了两个,说:“二叟不就是吃大侄子媳妇仨鸡蛋吧,看你把那嘴咧的,就像鸡屁股似的。你别在那戳着,把装鸡蛋的盆端出来,让马助理也尝尝,别让城里人看咱们小气样儿。段老二,啤酒不够,回店里搬几箱子来,看看是她们的鸡蛋多还是我的啤酒足性,不行找几个人来帮忙喝。”马助理对这个喝法有点反胃,说:“宝主任,我可喝不下去。”宝主任说:“炒鸡片能吃不?”“那倒是能吃。”宝主任说:“你们两家,把鸡蛋都拿出来,马助理要吃鸡蛋羹、鸡蛋片、鸡蛋糕、煮鸡蛋、荷包蛋,对了,你们有腌好的咸鸡蛋吧?磕开直冒油的,都拿出来,算你们请客了。”二人站着不动,段老二拉着宝庆壮说:“宝主任走吧,看把她俩吓的。”宝主任说:“害怕就别掐架,掐架招黄鼠狼。下次我再来,不吃蛋而是吃蛋它妈,还有李天骄的羊也不错。”然后高声对屋里喊:“李成林、李建林,两个缩头王八。上头来人检查较劲的时候,整俩娘们骂大街,影响评优活动,我村要是没有被评上,到时候都算到你们头上。除非你们一辈子不求村里办事,到时候我老账新账一块堆算。你们不给自己留后路,别怪我不给情面。这年月,谁还养破小鸡子,非得养你就好好养,拿来当引子打架玩儿。李成林我警告你,真把我整炸哕喽,我拿你儿子说话,李天骄的羊再偷摸上山啃一口树皮,我让分局的人来处理。”

    回去的路上,宝主任对马助理说:“他们妯娌不和几十年了,这不是鸡蛋的事。就前几天,赴宴去,二人伸手抢一盘猪肘子,李秀云没抢过二彩,觉得自己吃亏了。现在的老娘们赴宴,去赴宴之前,人人都准备好家伙,连饭带菜的连汤儿都不剩,一眼没照顾到,连盘子都装走了。”段老二说:“说点远的。二彩的女儿出生,正好她家的燕子刚孵化出来,女儿的小名就叫‘小燕’。李秀云立刻就给自己的女儿改名叫‘大鹰’。大鹰吃小燕,二彩马上给女儿改名叫大雄。”马助理说:“兄弟妯娌的,何苦呢。”宝主任说:“狗,都先咬自家人。”

    深秋,沈阳的杨立文回来了,特地去见宝主任,说:“宝二叟。”“哎呀,是立文。有二十多年没回来了吧?”杨立文说:“嗯,二十一年。”“那这次回来——,落叶归根?”杨立文说:“唉,老了,对老家的感情越来越浓,一闭眼,都是儿时的往事。明后二天,修修祖坟,估计我是最后一次回老家了。二叟,就今天晚上,去立柱家喝酒,我请客。”“好勒,一准到。”

    杨立文走后,宝主任对马助理说:“晚上跟我去喝酒?”马助理一摆手,“我还是不去了。”宝主任用手机叫来段老二,对他说:“老二,明天你找几个人,上午备好料,下午修杨立柱家的那段路,要多少钱?”段老二说:“得十袋水泥,两车粗砂,三四个人,得八百多。”宝庆壮掏出八百元给他,“就八百。”又对马助理说:“明天修路,你说怎么修就怎么修,要挖沟就挖沟,要中间凸就中间凸。”

    晚饭时分,宝庆壮到了杨立柱家。炕上坐着一位老者,鹤发童颜,宝庆壮问道:“这位是谁啊?”老者说:“杨立顺。”宝庆壮说:“哎呀,这是真正的杨老大。”

    东园子杨家老一辈子的人都作古了,杨立顺也八十多了。桌上有杨立成、杨立民、杨立华、杨立和、杨立功,杨立武、杨立文、杨立春,还有生活在村子里的杨立柱、杨立山,都是同辈人。

    次日,太阳升上鸡冠山,宝主任爬上南山,来到杨家的墓地,杨家的两代男丁三十多人都在忙活,修祖坟,女人不得到场。

    几天前,杨立柱带着几个人已经把上山的路修好,砖头、沙子、水泥、桶水都运了上来。

    宝主任指着砍倒的两棵山杏树说:“这是谁干的?”杨立柱回答:“宝主任,是我砍的,你看这树它碍事。”宝主任看见杨立和在锯一棵更大的山杏树,就说:“立刻停下来,修墓地可以,不能破坏山林。”杨立文走过来说:“二叟,这修墓地,恐怕就这一次,宝主任请通融通融。”“不是我为难你们,现在是法制社会,打一只家雀子都能拘留一礼拜,一条长虫能蹲半拉月,打死野兔、野鸡蹲月八的不算重。”用手一指躺倒的两棵树说:“就这两棵树,罚你个万八的不为过吧。”杨立柱抢过弟弟手中的短锯,说:“这个不管,那个不管,早不管晚不管,偏偏今天管,你是成心跟我们过不去,我就砍了,我还接着放树,有法子你想去。”宝主任说:“杨立柱,你信不信,我一个电话,松岭门分局的人准到,今天夜里恐怕你睡不到你家炕头上。”杨立和说:“二叟,你这有点说不过去。”宝主任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以前没管过,也没管过别人家,偏偏管你们。我宣布,自今日起,一切按照规矩办事。砍倒的在我说这话之前,我不追究了,不能再砍一根荆条子。”

    杨立柱抄起一把铁锹直奔宝庆壮,宝主任说:“干什么?你爸就是死在铁锹下,你也想给我来一下子?”杨立柱被杨立文拦住,杨立顺说:“二叟,老少爷们几辈子的交情,老夫一把年纪了,再踏上故土的次数可数,二叟给个面子吧。”“我肯定给你面子。”宝主任一指杨立柱说:“你堂弟给我面子吗?平房营子村,小三千口人的面前,一口一个不行,还谁敢动就劈开谁的脑袋,好歹我也是个干部,他给我面子了吗?”

    杨立柱的大哥杨立成问道:“立柱,怎么回事?”杨立柱心里清楚,说:“就是不让他修我家东面的路。”杨立顺拍掌说:“宝二叟,冲我说话。”“好,你是国家的高级知识分子,专家级人物,见过大世面,你说句话,我听听。”杨立顺说:“宝二叟,你立刻修路。”宝主任给段老二打手机,“老二,准备开工。”宝主任挂断手机说:“唉,这钱谁出哇?”杨立顺自兜里掏出一沓钱,点出一千元,递到宝庆壮的手中,说:“二叟,不够的话,请尽管开口。”宝庆壮接过钱说:“够了。”一指杨立柱说:“谁跑一趟,把他家的拦路虎弄走。”杨立民说:“我回去。”

    杨立柱家的东侧,段老二和三个人坐在石头上抽烟,沙子水泥都卸在路面上,待修的地段上坐着杨立柱的妻子,她拍着大腿干嚎没有眼泪。

    杨立民把她拉起来,说:“走吧。”

    段老二对马助理说:“你说怎么修吧。”马助理说:“你们爱怎么修就怎么修,别问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