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点灯之江湖墓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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莳花娘

    沿海的堤坝上不久淋过一场雨,长枪滥箭插在狼藉的泥泞里,显然是才经历了一场残忍的大战,眼下黄昏已经悄悄打了谢幕,月亮笼罩在雾里,平添了几许朦胧仙子的气质,卿慕燕躺在沙滩上,晚风一吹去了不少的疲惫,他侧仰着身子,提起酒壶,猛喝了一口,他看向残局未定的沙场,满目苍痍。

    他好像刚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他看到满河的水被血染红,上边有渔船回来,战争充释下有船回来是件悲伤的事。

    黄河沿岸,两军对峙要杀流民,再找艘船把他们送回来,小孩子是时代的受害者,卿慕燕看着有船回来,上边往往坐着一个孩子,他看他们的眼神,除了悲伤和绝望什么都没有,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卿慕燕往往收留很多这样的孩子在军营里住,在边塞小孩子要独立是活不下去的,等他们稍大些,孩子们才会放下芥蒂跟卿慕燕说话,不过,逃难来的要走,走的又来,戍边人的口音很杂,卿慕燕听不懂,只知道这些孩子稍微懂事了,就要离开他自谋生路去。

    在边塞鲜少能听到市井的话,他们偶尔传一传这家将军兴了那家败的说法,卿慕燕常常能听到自家先生行侠仗义,每每此时,他都会觉得亲切。

    今天这一战两军死伤惨重无一例外,他觉得这会是自己这辈子打的最后一场,不管怎么样,今天那不可一世的活菩萨殉葬某地,若是技不如人也便罢了,偏偏是好心遭罪蒙了算计。

    在这世上要当一个好人首先得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先生宅心仁厚,卿慕燕自小跟着他,如今他惨死却不知是几时的事,他没能见他最后一面,卿慕燕暗暗想着,心下更愤恨起来。

    他把刀插在堤坝上“老伙计,今个儿这月光,得麻烦你跟我晒了。”

    他默默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上面浸满了血,他突然狂笑起来,两个人都活在这世上,一辈子见不到也是好的,至少他知道先生活在这世上。可现在不一样了,当他在疆场建功立业,未及名就,他突然有点儿想他了,想这辈子能再见一面就好了。可这么多年,卿慕燕好像连哭都不会,只能大笑着,大笑着掩饰自己的慌乱,恐惧甚至是悲伤。

    他的笑声随着粼粼的湖面来了又去,越来越小,他的眼里满是泪花,眼睛已经很红了,眼下,好像又有船来了。

    他喝的有些迷糊,他强撑着眯起眼睛往远处看。

    这条船上没有尸体,只有一个小女孩儿,这小女孩儿长的很黑也很瘦,他没有留神,头一扭当没看到似的,那小女孩儿从船上下来,走到卿慕燕面前抬手擦了擦他的眼泪。

    卿慕燕这才抬头开始打量她“干嘛?”卿慕燕有点儿不耐烦,他道。

    “我从那边儿来,”那小女孩儿声音有点儿干涩,卿慕燕不由得又多看了她两眼,海上来的人多半是不会跟他说话,现在卿慕燕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她是投奔辛街的,那么辛街头部把她放在船上送过来是为什么呢“我知道你。”

    “跟我他妈什么关系。”卿慕燕又喝了一口酒,他就转过身去了。

    “我也是打那边儿来的,我可以跟你一辈子。”那小女孩儿说道。

    卿慕燕看着她,突然有一种极强的厌恶感莫名涌上来“丫头,爷打战场是个莽夫,不是做慈善的。”他说道。

    小女孩儿没说什么,只是怔怔的看着他。

    卿慕燕也不说什么了,兵不厌诈,兵不厌诈,兵不厌诈!他看不上辛街的人,尤其是,从他后来遇上了他们家军师开始。

    “你是哪里人?”卿慕燕问道。

    “我是那边的。”小女孩儿指了指那边儿,是旧巷的。

    “去你妈的,你怎么他妈给我证明证明?”卿慕燕直言,他觉得她在诓他,什么玩意儿,众所周知,卿慕燕疑心病,其实他以前也不这样。

    旧巷的首领常常感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将军变得敏感,多疑,狂躁不安。

    “不能证明。”小女孩儿不假思索,她似乎并不怕他,大将军保家卫国,守的是社稷太平,大抵因为卿慕燕素日好事做的多了,能给人平添几许亲切感。

    “证明不了就别来扰我,辛街都是一群王八蛋。”卿慕燕吐槽。

    “辛街禅将军是个好人。”那小女孩儿继续说道。

    “做将军的都是外地人,翊倥禅也不例外,”卿慕燕直言“我与她本是知音漫客再世难寻,奈何投身敌营势不两立,此生只得一别两宽,但愿下辈子,能再走一趟人间的路。”

    英雄惺惺相惜,那是义士的本能,他们常常在想,为什么江湖人随便拔拔刀就能广受赞誉,极富盛名,为什么大将军戍边舔血却诸般争执,他们不会猜忌一个普通人,或许是这个原因罢。

    小女孩儿不说话,卿慕燕也不说什么,他在等天光大亮,如果明天太阳升起来,他会永远离开战场。

    幸好,次日的阳光亮的刺眼,也算告别了。

    “今天我会离开这儿,永远的离开,”卿慕燕说“小姑娘,你该到市井去找户人家,然后跟着他们,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离开战场我欲寻天下,你不该过那种日子。”

    “我到市井去过,旧巷临街在闹怪病,”那小女孩儿说道“我得活下去,只能找你了。”

    “活下去?小姑娘,不是我说你,生在乱世你他妈跟我说你得活下去,活下去各凭本事,我,为什么帮你?”卿慕燕只觉得有点儿可笑,征人入营也不完全自愿的,他们有时候也会想家,他看到过很多人,初到军营的时候起夜看月亮,晚风一吹,那眼泪哗哗的往下流,他们也想活着啊,他们又何尝不想戴满了功勋然后衣锦还乡,他直言不讳。

    “哥哥,我还小。”小女孩儿双目炯炯,她斩钉截铁的回答。

    对啊,稚子能定乾坤,这八荒将来的盛世趋向,是年轻人的。

    卿慕燕看着她,然后无力的挠了挠头,他“啧”了一声“跟着爷混,你得听话知道不?”他说道。

    那女孩儿闻言扑通跪在他面前,卿慕燕以为她会感动的痛哭流涕然后再说一大堆感谢的话,然而,是他想多了,女娃跪在他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头,什么也没说。

    他突然觉得这不该是一个小女孩儿要做出来的事“我留你是给你个活下去的机会,可不是要你一头撞死的。”他自以为很幽默的说道。

    这女娃很了解卿慕燕,她就是看准了卿慕燕养虎为患的决心,然而说来也奇怪,卿慕燕这辈子带了这么多人,他们羽翼渐满纷纷奔了江湖的路,但是,之后呢?之后他们竟没有一人扬名,卿慕燕其实一早就能知道什么人他注定碌碌无为的过一辈子。平凡啊,没有凡人哪来的英雄?平凡啊,没有凡人一张烂嘴指手画脚,哪来的千古风流人物,小传纷纷。他以前不是为了让他们出名的,就是觉得人死在小时候可惜,毕竟平凡是他们选的路,他们不能连选择安逸的那一天都等不到。

    只不过卿慕燕有点儿怅然,自己明明英雄了一辈子,他带的娃娃哪个不是耳濡目染,他们呆在大将军旁边,也会仰着脸,对他说:卿父好厉害!他们会拍着手说:xx以后也要成为和卿父一样厉害的大英雄。

    卿慕燕总说自己哪是什么大英雄,不过一介莽夫,可他依稀记得自己以前不是挺“文邹邹”的嘛,不过也不知道怎的,那些娃娃后来竟没一个诚实可靠的。

    “以后叫将军罢,”良久,卿慕燕又淡淡的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请将军赐名。”小女孩儿说道。

    嘶…卿慕燕不是说,鸿蒙年间,他们都没有名字吗?也对也对,傻子才会信他的鬼话,这世上有件事是亘古未变的——社交。

    既然是社交就没有咿咿呀呀,诶诶喂喂的说法,操,你大爷的。

    “忌铩羽,”卿慕燕想了一会儿,他说道“就叫忌铩羽罢。”

    小女孩儿再度冲他深深鞠了一躬。

    “走罢,去旧巷临街的小镇看看。”卿慕燕道。

    “等等,那种怪病很可怕。”小女孩儿忙拦下他,说道。

    卿慕燕突然笑了“爷当将军前是个药师。”他说道“我去瞧病怕什么?”

    “他们不是得病,那是天谴,神生气了,神在诅咒他们,他们都会遭到报复,”忌铩羽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忌铩羽这个名字很难听,小女孩儿并不喜欢,她一早也不知道坊间传闻满腹才华的卿大将军,会取出这样的名字,不过现在她的本名已经不重要了,将军凯旋,大忌败北,这就是她眼下的使命。

    “有什么说法?”卿慕燕问道。

    神?诅咒?他不信。

    世上的人若都如她一般要独善其身,疾病是会传染的,他们早晚困身囹圄,他们早晚成为被这天下翻覆的凡人。所以如果你有机会把主动权更早的握到自己手里,那么恭喜你啊,你可以是救世主,也可以当昏君了。

    卿慕燕不想当凡人,他想当英雄,卿慕燕不想一统天下,他要这天下人人做主,他是个药师,药师或许不会心怀天下,但他们对怪病是很癫狂的。

    “摩侯拜访人间,被莳花娘骗了感情。”忌铩羽回答。

    “摩侯伏天菀(yu)?”卿慕燕问。

    “老人们常这样说。”忌铩羽回答。

    “莳花娘是什么?”卿慕燕不解。

    “二十左右的姑娘。”忌铩羽回答。

    “走罢,去看看。”卿慕燕道,他是免不了这一遭的。

    摩侯既是阔别已久,再相逢,似乎是命中注定。